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 晴云出岫,溪回曲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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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枯荷
时间:
2009-12-28 09:49
标题:
[原创] 晴云出岫,溪回曲涧
整个晚上,我的眼睛里都是潮湿的,那深深的泪意就算在他们的身影隐匿在黑幕深重的寒夜里,也还是没有丝毫的消退。
吃饭的时候,我跟石小梅老师说,我是属于那种比较不争气的,动不动就会掉眼泪,如果看见我的满眼泪光,不要笑话我,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又好似要断线一样掉下来,赶紧埋头深深地吃一口菜,以堵塞胸口间即将奔涌出来的那些情绪。
他们夫妻淡泊而沉静,常年艺术陶养下清雅的气质,心底折服。生活的清寒丝毫不能在他们优雅的举止中寻到半点痕迹,有一种岁月充盈下的富足叫人无限神往。
“小梅,这个菜是你喜欢的,来,我夹给你”。张弘老师把刚刚从自助餐台挑选来的菜夹给石小梅老师,几十年的相濡以沫,艺术与生活上的相互搀扶,在这一句平常的话语中饱满得叫人不禁耳热。他们一个编剧一个在舞台上表演,这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吧?想想在课堂上张弘老师讲解,石小梅老师做示范,配合得那般默契,又叫我这样不懂行的人能听得明白,真的叫人只能眼热。
在课堂上听她说谢悦大学第一年的工资全部拿来为她们剧团买了一台索尼摄像机,而她们至今都舍不得用,一则是不会,二则是感念这深深的情谊,彼时昆曲在全国举步维艰,这从观众中传递的温情,足以叫人在那样艰辛的时日里信步向前,她们也一直商量着,谢悦的这台摄像机应该摆放在昆曲博物馆的,这段故事,这个故事带来的全部意义超越了那些水袖,那些珠钗,那些曲谱。听着这样的讲述,我的泪水就止不住的往外滚,也不管那时有多少年轻的面孔坐在山房全神贯注听着她的讲课,她们是不会知道彼时一个人一年的工资意味着什么。谢悦与我一般大,她是清华大学93级建筑系的学生。
谢悦,那个爽朗的只余欢笑的女子,瘦小的身材,精干的气质,在每一个角落里都撒播下快乐的花朵。十多年前,谢悦和我都是花般年华,她痴迷上了昆曲,只因为首都剧场的一次演出,就此常常从北京到南京追着石小梅老师们的戏。为了能给石老师拍摄剧照,她能在剧场的最后一排摆上一个桌子,然后在桌子上再摆放一个凳子,站在凳子上,两手举着大炮筒,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等戏退场的时候,她的手僵硬得已经动不了了。
我可能是一个做什么都不那么专注的人,所以就是做一个戏迷我都是不合格的。
像从湖南连夜坐火车来又赶着晚班的火车离开的小青,她也是追着石小梅老师追了很多年,因为看见石老师来山房做讲座,便放下温习的期末功课,买上火车票就跑过来了。
与这些又一拨年轻的戏迷相比,我几乎不敢说自己是喜欢昆曲的,我那小小的喜欢,过于浅薄,甚至还没有摆上台面就自顾着惭愧得缩回头去了。
因为是浅浅的喜欢,所以我并不懂如何去欣赏昆曲的唱腔,只是觉得那些音韵极美,而如何美法,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每次行腔走板,都能把自己沉浸其间而痴醉不醒。
石小梅老师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教授折子戏《拾叫》中第一支曲子《颜子乐》开句:则见风月暗消磨。
此时才晓得腔韵原来都是如此讲究,哪怕一个字的吐出都要经过千锤百炼,方能珠圆玉润,自然婉转。水磨腔的一唱三叹,哪里就是我们在台下这么依葫芦画瓢就能学得一二的。而能通过行腔把文学剧本中那院落的荒凉没落演绎出来,却须得十年之功。
