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京剧大联唱 [打印本页]
作者: July 时间: 2007-5-28 22:12 标题: 京剧大联唱
京剧大联唱
七月
那天,下了班回到家,收到了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几张京剧的光碟,每张光碟上还有手抄的曲目封面。我望着那秀美,飘逸的字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我写毛笔字的时光,用徽墨在砚里慢慢地磨,将狼毫小楷沾在浓浓的墨汁里,悬腕定睛,再在淡黄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个美丽的中国字。窗外纷飞的柳絮和北京特有的黄沙劈头盖面,室内却一帘阳光流泻,可收音机里崔莺莺偏偏在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那一霎间,这个异国五月的黄昏,突然变得遥远陌生,而古中国铁马金戈,青龙黄蟒,断桥流水,秋雨梧桐却不由分说地涌来,波浪起伏,如同潮水,那是前生前世。。。
几年前回苏州,有一天本来要去听评弹,却鬼使神差地改成了京戏。曲目我都忘了,就记得一出场是武打,玉色的裤管翻出了蛋青色的里子,大红箭衣飞过来,掀过去,明黄色的短衫上系着宝蓝色的腰带,青缎皂靴上龙飞凤腾。风旗水旗火旗云牌横空飞舞,锣鼓铙钹挑子拍板声此起彼伏。京胡呜咽,笛笙幽碎,马在嘶鸣,风吹凛冽。终于一切平息了,旷野上哀鸿悲泣,夜深人静,明月高悬。。。还没缓过气儿,叮叮咚咚地大批人马走了个过场又冲了上来,生旦净末丑粉墨青红,千回百转,轮番上场。
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种戏剧分别为希腊的悲喜剧,印度的梵剧和中国的戏剧,却只有中国的戏剧一直延续到当代,和其他戏剧形式上所不同, 中国戏剧始终是歌,舞和剧的结合。从秦的俳优作为源头,到汉的百戏,唐的参军戏,宋的南戏,元的杂剧,它不断地从诗歌,绘画,说唱,杂技,武术,音乐,舞蹈,民间文学里吸取营养,形成了包容万象,五光十色,目不暇给的独特风格,将人间光怪陆离的饮食男女,悲欢离合展现在一方小小的舞台上。
北宋的孔三传首创了长篇故事边说边唱的讲唱方式,称之诸宫调。《西厢记》就是由此而来,将唐代元慎的《莺莺传》改编成了一出美丽的戏。宋朝的市井繁荣,民风活泼,勾栏瓦棚里百戏杂陈,从而产生了大量的民间杂剧。元灭了南宋后,流传于北方的剧种成为主流,自称为“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的关汉卿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窦娥冤》;白朴的《梧桐雨》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孽情,马致远的《汉宫秋》则是汉元帝和王昭君的绝唱;纪君祥留 下了《赵氏孤儿》,同时,盛行在南方的南戏也出现了《琵琶记》、《荆钗记》、《白兔记》、《拜月记》四大传奇。明末流行折子戏,它是从整部戏里摘选出一场精彩的片断,像汤显祖的《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玉簪记》里的《琴挑》,《追舟》。清初,孔尚任以《长生殿》和《桃花扇》两部压轴之卷结束了以文人士大夫为创作主体的中国戏剧的传奇时代。
你走罢来我登场。通俗活泼,来自民间的地方戏破土而出,它包含着生命的原始激情,张扬了百姓的寻常伦理。《打鱼杀家》是《水浒》英雄的故事,大量的三国戏,隋唐戏,杨家将戏,把武打的十八般武艺,刀枪剑戟统统地搬上了舞台。地方戏班多如牛毛,走江湖,闯天下,好不热闹。清朝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为了庆贺乾隆皇帝80寿辰,四个皖南徽剧班三庆班、四喜班、和春班、春台班来到北京。因为其声腔及剧目都很丰富,慢慢地流行起来,徽班的主要唱腔是“二黄”;道光年间,湖北的戏班进京带来了楚调,也就是西皮调,两者结合,再受北京话的影响,京戏就这样形成了。
有一年的生日,得到了一盒天津“泥人张”的352个戏剧脸谱为礼物,着实欢喜。一连好几天,我都要打开盒子,掀起盒面上的那块“红盖头”,将一个个描红涂绿,怪异浓艳的脸孔看过去,又看回来。那个有两道上挑的粗黑剑眉,怒目圆睁的悲伤的眼睛,茂密茁壮的红髯是曾顶天立地,却又穷途末路的霸王项羽。在虞妃的“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强颜欢笑中,走向三十一年最后的命运。而关羽,却因他的桃园三结义,对朋友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成为了老百姓的圣灵,和京剧里的“老爷”,即使是天神,明君,良相也望尘莫及,又加之在《三国演义》里,他“身高八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蝉眉,无鬏长髯”,所以他的脸谱是个大红脸,直入发迹的眉,高挑的眼。包公的脸像个阴阳太极符,也因为他长得既黑又丑。孙悟空经过了老君炉的冶炼后,成了火眼金睛,所以他有两个脸谱,一个是早先的粉红色的桃型眼窝,另一个是大闹天宫之后的金色眼窝。这盒脸谱让我知道了京戏的行当主要分生、旦、净、丑四类。生就是指男子,又分老生,小生,武生。旦就是指女子,又分正旦(青衣),老旦,花旦,花衫,武旦,刀马旦,彩旦(丑角)。净就是花脸,又分正净(铜锤花脸),副净(架子花脸),武净,毛净。丑就是丑角,又分文丑,文丑,女丑。
