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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我叫刘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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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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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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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我叫刘跃进》
11月9日,长江文艺出版社授权本报在内蒙古自治区独家连载刘震云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我叫刘跃进》。该小说的主人公刘跃进是工地一个厨子,他丢了一个包;在找包的过程中,又捡到一个包;包里的秘密,牵涉到上流社会的几条人命,许多人又开始找刘跃进……犹如一只羊,无意中闯到了狼群里;由于它的到来,几头狼自杀了。刘震云用异常冷静的口气,在讲述这个玩笑。也许他把你讲哭了,但你转念一想,又笑了。过后想起,又笑了。这种独特的“刘氏幽默”,在《我叫刘跃进》中达到了极致。根据这部作品改编的同名电影,11月29日在全国上映。
“没被捉住的才叫贼!”
在工地,大家都知道,刘跃进是个贼。贼一般在街上偷东西,或入别人家盗窃,刘跃进不上街,也不去别人家,偷东西就在工地。在工地也不偷盘条、电缆和架子管,就偷工地的食堂。刘跃进是个厨子。偷食堂也不在食堂,在菜市场。刘跃进每天早起,要到菜市场买菜。在菜市场也不偷韭菜、萝卜、白菜、土豆、洋葱、肉等,明码标价;但一个工地几百号人,一回洋葱土豆买得多,就能讨价还价;一斤便宜五分钱,几十斤下来,就能省出几块钱;固定一个摊买,不朝三暮四,又有讲究;还有肉,瘦肉,五花,或只买脖子肉,价钱又不一样。大家说,整个工地的人脖子都粗,和整天吃刘跃进买的脖子肉大有关系。但是,贼被捉住才叫贼,刘跃进这贼无法捉,就不能叫贼。这时大家生气的不是有贼,而是这贼无法捉。工地包工头任保良说:“原以为,贼被捉住才叫贼,谁知没被捉住的,才叫贼呢。”
刘跃进和包工头任保良,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任保良是河北沧州人,刘跃进是河南洛水人。十六年前,任保良,在洛水坐过两年多牢。刘跃进有一个舅舅,在洛水监狱当厨子。舅舅叫牛得草,大眼睛,四十岁之前,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亮;四十岁那年得了白内障,世间万物,在他眼前一片模糊。模糊之前,牛得草说话慢条斯理;模糊之后,开始高门大嗓,见人就说:“别看眼睛瞧不见,我心里清楚着呢。”
牛得草眼好时,刘跃进随娘走姥娘家,牛得草不大理人,刘跃进有些怵他。牛得草虽是一监狱的厨子,但架子很大。大不大在厨子,而在“监狱”。集市上饭馆的厨子,每天须把饭菜做好;监狱的厨子,每天须把饭菜做差;犯人吃饭,想做好,也没条件,一年三百六十日,三顿皆是:咸菜、粥、窝头。到饭馆吃饭的人,饭菜差了就骂厨子;监狱里的犯人,吃好吃坏,都不做声;见了厨子,反倒低声下气。饭馆的厨子看不起牛得草,牛得草也看不起别的厨子:“妈拉个×,普天下,都见做饭的伺候吃饭的,哪见吃饭的伺候做饭的?”
高门大嗓后,人欺他眼看不见,同事,熟人,见面爱抹他脖子。“吧叽”一声,从脑袋抹到脖项,转身走开,牛得草不知是谁。这年冬天,刘跃进随娘去监狱看舅舅,牛得草带他去集上,给监狱买咸菜疙瘩,一熟人又上来抹牛得草的脖子。牛得草担着担子习以为常,八岁的刘跃进上去踢了那人一脚:“操你娘!”
那人被骂急了,反手掴了刘跃进一巴掌。刘跃进哭了,聚上来许多人。牛得草也骂刘跃进:“玩儿呢。”
待走出集市,抚着刘跃进的头:“打虎还靠亲兄弟,上阵还靠父子兵。”
牛得草落下泪来,从此开始亲近刘跃进。任保良在洛水坐牢时,刘跃进已娶了老婆。
这天刘跃进到县城买猪娃,他有一个中学女同学叫李爱莲,李爱莲有一个姑家的表哥叫冯爱国,也住在监狱。李爱莲知道刘跃进的舅舅在监狱当厨子,便托刘跃进给冯爱国往监狱捎了一只烧鸡。刘跃进在县城买过猪娃,去了监狱,把烧鸡交给舅舅牛得草。牛得草把冯爱国从号子里叫出来,把他带到监狱厨房,把烧鸡扔给他,让他蹲到墙角去啃。待烧鸡啃了一半,号子里有人喊:“我叫冯爱国,我叫冯爱国。”
这才晓得蹲在厨房啃烧鸡的不是冯爱国,是河北的任保良。牛得草到号子里喊冯爱国时,冯爱国这两天拉稀,去了茅房,任保良顶着冯爱国,来啃烧鸡。牛得草上去抽了任保良一耳光:“妈拉个×,河北没有烧鸡?”
又上去用脚踹:“欺我看不见是不是?外头欺我就算了,你们也敢欺我?”
又抄起擀面杖,没头没脑往任保良身上砸。刘跃进看任保良抱头挨打,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嘴里还嚼着烧鸡,有些不忍,上去拉牛得草:“舅舅,算了,不就一只烧鸡?再打,也从他肚里掏不出来了。”
任保良这时哭了:“不为吃口鸡,两年多了,没一个人来看我。”
两年零八个月到了,任保良出狱了。任保良出狱做的第一件事,是到刘家庄看刘跃进。去时,带了十只白条鸡。五年过去,任保良成了北京一建筑工地的包工头。这期间两人没有见过,但有书信来往。又五年过去,刘跃进离了婚,心中正在烦恼,便离开河南洛水,来北京投靠任保良,在工地当了厨子。不在任保良手下当厨子,两人还是朋友;现在有了上下之分,两人就不是朋友了。或者,任保良能说刘跃进是朋友,刘跃进不能把任保良当成朋友。或者,私下里是朋友,人多的场合,须有上下之分。刘跃进懂这个理儿,私下叫“保良”,一有人,马上改口“任经理”。任保良看他懂事,加上有十几年前一只烧鸡顶着,虽然知道刘跃进在食堂捣鬼,但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次刘跃进喝多了;一起喝酒的几个民工,在议论任保良;民工议论包工头,难有好话;刘跃进酒前酒后是两个人,酒前说话过脑子,酒后就忘了自己是谁,也随人说起了任保良;说现在没啥,顺嘴突噜,说起任保良十几年前在洛水坐监的事,如何因为一只烧鸡,在厨房挨打。这话传到了任保良耳朵里。任保良不怵自己坐过监,动不动还说:“妈拉个×,老子监狱都蹲过,还怕你们这些龟孙?”
但自个儿说行,别人说就不行了。或者,别人说行,刘跃进说就不行了。这一下,两人彻底不是朋友了。任保良本想把刘跃进打发走,只是担心弯拐得太陡,显得自己心量小;便不动声色,还让刘跃进当厨子,但是不让他买菜;等刘跃进自个儿觉着没了油水,提出走人。恰好任保良有一个外甥女,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从沧州来北京发展,投奔任保良,任保良便把她安排到工地食堂,专管买菜。刘跃进知道祸起一句话,祸是酒惹的,也想一走了之,再待下去双方都难堪;但中国别的不多,人多,另外的地方一时也不好找;工地挖沟爬架子的活儿好找,到食堂当厨子不好找,也就臊着自己先待下去,等有了机会再说。任保良的外甥女叫叶靓颖,任保良瘦,叶靓颖胖,十九岁,二百一十斤。身胖,胸却是平的。叶靓颖兴冲冲地上了任,每天早起,骑一辆三轮车,屁股一扭一扭,到集贸市场买菜。买一道菜,记一道账。一把葱,一头蒜,都记在算术本上。一个月下来,密密麻麻,积了两大本。但她哪里知道菜市场的门道?一个月下来,叶靓颖买菜花出的钱,比上个月多出两千多块;食堂吃的,却没有上个月好。月底结账的时候,叶靓颖把两本账递给任保良,任保良把算术本撕了,扔到地上:“不能不说,你是个老实人。”
又感叹:“用老实人,还不如用个贼。”
又撤下叶靓颖,让她在厨房馏馒头、蒸米饭,重新把买菜的事,还政刘跃进。刘跃进这时倒端上了架子,嘬着牙花子说:“任经理,我岁数大了,说起这买菜,我也转不过那些菜贩子。”
还替叶靓颖说话:“真不能怪咱外甥女。”
直到任保良急了:“刘跃进,你操过我的娘,我也操过你的娘,别再装孙子了。再拉硬弓,我真让你滚蛋!”
刘跃进这才骑上三轮车,笑眯眯地去了菜市场。
严格是“大东亚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的总经理。严格是湖南醴陵人,三十岁之前瘦,三十岁之后,身边的朋友都胖了,出门个个腆个肚子,严格仍瘦。三十二岁之前,严格穷,爹娘都是醴陵农村的农民,严格上大学来到北京;人一天该吃三顿饭,严格在大学都是两顿;也不是两顿,而是中午买一个菜吃一半,晚上买份米饭接着吃。大学毕业,十年还没混出个模样,十年跳槽十七个公司。三十二岁那年,遇到一个贵人;人背运的时候,黑夜好像没个尽头;待到运转,发迹也就是转眼间的事。严格回想自己的发迹,往往想起宋朝的高俅。当然,也不同于高俅。自遇到那个贵人到现在,也就十多年光景,严格从一文不名,到身价十几个亿。
严格在大学学的不是房地产,不是建筑,不是经济,也不是金融,学的是伦理学;讲伦理严格没得到什么,什么都不讲,就在地球上盖房子,从小在村里都见过,倒让他成了上层社会的人。他的头像,悬在四环路边上的广告牌上;把眼睛拉出来,看着他的房产和地产。世界,哪有一个定论啊。没发迹的时候,严格见人不提往事;如今,无意间说起在大学吃剩菜的事,大家都笑。大家说,严格是个幽默的人。
严格富了之后,也有许多烦恼。这烦恼跟穷富没关系,跟身边的人有关系。四十岁之后,严格发现中国有两大变化:一.人越吃越胖;二.心眼越来越小。按说体胖应该心宽,不,胖了之后,心眼倒更小了。心眼小没啥,还认死理,人越来越轴了。他伺候的是一帮轴人。别人轴没啥,身边的朋友轴没啥,老婆也越吃越胖,心眼越来越小,人越来越轴,就让严格头疼。严格的老婆叫瞿莉,三十岁之前,瘦,文静;过了三十岁,成了个大胖子,事事计较,句句计较;一个CEO的老婆,家产十几个亿,为做头发,和周边的美容店吵了个遍。由老婆说开去,严格感叹:“中国人,怎么那么不懂幽默呢?”过去认为幽默是说话的事,后来才知道是人种的事。幽默和不幽默的人,是两种动物。拧巴还在于,人不幽默,做出的事幽默。出门往街上看,他们把世界全变了形,洗澡堂子叫“洗浴广场”,饭馆叫“美食城”,剃头铺子叫“美容中心”。严格走在街上,觉得自个儿是少数派。本不幽默,也学得幽默了。人介绍他:“大东亚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的严总。”
严格忙阻住:“千万别,一盖房子的。”
人说他瘦,讲健身,他说:“想吃胖啊,得有得吃呀。”
人说他生意大,北京半个城的房子都是他盖的,他摇头:“搬砖和泥,粗活,不要见笑。”
人说他幽默。他渐渐也不幽默了。不幽默并不是幽默不好,而是因为幽默,严格吃过不少亏。周围皆是小心眼的大胖子,不管是生活,或是生意,皆是刺刀见红。水该一百度沸腾,他们五十度就沸腾了;水该零度结冰,他们五十度就结冰了;他们的沸点和冰点是一样的。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待朋友翻脸后,或没有翻脸,仅为一己之私,会把上次的玩笑,下回当正经话来说;时间一变,地点一变,人的态度一变,把同样的话放到不同的环境和气氛中,这话立即就变了味,一下就将严格置于死地,无法顺着原路回到原来。话的变味,比朋友翻脸还让人可怕。由此带来的拧巴,比人穷不走运还大。严格摇头:“不让幽默,我不幽默还不成吗?”
四十岁之后,严格发现自己最大的变化是,四十岁之前,自己爱说笑话;过了四十岁,开始不苟言笑。久而久之,对玩笑有一种后天的反感。人跟他开玩笑,如是部下,他会皱眉:“不能正经说话吗?”
如是朋友,他不接这个玩笑;对刚才说过的事,不苟言笑重说一遍。或者,四十岁之后,严格除了瘦,其他方面也变得跟众人差不多了。不喜欢跟这些人说话,但话每天又得说;话不是不能这么说,只是觉得话越说越干涩,就像日子越过越拧巴,就像老婆整天说自个儿身上疼、眼干舌燥一样,就像发动机缺机油在干转一样,这日子早晚得着火。机油,你哪里去了?
大东亚建筑有限公司下边,有十几个建筑工地。十几个建筑工地,就有十几个包工头。任保良是其中之一。严格除了跟那些大胖子打交道,也常去建筑工地。建筑工地的民工,没有一个是胖的。见到这些民工,民工有河北人,有山西人,有陕西人,有安徽人,也有河南人;与大胖子说话,话越说越干涩;倒是到了建筑工地,全国各地的民工一开口,又让严格乐了。他们每天吃的是萝卜炖白菜,白菜炖萝卜,但一张口,句句可笑,句句幽默。或者说,是这些民工的话,把严格脑子中残余的一点幽默的细胞又激活了。所有的包工头,见严总来了,以为是来检查工程;工程是要检查,但主要,是来听民工们说话,透上一口气。古风存于鄙地,智慧存于民间;有意思的事和话,都让那些胖子就着鲍鱼和鱼翅吃没了;仅剩的一些残汁,还苟活于萝卜和白菜之中;奴隶们创造历史,毛主席这句话没错。
在十几个包工头中,严格又独喜欢河北沧州的任保良。任保良说话不但可笑,还愣。民工们跟任保良说话,觉得他很精;严格听起任保良的话,句句有些傻。或者不能说是傻,是粗;不能说是粗,是愣。句句是大实话。初听有些可笑,再听就是实话。原来实话最幽默。一天傍晚,严格去任保良的建筑工地。一幢CBD的楼壳子,已盖到五十多层。两人坐着升降机,来到了楼顶上。夕阳之下,整个北京城,尽收眼底。严格感叹:”好风光啊。“
任保良指着脚下的街道,街道上像蚂蚁一样蠕动的人群:“‘鸡'又该出动了。”
又啐了一口痰,狠狠骂道:“婊子就叫婊子,还‘小姐'!”
这话没头没脑,初听很愣,细听可笑。严格来时,正烦恼一事,现在弯腰笑得,把一切烦恼全忘了。本来晚上还有饭局,他又多待了一个小时。渐渐,平均一个礼拜,严格要到任保良的工地来一趟。一是来听民工和任保良说话,遇到饭点,也到民工的食堂吃饭。民工们吃刘跃进的萝卜炖白菜吃腻了,一端起碗就吐酸水;严格却觉得好吃,连菜带汁,能吃上两碗,吃出一头汗。任保良看他吃得痛快,感叹:“该闹革命了,一闹革命,你天天能吃上这个。”
严格又笑。
这天中午,严格又到任保良的工地来了。工地正在吃中饭。任保良吃工地食堂吃腻了,没去食堂,从外边买了一个盒饭,正蹲在他自个小院的台阶上吃。任保良的小院,不能说是院,离工棚三尺开外,靠一棵枣树,临时用废板子围成一个圆圈;房前,巴掌大一块地方。但你又不能说它不是院。任保良吃的是栗子烧鸡块,见严格来了,以为又来吃中饭,嘴里嚼着鸡说:“等着,我让人给你打好饭去。”
但今天严格到工地来,既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为了听民工和任保良说话,是为了找一个人。找这个人不是为了这个人,而是为了让他装扮另一个人。一番车轱辘话说完,任保良有些懵:“严总,你要演戏呀?”
严格:“不是演戏,是演生活。”
任保良一愣,接着笑了:“生活还用演,街上不都是?”
严格:“一下没过好,可不得重演?”
接着一五一十,给任保良讲了这段没过好的生活的来龙去脉。严格遇事背别人,背那些大胖子,背老婆,但不背任保良这种人。原来,严格一直与当今一位走红的女歌星好,这天严格去她家里看她,两人该办的事办了,严格走时,她戴一墨镜,把严格送到楼下。楼下有一条小胡同,胡同里有钉皮鞋的,烤羊肉串的,修自行车的,崩爆米花的,卖煮玉米的,卖烤红薯的,一派人间烟火。两人分手之前,女歌星到烤红薯的炉子前,买了一块烤白薯。正好一个小报记者在对面小铺吃杂碎汤,看到这歌星,大吃一惊,顺手拍了一张照片。
这照片别人拍到没啥,被记者拍到,第二天就上了报纸,占了半个版。照片有两张,一张是街头全景,熙熙攘攘的人,各种做生意的摊子;全景图片右上角,叠一张特写,烤白薯的炉子前,女歌星握着一块红薯,在往嘴里塞。图片下的标题是:厌食症也是炒作?这事登报没啥,说是炒作也没啥,这事本身就是炒作,正着炒反着炒一样;问题是,歌星肩右,露出一严格的人头。图片上的严格,条瘦,倒像得了厌食症。严格对上报并不介意,他把自己的照片,整天挂在四环路的广告牌上;但报上不是他一个人,旁边还有女歌星,问题就大了;虽然他把照片挂在四环路边,世上没几个人能认出严格;问题是,严格的老婆瞿莉认识严格,瞿莉早就怀疑严格外边有人,现在报上登了这个,怀疑不就照进现实了吗?瞿莉上个礼拜去上海走娘家,下午就回北京。一下飞机,就会看到这报纸。
瞿莉的头发没做好,就能跟美发店吵翻,现在看严格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又上了报纸,怕是要拿刀子杀人。瞿莉还有一个习惯,动刀之前,爱搞追查;这个追查的过程,比杀人本身还可怕。照此推论,瞿莉看到报纸,便会去现场调查。为了蒙骗老婆,严格想把现场重新布置一遍,把昨天的生活重演一遍;待瞿莉调查时,众人皆说严格和歌星不是一起来的,把必然说成偶然,把两个关系亲密的人,说成互不认识;说不定能将案子翻过来,躲过这一劫。街头现场有十几个摊位,烤红薯的,烤羊肉串的,钉皮鞋的,崩爆米花的……,严格都交代好了;就一个卖煮玉米的,安徽人,一说话就哆嗦,怕他露馅,得找一个人替他;演他,还得像他;像他的人,工地最多,就找任保良来了。一番话说完,把严格累着了,任保良也听明白了。(1)(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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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3:46
http://www.northnews.cn/news/2007/200711/2007-11-14/113273.html
作者:
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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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3:48
但任保良怀疑:“她要是看不到这报纸呢?我们不白张罗了?”
