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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曲献给母亲的颂歌 [打印本页]

作者: 章凝     时间: 2019-6-1 19:15     标题: 一曲献给母亲的颂歌

一曲献给母亲的颂歌

贝多芬《第15奏鸣曲“田园”》:必也正名乎。“田园”之名,为当时乐曲的汉堡出版商克兰茨(Cranz)所加,是否曾向作者征求意见未见历史记载,后者至少事后没有表示异议。与俗名标题“月光”几乎成为众矢之的的命运截然不同,“名副其实”是后人对“田园”名号的一致好评。《田园奏鸣曲》可谓7年后问世的《田园交响曲》的预演。以音乐描写大自然,贝多芬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 以钢琴或许是,在他之前有维瓦尔第《四季》协奏曲,海顿《四季》清唱剧;在他之后,层出不穷蔚为大观,从斯美塔纳《伏尔塔瓦河》到格罗菲《大峡谷》,从德彪西《大海》到霍尔斯特《行星组曲》,八方过海各显神通,然而《田园交响曲》雄踞此领域顶峰的历史地位不可撼动。为什么?音乐上贝多芬技高一筹自不待言,更深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没有人比失聪的他更加热爱大自然。

生存在她的怀抱,为其哺乳养育,人类对大自然母亲的感情应该是敬畏、崇拜和热爱。反映在文学艺术上,绘画最为直接,景色被复制于纸面,但局限于静态、单一场景,情感游离于像外。诗歌散文转为间接,化立体风景为文字符号,写景中揉进抒情,想象力与思索介入了,成为更高层次上的审美,咱们的老祖宗最为擅长。“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是图画,胜似图画了。音乐则更进一步,将视觉艺术转化为了听觉艺术,湖光山色姹紫嫣红,由观看蜕变为聆听。以乐写景,妙在情景交融,聆听音乐时,我们大多分不清哪段是在写景,哪段是在抒情,实在也无须分辨,因为不影响美的感受。这就是音乐比文字高妙,诗人在音乐家面前黯然失色的地方。诚如柏辽兹在大力推崇《田园交响曲》时所言:“那些伟大、崇高而美丽的古代诗篇,在这一音乐的奇迹面前也变得苍白!”(Berlioz: A Critical Study of The Symphonies of Beethoven)

《田园奏鸣曲》即情景交融的一个范例。与作者在《田园交响曲》里以音乐模仿鸟语花香、电闪雷鸣不同,这里没有刻意的写景,而只有单纯的抒情,借景抒情,情与景在这里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听到情时,仿佛就看到了景,反之亦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说是景还是情。四个乐章格调均衡而统一,没有贝式奏鸣曲中惯用的戏剧性,也即情节的大起大落,作者在这里寻求的是平淡中见真情吧。若要以一句话来概括这部作品,我选择“恬静而明媚”。明媚的是景,恬静的是心。作者的心灵博大精深,他的感情千变万化,这里的“恬静”是其中珍贵的一种。恬静是主旋律,与之合奏的情感有怡然、陶醉、喜悦、满足、感激,等等。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行走在田野乡间小路,当事人的步履悠闲而轻快,轻快得像是腿脚装上了弹簧,只想一步步颠起来。这不禁让我想起来女儿小时候,快乐得边走边跳的莞尔情景。

这是一部感人至深的作品,感动什么呢?感动作者在乐曲里抒发出来的那种发自心底的感动,为当事人的感动而感动,及音乐之外的联想:《田园奏鸣曲》创作于1801年,当年夏天年仅30岁的贝多芬在写给友人的信中,首次披露了一个个人秘密:日益恶化的耳疾开始重创他的听力。听力对于一个音乐家而言,少说也是半条命。在残酷命运如此的重压下,于言为心声的音乐里,我们听到了什么?我们没有听到什么?没有理所当然的有病呻吟,没有怨天尤人的黯然神伤,更没有万念俱灰的自暴自弃,作者对大自然母亲的一片赤子之心,对人生与生命的彻骨热爱丝毫不减,竟发出了如此平和恬静,散发着可贵的人性光辉,赞美诗般的田园颂歌。这就是贝多芬,这就是贝多芬精神。贝多芬精神,既反映在《命运交响曲》中“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的那股英雄气概,也反映在《田园奏鸣曲》中这种慨然接受,温情拥抱自然天命的超然态度。

乐曲形像为何?田园不会日日夜夜牧歌声声,大自然不乏严酷暴戾的时辰,怡然自得的心情不可能始终如一。那么,这应该是一个心境片段,短期体验田园之美时所得。所以,“郊游者”怎么样?《田园奏鸣曲》可以被看作一个引子,对大自然更全面深厚的感情,反映在其后的《田园交响曲》中。

《田园奏鸣曲》完成后,贝多芬对他的学生,未来著名钢琴教育家车尔尼(Carl Czerny,1791-1857)说:“我对自己迄今所写的东西都不怎么满意,从今以后我要努力走出一条新路(I am not very well satisfied with the work I have thus far done. From this day on I shall take a new way)”《悲怆》、《葬礼》、《月光》、《田园》都问世了,更且重要的听力开始出现了严重问题,他竟然毫不满足,对自己如此苛刻,还想着要更上一层或几层楼,雄心壮志也太过庞大了吧。确实,但却远非自我膨胀,而是恰如其分,对于自觉肩负某种神圣历史使命的年轻作曲家而言。现代钢琴家兼音乐评论家安东·科迪(Anton Kuerti)先生就贝多芬此言发表了一段精辟评论:“作为一个已经征服了维也纳艺术领域,发表了如《弦乐四重奏》(作品18)这般伟大作品的作曲家,贝多芬的自我评价的确语出惊人。他的话反映了一位艺术家对专业极高的热诚和挚爱。而且他对追求完美作品的执著并不是为了个人功名的成就(尽管这一点他已经达到了),而是为了满足他对自身能力的考验和潜力的实现。他不仅仅是为了创作出伟大的音乐作品,更是希望能担负起人所不能为的使命,把他的内心世界、他的精神和他的灵魂圣化为音乐。”(《解说贝多芬32部钢琴奏鸣曲及迪亚贝利变奏曲(Beethoven: The Complete Piano Sonatas & Diabelli Varia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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