小时候,曾住在北京的东城,家的前后左右多是名人故居,出门就是各个以前的王府。我读书的小学曾是囚押文天祥的地方,一个不知建于何时的小祠堂还作为文物古迹保留着,两个陈旧的红木柱上,各自有一块楠木的字匾,上面的字迹金漆剥落,模糊不全。那是文天祥最著名的两句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的老师是一个50多岁的老姑娘,有一次带我们来到祠堂,对我们说:“文大人,别看他一介文弱书生,却有狮子般的心!皇帝投降了,他不降,他的灵魂啊,就从这里飞升到中国历史的上空;他的正气歌,永远是我们民族的瑰宝”。她是个京戏迷,特别喜欢唱腔古朴沉郁、道白苍劲铿锵的麒派声腔艺术,还为我们表演了一段周信芳的《文天祥》:“一片丹心千片碎,一朝何止九回肠! 再休提回故乡把高堂奉养,大丈夫怎忍看山河凄凉。怎忍看众百姓流离苦况,怎忍看青烟白骨田亩榛荒。怎忍看大宋君王青衣受绑,怎忍心尚有可为袖手一旁”。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会经过内务部街的一条小巷子,老师又告诉我,这里曾是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新房。孟小冬出生于1907年农历冬月十六,因而取名叫小冬。她出身梨园世家,祖父孟七是与谭鑫培同时代的著名文武老生兼武净演员,父亲孟鸿群工文武老生,她从小喜好唱戏,父亲看准她的天赋,就让她拜师学艺。18岁到北京后,拜陈秀华为师,专攻余派老生戏。1926年下半年的一天,孟小冬和梅兰芳合演一出《游龙戏凤》。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王皇同场,珠联璧合。舞台上的阴阳颠倒,造就了尘世间的一段短暂姻缘。
在京剧发展的鼎盛时期,出现了以“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为代表的各流派纷呈的繁荣景象。名旦的梅派典雅雍容大,尚派刚劲绚丽,程派跌宕婉转,荀派俏丽柔媚。“四大须生”先是余叔岩、言菊朋、高庆奎、马连良,后来又变成了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不同流派的演唱风格,必然决定了不同的京胡伴奏风格。
京胡是京剧的主要乐器,在二、三百年的历史中,也遭受过莫须有的厄运。京剧里有“二黄”一说,可就此犯了皇忌。乾隆晚年让位其子,号嘉庆皇帝,自己当上了太上皇。据说,拉二黄的京胡左右不是了。老弦(里弦)有影射太上皇之嫌,子弦(外弦)又有攻击儿皇帝之忌。胡琴又易断弦、换弦,老弦一断,好像乾隆归天;子弦一断,又仿佛嘉靖驾崩;换新弦,又意味着逆臣纂位。一时间人心惶惶,为保大清皇统帝柞,官家竟下令取消京胡,以笛代之。直到乾隆死后,这条律法才慢慢失了功效。
我读章怡和的《伶人往事》,那些伶人大都出身贫苦,为了谋生幼年开始学艺,在经历了刻苦的磨难后,各自到达了艺术上的成熟期和收获期。不料,一个毁灭的时代来临,将他们的艺术和生命都弃置于深谷,饱经践踏后,自生自灭。魂兮归来。
在失去了家乡的今天,我们只有依靠养育我们的文化和文字来寻找内心的家园。那就在这个异国他乡之夜,来一段西皮快板的《赤壁之战》吧:
浩然正气冲霄汉,惊醒了星斗闪闪寒。
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
老将军珍重此身经百战,珍重了东风初送第一船。
大江待君添炙碳,赤壁待君染醉颜。
松柏劲骨当岁寒。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作者: 三川 时间: 2007-5-29 11:49
在失去了家乡的今天,我们只有依靠养育我们的文化和文字来寻找内心的家园。
──中国文化还真顽强。文字,戏曲都是这样。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7-5-29 15:55
七月,和你套个近乎,我母亲、妻子都是苏州人,我也在那里待过几年
我们没有失去家园,我们不过是换了一个家园,新的换了旧的,好的换了坏的。同志们同意吗?
Originally posted by 三川 at 2007-5-29 11:49:
在失去了家乡的今天,我们只有依靠养育我们的文化和文字来寻找内心的家园。──中国文化还真顽强。文字,戏曲都是这样。
作者: 如梦 时间: 2007-5-29 18:21
我也感觉这样, 养育我们的文字和文化, 是心里的一片绿洲.
但如果我们仍在国内,心里就没有失落了吗? 真的家乡又是什么呢? 难道不是一个人内心的安宁祥和吗? 而我们, 真的能在异乡找到吗?
Originally posted by 三川 at 2007-5-29 11:49 AM:
在失去了家乡的今天,我们只有依靠养育我们的文化和文字来寻找内心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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