严格:“她看不到,别人也会告诉他;她身边,都是大胖子。”
大胖子没好人的理论,严格也对任保良说过,任保良能听懂。但他又感叹:“多费劲呀,如是我,早跟她离了,一了百了。”
严格瞪了任保良一眼:“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电视上,每天不都在演戏?一个人去视察,周围都得布置成假的,和对付我老婆一样。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任保良明白了,这戏是非演不可了;但他搔头:“可要说装假,你算找错了地方。工地几百号人,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真的还顾不住,来不及装假。”
严格的手机响了,但他看了看屏幕,没接,端详任保良:“我看你就行。”
任保良跳了起来,似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咋给你这印象?剥了皮,世上最老实的是我。”
这时话开始拐弯:“严总,咱说点正事,工程款拖了大半年了,该打了;材料费还好说,工人的工资,也半年没发了,老闹事。”用手比划着:“1个月不出,我的车胎,被扎过5回。”
任保良有一辆二手桑塔纳。严格止住他:“我说的也是正事。我要被老婆砍死了,你到哪儿要钱呢?”
任保良一怔,正要说什么,小院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刘跃进进来了,进来也不看人,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那棵枣树下,从腰里掏出一根绳子,往枣树上搭。任保良和严格都吃了一惊。任保良喝道:“刘跃进,你要干嘛?”
刘跃进把脖子往绳圈里套:“干了半年,拿不着工钱,妻离子散,没法活了。”
原来,刘跃进刚送走韩胜利。这次韩胜利没白来,刘跃进从食堂菜金里,给他挤出200块钱;这200块钱的窟窿,还待刘跃进到菜市场去补;虽说是菜金,其实这200块钱,早被刘跃进从菜市场找补回来了,只是不想还债,才找出这么个说法。但韩胜利不同往常,临走时说,剩下的3400块钱,只给两天时间;两天再不还,就动刀子。看他的神色,不像开玩笑。目前刘跃进身上,倒是还有3000多块钱;但这点钱,以备不时之用,一般不敢动;身上少了5000块钱,刘跃进心里就不踏实。韩胜利走后,刘跃进正兀自犯愁,儿子刘鹏举又从河南老家打来电话,说学校的学费,2760块5毛3分,不能再拖了;也是两天,如果交不上去,他就被学校赶出来了。欠人钱,儿子又催钱,任保良欠他钱,三方挤得,刘跃进只好找任保良要账。儿子正好来了电话,也是个借口。他也知道,任保良手头也紧,想让任保良还钱,就不能用平常手段。上个月,安徽的老张,家里有事,辞工要走,任保良不给工钱,老张爬到塔吊上要往下跳,围拢了几百人往上看。消防队来了,警察也来了。任保良在下边喊:“老张,下来吧,知道你了。”
老张下来,任保良就把工钱给了老张。刘跃进也想效仿老张,把工钱要回来。刘跃进本不想这么做,跟任保良,也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但因为工地食堂买菜的事,两人已撕破了脸;加上被事情挤着,也就顾不得许多。但刘跃进用这种方式刁难自己,还是出乎任保良意料。任保良马上急了:“刘跃进,你胡吣个啥?你妻离子散,挨得着我吗?你老婆跟人跑,是6年前的事。”又指严格:“知道这谁吗?这就是严总。北京半个城的房子,都是他盖的。你给我打工,我给他打工。”又抖着手对严格说:“严总,你都看到了,不赶紧打钱行不行?见天,都是这么过的。”
严格倒一直没说话,看他俩斗嘴;这时轻轻拍着巴掌:“演得太好了。”又问任保良:“是你安排的吧?你还说你不会演戏,都能当导演了。”
任保良气得把手里的盒饭摔了,栗子鸡撒了一地:“严总,你要这么说,我也上吊!”又指指远处已盖到60多层的楼壳子,上去踹刘跃进:“想死,该从那上边往下跳哇!”
严格这时拦住任保良,指指刘跃进,断然说:“人不用找了,就是他!”
这天下午,刘跃进穿着另一个人的衣服,装扮成另一个人,蹲在十字街头转角处卖煮玉米。另一个人刘跃进没有见过,严格告诉他,是个安徽人,高矮,胖瘦,脸上的黑,跟刘跃进差不多。其实模样有些差别也没啥,所有的装扮为了哄骗一个人,为了对应一张照片,无人能分清照片上一个卖玉米的和另一个卖玉米者的细部;照片上,这个卖玉米的全身,只有豆粒大小,大体差不多就行了。何况,在这出戏里,这个卖玉米的并不是主角;主角是卖白薯的,和挨着卖白薯的那个卖羊肉串的。严格的老婆瞿莉如来现场调查,盘问他们的可能性最大。卖玉米的只是照猫画虎,以防万一。刘跃进平生第一次装扮别人,为了装扮这个人,严格付给刘跃进500块钱。刘跃进接过钱,马上入了戏,他问严格:“你说那人是安徽人,我是河南人,一张口,说话穿帮了咋办?”
严格一愣,觉得刘跃进说得有道理,这一点他没想到;再一想,觉得刘跃进说得没道理。人在照片上不会说话,这人是安徽人只有严格知道;待戏开场,瞿莉并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严格又松了一口气,对刘跃进说:“你该说河南话,还说河南话,关键是不要紧张。”又交代:“不是主角,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老婆像黄鼠狼,有时候专咬病鸭子;不然我也不会把安徽人换下来。”
刘跃进点点头,撇下安徽人,又问另一个问题,指指报纸上的图片,又戳戳报纸背后:“给人找这么大麻烦,照相的图啥呢?钱?”
严格叹口气:“钱后头,藏着一个字:恨。恨别人比自个儿过得好。”
刘跃进点点头,明白了。图片的远景,有一新盖的综合商城;严格指着商城的楼顶:“该在这儿埋个狙击手,‘嘣’地一声,他脑袋就没了。”
刘跃进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任保良提出的问题一样,严格这么大的老板,出了这事,咋就不能敢做敢当呢?与一女的好了,还就好了;老婆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和老婆离婚,跟那个唱歌的结婚不就完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干嘛还费这么大的劲,把生活重演一遍,去瞒哄老婆呢?在这一点上,严格还不如河南洛水“太平洋酿造公司”那个造假酒的李更生。李更生抢了刘跃进的老婆,倒是敢作敢为。但这话刘跃进没敢问,只是想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么大老板,原来也为老婆的事犯愁。由此,刘跃进对严格产生了一丝同情。或者,两人有些同病相怜。说是同病也不对,但在害怕揭开世界的真相上,两人倒是相同的。
严格交代刘跃进不要紧张,待穿上那安徽人的衣服,刘跃进倒没感到紧张,只是感到不舒服。不舒服不是不舒服装扮另一个人,而是这安徽人的衣服有味儿。
一眼就能看出,这身衣服是从夜市的地摊上买的二手货;这身衣服,也不知经了几茬人;有些馊,又有些狐臭。不知是哪茬人,在这衣服上留下的痕迹。衣服虽有味,但这安徽人的玉米却煮得不错。一个大钢精锅,座在一蜂窝煤炉子上;刘跃进一出摊,马上有人来买。而且能看出,都是回头客。可见卖玉米也能卖出名堂。刘跃进又佩服这安徽人。严格说这人胆小,一说话就哆嗦;刘跃进却觉得,这个哆嗦的人,做事倒认真。刘跃进想着,待哪天自个儿跟任保良闹翻了,也来卖玉米。刘跃进接手摊子时,严格交代得很清楚:“安徽人怎么卖,你就怎么卖,一切不要改样。”
但刘跃进接手之后,马上改了样。别的样子他没改,只是改了玉米的价钱。煮好的甜玉米按穗卖,过去安徽人1穗玉米卖1块钱,刘跃进接手之后,马上改成了1块1。刘跃进把在菜市场买菜的经验,移植到了卖玉米上。1穗多出1毛钱,100穗就多出10块钱;不能替安徽人白忙活。有顾客掏钱时问:“不是1块吗?今儿咋改1块1了?”
刘跃进:“昨儿怀柔下了一场冰雹,地里的玉米全砸坏了,可不就1块1了?”
人打量刘跃进:“咋改人了?”
刘跃进:“我弟昨儿晚喝大了,我是他表哥。”
但刘跃进埋头卖了3个钟头玉米,严格的老婆瞿莉还没露面,还没来调查。看看天色,今天是不会来了。来不来,刘跃进倒不在意;500块钱的演出费已经挣到手了,锅里的玉米卖出一半,也有五六块钱的赚头;如果明天再演,明天再收演出费,明天再接着赚玉米的差价;就这么天天演下去,刘跃进还发了呢。但刘跃进的梦想马上破灭了。刘跃进正浮想联翩,一辆"奔驰"缓缓开来,停在路边;从车里下来一胖女人。车的另一侧,下来严格。刘跃进知道,锣鼓点敲响了,大幕拉开了,戏开场了。严格的老婆胖虽胖,但能看出,年轻的时候并不胖;现在虽然身子走了形,脸也走了形,但仍有八分颜色。她左手牵着一条狗,右手握着一张报纸。这张报纸,就是刘跃进看过的登着女歌星和严格的报纸。刘跃进抖了抖精神,做好了上台的准备。
瞿莉下午4点从上海飞到北京。本来两点该到,但上海有雷阵雨,飞机晚起飞俩钟头。瞿莉到上海是走娘家。本来她与娘家关系不好。瞿莉小时,与父亲关系好,与母亲关系不好;母亲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她;瞿莉有一妹妹,母亲对妹妹却不一样,骂是骂过,从无动过手;可见脾气也分对谁。家里分成两党:父党与母党。但父党弱,家里是母党的天下。上海人恋家,但瞿莉考大学,毅然考到北京,就是为了摆脱上海的母党。瞿莉与严格结婚第二年,瞿莉的父亲死了;瞿莉从此不再回上海。回上海,也不回娘家。但近一年来,瞿莉开始走娘家,有时一月一走;连严格也不知道这变化从何而来,是瞿莉变了,还是她母亲变了。但不管是谁,严格并不反对这变化;因瞿莉一走,北京就成了严格的天下,严格就可以放心约会女歌星和其他女人了。但严格不知道的是,瞿莉回上海,并不是为了走娘家,而是为了看心理医生。瞿莉认为自己得了重度忧郁症,只是背着严格没说。
瞿莉与严格结婚12年了。头5年,日子穷,两人老闹别扭;那时瞿莉还文静,与文静的人闹别扭,皆是冷战。5年后,日子富了,瞿莉变胖了,两人再闹,开始大吵大闹。大吵大闹5年,又不闹了,又开始冷战。这时的冷战,就不同于过去的冷战。冷战中,瞿莉突然发现自己有病。有病不在身体,在心,似总在担心什么。既担心严格变心,每天睡觉前,都偷偷到厕所检查严格的内裤;又担心自己;似又不是担心他们两人,而是担心整个世界。周围一发生变化,哪怕门口钉皮鞋的换了,或国家领导人变了,本来与她毫不相干,她都觉得世界乱了,全体不对劲。明显是忧郁症了。别人得忧郁症,应该睡不着觉,应该憔悴和瘦,瞿莉倒天天睡不够,越吃越胖。一烦心,就吃汉堡包。直到吃撑吃累,倒头便睡着了。于是就看心理医生。
北京也有心理医生,但上海人心眼小,得忧郁症的更多,所以上海的心理医生,又比北京高明;瞿莉还有一个想法,这忧郁症虽得在现在,说不定和童年也有关系,和母亲也有关系,在上海就地就医,也接地气;于是一个月一趟,飞上海看医生。别人看心理医生解开了心结,瞿莉越看心理医生,心结结得越大。给瞿莉看心理的医生是个男的,浙江奉化人,和蒋介石是同乡;30多岁,也说浙江官话;但他没胡子,发型、手指的舞动,像个同性恋。但他看别人心理,倒是入木三分;一桩桩一件件,由表及里,由浅入深,透过现象看本质,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一开始也没说中,也是针对现象说现象,直到半年之后,盘问出瞿莉与严格结婚12年,流过3次产,一个孩子也没保住,一切才豁然开朗。
这蒋介石的小老乡,翘着梅花指,微微点头,用浙江官话说,这就对了,一切根源都在流产;和她的童年和母亲倒没关系。她担心的不是严格,也不是自己,也不是整个世界,而是孩子。检查严格的裤头,是怕他跟别人生孩子;又开始与严格冷战,做一个头发,却与周边的美发店吵了个遍,是在往外推卸责任;越吃越胖,是破罐子破摔。更进一步,根子也不在孩子,而是怕自己没有孩子,将来的家产落到谁手里。换句话说,是钱。原因找到了,医生豁然开朗了,瞿莉本也该开朗,但她没开朗,反倒更忧郁了。因为这根源她无法解决。本来对世界还没有那么担心,现在反倒更加担心了。本来担心的是整个世界,经过医生的帮助,倒渐渐落到了严格一个人身上。严格在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比以前留意。她也知道这种担心和留意会使事情适得其反,也许她要的就是适得其反;想用适得其反,用爆发,用一个恶劣的最坏的结果,用杀人,用血流成河,来证明错不在自己,把责任都推到对方和世界身上。过去担心严格在外边有人,现在严格在外边没人,她倒不放心;也许,严格在外边搞的越多越好;越多,越能让她的愿望早日实现。她这次去上海,本不是为看病,就是一个习惯。
昨天,她北京的一个闺中密友,打电话告诉她,严格与女歌星的照片上了报纸。这闺中密友也是个富人的老婆,大胖子,密友感慨之下,有些兴奋,又让瞿莉看清了这密友的真面目。也是时刻盼着身边朋友倒霉的人。也是心里有病。但闺中密友不知道的是,瞿莉听到这消息,并没有沮丧,而是像密友一样兴奋;就像战马闻到了战场和血的气息,浑身的血液,立即沸腾起来。但她在电话里,又故作沮丧的样子,也让闺中密友上了一当。可她准备引而不发,她要消受这苦胆和毒汁;火山积得越久,喷发出的火焰越壮观。(2)(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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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3:49
瞿莉从首都机场下了飞机,严格来接她,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她知道严格是在欲盖弥彰,抢占这事的先机。待上了车,瞿莉抱上狗,严格打开报纸,让她看照片。接着解释:“你爱信不信,当时我买红薯时,都没留意她是谁。”
意图这么明显,倒把瞿莉的火拱上来了。本不想上闺中密友的当,这时又上当了;本想引而不发,突然又发了。她说:“你紧张什么?我到现场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严格:“昨儿的事儿了,谁还记得?”
瞿莉不理,让司机径直去照片上的街头。但她这样做,正好也上了严格的当。严格不是欲盖弥彰,而是欲擒故纵;他盼的就是瞿莉去现场;瞿莉过去也去过别的现场,让他提心吊胆;但这次与过去不同,这次经过周密布置,他担心他的戏白导了;他不是借此否定这一件事,而想借此否定整个瞿莉。严格也入戏了,装作不情愿的样子:“你爱看不看。”随瞿莉一块来到了昨天的街头。
刘跃进本来不紧张,看到瞿莉和严格下车,演出要开始了,刘跃进突然又有些紧张。毕竟过去没演过戏,更没演过生活。演生活,原来比演戏还难。让刘跃进感到紧张的还有,他整天跟工地的民工在一起,大家都是下层人,说的是同样的话,干的是同样的事,没跟严格瞿莉这些有钱人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整天干些啥,遇事会说啥话,自己这戏该怎么接。瞿莉牵着狗,并没有急着上去调查,而是由着狗的性儿,随意在街角各个摊子前蹓跶。严格倒有些不耐烦,催她:“不信,你问卖烤白薯的。”
瞿莉没去问烤白薯的,倒在其他摊前继续蹓跶。但她恰好又上了严格的当。瞿莉蹓跶回刘跃进的钢精锅前,刘跃进像安徽人一样,浑身开始哆嗦。瞿莉看刘跃进哆嗦,便停在刘跃进摊前,摊开报纸问:“师傅,昨儿看到这歌星了吗?”
刘跃进说不出话来,哆嗦着点点头。瞿莉好像很随意地:“她几个人来的?”
刘跃进磕巴:“俩。”
严格在瞿莉身后,吓得脸都绿了。瞿莉:“哪个人是谁?”
刘跃进:“她妈。”
瞿莉一愣:“你咋知道是她妈?”
刘跃进:“我听她说,‘妈,你先吃玉米,我去买块红薯。’”
瞿莉松了口气。严格在瞿莉身后,也松了口气,悄悄给刘跃进翘大拇哥。看似一个民工,还真能演戏。瞿莉问完刘跃进,不再问别人;就是问别人,有这良好的开端,严格也不怕;瞿莉牵着狗,转身回到奔驰车旁。严格也跟了过来,似受了多大委屈,率先上了车,“嘭”地一声,关上自己一侧的车门。这时瞿莉对司机说:“等一下,我也买根玉米。”
牵着狗,又回到刘跃进摊前。问:“玉米多少钱1根?”
刘跃进这时不紧张了,还为刚才的紧张有些懊恼;原来演出这么容易。这时开始放松,真成了一个卖玉米的:“1块1。”
瞿莉扒拉着锅里的玉米,又似随意问:“这歌星,是昨天上午来的,还是下午来的?”
这一问把刘跃进问懵了。没有台词提示,刘跃进只好随机应变,顺口答道:“上午,我刚出摊。”
瞿莉点点头,笑了。刘跃进以为自己又演对了,也笑了。瞿莉挑了一穗玉米,掏出2块钱,递给刘跃进:“不用找了。”
牵着狗,又回到车旁。刘跃进以为演出圆满结束了,严格在车上也以为演出圆满成功了;奔驰车在街上疾驶,瞿莉一直在埋头啃玉米。严格还有些得理不饶人:“人家报上说的是吃饭不吃饭的事,你都能往男女关系上想,心术能叫正吗?”又说:“下次再这么疑神疑鬼,我真跟你没完。”
没想到瞿莉猛地抬头,将手里的玉米,摔到严格脸上,把严格的眼镜也摔掉了,脚下的狗也吓了一跳,仰起脖子,“汪汪”叫起来。严格急了:“干什么,无理取闹是不?”
瞿莉这时满含泪水,指着报纸:“严格,下次你要骗人,还要仔细些。卖玉米的说是上午,看看你们身后的钟表!”
