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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白夜 [打印本页]

作者: 文取心     时间: 2006-11-23 19:26     标题: 白夜

白夜

   

我挑了个大热天去成都,白天挥汗如雨地在各个景点参观,晚上必去白夜酒吧报到,这个酒吧被人讲过无数次,在美国对外文化交流署的网站上,中国大陆唯一被介绍的就是这个白夜酒吧,上海作家陈村更是耸人听闻:到成都去白夜酒吧和去杜甫草堂同样重要。也许吧,就像沙特在‘双叟’咖啡馆撰写‘存在与虚无’,毕加索在‘狡兔’酒吧酝酿他的‘阿维农少女’一样。白夜酒吧的盛名来自她的主人,中国当代最优秀的女诗人翟永明。白夜酒吧不但是成都文化的一个标志,更是当地作家,画家,电影工作者及各种文化人士的聚会之处。
翟永明是我在成都唯一的朋友,她又是个大忙人,把我从机场接回来,安排好旅馆,告曰她晚上有个重要会议,于是我被扔给另一个从未见面的朋友去吃饭,晚上再在白夜碰头。可想而知,这顿饭吃得其窘无比,一桌子的人我都不认识,大家围着一台庞大无比的火锅而坐,沸腾的锅面漂着厚厚一层红油。我在南方人中也算是能吃辣的了,一筷子进嘴还是感到舌头少了一截。再加四川人比上海人更没有讲普通话的习惯,满桌的成都话我只听懂三分之一,舌头已经短了,言语又不通,我能做的只是坐等饭局结束,去白夜酒吧。
计程车司机是成都周围乡镇来的,竟然没听过‘白夜’这个名字,酒吧一条街倒是知道的。我们在玉林西路附近兜了好几个圈子,最后不耐烦的司机把我放下要我自己找。玉林西路是成都的Boutique街, 狭窄的街道两边全是服装店铺,另外就是鳞次栉比的酒吧,名称五花八门如;‘老地方’‘座标’‘中途’‘空瓶子’‘新概念’‘小酒馆’‘愚头记’。我把翟永明给我的地址弄丢了,所以跑进一家老酒吧去问询,酒保瞄了我一眼:不知道。我悻悻地出门,有个摆烟摊的小伙子笑着往身后一指,嗨,白夜就在眼前。
转角上,白夜的酒招高悬,点钨灯照在一张大幅的黑白照片上,一个裸体的男人双手高举(巴希利科夫,俄罗斯舞者),显出胸廓和腋窝的弧形线条,在一支燃着的蜡烛旁是白夜二个字。没来由的,我脑子里腾起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那张黑白的人体摄影唤起了七十年代淡忘已久的波希米亚气息。
推门进去,酒吧里散坐几个寥落的酒客,时间还早。吧台里年轻的酒保在埋头读书,我叫了一杯红酒,环顾这个大名鼎鼎的白夜酒吧。
店堂不大,和我去过的酒吧比起来应该说是算袖珍的,大概就四十平方米左右,坐满也就是三四十人,沿街是排落地的大玻璃窗,右手边是小小的吧台,吧台里也有幅巴希利可夫的照片,近看他的眼神敏慧,忧郁,感伤,和翟永明某种时候的表情极为相象。墙上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了,迎面是排书架,排满各种书籍和画册,酒客可以随手取阅,后来酒保告诉我那架上的书有一半是签名本,由各地作家们来此亲自送给翟永明的。
剩下的墙面上挂满了各式画框,很多黑白二色的照片,也有各种画展开幕式的广告,电影海报。屋顶上管道密布,室内涂了深色的油漆,给人以安静与沉思的感觉,稍带一些压抑和忧郁。
任何一件事物在想象中和猛一见之下总会有段距离,我努力回想原先对‘白夜’的想象,应该是人来熙往,艺术家披头散发,喝醉了酒大声喧哗,即兴表演,门外行人驻足,排队等候一桌空位。外国游客慕名而来,就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安静带书卷气的地方。
酒保微笑着说:那种盛况有,只在某些周末。大部分的日子像今天这样,客人叫了酒,自顾自地聊天,所以他还有时间看书。我取过他的书看到封面是博尔赫斯文集,不禁有点错愕,再一想,对的,看博尔赫斯的酒保和白夜的文化形象一致,看金庸的和对面老酒吧的形象也一致。