石老师讲到工尺谱我已经有些不明所以了,只是略知一板三眼,昆曲多为散板,起伏承转多是从老师傅那里口口相传而来,演得多了,揣摩透了角色的情感与心理,便多能依照自己的需要来演绎变化。但是昆曲依字行腔,在发声上有自己最严格的规定,又胡乱不得,在与石老师的先生张弘老师聊到一些流派之时,张老师是颇多感慨,为着纯真的原汁原味的南昆不能得到更广泛的传播而深深遗憾。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许多事便是如此,异地而生,则滋味迥然。
原以为昆曲须得有扮相才会美得叫人发痴,而站在那里看着石小梅老师在方寸之地演绎《拾叫》中的巾生柳梦梅,才晓得,深厚的艺术功底能够完全摒弃外在所有的一切浮华的托衬而呈现出它纯粹的艺术魅力。
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石老师,转瞬在昆笛声中摇身一变成了儒雅峻拔的青年书生。虽是女子,可石老师的阳刚清雅之气却是逼迫得满屋子男士都自愧不如,张弘老师说的那句一个好的戏曲演员只要水袖一出便知有没有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太管用的,便装上台的石小梅老师一举手一抬足,身段都是十足的,丝毫没有因环境的简陋与我们观者的随意而偷工减料,开腔那刻,活脱脱的小书生就来了,而我也浑然忘记她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没有书生的装束,举手之间的书卷气也能扑面而来,正如她说的,演书生,便要知道文房四宝,最少握笔也要握上三年才能找到戏曲表演时候的自然感觉,否则一出手就能叫人笑话。虽然这些不过是戏曲表演中可能观众都关注不到的细节,但是对一个演员而言,却要一丝不苟,把每一个动作都要做得细腻,叫人无可挑剔,昆曲就是经受得起别人细细琢磨的,苛刻挑剔的,因为它是最精美与最雅致的中国传统艺术,几乎中国文化艺术的精粹都集于一身,所以马虎不得。所以连柳梦梅在画上题完诗,最后盖印的动作,石小梅老师都是专门请教了丹青名家的,得了这些行家的认可,她才放下心来。
作为文人戏,昆曲的小众固然叫一些人常常嗤笑它的孤芳自傲,却也因为这始终不曾为贫富所困的风骨恰好完整保存了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最值得骄傲的那部分精华。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孜孜以求的那些美学,是一个民族高雅文化的典范。
张弘老师几次欲言又止,每每提及一些专家们对昆曲的那些言论,他都要喟叹一番。我却毫不客气地对这样的外行对内行的百般干预极度不屑。如石小梅张弘这样在表演第一线的人才是真正有发言权的,那些理论家,那些每日只会指手画脚的专家们是不需要在舞台上演足一本戏的,所以他们不知道那些行腔唱出的风云际会,那些水袖舞出的春花秋月,他们有几个十年如一日的练习过那简单而枯燥的拉云手?
昆曲需要通俗化么?需要去取悦那些所谓的芸芸众生么?污泥中的荷花尚且亭亭玉立纤尘不染,何必要昆曲也媚俗于红尘中的那些凡夫俗子。有小沈阳娱乐大众已经够了,不需要昆曲放下高贵的身段来哄得谁的一声喝彩,就算是成为最后的一枚标本,那么也至少保存下了一些精雅一些细腻一些清丽一些华贵,还有那一份孤傲。
山房里的香炉袅袅生烟,几曲琴音飘渺,喝着藏了60年的红印,好似悠长的岁月变得短近。而在这样的冬夜遭遇石小梅遭遇这唱了四百年的牡丹亭,便是止不住的惊艳。任由她奢靡地开放,把灵魂里的那点寂寞都唱出来,直到这冷飕飕的空气里只余水磨腔的余韵。
附件 1 :
20070712080240776.jpg
(2009-12-28 09:49, 38.4 K )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9-12-28 22:23
好文,读过。
看来枯荷不仅是戏迷,还蛮懂戏曲。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9-12-28 23:30
枯荷新年好!
这里好象就主持感兴趣国粹戏剧,我是一点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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