严格从脚底下摸到眼镜,戴上,看报,原来,全景图片上,远处那座综合性商城,商城楼顶的犄角上,竖着一电子钟;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数字:17:3:56。严格傻了。
“有贼!”(3)(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3:49
刘跃进这两天撞了大运。昨天在街角演了一场戏,得了五百块钱。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演出,他还认识了严格。严格是任保良的老板,以后任保良对他说话,怕也要换一种口气。加上原来积攒的,刘跃进腰包里,共有四千一。刘跃进在去邮局的路上,步子走得理直气壮。街上满是汽车排出的尾气,刘跃进却走得神清气爽。儿子在电话里说,学费是两千七百六十块五毛三,刘跃进不准备给他寄这么多,只准备给他寄一千五。少寄钱并不是刘跃进还要留钱以备不时,而是担心儿子在电话里说的话有假。这个小王八蛋,也不是省油的灯。
邮局旁边有一报摊。报摊上,堆挂着几十种报刊。昨天那张有女歌星和严格照片的报纸,仍然挂在显眼的位置。许多人不买今天的报纸,仍然买昨天那张。刘跃进从报摊路过,看大家认真在看这报,心头不由一笑。因为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家都觉得报上说的事情是真的,刘跃进昨天却把它演成了假的。或者昨天的戏是假的,刘跃进把它演成了真的。看到大家在认真看报,刘跃进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刘跃进上了邮局台阶,突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乡音。在邮局转角邮筒前,一个50多岁的老头,在拉着二胡卖唱。地上放一瓷碗,瓷碗里扔着几个钢鏰。艺人卖唱没啥,但是这卖唱的老头是河南人,正在用河南腔,唱流行歌曲《爱的奉献》。二胡走调,老头的腔也走调,“吱吱哽哽”,像杀猪,刘跃进就听不下去了。如果平日遇到这事,刘跃进也许没心思管。但是昨天今天,连演两场大戏,心气正旺,这闲事就非管不可了。管闲事也分说得起话说不起话。遇上比自己强的人,这闲事管不得;遇上比自己差的人,才敢挺身而出。刘跃进虽然是一个工地的厨子,但是自觉比一个街头卖唱的,身份还高出半头。加上卖唱的是河南人,也是怯生不怯熟,刘跃进折回头,下了台阶,走到邮筒前。老头闭着眼还在唱,刘跃进当头断喝:
“停,停,说你呢!”
老头正唱得入神,被刘跃进吓了一跳。他以为碰到了城管的人,忙停下二胡,睁开眼睛。待睁开眼睛,看到刘跃进没穿城管的制服,不该管他,立马有些不高兴:
“咋了?”
刘跃进:“你唱的这叫个啥?”
老头一愣:“《爱的奉献》呀?”
刘跃进:“河南人吧?”
老头梗着脖子:“河南人惹谁了?”
刘跃进:“惹了。你自个儿听听,你奉献的哪一句是不跑调的?丢你自个儿的人事小,丢了全河南的人,事儿就大了。”
老头还不服气:“你谁呀,用你管?”
刘跃进指指远处的建筑工地:“看见没有?那栋楼,就是我盖的。”
刘跃进这话说得有些大,但是大而笼统。远处有好几幢CBD建筑,都盖到一半。其中一幢,虽然不能说是刘跃进盖的,但是刘跃进那建筑队盖的。正因为笼统,你可以理解刘跃进是工地的老板,也可以理解刘跃进是一民工。但是刘跃进两者都不是,就是工地一厨子,但是一厨子,也可以模棱两可这么说。刘跃进说话的语气,唬住了老头。老头看刘跃进一身西服,打着领带,以为他是工地的老板。也是见了比自己强的人,卖唱的老头有些气馁:“我在家是唱河南坠子的。”
刘跃进:“那就老老实实唱坠子。”
老头委屈地:“唱过,没人听。”
刘跃进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钢鏰,扔到地上瓷碗里:
“我听。”
老头看看在瓷碗里滚着的钢鏰,又看看刘跃进,调了调弦子,改弦更张,开始唱河南坠子。这回唱的是《王二姐思夫》。唱《爱的奉献》时走调,唱起《王二姐思夫》,倒唱得字正腔圆。他唱《爱的奉献》时没人听,现在唱《王二姐思夫》,倒围拢上来一些人。人围拢上来不是要听河南坠子,而是觉得两个河南人斗嘴有些好玩。老头见围拢的人多,以为是来听他唱曲儿,也起了劲,闭着眼睛,仰着脖子,吼起王二姐的心事,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刘跃进见自个儿纠正了世界上一个错误,有些自得,左右环顾,打量着众人。报摊前人堆里,一直站着一个人,在翻看报纸,见这边喧闹,也仰脸往这边看。刘跃进的目光,正好与他的目光碰上。那人也觉得这事有些好玩,对刘跃进一笑。刘跃进也会意地对他一笑。那人扔下报纸,也跟人围拢过来听曲儿,站在刘跃进身后。老头唱的是啥,王二姐说的全是河南土话,大家并没听懂。但是《王二姐思夫》,刘跃进过去在村里听过,自个儿倒入了戏,闭上眼睛,随着曲调摇头晃脑。突然,刘跃进觉得腰间一动,并无在意。想想不对,睁开眼睛,用手摸腰,原来系在腰里的腰包,已经被身后那人,割断系带抢走了。急忙找这人,这人已经钻出人圈,跑出一箭之地。由于事情太过仓促,刘跃进的第一反应是大喊:
“有贼!”
待醒过来,才想起自己有腿,慌忙去追那人。那人一看就是惯偷,并不顺着大街直跑,而是窜过邮局后面,钻进一个卖服装的集贸市场。这集贸市场是一个服装批发站,虽然在一条小巷子里,卖的全是世界名牌,但是没有一件是真的,图的是个便宜。所以生意特别红火。提大包小包的,还有许多俄罗斯人。待刘跃进追进集贸市场,卖服装的摊挨摊,买服装的人挤人,那人早钻到人堆里不见了。
由于事情太过仓促,刘跃进竟然忘了那人的模样,只记得他左脸上有一块青痣,成杏花状。
严格跟老蔺认识6年了。老蔺今年38岁,7年前给贾主任当秘书,后来成了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
严格15年前遇到了贾主任。严格认识他时,他还不是主任,是国家机关一位处长。当时严格在一家公司当部门经理。本来严格跟贾处长不认识,同时参加另一个朋友的饭局,相遇到一起。那天晚上,吃饭的人多,有十几个人。人多,吃饭就无正事。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说黄色笑话。说一段,笑一段。众人笑语欢声,惟一位贾处长低头不语。人问他原因,贾处长叹道:“羡慕你们这些老总呀!在国家机关工作,就一点死工资,太清贫了。”大家觉得这感叹不叫真理,叫常识,无人在意,继续喝酒说笑。严格却觉得这贾处长另有心事。正好两人座位挨着,严格又问,贾处长才说,他母亲得了肝癌,住院开刀,缺8万块钱,没张罗处,所以犯愁。今天本无心思来吃酒,也是想跟有钱的朋友借钱,才勉强来了。看大家都在说笑,一时不好开口,所以感叹。严格问过这话,便有些后悔,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回答。人家没说跟严格借钱,但是也把他的心思说了。就是想借,严格当时也在公司当差,拿的也是薪水,手里并无这么多钱。加上初次相见,并不熟络,于是不尴不尬,没了下文。酒席散了,严格就把这事忘了。
待第二天在公司整理名片,整理到昨日的贾处长,严格吃了一惊。昨日只知他是国家机关一个处长,没留意他的单位,今天细看名片,虽然是个处长,却待在中国经济的心脏部门。严格心中不由一动,似乎预感到什么。忙放下手中的名片,打车去了通县,过通县再往东,就到了河北三河。严格有个大学同学叫戴英俊,河北三河人,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同宿舍。大二的时候,戴英俊因为失恋,几次自杀未遂。他爹把他领回三河,大学也不上了。谁知因祸得福,他和他爹办了个纸业厂,但是并不生产纸,生产卫生巾,几年就发了。待严格大学毕业,两人也见过几面,戴英俊吃的肥头大耳,眼睛挤得像绿豆。一张口,满嘴脏话。严格知道,这时的戴英俊,已不是大学时为爱殉情的戴英俊了。戴英俊见严格来了,一开始很高兴,接着听说要借钱,脸马上拉下来了:
“我靠,咋那么多人找我借钱呢?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片片卫生巾卖出去,让人把血流上去,不容易。”
严格:“一般的事,我不找你,我爹住院了。”
听说是同学的爹住院,戴英俊没了退处,骂骂咧咧,找来会计,给了严格8万块钱。严格拿着钱,折回北京,去了这个国家机关。到了机关门口,给贾处长打电话,说今天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他。贾处长从办公楼出来,让严格进机关,严格说还有别的事,接着把报纸包着的8万块钱,递给了贾处长。贾处长愣在那里:
“昨天,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倒当真了。”
严格:“这钱搁我那儿也没用。”
又说:“如果是别的事,能拖。老母亲的事,大意不得。”
贾处长大为感动,眼里竟然噙着泪花:“这钱,我借。”
又使劲捏严格的肩膀:“兄弟,来日方长。”
虽然贾处长的母亲动了手术,也没保住性命。半年之后,癌细胞又扩散了,死了。但是贾处长从此记牢了严格。严格认识贾处长时,贾处长已经46岁,眼看仕途无望了。没想到他接着踏上了步伐点,一年之后,成了副局长。两年之后,成了局长。再又,成了副主任,已经是部级干部。他接着又成了主任。严格认识他时,他身处于低位,算是患难之交。当他由低位升至高位时,严格和他的朋友关系,也跟着升到了高位。交朋友,还是要从低位交起。等人家到了高位,已经不缺朋友,或者已经不讲朋友,想再交就晚喽!贾主任成为主任后,一次两人吃饭,贾主任还用筷子点严格:“你这人,看事挺长的。”
也是喝多了,又说:“别的人都扯淡,为了那8万块钱,我交你一辈子。”
严格连忙摆手:“贾主任,那点小事,我早忘了,千万别再提。”
老贾这个单位,主管房地产商业和住宅用地的批复。老贾成为主任后,自然而然,严格便由原来的电脑公司出来,自个儿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12年后,严格的身价已经十几个亿。贾主任,就是严格的贵人。但是贵人不是笑眯眯自动走到你跟前的,世上不存在守株待兔,贵人是留给提前有准备的人的。
但是严格发现,十几年中,两人的关系也有变化。变化不是由严格引起的,而是由贾主任引起的。一次周末,严格拉着贾主任一家去北戴河看海。晚上两人在海边散步,风吹着贾主任的头发,贾主任忽然自言自语:
“不当官,不知道自己的官小呀!”
严格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敢接话。贾主任又感叹:
“看似在豺狼之间,其实在蛆虫之中。”
这话严格听明白了,是说当官不容易。贾主任突然说:
“死几个人,就好了。”
严格听后不寒而栗,不知道这话指的是谁,为何让这几个人死,这几个死了,为何又“好”了,同样不敢接话。严格像当初预感到贾处长对他重要一样,现在也预感到,总有一天,贾主任也会抛弃他。两人交不了一辈子。他和贾主任的关系,不是单靠钱和“性”能维持长久的。总有一天,贾主任说翻脸就翻脸。等他翻脸的时候,严格只能让他翻,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从去年起,两人共同遇到一个坎。去年4月底,贾主任到中南海开了一个会,当天晚上,约严格吃饭,问严格手里可调动的资金有多少。严格想了想,保守地说:
“十来个亿吧!”
贾主任说,中国的金融政策,过了五一,可能会做一些调整,建议严格把钱投入金融市场,譬如讲,某种期货,某种股票等。贾主任晃着杯中的红酒:
“整天盖房子,钱挣得多累呀!要想赚大钱,就不能绕弯子,还得让钱直接生钱。”(4)(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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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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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3:50
严格当然想赚大钱。但他也不想赚大钱;多少钱才叫大钱?现在盖一栋房子赚一回钱,他觉得安稳。何况他不懂金融,不知这弯子绕得过来绕不过来。严格将这顾虑说了。贾主任:“不懂可以学嘛,过去你不也没盖过房子?”
严格觉得贾主任说得有道理;就是没道理,严格也得听;因为两人站的位置不同,看到事物的深浅就不一样;他刚在中南海开完会。于是,严格把盖房子赚的钱,全部投入了期货和股票市场。一开始果然赚了;但半年之后,开始往里赔。赔钱不是严格不懂金融,绕不过这弯子,而是十一之后,国家的金融政策再一次调整了,严格让国家给闪了。绕弯子,谁能绕过国家呢?一开始还想挺着,一年之后,不但投进去的十四个亿打了水漂,还欠下银行四个多亿。不但金融做砸了,整个房地产也受到牵涉。本来盖房子还有钱,如今十几个工地,材料费和工人的工资,都拖了半年没付。短短一年多,严格就不是过去的严格,严格从一个富豪,变成了一个债台高筑的穷光蛋。重回房地产收拾残局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收拾残局也需要钱,严格已欠银行四个多亿,利息拖了半年没付,银行不起诉他就算好的,哪里还敢再贷给他钱?严格只好再求助贾主任,让他给银行打个招呼。
但是,这时贾主任撤了,开始推三挡四,说银行不归他管。过去银行也不归他管,他也打过招呼;如今摊子烂了,怎么就不打招呼了?本来是两个人遇到的坎,现在成了严格一个人的。当初不是贾主任让插足金融,严格老老实实盖房子,也不会出这乱子。但自出这事后,严格已经两个月见不到贾主任了。过去一打电话就接,现在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转到了秘书台。给他的办公室主任老蔺打电话,老蔺倒仍温和客气,说马上转告贾主任,但接着就没了下文。严格觉出,终于,贾主任要抛弃他了。如是平日抛弃,严格没有怨言,但在生死关头,严格觉得贾主任缺乏道德。不说这乱子由他而生,不说十五年前严格帮他救过他母亲,单说这十二年来盖房子,贾主任帮严格批过地,但贾主任从严格手里,也没少获利。粗略算下来,一个国家干部,收人这么多钱,够掉几茬脑袋的。但严格又不想把关系闹僵,闹僵对严格也没好处。但在严格与女歌星的照片上了报纸第二天,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主动给严格电话,说要见严格一面。两人便来了火锅城。
虽然老蔺平日对严格很温和;严格对他也很客气;但在内心,严格对老蔺看法并不好。这个胶东人,不苟言笑,心里做事。心里做事的人易犹豫,老蔺从想到做,却很坚决。譬如讲,对钱。严格给贾主任送钱并不经过老蔺,那只是严格和贾主任两个人的事;老蔺也佯装不知,但会开口向严格借钱。虽然严格和贾主任是老朋友,老蔺只是贾主任一个部下;但老蔺整日待在贾主任身边,萝卜不大,长在梗上;正所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严格又不敢得罪他。借过三回,哪里还等他再开口,也开始主动给他送。虽然给贾主任送的是大头,给老蔺送的是小头;同样是送,一个是主动给,一个其实是要,严格的感觉就不一样;如贾主任是佛,等着人来烧香;老蔺就是狗,是狼,动不动就咬人一口。贾主任收了钱,还说声谢谢,还说下不为例;老蔺收了钱,连声谢都没有,觉得是理所应当;而且吃过这口,还想着下一口。贾主任六十的人了,快退了,就说是受贿,这受贿也可以理解;老蔺不到四十岁,日子还长着呢,就开始主动去捞,何时是个头呢?严格不知老蔺这代人成为贾主任之后,社会又会怎么样。
这天老蔺给严格打电话,要见严格。这见也许牵涉到生意,严格不能不来。饭桌上,老蔺一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涮肉。严格弄不清他的来意,也不好打问。一直等老蔺头上脸上出了汗,两盘肉落了肚,放下筷子,抽烟休息;严格才试探着问:“这两天忙吗?”
老蔺没理这茬,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摊在桌上。这张报纸,就是昨天登有严格和女明星照片的那张报纸。老蔺打了个饱嗝,用筷子点那照片:“你可真行,听说昨天,将好好的生活,又复排一遍。”
见是说这事,严格松了一口气;摇头叹息说:“没骗过我老婆,又惹出新的麻烦。”
将老婆离家出走,四处找不着她的情况说了。老蔺笑着听完,突然敛了脸色:“复制的,为了骗你老婆;原版的,你要干嘛?你给这拍照的多少钱?贾主任看了,很不高兴。”
严格见老蔺说这话,知道事情瞒不过老蔺。事情的第一层没有瞒过,事情的第二层也没有瞒过。原来,严格复排生活是为了蒙骗瞿莉;也不纯粹是为了蒙骗瞿莉,是怕把瞿莉这个炸药包点着,引爆另一个炸药包;但原版的照片,却不是被记者偷拍的,而是严格有意安排的。安排人拍这照片不为别的,只为贾主任一个人。严格生意上到了生死关头,贾主任见死不救,严格对贾主任产生了怨恨;怨恨并不重要,还是希望贾主任回头。于是铤而走险,想警告他一下。那个女歌星,三年前就与严格傍着;她能出名,全是严格用钱砸出来的。去年春天,严格带她与贾主任一起吃饭。一顿饭吃下来,贾主任吃得红光满面。饭桌上说起事情,贾主任打着比方,桩桩件件,一二三点,都说得比往常透彻和深入,女歌星听得频频点头;严格便知道贾主任对这女歌星有意。
在权势和金钱面前,性算不了什么;暗地里,严格便把这女歌星,有意向贾主任推了一把。后来女歌星和贾主任也有了一腿。但两人时间不长,贾主任先放了手。毕竟是宦海沉浮的人,知道事情须适可而止。但时间虽短,不等于没事。现在严格两个月见不着贾主任,便将女歌星骗出家门,雇了一个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本想悄悄把照片寄给贾主任,给他提个醒;没想到拍照的叛变了,把它卖给了报纸。说起来,这人叛变也不是冲着严格;拍照之前,他并不知道被拍的人是谁,后来见是女歌星,一个厌食症在吃烤白薯,觉得卖给报纸,赚的钱更多,便卖给了报纸;让严格也措手不及;接着又引出瞿莉一场事。但祸伏福焉,没想到贾主任见了报纸,让老蔺约了严格。严格听老蔺说贾主任很生气,心里不但不怵,反倒有些庆幸,这照片就没白拍。响鼓不用重槌。老蔺摊牌了,严格也不好再遮着掩着,对老蔺解释说:“见报,真不是有意的。”
接着将拍照的叛变的事解释一番。又说:“其实事情很简单,让贾主任再给那谁打一招呼,让银行拆给我两个亿,我也就起死回生了。”
老蔺冷笑:“你再扯?就你这烂摊子,是一个亿两个亿能救回来的吗?”