成都人在饭馆里泡到很晚,十一点钟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酒馆里人开始多了起来,翟永明和我坐在角落里聊天,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一口一个翟姐地叫得亲热,于是翟姐盛情难却,动员我端了酒杯坐到他们桌上去。
一个个介绍过来,不是诗人就是导演,或者是画家雕塑家。看那副长发披肩,不修边幅的样子倒有几分像。一轮烟酒相敬过来,大家买我这个外来人的面子,还操着夹生的普通话应酬几句。一谈到重要的话题,人人激动起来,观点碰撞,言语锏锵,又急又快的成都话像机关枪一样在桌面上扫过来扫过去。我只有干瞪眼的份。再看翟永明,一手酒杯一手香烟,被烟雾薰得眯起眼睛,嗓门又松又脆,话兴与机锋不让须眉。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成都人上酒吧,在餐厅,或任何喝酒的场合,大部分点的是啤酒,很少见到喝白酒的,喝红酒和黄酒更是没有,桌上开了一瓶红酒只有我一个人喝。问翟永明是何原因?川菜的关系,翟永明道:川菜的味道又辣又麻又浓又重,任凭你什么样的酒味都被川菜盖过了,唯有冰凉的啤酒,配着川菜,爽口,正好。
翟永明又说成都人的味觉非常顽固,成都是川菜一统天下的城市,任何在别处大行其道的菜系,上海菜,广东菜,潍杨菜,山东菜,在成都全没市场,开了一年半载就得关门,连麦当劳和肯塔基这些快餐都很难生存。
翟永明曾在纽约和德国住过很久,关于西餐,她有句和她诗歌一样流传甚广的名言:那像块砖头样的牛排一端上来,胃口马上倒掉了。西方的诗歌文化和她一拍即合,西方的烹饪却与她无缘。她请客吃饭点的炒鸽脯,端上来满满一盘鲜红的辣椒和绿色的花椒粒,鸽脯在哪里?你得戴上老花眼镜仔细地在辣椒堆里翻找才有。
舌头刁蛮的人脾气也一定够呛,都说重庆人火爆,成都人像水一样地闲散,可是闲散的本性也许更难以改变。这是一个出格的城市,懒散而又顽固地维持着她特有的风情和节奏,休闲,吃火锅,喝酒,聊天,打麻将,作诗赋词,高谈阔论,是成都人主要的生活方式。一锅好的汤料和一场世界足球赛同样吊起胃口,盛夏的一扎冰啤和一张何多苓的名画等量齐观,赢一场麻将和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一样激动人心,切片整齐码在盘中的牛羊肉和马雅可夫斯基的梯形诗异曲同工,操着成都话吹牛聊天和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仲伯相间。不是吗?

对这样一个城市你轻易作不得评断,小心咬疼自己的舌头。对白夜酒吧更不能先入为主,酒吧是城市的一道风景,诗人加酒吧更是画龙点睛。酒本身是在固体液体和气体之间流动的一种物质,酒吧相对应也是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的桥梁。文人骚客可以和袍哥大佬邻桌而坐,博尔赫斯的诗歌还得和国粹红中白板发财鸡犬相闻,在大扎大扎的啤酒间也偶尔可以容许来上一瓶红酒,香烟应该扔在桌上混抽,算是共产主义小小的一个实践。吹牛到了半夜肚子又饿的话可以叫酒保去买一份麻辣兔子头,一包花生米,或一碗调了辣子的荞面。注意,像砖头般的牛排不许进门。败坏了大家的胃口,有你的好看。
陈村没讲错,杜甫草堂已经被修建的面目全非,我在那儿没找到多少诗意,满目只见全盘地苏州园林化。白夜酒吧倒还是原汁原味,喧繁与安静,高扬和沉潜,放纵并内敛,活活泼泼地入世,清清明明地写诗。也许,在那偌大的草堂中,寂寞的杜甫老先生被吊起了胃口,晚上推棺而起,越过浣花溪,翻墙而出,穿过青羊路,再踱上玉林西路,推开白夜之门,叫上一扎冰啤,捻着长须,侧耳倾听你我的市井村语,诗意在腹中酝酿。。。。。。
谁说得准。。。。。。?


                                         2006-10-17  柏克莱
作者: July     时间: 2006-11-23 20:36
何多苓畫的《翟永明》
附件 1 : xinsrc_4621002271030953281789.jpg (2006-11-23 20:36, 27.88 K )



作者: 况也     时间: 2006-11-23 21:57
象吃辣子火锅一样痛快
作者: wxll     时间: 2006-11-24 19:13
有理。

----翟永明道:川菜的味道又辣又麻又浓又重,任凭你什么样的酒味都被川菜盖过了,唯有冰凉的啤酒,配着川菜,爽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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