老
蔺的眼镜被火锅熏上了雾气,摘下擦着,叹口气:“主任不是不救你,这仨月,他日子也不好过,有人在背后搞他。”
严格吃了一惊,不知这话的真假。但凭对贾主任和老蔺的判断,十有八九是个托辞。严格急了:“船破了,凭啥把你一人扔下去呀?只要银行一起诉,我知道我该去哪儿。”
手往脖子上放了一下:“说不定,连它也保不住。”
指指报纸:“如果你们见死不救,我也就不客气了;能让一个厌食症去吃烤红薯,就能让她把跟主任的事说出去。”
老蔺倒不怵:“这事吓不住谁。让她说去吧,顶大是一绯闻。”
严格见老蔺油盐不浸,有些生气了;生气倒也是假的,生气是为了进步一摊牌。严格将那报纸夺过来,“嘶啦”“嘶啦”撕了:
“这也只是一警告。不听,我也只好破釜沉舟了。”
接着从口袋掏出一U盘,放到桌子上:“里边的内容,分门别类,也都给编好了。”
老蔺倒吃一惊:“里面是什么?”
严格:“有几段谈话,这么多年,谈的是什么,你也知道。还有几段视频,标着年月日,都是孝敬主任和你的场面。还有主任跟俄罗斯和韩国小姐,在酒店那些事。顺带说一句,从时间上看,你跟这些小姐在一起,都在主任前边。”
这是老蔺没想到的,脸上,脖子里又开始出汗,接着看严格:“你可真行,来这一套。”
严格点一支烟:“也不是我拍的,是我一副手偷干的。俩月前他出了车祸,从他电脑里发现的。他本想要挟我,没想到最终帮了我。”
轮到老蔺不知这话的真假。严格继续在那里感叹:“真是深渊有底,人心难测。这人生前,我对他多好哇,什么话都跟他说,关键的事,都交给他办,没想到,你平日最信任的人,往往就是埋藏在身边的定时炸弹。”
又说:“不过,现在物有所用,他也算死得其所。”
老蔺拿起那U盘,在手里把玩。严格:“送你吧,也拿回去让主任看看,我那儿还有备份。”
也算刺刀见红。严格本不是这样的人,严格也看不起这样的人,刺刀见红的人,都是些大胖子;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令严格没想到的是,老蔺并没接这招,突然将U盘扔到了火锅里。U盘裹着肉,开始在火锅里翻腾。
六万块钱,既给他壮胆,也给他托底,刘跃进丢了包,差点自杀。这回不是演戏,是真的。腰包里有四千一百块钱。这钱是他的命。但他自杀却不是为这钱,而是包里另有东西。身份证,电话本,一张纸上记着这月工地食堂的大账;正面是菜米油盐的正常流水,背面是在集贸市场讨价还价的差额;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不说了,问题是,包里还有一张离婚证。与前妻黄晓庆离婚六年了,这张离婚证刘跃进一直留着。离婚证本是黄色,六年过去,已褪成土色。腰包随着刘跃进走,刘跃进常年累月在厨房里,腰包油腻了,这张离婚证也被油烟浸黑了;不但浸黑了,也变重了。按说,婚都离了,留张离婚证没用,除了看到它闹心;正是因为闹心,刘跃进才把它留下。有时半夜醒来,还拿出来看一看,接着自言自语:“成,可真成。”
或者:“这仇,啥时候能报哇。”
就像土改时的老地主,夜里翻出变天账一样。但变天账丢了,刘跃进也不会自杀,他也知道,这仇,这辈子是无法报了。问题是,离婚证里,还夹着一张欠条。欠条上,有六万块钱。六年前,黄晓庆提出离婚,刘跃进向李更生提出六万块钱精神补偿费。李更生这回倒痛快,说:“只要离婚,给钱。”
刘跃进知道这痛快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黄晓庆,冲着黄晓庆的腰。但李更生又说,六万给,但当时不给,六年后给;刘跃进六年不闹事,这钱才是刘跃进的;六年中闹事,钱就自动没了;闹,等于闹刘跃进自个儿。还说:“成就成,不成就算球。”
为了这六万块钱,刘跃进只好说成。李更生便给刘跃进打了一张欠条。欠条上,写着六年不闹事的条款。过后刘跃进才明白,自个儿在数目上,犯了大错。离婚时争儿子,刘跃进把儿子争到手,黄晓庆主动说,每月给儿子四百块钱抚养费,刘跃进意气用事,把这钱拒绝了;当时觉得李更生和儿子是两回事,才收下这么张欠条;几年后才明白,钱就是钱,出处并不重要。何况一个是欠条,一个是现钱。每月四百块乘以六年,也小三万块钱呢。越是这样,刘跃进越觉得这六万块钱重要。六万块钱身上,还背着三万块钱的包袱呢。现在离欠条到期,还差一个月。但在大街上听曲儿,没招谁没惹谁,“哐当”一声,包被人抢走了。包没了,离婚证就没了;离婚证没了,欠条就没了;欠条没了,再找李更生要钱,这卖假酒的能给吗?当年捉奸在床,刘跃进占理,李更生打了刘跃进一顿不说,还光着屁股,蹲在椅子上吸烟;现在欠条没了,李更生的反应,刘跃进现在就能想到,不还钱还是小事,接着会说:“是丢了吗?本来就没有!”
或者:“穷疯了?讹人呀?”
当时写这欠条,前妻黄晓庆也知道,现在欠条没了,黄晓庆可以作证;但黄晓庆已不是自己的老婆,成了别人的老婆,现在的刘跃进,对她又成了别人,她会一屁股坐到别人那头吗?六年之中,刘跃进仅见过黄晓庆一面。去年夏天,刘跃进从北京回河南,收地里的麦子;收罢麦子,又从河南来北京工地当厨子。到了洛阳火车站,买过车票,蹲在广场上候车。天热,渴了,没舍得买矿泉水,走到广场旅社前;广场旅社前,有一洗车铺;蹲下,就着人家的水笼头,喝了一肚子水。这时一辆奥迪停在旁边,车里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李更生,一个是黄晓庆,两人不知又到哪里去卖假酒,也来坐火车。李更生没发现刘跃进,黄晓庆下车之后,吩咐开车的司机回去每天喂狗,转过脸,看到了握着橡皮管的刘跃进。刘跃进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但黄晓庆看到刘跃进,却没跟刘跃进说话,随李更生进了车站。大家已经是陌路人了。
刘跃进把欠条丢了,她会帮陌路人吗?如无人帮他,刘跃进等于把钱也丢了。这六万块钱对李更生不算什么,放到刘跃进手里,却要了他的命。他在六万块钱身上,还有好多想法呢。钱的来路虽然说不出口,但有这欠条在身上,却让刘跃进活得踏实。生活也有个盼头。六年到了,六万块钱就到手了。有时也是个武器。儿子在电话那头跟刘跃进急:“咋还不寄钱呀,你是不是没钱呀?”
刘跃进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没钱?别的不敢说,六万还有。”
儿子:“哪还等啥?寄吧!”
刘跃进:“存着呢。定期。”
六万块钱,既给他壮着胆,也给他托着底。现在陡然一丢,丢的就不光是钱,还有心里那个底;如同楼板突然被抽掉了,“啪唧”一声,刘跃进从楼上摔了下来。包被贼偷走,撵了一阵贼,也没撵上;从服装市场出来,刘跃进蹲在大街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六年前,老婆被人搞了;感到再一次没了活路。从街上回到工地,刘跃进都不知是怎么回来的。到了工地,丢包的事,刘跃进没跟任何人讲。讲也没用。就是想讲,也无法讲。能讲包里的四千一百块钱,咋讲离婚证和欠条呢?老婆被人搞了,打下这么个欠条;现在欠条丢了,等于老婆被人白搞了;丢包是个窝囊事,这么一讲,又变成了笑话。只能憋在心里不说。这时不埋怨别人,就怨自己爱管闲事。
本来是去邮局寄钱,听到卖唱的老头唱《爱的奉献》,过去纠正人家,让他唱《王二姐思夫》;如果当时专心寄钱,也不会出这岔子;老头唱的曲儿改了,自己的包丢了;别人是手贱,自个儿是耳朵贱,丢包活该。胡思乱想到晚上,突然想自杀。脖子上,再一次感到绳子的甜味。在工地上吊,倒不费劲,四处是钢梁架子,不愁没地方搭绳子;就是不去工地,在食堂,食堂棚顶的木梁,也经得起刘跃进的体重。但刘跃进没有自杀。没自杀不是想得到做不到,而是突然想起,那人抢过他的包,窜出一箭之地,又扭脸看了刘跃进一眼,对刘跃进一笑,接着又跑了。不为钱和欠条,仅为这一笑,刘跃进在自杀之前,先得找到这贼,把他吊死。把他吊死,自个儿再上吊不迟。或者,能找到他,也就不用上吊了。
但大海捞针,单凭刘跃进,哪里能找到抢包的贼?刘跃进这才想起警察,慌忙跑到派出所报案。值班的警察是个胖子,天不热,一头的汗。刘跃进说着,他坐在桌后记着。包里的东西不多,但头绪多。说着说着,刘跃进说乱了,他也听乱了;这时停下笔,任刘跃进说,也不记了;对刘跃进说的,似乎不信。不信不是不信刘跃进丢了包,而是刘跃进说到离婚证和欠条那一段,他张嘴打了个哈欠。刘跃进还要急着解释,警察合上嘴,止住刘跃进:“听懂了,回去等着吧。”(5)(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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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3:52
但警察等得,刘跃进哪里等得?刘跃进:“不能等啊,那张欠条,他要扔了,我就没活路了。”
看刘跃进着急的样子,警察似乎又信了。但他说:“我手头,还有三桩杀人的案子,你说,到底哪个重要?”
刘跃进张张嘴,没话说了。离开派出所,刘跃进知道警察对他没用了。这时想起了韩胜利。韩胜利平日也小偷小摸,和这行的人熟;说不定找到韩胜利,倒很快能找到这贼和腰包;比起找警察,倒是一条捷径。于是去找韩胜利。韩胜利见刘跃进主动找他,以为是来还钱,以为是他上次包着脑袋,威胁刘跃进起了作用,等刘跃进说他自个儿的腰包丢了,让他帮着找贼,马上失望了。待刘跃进说包里有四千一百块钱,韩胜利又急了:“刘跃进,你人品有大问题呀。有钱,宁肯让人偷了,也不还我,让我天天躲人,跟做贼似的。”
待刘跃进又说出离婚证和欠条的事,刘跃进以为他会笑;韩胜利没笑,但也没同情他,而是往地上跺脚,愣着眼看刘跃进:“刘跃进,你到底算啥人呀?”
又说:“你这么有城府,咋还当一厨子呢?”
又感叹:“我说我斗不过你,原来你心眼比我多多了。”
刘跃进见韩胜利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忙纠正:“胜利,你叔过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咱回头慢慢说,赶紧帮叔找包要紧。”
事到如今,韩胜利倒不着急了,端上了架子:“找包行啊,帮你找回来,有啥说法?”
刘跃进:“包找到,马上还钱。”
韩胜利白他:“事到如今,是还钱的事吗?”
刘跃进见韩胜利趁人之危,有些想急;但事到如今,有求于人,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头,又不敢急;想想说:“找到,欠条上的钱,给你百分之五的提成。”
韩胜利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字。刘跃进见他得寸进尺,又想急;但急后又没别的办法,只好认头:“给你六,你可得帮我好好找。”
韩胜利:“空口无凭。”
刘跃进只好像当年李更生给他打欠条一样,又给韩胜利写了个欠条。如包找到,给韩胜利百分之六的提成云云。六万块钱的百分之六,也三千六百块钱呢。刘跃进又一阵心疼。韩胜利收了欠条,问:“腰包在那儿丢的?”
刘跃进:“慈云寺,邮局跟前。”
韩胜利这时一顿:“哎哟,你丢的不是地方。”
刘跃进:“咋了?”
韩胜利:“那一带不归我管。前两天就因为跨区作业,被人打了一顿,还倒贴两万罚款。这道儿上的规矩,比法律严。”
刘跃进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慌了:“那咋办?”
韩胜利瞪了刘跃进一眼:“还能咋办?我只能帮你找一人。”
多年的忧郁症,也是假的!
瞿莉被严格找到了。瞿莉离家出走,并没有去上海或别的地方,仍待在北京。这些情况,严格其实都知道。如想找到瞿莉,严格一开始就能找到,只不过假装找不到;找不到,仍假装在找。能找到瞿莉并不是严格掌握瞿莉许多线索,而是给瞿莉开车的司机,被给严格开车的司机收买了。也不能说是收买,是控制。瞿莉的司机,是严格的卧底。
这次瞿莉离家出走,瞿莉以为自己三天来的行踪只有自己和司机知道;还专门交代老温,不许告诉任何人;但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老温马上打电话告诉了小白,小白马上告诉了严格,严格只是佯装不知,在继续寻找。严格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让瞿莉继续出走,弄清她到底要干些啥;同时也给严格留出时间;这次留出时间不是为了女人,而是用来处理他和贾主任和老蔺之间的事。据老温报告小白,小白报告严格,三天来,瞿莉先后去了八个地方,时间有白天,也有晚上;地点有酒店,有别人家,也有郊区和洗浴中心。严格问:“都见了些什么人?”
小白:“她进去的时候,都让老温在外边候着,是些什么人,老温也没见着。”
这时严格倒觉得有些蹊跷。蹊跷不是蹊跷瞿莉出走,四处见人,而是她见人的目的,好像跟严格和女歌星的事毫无关系。出走是为了这件事,出走后并不纠缠这事,好像另有企图,倒让严格心中不安。另外的企图到底是什么,严格一时也想不明白。
这边跟踪瞿莉没有结果,那边和贾主任和老蔺的事也在悬着。严格自和老蔺在火锅城见面,拿出U盘向老蔺摊牌后,贾主任那边一点回音也没有。严格知道,老蔺与严格见面后,会马上把见面的结果向贾主任汇报。虽然当时老蔺把U盘扔到了火锅里,好像毫不在意,但严格知道,那不过是虚张声势;见到报上严格和女歌星的照片,贾主任就慌了手脚;现在知道有个U盘在别人手里,贾主任肯定会大吃一惊。但把U盘抖落出来,贾主任反倒沉默了。严格知道,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但严格又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抖出U盘,和抖出女歌星的事,性质完全不同。抖出女歌星的事,只能伤及贾主任的皮肉,正像老蔺说的,大不了是桩绯闻,伤不到他的筋骨;而U盘里的事抖出来,却能要了贾主任的命。贾主任不会坐以待毙,让事情就这么向深渊滑下去。这些事没发生之前,严格常请贾主任打高尔夫。一次打着打着,贾主任要撒尿。严格要开电瓶车送贾主任去厕所,贾主任说:“不劳大驾。”
走出两步,转过身,解开裤扣,掏出家伙,就对着草地直接尿。严格也只好掏出家伙,陪他撒尿。这是严格第一次陪贾主任撒尿。不撒不知道,一撒吓一跳。也是憋得久了,贾主任尿线之粗,对草地冲击之重,尿味之臊,之浑浊;一闻就是老男人的尿;但又不同一般老男人的尿;它弥漫之有力,之毫无顾忌,让严格感到,贾主任温和之下,不但藏有杀气,似乎还有第三种力量。通过一泡尿,严格明白自己还嫩,不是贾主任的对手。但严格将球踢给了贾主任,只能等着贾主任回球。在贾主任回杆之前,严格也束手无策。他也不想走到大家共同毁灭的地步。扯出女歌星和U盘,只是为了挽回大家过去的关系。严格与贾主任事情的悬着,比严格与瞿莉关系的悬着,更让严格揪心。严格揪心的时候,爱拼命吃菠菜;就像瞿莉烦心的时候爱吃汉堡包一样;直到吃得肚圆,紧张才能缓解,才能舒心地吁一口气;只不过汉堡包胖人,菠菜不胖人。这天严格正在吃菠菜,吃到一半,还没舒心,司机小白给他打电话,说瞿莉的司机老温给他打电话,说瞿莉现在正在银行。一听瞿莉去了银行,严格从沙发上噌地跳了起来。银行和钱连着。她去银行,就和去别处找人不一样。严格终于明白了瞿莉的意图。严格不能再假装寻找了,忙让小白开上车,去了那家银行。在银行门口,堵住了瞿莉。三天没见,瞿莉似乎变了。瞿莉过去是个遇事搂不住火的人,为做一个头发,跟小区周边的美发店吵遍了;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她倒沉住了气;她没有因为这事更粗暴,人倒变得更温和或者有些文雅了。瞿莉过去胖,三天不见,似乎也变瘦了。她的变化,比她的态度,更让严格摸不着头脑。瞿莉见到严格,既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发火。严格:“咱们谈谈吧。”
瞿莉也没说不谈,只是用手指,轻轻指了指旁边的咖啡馆。两人在咖啡馆坐下,严格想把话往回说。话往回说,就不能像平常那么说,就不能再说些漫无边际的假话,总得有些干货或硬通货;于是严格搓着手,把自己跟女歌星的关系如实交代了。说完又说:“跟这些人,有事,没感情。”
又说:“都是逢场作戏,都是完事就走,没在一起,睡过一夜。”
他以为瞿莉听后会发火。如瞿莉发火,严格的目的就达到了。两人就可以沿着女歌星这条路,趁着愤怒的翅膀,顺原路折回到原来。但瞿莉没上严格的当,既没发火,对这事似乎也不关心;好像在听一件别人的风流韵事。看来她已经走得很远了。如仅是这样,说不定事情还可挽救,没想到瞿莉干脆把两人间的把戏拆穿了。瞿莉用银勺搅着杯里的咖啡,低头说:“严格,别再拿男女间的事说事了。咱俩的事,比男女间事大。”
说这话的时候,瞿莉眼里憋出了泪。正因为憋出了泪,说完这些,瞿莉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轻松了。一件物什,就这么拆了;一盆水,就这么泼到地上了。事情或人,露出了真相和底牌,事情也就无可挽回了。见瞿莉摊牌,严格也只好换个话题摊牌,就像对老蔺和贾主任一样;严格指指窗外的银行:“您开始准备后路了,对吧?”
瞿莉也看着窗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严格愣在那里。他甚至怀疑,瞿莉多年的忧郁症,也是假的。
“我倾家荡产了,知道不!”
刘跃进的头被打破了。像前几天来工地要账的韩胜利一样,头上缠着绷带,外边戴一冒牌棒球帽。如是平日挨打,刘跃进不会拉倒;如是别人打的,刘跃进也不会拉倒;打破他头的人,是曹哥鸭棚的人;但这两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刘跃进得赶紧找包,也就顾不上头,没功夫与打他的人纠缠。
那天韩胜利带他去了鸭棚,托曹哥找包。离开鸭棚,韩胜利与他约好,第二天晚上,两人再来鸭棚听信儿。到了第二天下午,刘跃进动了个心眼,想甩开韩胜利,一人去听信儿。他已经见识了曹哥的威风,他知道曹哥出面,这包肯定能找着。在刘跃进和曹哥之间,韩胜利只是一个牵线的人;现在线头接上了,韩胜利也就没用了。于是没等到第二天晚上,第二天下午,一个人来到鸭棚。
这回棚里没有杀鸭子,棚里有一帮人,在陪着曹哥搓麻将。那个杀鸭子的小胖子洪亮,在提着茶壶侍候牌局。曹哥干别的事认真,打麻将也认真,于是桌上的人都认真。曹哥摸张牌要凑到眼上看,出牌慢,带得众人都慢。慢也叫认真。牌桌上并无废话。桌上乱七八糟扔着些钱。刘跃进看人正忙着,又皆认真,没敢进去打搅,就在门口候着。待一局下来,桌上响起“忽啦”“忽啦”的洗牌声,刘跃进才扒着门框喊:“曹哥。”
曹哥从牌桌上仰起脸,往门口看;看不清是谁,对刘跃进的声音更不熟,问:“谁呀?”
刘跃进:“昨天跟胜利来的,丢包那人。”
蹭进门来。曹哥突然想了起来:“噢,那事呀,对不住你兄弟,那人没找着。”
刘跃进满怀信心而来,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幸亏手把着门框,才没跌到地上。一个包没找着,对曹哥他们算不得什么;但对刘跃进,却是晴天霹雳,把脑袋都炸晕了。晕间,还在那里思摸。思摸间,忘了说话的场合,只是照着自己的思路在说:“那人是你的人,咋会找不着呢?”
刘跃进说出这话,曹哥就有些不高兴;就像昨天韩胜利说街上的贼都是曹哥的人,曹哥有些不高兴一样;但曹哥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光头崔哥见曹哥不高兴,朝刘跃进喝道:“你脑子有病啊,他腿上长着脚,咋一准会找着呢?”
刘跃进脑子里一片空白,仍照着自己的思路说:“那我昨儿的定金,不是白交了?”
突然想起什么,对棚里说:“别是找着了,你们昧起来了吧?”
又说:“昧钱事小,包里的东西,还我呀。”
曹哥见刘跃进这么不懂事,叹了口气;对刘跃进仍没说啥,对牌桌上的人说:“我又犯了个错。”
牌桌上的人见曹哥这么说,有些不解,也有些紧张。曹哥接着说:“孔子说过,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这话桌上的人没听懂,有些愣怔。曹哥又说:“从今往后,我不帮人了,帮人就是得罪人。”
这话大家听懂了。懂与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曹哥开始检讨自己,就证明曹哥彻底生气了。曹哥一生气,从来不怪别人,只检讨自己。这是曹哥跟别人的区别。光头崔哥见气着了曹哥,从桌上蹿起,冲到门口,照刘跃进踹了一脚:“妈拉个×,会不会说话?”
这一脚踹到刘跃进心窝上,刘跃进猝不及防,后仰身,直挺挺倒在地上;鸭棚门口,摞着一筐筐鸭毛;刘跃进倒时,把鸭毛筐也带翻了,鸭毛在鸭棚里,飞了个满天。平日这么踹刘跃进,刘跃进不敢对光头崔哥这样的人计较,踹了也就踹了;现在包、包里的钱和欠条,统统无望了,刘跃进就失去了理智;本来他胆子没这么大,现在也顾不得了;从鸭毛堆里爬起来,没理光头崔哥,抄起案上一把杀鸭刀,往前又窜了一步,晃着对众人:“我倾家荡产了,知道不知道?”
牌桌上的人,都愣在那里。愣在那里不是怕刘跃进手里的刀,他们整天杀鸭子,或跟人火并,都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而是惊奇刘跃进的反应和态度。曹哥皱了皱眉,推开麻将,出鸭棚走了。光头崔哥见刘跃进搅了牌局和曹哥的心情,又要上去踹刘跃进;但没等光头崔哥上手,牌桌上另一大胖子,捷足先登,先一脚将刘跃进手里的刀踢掉,又一脚踢在刘跃进小腹上;看他胖,身子竟灵活,踢的是连环脚;连吃两脚,刘跃进的身子先被踢到空中,又落在杀鸭子的案前;身子前冲,头一下磕在案角上,登时就出了血。脑袋一出血,倒让刘跃进清醒了,踡在地上,不敢再说什么;想想又委屈,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刘跃进从曹哥鸭棚回到工地食堂,用绷带把脑袋缠上了。好在磕的口子不大,缠上绷带,血倒是止住了。躺在床上,一夜没睡。包丢了就够倒霉的,没想到又挨了一顿打。挨打该去报仇,可丢了的包,又比挨打事大;时间拖得越长,这包越不好找;又暂时顾不得报仇,还得先找包。可这包接着怎么找,他又犯了愁。刘跃进作出一个新的决定:既然别人都指不上,只好指自己了;别人不帮自己找贼,只好自个儿上街找贼。
第二天一早,刘跃进向包工头任保良请了三天假。但他没说自己丢包的事。一是怕任保良笑话,二是这事从头至尾说起来,两句三句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在街上被人打了,要去医院看伤。任保良一开始不信,但看刘跃进的头,绷带上浸着血;张张嘴,倒没说什么。刘跃进戴上一棒球帽,骑一自行车上了街。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自己丢包的邮局门口。邮局转角邮筒前,那个五十多岁的河南老头,仍在拉着弦子唱曲儿。不过不再唱河南坠子,又改回流行歌曲;不再唱《王二姐思夫》,又改回《爱的奉献》。刘跃进倒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个,从丢包那天起,他就盼着偷包那贼,又回到邮局门口;于是每天给河南老头两块钱,让他替他盯着。也是昨天刚挨了打,看老头又闭着眼睛,在拼命唱《爱的奉献》,跟没事人似的,刘跃进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又喝老头:“停,停。”
老头睁开眼睛,见是刘跃进,停下唱说:“你说的那人,一直没来过。”
刘跃进急了:“你老这么闭着眼睛唱,他来了,你也不知道。我每天给你钱呢。”
老头见他这么说,也急了:“不就两块钱吗?就把我看死了?我退你还不成吗?”
又嘟囔:“到底谁有毛病啊,你想他傻呀?偷罢东西,还能再回来?”
刘跃进一愣,觉得老头说得也有道理。但他顾不得与老头理论,再理论也没用,转身骑车走了,另去别的地方寻贼。
刘跃进在街上寻了一天。原想着寻贼就是个寻,待到上了街,到哪里去寻,却是个问题。刘跃进知道贼都有地盘,就算他不回邮局门口,每天出没,大概离邮局也不会远。邮局附近的集贸市场,服装市场,公交站,地铁出口,凡是人多的地方,刘跃进都去了个遍。人多的地方,就是贼容易出没的地方。但一天下来,见到无数的人,却没找到偷他包的那贼。也找到几个人,背影像,一阵惊喜;待转到前边,又不是,一阵失望;或前面也像,但左脸上又没有青痣。待街上的路灯开了,才想起一天下来,只顾找人,忘了吃饭;一天没吃饭,肚子也不觉得饿。本想回去,明天再接着找;但想着晚上也是贼出没的时候,在路边买了一个煎饼,吃过,又骑车在街上找。转到八王坟一十字街口,地铁里涌出许多人。刘跃进放下自行车,蹲在路边,细细看这些人,贼没在其中。站起身,又骑车往前走。骑在车上,只顾看左右的行人,没注意前边有一辆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开车的人打开前门,刘跃进只顾看左右,没留意前边,撞到刚打开的轿车前门上。猝不及防,刘跃进一下被摔到马路牙子上。自行车的前轮,马上扭成了麻花,但还努力在空中转。这车是辆“凌志”,开车的是个中年胖子,被吓了一跳。待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下车没管刘跃进,先查看自己的车。车的前门被撞凹进去一窝,后门也被自行车的车蹬子,刮下一长道漆。中年胖子马上火了,冲向刘跃进:“找死呀?”(6)(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4:36
http://www.northnews.cn/news/2007/200712/2007-12-03/116151.html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5:39
刘跃进摔到马路牙子上,胳膊腿虽然没摔断,后腰被马路牙子挌着了,而且挌在腰眼上,疼得差点昏过去。他想爬起来,但是没爬起来。待挣扎着坐起来,腿又觉得钻心的疼。他拉开裤管,腿上也被撞出一大块青瘀。中年胖子没管这个,只顾吼:
“知道我这车值多少钱吗?”
刘跃进觉得自己这些天咋这么倒霉,包丢了还没找着,又撞了人的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尽是想不到的事,接二连三都找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
“我没钱。”
中年胖子听刘跃进口音,看他的穿戴,知他是一民工,挥着拳头嚷:
“就是把你家的房子卖了,也得赔我。”
刘跃进揉着腿:
“我的房子在河南,没人买。”
那人还要说什么,一交警骑着摩托,闪着警灯,从这里路过。看这里出了事故,便把摩托停在了路边。路边还停着几辆开往唐山和承德的长途汽车。这些车皆是无照的私车,趁着夜色,在招揽顾客,有人拿着喇叭在喊。看到交警,几辆车慌忙开走了。交警没理这些长途车,关上摩托和警灯,打量事故现场。他肩上的步话器,不时传出别处的断续的呼叫声。中年胖子跟着交警,愤怒地叫着:
“叫他赔,不然他下次还不长记性。”
交警摘下头盔,露出一国字脸,20多岁,一看是个新警察。他先用头盔将中年胖子往远处推了推,事故现场也不打量了,不紧不慢地说:
“谁不长记性了?我怎么觉得怪你呀。”
中年胖子一愣,马上跟交警急了:
“你看清楚,我的车没动,是他撞的我。”
年轻交警看中年胖子:
“这是人行道,是你停车的地方吗?”
中年胖子这才想起,自己停车停错了地方。刚才还气势汹汹,一下偃旗息鼓。他先是支吾:
“我就买包烟。”
忽然又说:
“我认识你们队长。”
不提队长还好,一提队长,年轻交警干脆不理他了,上去看刘跃进。刘跃进这时候又倒在马路牙子上,口吐白沫,似乎昏了过去。加上头上本来就缠着绷带,交警以为他伤势严重,扭头对中年胖子说:
“快拉人去医院吧!”
中年胖子慌了,以为真把人撞坏了。或者这人在“碰瓷”,要讹自己。他顾不上追究别人,转身想开车溜。警察倒喝住他:
“哪儿去?”
中年胖子不敢再动。这时候刘跃进见自己占理,从地上又“咕噜”爬起来,原来他口吐白沫是假的。他对交警说:
“我不去医院,叫他赔我自行车。”
年轻交警看中年胖子。中年胖子看看刘跃进,看看交警,又看看腕上的表,从口袋掏出二百块钱,扔到地上:
“这叫什么事呀!”
又瞪了交警一眼,开上自己受伤的车,走了。刘跃进这时候对交警解释:
“不是不去医院,还有别的事,顾不上。”
这时候年轻交警跟刘跃进也急了:
“别以为你就没事,骑车不看路,想啥呢?”
因为年轻交警帮了他,刘跃进便把这交警当成了自己人。也是好几天无人说话,又刚被撞过,有些委屈,便把交警当成了亲人,从自个儿丢包开始,包里都有些啥,如何报案,如何找人,如何自个儿上街找贼。没跟任保良说的话,跟一个陌生人说了。但是说着说着乱了,年轻交警也没听出个头绪。只是听他说丢了六万块钱,有些不信,趴刘跃进脸上看了看:
“河南人吧?就会说假话。”
这天刘跃进寻了一天贼,仍然没寻着。本想夜里接着寻,但是上午淋了一场雨,身上有些发烧,便提前收工,回到工地食堂。工地食堂山墙上,临时用碎砖垒出一小屋,是刘跃进的住处。趁着工地晃过来的光亮,刘跃进正撅着屁股开门,突然有人从后边拍他肩膀,把他吓了一跳。扭头,竟然是在曹哥鸭棚里杀鸭子的小胖子。一见曹哥鸭棚的人,刘跃进就气不打一处来,恶声问:
“找打呀?”
小胖子知刘跃进误会了,一边解释:
“那天在鸭棚打你,我可没动手。”
一边单刀直入:
“我想跟你做个小买卖。”
刘跃进仍然没有好气:
“我没空跟你扯淡。”
小胖子洪亮:
“给我一千块钱,告诉你抢你包的人在哪儿。”
刘跃进愣在那里。一开始有些激动,接着有些不信。这贼曹哥都没找着,一个连鸭子都不敢杀的小胖子,哪里能找着他的踪影?以为小胖子来骗他的钱,嚷道:
“上回你们收的定金,还没还我呢!”
又上去踢他:
“再惹我,真不饶你!”
小胖子挨了一脚,并没后退,倒伸出手,向刘跃进坚持。刘跃进看他神色非常认真,又有些疑惑。也是找贼心切,欲先信他一回。如是假的,再跟他计较不迟。于是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还是昨天在八王坟撞车,那车主给的。那人给了二百,刘跃进掏出一百:
“就这么多,拿命换来的。”
小胖子接过这钱,又伸手坚持。这回刘跃进有些信他了,但是扬起胳膊:
“不信你搜,身上发烧,连瓶水都没舍得喝。”
小胖子收手,弹着那钱:
“不为这点钱,为偷你包那人,打过我。”
又说:
“我本该告诉曹哥,可是崔哥他们也打过我,也没对他们说。”
又说:
“我今儿晚上偷着上街,去了通惠河小吃街。没偷着东西,却看到你找那人,正吃麻辣烫呢!”
刘跃进撂下小胖子,骑上自行车,飞驰到通惠河边。自行车那天被撞坏了,换了一个二手圈,花了三十。夜里八九点钟,小吃街正是人多的时候。刘跃进锁上自行车,开始在人群里踅摸。小胖子说那贼在吃麻辣烫,刘跃进就专门寻麻辣烫的摊子。但是麻辣烫摊位不止一家,刘跃进寻了一家,又寻一家。终于,挨着通惠河大铁桥,一家麻辣烫摊前,看到了青面兽杨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找了几天没找到,原来却在这里。这里前天晚上刘跃进也来过,没有特别留意。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花了那么大功夫没寻见,寻见,竟然因为一个杀鸭子的小胖子。本来身上正在发烧,现在意外找着了贼,浑身来了精神,竟不烧了。找着贼,就找着了自己的包。找着包,就找着了自己的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着包,就找到了那张欠条。他心中的惊喜和畅快,似乎找的不是自个儿的包,而是丢了的整个世界。东西失而复得,往往比丢失的原物,还让人珍惜。
刘跃进喘喘气,定定神,想猛地扑过去。但是察看左右,小吃街的吃客熙熙攘攘,拥挤不动,担心两人打起来,又被这长着青痣的贼走脱。观察这贼,看他左顾右盼,不像在吃东西,也似在寻人。他不敢大意,将棒球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坐到麻辣烫旁边的一馄饨摊上,要了一碗馄饨,边吃,边盯着青痣。待小吃街人少后,再下手不迟。既然找到他,就不能让他走脱。接着又想,只要在外面,就不能说十拿九稳,扑打起来,贼都有可能走脱。更好的办法,不是扑打,是跟踪。他在,盯着;他走,跟着,一直跟到他的住处,待他睡下,再去工地叫几个人,将他堵在屋里,瓮中捉鳖,才万无一失。这样想下来,终于想明白了,心里也不焦急了。不存在扑打,只存在跟踪,心里也不发怵了。这时候他才感到肚子饿了,又是一天没吃东西。他安心吃自个儿的馄饨。又担心头上缠着绷带引人注意,低头摘下棒球帽,将绷带一圈圈解下,又戴上棒球帽。好在离在鸭棚挨打,已经过了两天,头上的伤已结了痂,并无大碍。帽子重新戴到头上,显得有些空。馄饨吃完,那青痣还在麻辣烫摊前坐着,没有走的意思。一直等到夜里11点,青痣不着急,刘跃进不着急,卖麻辣烫的陕西人见青痣在他摊前坐了一晚上,老占一个座位,耽误他生意,有些急了,寒着脸对青痣说:
“都啥时候了,别等了。这时候不来,不会来了。”
青痣看看左右,站起来,朝通惠河铁桥走去。刘跃进也慌忙结了馄饨账,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推上,跟了上去。过了铁桥,穿过一条巷子,到了宽阔的大街上。青痣上了一公交车,刘跃进忙骑上车,跟着公交车。公交车一站一停,从车上下人,又从车下上人。幸亏是晚上,乘客不多,如果是白天,下车上车的人熙熙攘攘,非跟丢不可。那青痣坐了5站,下车,又换了一辆去郊区的公交车,刘跃进又跟这车。这车走了6站,青痣下车,朝一条胡同走去。刘跃进松了口气,青痣住的地方,终于到了。刘跃进将自行车锁到胡同口一槐树上,悄悄跟进胡同。胡同里有些脏,手挨手,3个公共厕所。厕所里的污水,溢到胡同里。路灯坏了,下脚要看地方。走到胡同底,拐弯,又是一条胡同。那青痣又向这条胡同走去。终于,走到胡同底,有间房子,房门就开向胡同。墙上的石灰缝,横七竖八,抹得跟花瓜似的,能看出这里过去没门,屋门是临时从墙上券出来的。屋门是块大芯板。
门框,是用几根木条钉巴起来的。门上挂着一把锁。刘跃进知道,地方到了。这里,也像一个贼待的地方。但是令刘跃进没想到的是,青痣来到这门前,并没有弯腰开锁,而是扒着窗户,往屋里张望,似乎又不是他的住处。看过,又用手扽那锁,那锁锁在门上,纹丝不动。突然,那青痣发狂了,抬起脚,踹门一脚。头一脚把门踹晃了,又一脚把门踹烂了,第三脚,“哐当”一声,门被踹倒了。那青痣才啐口唾沫,作罢。刘跃进躲在墙角,不明就里,愣在那里。踹完门,那青痣有些垂头丧气,沿原路返回胡同口。这里既然不是他的住处,刘跃进只好再跟着他。看他垂头丧气,放松了警惕,又想扑上去把他摁翻。快刀斩乱麻,也早点有个了结。跟来跟去,何时是个尽头?这贼要转一晚上,不回住处呢?到了明天早上,街上人一多,贼逃脱起来就更方便了。从这条胡同转到另一胡同,刘跃进悄悄接近青痣,正要一跃而起,突然从胡同口闪出两个人,正面拦住青痣,又把刘跃进吓了一跳,忙又躲进胡同口的厕所,扒着墙角往外看。(7)(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5:45
正面拦住青面兽杨志的两人,一个是曹哥鸭棚的光头崔哥,另一个穿着饭馆服装,留着分头,学生摸样。曹哥这边,寻找青面兽杨志也四五天了。寻找青面兽杨志不是为了给刘跃进找包,而是与青面兽杨志另有过节。同在找一个人,找的目的不同。本来目的可以有部分重合,那天让刘跃进在鸭棚一闹,彻底闹没了。单说曹哥等人与青面兽杨志的过节,青面兽杨志是山西人,曹哥等人是唐山人,同城为贼,各有各的地盘。全北京的贼都知道,唐山人不好惹;惹了唐山人,要么没了,要么投奔了唐山人。其实事情很简单,不到唐山人的地盘跨区作业,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也相安无事。青面兽杨志半年前乍来北京,一是不熟悉地面,二是不知人的深浅;加上他在贼的十八般武艺中,最善溜门撬锁;别人撬这门被抓住了,青面兽杨志第二天再去,仍能满载而归;也是艺高人胆大,没把唐山人放到眼里;一个月之中,先后四次,到唐山人地盘跨区作业。头三回安然无事,第四回,没被偷的人家抓住,被曹哥的人抓住了;偷的东西被没收了不说,还把他吊在鸭棚,用皮带抽。曹哥叹息:“兄弟,让你三回了。”
又说:“这么聪明的人,咋就不知道事不过三呢。”
青面兽杨志这才知道了曹哥的厉害。本想像其他地方的贼一样,要么退避三舍,再不到唐山人的地盘;要么投奔唐山人,有生意大家一块做。唐山人占的地盘,全是富人区和商业繁华区。富人住的和去的地方,才能偷些东西;穷人待的地方,去偷些穷气呀?但入乡就得随俗,入了唐山帮,又怕太受唐山人的限制,一时还没拿定主意。但不打不成交,青面兽杨志一个礼拜作业五天,剩下两天,便时常到鸭棚来玩。大家一起搓麻将。青面兽杨志溜门撬锁行,搓麻将差些;几个礼拜下来,已欠下曹哥、崔哥小四万块钱。越输越不服,越不服越输,到上个月底,已欠下二十来万。这时突然明白,也许输钱事小,这赌钱本身,说不定是个圈套。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这一点又不好挑明;从此偷东西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曹哥。偷了钱,就得赶紧还债。为唐山人偷钱,唐山人的地盘又不能去,只能去穷人待的地方小打小闹,如此这般,这债何时能还完?这时便恨曹哥等人阴险。
啥是贼呢?贼偷人不叫贼,贼偷贼才叫贼呢。人被偷了,还可以报案;青面兽杨志被曹哥等人偷了,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不马上抢银行,一时三刻,这二十多万就难以还上。为了躲债,青面兽杨志不敢再到曹哥的鸭棚去。曹哥鸭棚里的人,便开始找他。这是青面兽杨志老闷闷不乐、藏在心里的另一桩烦心事。青面兽杨志以为曹哥他们找他是为了让他还钱,其实曹哥找他,另有别的事。正是因为有别的事,事来了,就找得紧。没事,或事过去了,就放松了。或松或紧。但这松紧,曹哥这里知道,青面兽杨志不知道。这月上半月没事,还松。这几天又有事了,于是便紧了。本来找了几天,没有找到青面兽杨志。再过两天,等事过去,就又松了。也是因为杀鸭子的小胖子,今天晚上偷偷上街。偷偷上街,也违反纪律,回来被光头崔哥抓住,扇了几耳光。崔哥扇他仅为上街,但小胖子做贼心虚,以为他干的事,崔哥都知道了。崔哥扇着问:“街上都见谁了?”
只是随口一问,小胖子顺嘴吐噜,便把青面兽杨志的行踪,也交待出来。但是,他没交待把这事告诉了刘跃进。因为刘跃进给了他一百块钱,怕交待出去,这钱也被收走。所以青面兽杨志离开小吃街,不知刘跃进在后面跟踪。刘跃进跟着青面兽杨志,不知同时跟踪的还有光头崔哥两人。只是刘跃进骑着自行车,光头崔哥两人开着一辆二手“桑塔纳”,一方走的是人行道,一方走的是快车道,相互没注意罢了。崔哥在胡同口拦住了青面兽杨志,不但青面兽杨志吃了一惊,刘跃进也吃了一惊。青面兽杨志见被曹哥的人堵住,知道事情发了,向光头崔哥解释:“崔哥,咱的事,回头再说;我在找人,比那事急。”
接着从后腰里,抽出一把刮刀,在路灯下闪着寒光。光头崔哥见刀倒没在意,将这刀抽过来,用手拭着刀锋;但把躲在厕所墙角的刘跃进吓了一跳,幸亏有光头崔哥两人横插一杠子,否则刚才自己上去扑青面兽杨志,他身上带着刀,不知会是个啥结果。光头崔哥拭着刀锋问青面兽杨志:“找谁呀?”
青面兽杨志本想将自己偷包又被劫的遭遇,向光头崔哥说一遍;一是这话不好出口;二是说也白说,不解决任何问题;三是说出下边被吓住,一件烦心事,怕转成笑话;便忍住没说,说:“你别管,找谁谁倒霉。”
光头崔哥用手止住他:“先把你的事放放,说说咱的事;你欠大伙的钱,可过期好多天了。”
听到这话,青面兽杨志倒有些发怵,解释说:“崔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我懂,我没躲的意思。”
光头崔哥又止住他:“曹哥说了,钱是小事,做人是大事。”
青面兽杨志:“这是大道理,我也懂。”
光头崔哥还要说什么,穿饭馆服装的学生模样的人拦住他:“崔哥,既然老杨懂大道理,咱就别罗嗦了,还是商量正事要紧。”
这时从口袋掏出一张纸:“老杨,今晚辛苦你一趟。”
将纸摊开,纸上画着一张草图,用手指这图:“就这地儿,贝多芬别墅。就这家,天天夜里打麻将,叫外卖。”
光头崔哥也戳那张纸:“曹哥的意思,让你立功赎罪;室内作业,也是你的强项。”
又掏出一支烟点着:“没拿你当外人,这里,也是曹哥的地盘。”
又说:“也是为你好。有钱人家,轻松走一趟,你欠大家伙的钱,也就全结了。”
青面兽杨志愣在那里。刘跃进躲在远处,听不清他们说些啥,只见三人围着一张纸,指指戳戳,刘跃进在厕所里干着急。
偷富人踏实,偷穷人反倒不踏实。
待青面兽杨志换上饭馆的服装,骑着一辆外卖车在街上走,刘跃进又骑着自行车在后边跟踪。青痣在前边骑车倒不紧不慢,刘跃进骑车跟在后面,倒比刚才跟踪公交车轻松。待到了红领巾东桥,青痣看看腕上的表,在桥下下车,停下外卖保温车,坐在马路牙子上,开始抽烟。刘跃进也只好在桥的另一侧,下车等他。青痣抽着烟,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面无表情。夜深了,行人和车辆不像白天那么多。青痣望着空旷的马路,突然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一句什么,接着又低头抽烟。这神态,这叹气,接着又自言自语,刘跃进倒有些熟悉。刘跃进遇到烦心事时,也这么望着远处叹息,接着自言自语。一个贼,原来跟自己在许多方面有些相像。刘跃进也不禁叹了一口气。但贼就是贼,想办法擒住他,让他还包要紧。青痣吸完烟,又骑车上路。
刘跃进又骑上车跟踪。顺着大街,过了七个红绿灯,开始向左转;又过了三个红绿灯,转进一条胡同。从一条胡同又转到另一条胡同。从这胡同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到了一别墅区。夜深了,别墅区门前的水池子里,两只石狮子嘴里还在喷水。别墅区大门上,闪着彩灯。灯下的石壁上,写着几个大字:贝多芬别墅。两个保安,在门口站着。青痣在路上还无精打采,一看到灯火处,精神突然抖擞起来。刘跃进也跟着抖擞起来。青痣不慌不忙,骑着外卖车到了别墅区门口。刘跃进在胡同里下车,躲在墙角,看他动静。青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指着那纸,对保安说着什么。保安拿起手里的对讲机,与人通话;放下对讲机,挥手让青痣进去。青痣推车进了大门,一抬腿,上了外卖车,向别墅深处骑去。
(8)(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5:54
一开始刘跃进还能看到他的身影,渐渐就看不见了。这时候刘跃进有些着急,不知道贼接着去哪里。辛辛苦苦跟了半夜,别再把人跟丢了。他也想进别墅区跟踪,但是想不起进别墅的理由。怕理由说不周全,再让保安把他当成贼。又想着这贼进去,不管干啥,总会有完事的时候,完了事,总会出来。出来,总会经过大门。于是扎上自行车,蹲在地上抽烟,耐心等青痣。烟抽着抽着,也不禁像刚才的青痣一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妈的,这叫啥事呀?”
青面兽杨志不知道后边有人跟踪。来贝多芬别墅的时候,心里头还是乱的。乱不是因为要去偷东西,是乱这几天的遭遇。抢他包的那三男一女,找了4天还没找到。有股气在体内憋着,下边越来越不行了。前天一个人时还行,见了女的就不行了。从昨天起,一个人时也不行了。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往深渊里坠。这时候又横出一岔子,被曹哥鸭棚的人拿住了,派他来贝多芬别墅偷东西。本来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心思偷东西?但是情势所迫,又不能不来。不过青面兽杨志毕竟是职业盗贼,就像职业球员一样,在场下千头万绪,一上球场,把场外的一切都忘了,他精力马上集中起来。青面兽杨志看到一园林别墅区矗立在自己面前,也像球员上了灯光闪耀的球场一样,精力马上集中了,人也抖擞了。这就是职业和非职业的区别。正是因为精力集中,对之前的烦恼,倒有些放慢。事情一放慢,心里一下似乎就轻松了。于是他又感谢这场偷盗,使自己暂时忘了一连串的烦恼。为什么要当贼?是因为能忘记烦恼。精神抖擞后,欲比以往的偷盗,更想大干一场。青面兽杨志边骑车,边留意一幢幢别墅的楼号。拐了七八个弯,到了别墅区俱乐部。夜深了,俱乐部已经黑灯瞎火。过了俱乐部,下车看一幢别墅的楼号,又掏出那张纸核对,接着上前摁这别墅的门铃。门铃响过两遍,别墅的门开了。门开处,里边传出“忽啦”“忽啦”的洗麻将声,男男女女的喧闹声。一个男人留着长发,穿着睡衣走了出来。出门,先仰天打了个哈欠,足足打了一分多钟,打得鼻涕眼泪直流,总算打透了。接着又活动颈椎,颈椎传来“嘎嘣”“嘎嘣”的骨头错位声,看来牌局时间不短了。做完这一切,那人才看了青面兽杨志一眼。青面兽杨志率先入了戏,成了饭馆送外卖的,憨厚地看着那人:
“老板,和昨天一样,8份炒饭,5份炒面。”
接着打开车后座上的保温箱,往外提13份盒饭。那人接过盒饭,青面兽杨志又将饭单搁在一托板上,从口袋掏出一碳素笔,用嘴咬下笔帽,递上,让他在上边签字。那人接过笔,又打量青面兽杨志,这时候一愣:
“换人了?”
青面兽杨志不慌不忙:
“那兄弟病了,老板让我替他一天。”
那人也没在意,签过字,又仰天打了个哈欠,拎着盒饭回屋,“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时候青面兽杨志将饭单翻过来,原来后边还贴着一张纸,纸上又有一张草图,画着别墅区的全景。一个箭头,从这栋别墅,指向了另一栋别墅。青面兽杨志骑上车,没回别墅区大门口,按着箭头的标示,又往别墅区深处骑去。别墅区的小路崎岖蜿蜒,草地里有虫子在鸣。又往里走,深处有一人工湖。湖边有鹤栖息,不时传来几声鹤鸣。青面兽杨志绕着湖走,到一转角别墅前,青面兽杨志下车,借路灯看了看门牌,又看看左右无人,只闻鹤鸣,便将外卖单车藏在路边草丛里,从保温箱里掏出一个鱼皮口袋,绕到这别墅后身,从腰带上拔出一钢丝,拨开窗户,跳了进去。
这别墅面积甚大,上下打量,有500多平方米。一楼中空挑高,虽然屋里黑着灯,但是路灯从窗外映进来,能够模模糊糊看清屋里的摆设。大厅正中,放一台球案子。青面兽杨志抄起一台球,在案子上滚动。球“咕噜”“咕噜”从这头滚到那头,屋里既没有狗叫,也没有人的动静。青面兽杨志知道,别墅里确实没人,曹哥鸭棚的人没有骗他。于是踏实下来。偷也分两种,一种踏实,一种不踏实:无人就踏实,有人就不踏实;偷富人踏实,偷穷人反倒不踏实。但是青面兽杨志也不敢耽搁太长时间。时间太长,出别墅区对保安不好交代。于是观察好地形,便开始下手。从客厅到书房,从起居室到卧室,从厕所到储物间;从一楼到二楼,从二楼到三楼,青面兽杨志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他经常替别人整理房间,一切倒是轻车熟路。表面的抽屉可以放过,书柜里层,厨房的抽屉,沙发底衬,往往有意外的收获。二楼储物间有一保险柜,掩在一堆拖把后,但是死死嵌在墙上,青面兽杨志没跟它较劲。
20分钟后,除去保险柜,家里值钱的东西,钱、首饰、珠宝、手表、照相机、摄像机、两部没用过的手机等,都入了青面兽杨志带来的鱼皮口袋。粗估下来,以首饰珠宝为主,也够还鸭棚那些人的账了。这一趟没有白来。富人是贼的好朋友。一番洗劫过,家里还纹丝不乱,不显山不露水。这是青面兽杨志和其他贼的区别,也是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翻东西的过程中,青面兽杨志也翻出些蹊跷的东西。如在一楼书房,翻到书柜里层,除了翻出一打美元,还翻出两盒壮阳药。青面兽杨志便想,这房子的男主人,说不定和他一个毛病。他将这壮阳药,揣到怀里。在三楼卧室床垫夹层里,除了翻出两张银行卡,还翻出一花花绿绿的盒子,打开,竟然是男人的假家伙。青面兽杨志又有些不解。想想又解,和一楼的壮阳药就对上了。但是男人的东西对青面兽杨志没用,又规规矩矩放了回去。从储物间暖气罩里,除了翻出一盒首饰,还翻出一盒名片。首饰放到隐蔽处可以理解,名片是给人看的,也故意藏起来,不知道是何用意。抽出一张看,屋里光线模糊,只见一片字,看不清上边写的是啥。这名片形状也有些出奇,别的名片是四方形,它是三角形。青面兽杨志觉得好玩,也揣到怀里一张,自言自语道:
“明人不做暗事,留个纪念吧!”(9)(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5:59
整个别墅整理完,青面兽杨志扎上鱼皮口袋,背在身上,准备下楼收工;这时突然听到窗外有汽车轮子轧马路的“沙沙”声,接着这车停了,有人用钥匙扭这别墅的门锁;门开处,有人说话;说起话来,有男有女。青面兽杨志吓了一跳,曹哥鸭棚的人说这别墅没人,谁知还是有人。青面兽杨志自言自语:“妈的,又上了他们的当。”
拨开窗户,欲跳下去,窗外就是湖边;但这别墅楼层高,三层的高度,相当于平板房的五层;怕跳下去摔断了腿;就是腿摔不断,也会弄出声响;于是赶忙又回到三楼卧室,先躲起来再说;待这房子里的人消停了,自己再悄悄溜走不迟。谁知楼下说过一阵话,有人开始上楼;上了二楼,又上三楼;接着向卧室走来。青面兽杨志这时有些慌了,先将鱼皮口袋藏在电视柜里,看看自个儿无处躲,只好躲在窗帘背后。卧室的门被打开,屋里的灯被打开,青面兽杨志在窗帘后发现,进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胖,但面目长得倒有八分颜色。那女的进来,先踢掉自己的高跟鞋,把她的手包、手机扔到床上,就开始脱衣服;从上衣,到裙子,又到乳罩,又到裤头,说话间,人是光的。
这女人虽有些胖,但皮肤白嫩,屁股是翘的。这女人光着身,走向浴室,关上玻璃门,开始淋浴。隔着浴室门的毛玻璃,能看着这女人在喷头下冲澡的裸影。青面兽杨志看得呆了。不知不觉,下边竟挑了起来。只是挑了起来,青面兽杨志还没知觉。待知觉,不禁心头一喜。被甘肃女子张端端吓住的下边,原以为被彻底吓垮了,不杀张端端,它咽不下这口气;没想到因为一场偷窃,在被偷的人家,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它突然又恢复过来。这一趟没有白来。没白来不只偷了些东西,可以还债;比这重要的是,青面兽杨志,又成了青面兽杨志。世间事情的闪躲腾挪,真是难以预料。你想转弯的地方,找不到弯;你无望了,亮儿自个儿走到了你面前。
青面兽杨志正在感叹,突然床上的手机响了,青面兽杨志又被吓了一跳,慌忙去捂自己的下边。接着浴室的门开了,那女人裹着浴巾,来接电话。窗户与浴室的门一对流,窗帘拂动,那女人突然看到窗帘下有一双脚。那女人先是愣住,接着一声尖叫。这尖叫,又把青面兽杨志下边给吓回去了。但他这时顾不得下边,因为一楼的人听到楼上尖叫,同时有两个男声喊:“怎么了?”
接着是脚步杂乱上楼的声音。青面兽杨志不能束手就擒,拉开窗户,往下张望;楼还是那么高,这时就顾不得了,跨窗户就往下跳;只是可惜整理出的那一鱼皮口袋东西,刚才藏到电视柜里,现在顾不上取回;但贼不走空,临往下跳,又探身抄起床上的手包,跳了下去。
这房子的楼层果然比别处的楼层高,青面兽杨志从楼上跳下,虽无摔伤身子,但崴了脚。他顾不得脚,沿湖边拼命跑。沿圈跑过这湖,便是别墅区的高墙。青面兽杨志攀上这墙,跳到墙外。但他在湖边奔跑,已被湖边的监视探头发现了;跳墙时,又使别墅区门口警卫室的警报响了。门口两个保安,一人向别墅区内跑,一人向别墅区外追;两人边跑,边拿对讲机喊话喊人。
青面兽杨志跳出别墅区,并没有马上逃,而是趴在一树后不动;待那保安跑过去,才一跃进了对面的小胡同,拼命撒丫子跑起来。他躲过了保安,正好撞上了刘跃进。刘跃进在这胡同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一直盯着别墅区门口不放。看看青痣不出来,又看看还不出来,以为他不会出来了,或从别墅区其他门出去了;自己跟了一晚上,又跟丢了,有些懊丧。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小吃街扑上去呢。虽然青痣身上有刀,但那里人多,打斗起来,也许别人会上来帮他;一直跟着倒是保险,但跟着跟着跟丢了,等于没跟。一个人老躲在胡同里,也让人生疑。刚才一老头从胡同里穿过,看刘跃进在墙角候着,以为他是个贼,欲上前盘问;刘跃进忙站起来,主动找老头借火,说自己在这里等个人,那人进别墅送外卖去了;虽然说的是实话,老头也借了他火,但又狐疑地看了他一阵,才转身走了。正在无望,突然听到别墅区警铃大作,看到保安四处乱跑,刘跃进大吃一惊;又见青痣窜了过来,又一阵惊喜;虽然不知青痣在别墅区干了什么,惊动了警铃和保安,但趁机擒住他,才是正理。于是大喊一声:“有贼!”
但是担心他身上有刀,没敢扑上去。青面兽杨志看到刘跃进,也一愣怔,一方面不知他为何会出现,感到有些拧巴;另一方面才突然想起,自己被劫之前,还偷过别人的包。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看刘跃进堵住他,果断从后腰里拔出了刀;但也无心恋战,晃着刀,越过刘跃进继续往前边跑。刘跃进看他跑,又在后边追。青面兽杨志崴了脚,跑不过刘跃进,看看刘跃进逼近,又转身甩出手里的手包,砸到刘跃进脸上。刘跃进猝不及防,没被包砸倒,脚下一绊,自己将自己绊倒在地。待爬起来,又往前追,青面兽杨志已转向另一条胡同,跑得看不见了。煮熟的鸭子,眼看又飞了,刘跃进有些丧气。这时听到别墅区门口众声喧闹,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到刚才那条胡同,拾起青痣砸他的手包,也急忙从第三条胡同溜了。
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与严格又见了一面。这次两人没吃海鲜,也没吃涮肉,在老家粥棚, 每人喝了一碗粥。老蔺喝得风平浪静;那么烫嘴的粥,老蔺没喝出汗;严格喝的是凉粥,一碗粥喝下来,却出了一头汗。他不知道这次见面是福是祸。自上次见面,严格与老蔺摊牌,由他和女歌星的照片,到拿出一U盘;向老蔺摊牌,就是向贾主任摊牌;五天过去,没有动静。严格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严格由一个有钱人,变得如此倒霉,如果是严格一个人造成的话,严格不会怪别人;问题是,其中有一大半原因,要怪贾主任。酿成后果,又见死不救;如果说这事情中有小人的话,贾主任首先是个小人,然后把严格逼成了小人。严格船翻时,把贾主任也拉下船,不仅为了他见死不救,而是因为他也是个小人。
这就不是事情本身的事了。五天来,严格思前想后,也没理出个头绪。他也知道,想也没用;一切还看贾主任怎么想。第五天下午,他突然接到老蔺一个短信:“晚六点半,老家粥棚见。”没打电话,就发了一个短信;用的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的口气;又让严格发火。但是,严格身在险境,有求于人,又不敢不来。严格来时,做好了两种思想准备:一.贾主任回心转意,帮他;二.与严格反摊牌,趁着这件事,落井下石,彻底将严格置于死地。大家已经撕破了脸,中间的道路是没有的。将事情这么拖下去,任其发展,也不是贾主任这个老男人的性格。老蔺打了一个饱嗝,这时说话了:“贾主任说了,想跟你做个小生意。”
严格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次谈话会这么开头。他一愣:“什么生意?”
当然这话问得也没有技术含量。老蔺这回倒没嘲笑他,点上一支烟说:“贾主任说,你,交出U盘;他,帮你贷八千万。”
这结果出乎严格意料。心中不由一阵惊喜。刚才的懊恼,似被一阵风刮走了。看来威胁还是起作用。看来U盘的威力,还是比照片大。严格欠银行四个亿,虽然八千万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起码可以救急。既能还银行一部分利息,又可以使几个工地运转起来。人犯了心脏病要死了,八千万,等于一粒速效救心丸。严格不知怎么转变自己的态度,只是感激地说:“这怎么叫生意呢?这是贾主任和你对我的帮助。”
又说:“我忘不了贾主任,更忘不了你。”
又说:“我以前做得不对的地方,请贾主任和你原谅我。”
说的是照片和U盘的事了。但老蔺没接受他这些感激,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去帮忙归帮忙,这回,生意就是生意。”
严格愣在那里。这下彻底明白了老蔺也就是贾主任的意思。严格用照片和U盘跟贾主任和老蔺摊牌,贾主任和老蔺也用八千万跟严格摊牌了。帮忙和生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帮忙是含混的,生意是清楚的;帮忙是无尽头的,生意一桩是一桩,潜台词是:一切到此为止。为什么只帮着贷八千万,不多,也不少,是因为贾主任算得清楚,贷给严格八千万,严格就能救急;既不会饿死,但又撑不着。过了八千万这道坎,从此大家一刀两断。以后的事,就是严格自己的事了。帮着贷八千万,与照片和U盘,是桩生意。严格这时意识到老男人的厉害。但八千万对于严格,恰是救命稻草。就是碗毒药,也只好喝下去。严格明白了贾主任和老蔺的意思后,这次没有失态,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仍感激地说:“谢谢贾主任,更谢谢你。”
严格能接受这桩生意,还有一个原因,在这桩生意之前,严格刚跟妻子瞿莉也做了一桩生意。他通过自己的司机小白,控制瞿莉的司机老温,弄清楚瞿莉出走之后,这些天的行踪。原以为跟人有关系,最后是跟钱有关系。仅跟钱有关系,倒是比跟人缠在一起好办;像他跟贾主任和老蔺现在的关系一样。但也不是这么简单。那天严格把瞿莉堵在银行门口,两人在咖啡馆摊牌谈了一次,也只是知道她在转账,不知道这账的来路和去路,及钱的多少。但通过瞿莉这个举动,严格意识到什么;回头在自己公司调查,从一个财务主管嘴里,终于弄明白,从八年前开始,公司的每一笔生意,瞿莉都从背后插了一手。严格在瞿莉身边安的有卧底,瞿莉在严格身边安的也有卧底,就是两个月前出了车祸的公司那个副总。公司的每笔生意中,瞿莉联合这个副总,都暗中切了一刀。每次切口都不大,切下的蛋糕都不多,所以不易发现;正因为这样,次次不拉,也积少成多;这是瞿莉聪明和恶毒的地方。
原来瞿莉跟他,早就不是一条心。但为什么是八年前,因为一件什么具体的事,让瞿莉在心里跟他分道扬镳,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笔钱的用途?因为一个日常举动?因为一句话?还不知瞿莉跟那个死了的副总,到底是什么关系。世界如此纷繁,倒让严格心惊。联系到瞿莉一趟趟去上海,还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这时不但怀疑瞿莉的忧郁症是假的,甚至怀疑她由瘦变胖,由文雅变暴躁,也是假的。当然不可能全是假的,但有没有演戏的成分呀?现查出,八年来,瞿莉在背后一刀刀切下的小蛋糕,一笔笔钱攒起来,共有五千多万。放到过去,这钱对严格不算多;放到现在,船要沉了,这钱就不算少。严格又跟瞿莉摊牌。瞿莉听说他查出她八年来的举动,并不惊慌,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又让严格吃惊;瞿莉好像还有些不耐烦:“事到如今,赶紧说怎么办吧。”
事到如今,严格只好跟她做生意。这生意做的,不像与贾主任和老蔺那么爽快。两人争执半天,严格一让再让,最后达成协议:一.从瞿莉的五千多万中,分出一半给严格救急;待严格缓过劲儿来,再把这钱还给瞿莉;二.瞿莉借给严格钱,瞿莉过去的所作所为,都一笔勾销;三.严格借瞿莉的钱,要打欠条;四.瞿莉提出,瞿莉借给严格钱之日,就是两人离婚之时;也算一刀两断。在这宗交易中,严格虽然感到屈辱,那钱本来就是严格的,现在成了借的;本想全借,现在只能借一半;加上,瞿莉背后这么干,本来就违法和不道德,现在倒反客为主。但严格又想,夫妻离婚,不也得分人一半财产吗?只是现在不该分钱,应该分欠人的账;如今成了,账是严格的,钱是瞿莉的。但两千五百万,放到过去不算什么;放到现在,也算一根救命稻草;争执半天,严格也就同意了。
两天来,严格跟生活中最亲密的两方人,一头是家里的,老婆;一头是社会上的,贾主任和老蔺;先后做了两桩生意。但两千五百万,加上八千万,也一亿出头,严格就能救下自己。又想,交易交易也好,大家全清楚了。只是昨天夜里,严格睡醒一觉,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出了一身冷汗:过去十多年中,瞿莉连连流产,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她早就做好了跟严格分手的准备不说,另一个心思就更毒了:不与严格共有后代;或者:让严格断子绝孙。还有一种可能,她流产流下的,是不是严格的孩子呀?会不会是死去的那个公司副总的呀?越想越怕,最后感叹:世上最近的人,往往可能是最恶毒的人;就像出了车祸那个副总,你最信任的人,往往就是定时炸弹一样。
也是物极必反,两桩生意做过,严格心里倒安稳了。世上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这人倒清爽了。与老蔺达成协议,严格带着老蔺,便去严格家里取U盘。U盘并不放在严格现在的住处;严格现在住在郊区马场;严格高兴时爱跟马在一起,烦恼时,也爱跟马在一起;马总比人有道德;U盘放在城里的住处,好久不住的贝多芬别墅。贝多芬别墅的钥匙,不在严格手里,在瞿莉手里。本来严格手里也有一套钥匙,前年夏天,严格与一电影演员在里头鬼混,被瞿莉抓了个正着;瞿莉大闹之后,便将这房子的门锁给换了。严格又感叹,瞿莉的背叛,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正是因为这样,严格便把这U盘,这天大的秘密,放到了这里,放到了瞿莉和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那天去放U盘,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拨开后窗户,从窗户翻进去的。去自己家,倒像是作贼。但现在带着老蔺,就不好翻窗户;于是开车接上瞿莉,一块去了贝多芬别墅。再与瞿莉见面,两人生意已经做过,马上要成陌路人了,倒显得客气许多。到了贝多芬别墅,瞿莉上楼去了卧室,严格在楼下给老蔺收集U盘。U盘一共有六个备份;别墅里是木地板;六个U盘,分别藏在客厅几块不同的木板下。大家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并不知道脚下藏着这么大的秘密。看严格撅着屁股,趴在那里用改锥起地板,老蔺不禁笑了:“你可真成。”
严格拿出U盘,又将木板一块块放回;走到窗户下,按一藏在窗户台下的按钮,窗下一块桌面大的墙开了,原来是块假墙;从里面又拿出一笔记本电脑,连同那六个U盘,全部放到了茶几上:“所有的,都在这儿。”
老蔺又面无表情:“是不是所有,那是你的事。”
又说:“贾主任常说,钱是小事,做人是大事。”
严格刚才折腾半天,又出了一头汗。这时擦着头上的汗:“这是大道理,我懂。”
又显得有些狼狈。但还没等严格懊恼,楼上传来瞿莉一声尖叫。严格和老蔺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慌忙往楼上跑。待跑到三楼卧室,才知家里来了贼。初像瞿莉一样,两人也有些惊慌;但检查屋子,发现贼只身跳下了楼,贼偷的东西,藏在电视柜里,并没有带走,又松了一口气。这时严格庆幸自己把U盘藏到了地板下,把电脑藏在了墙壁里,都是贼想不到的地方。只要这些东西不出意外,其他东西就是被贼偷走了,也无大碍。严格拎着贼的鱼皮口袋,大家下到一楼。这时老蔺倒有些担心:“咱们刚才说的,贼不会听着吧?”
严格:“他在三楼,没事。”
这时有人梆梆敲门,严格打开门,涌进来四五个别墅区的保安。进门不由分说,有要到各房间找贼的,有要打电话报警的。严格还没说什么,老蔺上前拦住他们:“不用报警。”
又指鱼皮口袋:“这是个笨贼,偷了半天,把东西拉下了。”
严格突然明白什么,也说:“虚惊一场,就别报警了。报警对我们没什么,保安公司,又该怪你们了。上回小区出了一回贼,不是解雇你们几个人?深更半夜,都不容易。”
几个保安明白过来这个道理,马上点头说:“谢谢严总,谢谢严总。”
又千恩万谢,才退着身走了。待屋里剩下严格老蔺瞿莉三个人,瞿莉穿着浴衣,抄起老蔺放到茶几上的烟,点着一支,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怎么没丢东西?我的手包,可让贼抄走了。”(10)(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6:14
严格吃了一惊:“这包倒值钱,英国牌子,全世界没几个。”
瞿莉:“包我倒不心疼,可惜里边的东西。”
严格挥挥手:“手包里,能有多少钱,算破财免灾吧。”
瞿莉:“我告你们,手包里,也有一个U盘。”
严格加上老蔺,都大吃一惊。严格忙问:“U盘里是什么?”
瞿莉用烟头点点茶几上的U盘,大大方方地说:“和它们一样。”
严格加上老蔺,又大吃一惊,愣在那里。严格突然明白什么,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原来那副手拍这些,是你指使的。”
又愣着看瞿莉:“你到底是什么人呀?跟你过了这么多年,我咋不认识你呀?”
瞿莉吐了一烟圈:“你先背后骗的我。对像你这样阴毒的人,我不能不防。”
老蔺问瞿莉:“被贼偷走的U盘,设密码了吗?”
瞿莉:“以防万一,该设密码;以防万一,怕被人暗算,就没设密码。”
老蔺和严格都愣了。严格跳起身,要打瞿莉,这时被老蔺拉住。严格向老蔺抖着手:“这下可完了。”
老蔺叹口气,接着笑了,看着严格:“这样也好,我们之间,就不是面对面,而是要共同面对了。”
突然又有些怀疑:“别墅区这么多房子,贼咋单偷这栋呢?”
老邢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在中国叫调查员,在西方叫私家侦探;这种侦探所,也是近两年,在中国兴起来的。老邢是河北邯郸人,今年四十五岁。说是四十五,看上去有五十四。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头发跟眉毛连着,人显着土气,看上去也老。他穿上农村的衣服,就是一冀中平原的农民;穿身工装,像邯郸轧钢厂的工人;现在穿上西装,打着领带,也像民工来北京串亲戚,不像一个利索精明的侦探。严格初见他,大感失望。接着发现老邢爱笑。一个人爱笑不算毛病,问题是他爱偷笑。一篇话说下来,你说得正经,不知他觉得这些话里,哪一句有漏洞,偷偷捂着嘴笑了,也让人窝火。老邢吐字也慢,严格丢了U盘,说话有些急,老邢倒劝他:“慢慢说,不着急。”
严格能不着急吗?这U盘里,牵涉着几条人命呢。U盘在严格手里,这U盘是用来威胁别人;现在U盘丢了,这威胁就转了向,也威胁到严格自己。U盘里有十几段视频,有几段是贾主任和老蔺嫖娼的场面,和严格干系不大;嫖娼之前,还有几段视频,是严格向贾主任和老蔺行贿的镜头。贾主任和老蔺受贿算犯罪,严格行贿也算犯罪呀。受贿的数目,一次次加起来,够上枪毙。贾主任和老蔺收人钱受到惩罚罪有应得,送钱的也受到威胁,这威胁还源于自己,严格就感到有些冤。本来威胁只对着贾主任和老蔺,现在对贾主任和老蔺威胁有多大,对严格威胁就有多大。更大的问题是,如果U盘落到固定的人手里,这U盘还好找,现在被贼偷了,贼飘忽不定,要找到U盘,先得找到偷包那贼,这寻找就难了。更可怕的是,如果这贼懂U盘,看了里面的内容,事情麻烦;但如果这贼不懂U盘,随手把它扔了,落到不该落的人手里,事情就更麻烦了。本来这U盘,牵涉到严格和贾主任的生意,严格把U盘交出来,贾主任帮他从银行贷八千万;这八千万虽不能解渴,但能救命;现在U盘丢了,做生意没了本钱,这生意就自动停止了。严格这命,本来操在贾主任手里,现在由贾主任手里,自动转到了这贼手里。昨天夜上,老蔺听说U盘被贼偷了,一开始感到这事啼笑皆非,像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老邢一样笑了:“这样也好,从今往后,我们就不是面对面,而要共同面对了。”
接着突然怀疑,也许这是个阴谋,马上紧张起来,收拾起严格从地板里撬出的六个U盘,从窗户下墙壁里掏出的电脑,匆忙走了。凌晨五点,老蔺又给严格打了一个电话,说这事向贾主任汇报了;贾主任说,十天之内,必须找到丢失的那个U盘;如果十天能找到,事情照原来说的办;如果十天还没找到,就别找了,大家都等着完蛋吧。听贾主任这么一说,严格出了一身冷汗。出冷汗不是贾主任给他期限,给期限证明贾主任也很着急;而是为什么不多不少就是十天?十天之后,大家为什么完蛋?严格猜不透这日子,也猜不透这个老男人。但两人身处的位置不一样,贾主任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还有一个麻烦,因为U盘被贼偷了,瞿莉也发生了变化。本来他跟瞿莉也有生意;八年来瞿莉在背后切了严格五千万,两人说好,瞿莉借给严格两千五百万,两人心平气和地离婚,各走各的;现在因为丢了U盘,这事也搁下了。按说瞿莉和贾主任和老蔺不同,U盘里的事,牵涉着贾主任和老蔺的性命,跟瞿莉没关系。说是没关系,也有关系;U盘里的谈话和视频,就是瞿莉指使公司那个副总干的;干这事是她,现在丢U盘也是她;房前屋后都是她,按说瞿莉本该理屈,但瞿莉和贾主任的态度,截然相反。贾主任还知道着急,瞿莉把U盘丢了,一点不着急。好像丢的不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而是这秘密早该公布于众。昨天晚上老蔺走了,她也像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老邢一样笑了:
“看来要同归于尽了。”
又说:“同归于尽也好,早完早了。”
说完,竟上楼睡觉去了,也让严格吃惊。做一个头发,能跟人大吵大闹,遇上这么大的事,她倒心平气和。自己跟她过了这么多年,果然不认识她。U盘丢了,这两千五百万也自然搁下了。再说,不把U盘找到,大船翻了,跟贾主任那头完了,抓住这根小稻草,也无济于事。严格顾不上跟瞿莉计较,从大局计,抓紧先寻找U盘。把U盘找到,跟贾主任和老蔺的事,包括跟瞿莉的事,才能重新救起来。这事拧巴还在于,丢了东西,严格又不敢报警。U盘到了警察手里,还不如在贼手里。这时想起了私家侦探。私家侦探也不敢乱找,这时想起两年前,在一朋友的酒席上,曾碰到过一调查所的所长。这人是天津人,满脸油光;人问他最近调查什么,他便说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事,大部分是男女私情;大家笑了,严格也笑了;笑后,又觉得他不该把别人的隐私,拿到这酒桌上当笑话。但酒宴结束时,这人又正色说:
“刚才的话,都是瞎编的,我虽然干的是脏事,但它也有个职业操守。”
又让严格对他刮目相看。但隔行如隔山,严格当时并不找侦探,当时交换过名片,过后也就把他忘记了;现在突然想起,开车去了郊区马场,把一抽屉名片,倒在地上,还真翻出了这个人,原来他的调查所叫智者千虑调查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严格不禁感慨。给这人打电话,谁知竟通了;到底是搞侦探的,两年没有见面,严格一说出姓名,他马上说出两年前喝酒的地点和同桌的人。严格说有件私事,想找一个侦探,帮自己搞明白;事不大,但急,想找一个精明的。这个天津人果然让严格放心,既没问严格是什么事,又说严格找的这个精明的人,一个钟头后到。但一个钟头后,这人没到;严格又打电话,天津人说调查所最精明的人,现在保定,正在调查另一件案子;已经让他停止手里的案子,来接严格的案子,正往北京赶;严格又等。中午时分,有人按门铃,严格打开门,老邢站在门前。严格以为他是一个花匠,走错了地方,那人递上一名片,却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严格看这人模样,就不精明;也许刚从保定赶过来,满头大汗;穿着西服,像个民工;让这样的人去找贼,贼没找着,又让贼偷了;又怪那个满脸油光的天津人不靠谱。但坐下,聊了十分钟,像两年前在酒桌上,对那个天津人看法的转变一样,对这个叫老邢的人,看法也发生了转变。由于不放心老邢,严格一开始没切入正题,没说U盘的事,先扯了些别的。老邢吐字慢,爱偷笑;但你每说一段话,他都能马上抓住重点;重点时点头,你说乱了他才笑;待你一番话说完,他用三句话,就把这事的筋给剔出来了。看似憨厚,原来内秀。也许正因为外表憨厚,像个民工,才适合调查呢。真是人不可相貌。扯过些别的,严格开始调查老邢过去的业绩:“你过去都调查什么?”
老邢望着窗外走动的马匹,倒不避讳:“还能调查什么,第三者。”
严格:“去年抓住多少对?”
老邢想了想,说:“实数记不清了,怎么也有三十多对。”
严格大为感慨:“社会太乱了。”
又指着老邢:“你给社会添的乱,比第三者还大。”
老邢点头,同意严格的说法:“真不该为了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严格又端详老邢:“你这工作有意思,整天就是找人。”
老邢这回不同意:“找人有意思吗?也看找谁。吃饭找熟人有意思,素不相识,满世界找到他有意思吗?”
严格想了想,觉得老邢说得有道理。又问他的过去,老邢也不避讳,说他在大学是学考古学的,毕业后去了中科院考古所;也是耐不得寂寞,不愿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加上从小是农村孩子,耐不得清贫;就是自个儿耐得住,老家的亲人也耐不住;于是辞职下海,跟人经商。生意做了十年,赚过钱,也赔过钱,总起来说,赔的比赚得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欠下一屁股债。生意做不下去,几经辗转,干上了这个。
他感慨:“真是从古代回到了现实。”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严格什么,严格也要跟着感慨;但老邢看看腕上的表,突然转了话题:“你要调查什么?”
严格还没有从感慨中抽出身来,老邢已经回到了正事;严格还在水中扑通,老邢已上了岸;慌乱之下,严格便知道老邢比他理性,接着说话也有些慌乱:“我不是调查第三者,也就找个贼。”
老邢想了想,说:“找贼不找警察,找我,证明这贼不简单。”
严格:“贼倒也简单,偷的东西不简单,他偷了我老婆一个手包。”
老邢不再打问,耐心等着严格。严格只好往下说:“手包里没多少钱,其它东西也不重要,但里边有一个U盘,里面全是公司的文件,牵涉到公司的核心机密……”
老邢点点头,明白了:“见到这贼了吗?”
严格:“我没见到,我老婆见到了,这人左脸上有一大块青痣,呈杏花状;还有,他落下一送外卖的单车,箱子上有他餐馆的名字。”
也像老邢一样想了想:“当然,他肯定也从这餐馆跑了。”
老邢点点头,这时打开皮包,掏出一叠文件:“这单我接,下边说一下我公司的价格。”
严格用手捺住老邢的文件:“这事有些急,最好五天能找到。如果这事拖久了,贼把U盘扔了,落到别人手里,找起来就难了,所以咱特事特办,你两天找到他,给你二十万;三天找到他,给你十五万;五天找到他,给你十万。”
严格以为老邢会感到意外,或又捂嘴偷偷笑;但老邢没笑,一本正经地说:“严总,别以为你给多了,我也就这个价儿。
严格愣在那里。
U盘里是什么?
青面兽杨志待要下车,被一人一把抓住。他吓了一跳,一边挣把,一边大怒:“干嘛?找死呀?”
(11)(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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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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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6:24
但那人的手像管钳,钳住他的胳膊,纹丝不动;那人方头正脸,五短身材;胳膊虽短,但短粗有力;那人手一动,青面兽杨志的胳膊嘎吧嘎吧响。青面兽杨志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不火了,哀求:“大哥,我有急事。”
那人先是一笑,接着趴在青面兽杨志耳朵上说:“千万别动,一动吃亏更大。”
青面兽杨志看看那人,弄不清他的来路,以为是警察,来找后账,只好不动。
这五短身材的人,不是警察,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老邢。老邢能找到青面兽杨志,多亏青面兽杨志落在贝多芬别墅那辆外买自行车。严格说这外卖车没用,送外卖的早跑了;但他说错了,青面兽杨志跑了,那个在饭馆真送外卖的并没跑;因为他并不知道,青面兽杨志当晚出了事。老邢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那家餐馆,接着就找到了那个留着分头的学生模样的人,也就是柳永。看事情发了,柳永一开始装傻,说自个儿的外卖车被人偷了。直到老邢说要把他送进派出所,他才害怕了;又说把车借给了别人,别人干了些啥,他却不知道。老邢让他带着去找这个“别人”,并问是几个“别人”;柳永却只交待了青面兽杨志,说并无别人;并提出一个条件,带老邢找到青面兽杨志,老邢就放过他。柳永说这话,也打着小算盘,他只招青面兽杨志,不招曹哥鸭棚里的人,就无大事。何况青面兽杨志,并不是鸭棚的人;对于鸭棚,他是个外人。老邢答应了他,于是他带老邢去了石景山。本来,青面兽杨志欠鸭棚曹哥等人的钱,过去崔哥也带人来过这里,青面兽杨志皆出外作业,来去无踪,没有遇上;今天,青面兽杨志一是为了躲风头,回到老窝感到保险;二是一直在折腾自己下边行不行,犹豫找“鸡”不找“鸡”,离开住处,也离住处不远;他正蹲在马路牙子上犹豫找不找时,被柳永发现了。一路上,青面兽杨志只知跟着甘肃那三男一女,不知后边还跟着老邢。正是因为老邢,又让甘肃那三男一女,在青面兽杨志眼皮底下逃脱了。
老邢抓住青面兽杨志,并无对他动粗,而是带他钻出地铁,找了一街角饭馆喝酒。老邢亮明身份,原来他不是警察,只是一个调查所的调查员,青面兽杨志倒不紧张了。只是可惜跑了甘肃那三男一女。两人就着菜,喝了几杯二锅头,青面兽杨志发现,老邢这人有膀子蛮力气,性情倒温和,说起话来,不时一笑;但他说话也绕,说了半天,不说找青面兽杨志的目的,先说自己是邯郸人,又问青面兽杨志是哪里人,又感叹大家在江湖上混,都不容易;全是些废话。青面兽杨志心里藏满了事,无心与他兜圈子,打量饭馆,开始焦躁,这时老邢突然问:“一直跟着车上那几个人,你要干嘛?”
原来他知道自己也在跟人。也是喝了几杯酒,也是几天来事事不顺,让青面兽杨志窝心;也是这些天无人说话;跟熟的人没说,跟一个陌生人,将那天在东郊小屋的遭遇,一五一十,从头至尾,跟老邢说了。但也掐头去尾,略去偷刘跃进那包没说,略去后来又去偷贝多芬别墅没说,单说自己在东郊小屋这段遭遇;这中间又掐去重点,略去自己下边被吓住了没说,单说自己的包被抢了。老邢听后,安慰他:
“丢一个包,不算大事。”
又说:
“这几个人还算好的,有的为了灭口,为了几百块钱,就把人杀了。”
这时青面兽杨志火了,也顾不得许多:
“好个屁!”
顺嘴吐噜,把自己下边被吓住的事,也给老邢说了。老邢听后,先是愣住,接着偷偷一笑;见青面兽杨志要跟他急,忙转换脸色,严肃指出:
“这还真是件大事。”
青面兽杨志怒气冲冲,指着老邢:
“都怪你,要不是你今天横插一杠子,我准宰了他们!”
老邢又安慰他:
“事到如今,宰他们没用,该去看心理医生。”
青面兽杨志的火被拱上来了,开始不耐烦:
“咱废话少说,说你为啥找我吧?”
老邢伸出一只手往下按空气:
“兄弟,消消气,咱俩好说好散,我只跟你做个小生意。”
青面兽杨志倒一愣:
“啥生意?”
老邢: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到贝多芬别墅偷过东西?”
听到这话,青面兽杨志浑身一颤;绕了半天,原来他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原以为昨天逃了也就逃了,没想到今天事情就发了。这时又怀疑老邢的身份,浑身又紧张起来;也不发火了,嘴里有些磕巴。一开始还想装傻:
“哪个别墅?昨天晚上我没出去呀?”
老邢“噗啼”笑了。这一笑,青面兽杨志又心虚了,看也背不住他,只好承认。但说:
“去是去了,偷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啥也没偷着。”
老邢用手比划:
“这么大一手包,女人用的。”
青面兽杨志又一愣。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老邢又用手比划:
“手包就不说了,里边有一东西,这么大一点,U盘。”
接着掏出自己的钱夹子:
“把它给我,我给你一万块钱。这生意划算吗?”
青面兽杨志愣在那里。接着叹口气:
“划算是划算,可东西不在我手里呀。”
该轮到老邢吃惊了。老邢忙问:
“在哪儿?”
青面兽杨志:
“偷的时候,我被发现了;逃的时候,把东西扔了,可能被另一个王八蛋捡走了。”
老邢一惊:
“什么人?”
青面兽杨志反问:
“U盘里是什么?重要吗?”
老邢:
“里边的东西,对我们不重要,对别人重要。”
青面兽杨志:
“什么人?”
老邢这时急了: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捡包的是什么人?”
青面兽杨志又开始装傻:
“当时胡同里黑灯瞎火,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
老邢一愣,知道青面兽杨志在耍花招;这时叹口气:
“看来我错了,我拿你当朋友,你没拿我当朋友。”
又说:
“好好想想,把他想出来。”
又说:
“想出来,帮我找到他,也给你一万;想不出来,咱就在这儿一直想。”
青面兽杨志头上开始冒汗。他说:
“我能去趟厕所吗?”
老邢看看他,又看看他搁在桌上的手包;手包虽然是化纤的,但也鼓鼓囊囊,很重的样子;老邢以为他要背着他打电话,打电话老邢不怕,无非是与人商量划算不划算,便点点头。青面兽杨志站起往厕所走,路过餐馆门口时,突然出门跑了;连手包都不要了;转眼之间,消失在人海里。
老邢吃了一惊,怪自己有些大意。煮熟的鸭子,又让他飞了。知道追也无用,干脆也不追了。抄起青面兽杨志留下的手包,希望里边会有些有用的线索。谁知打开包,里边露着半截砖,不知是何用意;将这砖掏出来,扔掉,又从里边掏出六百多块钱;再往下摸,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锥子小钳子,还有一段钢丝,偷盗用的工具;从侧面夹层里,又摸出两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打开,竟是进口的壮阳药;想起刚才青面兽杨志说下边被吓住的话,知道这倒不是假话。为了治病,这贼倒花了不少代价。老邢摇摇头,为了青面兽杨志,也为了自己,叹了口气。
断掉青面兽杨志这条线,老邢寻找刘跃进,颇费周折。煮熟的鸭子飞了,老邢只好回到丢鸭子的地方。第二天一早,老邢又去了一趟卖外卖的餐馆,但“柳永”已经从那个餐馆跑了。这条线也断了。老邢只好去了贝多芬别墅,在别墅和别墅周围,重新调查。事情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但老邢既没怪别人,也没怪自己;遇事“不着急”,既是老邢劝别人的话,也是劝自己的话。在贝多芬别墅也没调查出什么,保安知道的,和小区探头上留下的录像一样多;保安知道的,还没有录像知道的多。从录像上,仅能看出青面兽杨志揣着一包在逃。看一遍在逃,看一遍又在逃,对再次找到青面兽杨志毫无帮助。何况现在找到青面兽杨志已经不重要了,青面兽杨志逃跑的时候把包扔了,被另一个人捡着了,关键是找到另一个人。但另一个人是谁,录像上没有,保安也没见过;青面兽杨志见过,青面兽杨志又逃了;想再次找到逃过的人,比第一次找他难多了;事情没个头绪,倒让老邢发愁。离开贝多芬别墅,老邢又到周边胡同调查,胡同里的住户,胡同口修自行车的、烤白薯的、崩爆米花的、钉皮鞋的、卖煎饼的、卖煮玉米的,全问到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知道就对了,大半夜发生的事,住户该在家睡觉,修自行车的、烤白薯的、崩爆米花的、钉皮鞋的、卖煎饼的、卖煮玉米的,也该回家睡觉;半夜不出来正常,半夜出来反倒不正常了。老邢折腾到半下午,毫无收获。老邢叹口气,又怪自己昨天晚上在饭馆有些大意,抓到了青面兽杨志,又让他跑了。说是不后悔,还是后悔。说是不着急,还是着急。在贝多芬别墅和周边没有收获,老邢又想去石景山一带调查;欲再次逮住青面兽杨志,然后找到捡包那人;但他知道去也是白去,青面兽杨志知道老邢还会逮他,哪里还能再回老窝?左思右想,让人发愁;站起想走,拿不定主意该去何处。犹豫间,一个秃顶驼背的老头,弯着腰来到他面前。大概这老头耳朵有些背,说话声音也大:
“看你好半天了,找人对吧?”
老邢看这驼背老头,点点头。驼背老头:
“找的不是好人吧?”
这话有些笼统,老邢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也点点头。老头:
“我知道这人是谁。”
老邢绝处逢生,一阵惊喜:
“大爷,告诉我他是谁,我给您买一条烟。”
驼背老头瘪着嘴,像老邢平时偷笑一样笑了:
“年轻人,欺我糊涂是吧?我琢磨着,你发这么大的愁,不是件小事。一条烟能打发,你早抽烟去了。咱得做个小生意。”
老邢一愣。老头不说做生意,老邢还不太在意;老头说要做生意,老邢觉得这事有些苗头;问:
“大爷,您的意思呢?”
老头伸出三个手指头。老邢:
“三百?”
老头这次生气了:
“你是真想知道,还是假想知道?”
老邢明白老头说的是三千。同时明白这老头不是省油的灯。但灯不省油,才能高灯下亮。两人讨价还价,说到一千五,驼背老头领老邢往胡同里走。转过一个墙角,到了老头的家。原来他是这儿的住户。院子是个大杂院,里三层外三层,住着七八户人家。走到最里层,挨着一垛煤球,搁着一破自行车。老头指这自行车:
“这是贼拉下的。”
又唠叨:
“我夜里睡不着,爱出门蹓跶。前天半夜出来,碰到一人在胡同里躲着,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回到家里,没敢再睡。半个钟头后,外边有人在跑;我出来,俩人跑了过去,一看就是贼。人我是追不上了,捡了这辆自行车。”
老邢有些失望:
“大爷,光看一自行车,找不到贼。”
老头有些得意,从自行车座下,掏出一张破报纸;抻开这报纸,报尾巴空白处,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顺义猪场老李,下边是一串手机号码。老头指着这字,断然说:
“这贼不是别人,就是猪场老李。”
老邢接过这报纸,看这人名和手机号码,知道这贼不是猪场老李;谁也不会把自个儿的名字和电话记到报纸上,又放到自行车座下;但想着这贼记这名字和号码,肯定和猪场老李有联系。本来线索断了,现在总算又接上了。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青面兽杨志骑的是外卖车,外卖车落在了严格别墅外草丛里;这辆自行车在胡同里,就不是青面兽杨志落下的,而是另一个捡青面兽杨志包那人落下的。老邢惊喜之下,没再罗嗦,掏出一千五百块钱,递给老头,推上这自行车走了。出门给猪场老李打了个电话,电话竟通了。老邢说自己想买猪,朋友介绍他找老李。老李是个哑嗓子,倒没含糊,告诉他猪场的位置,原来就在顺义枯柳树;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老邢开辆二手本田车,将这自行车放到后备厢里,张着盖子,去了顺义枯柳树猪场。到猪场找到老李;原以为杀猪的,哑嗓子,该是红脸汉子,谁知是个豆芽菜一样的瘦男人。老李问他,谁介绍他过来买猪,老邢从后备厢搬下那自行车,问老李认识不认识它。老李脱口而出:
“这不是河南刘跃进的车吗?”
老邢接着问刘跃进的地址,老李马上警惕起来,明白老邢与刘跃进并不认识,老邢也不是来买猪的;老李不再热情,愣眼问:
“找他干嘛?他的自行车,咋到了你手里?”
老邢笑了:
“昨天夜里,去一朋友家。回来路上,霄云桥下,捡到这车。车倒没啥,后座上还夹一包,里面还有些东西,怕他着急;从车座下边,发现一张报纸,上边写着你的电话,便找你来了。”
又说:
“我想,他昨晚上是喝醉了。”
又从自行车后座下掏出报纸让老李看;又从本田车里,拿出昨天青面兽杨志的手包,当作刘跃进的包让老李看。老李还有些狐疑,老邢说:
“现在不兴好人,做回好人,还让人生疑。要不我把这自行车和这包放你这吧,你给这刘跃进送去。”
见老邢这么说,老李才相信了;这时摆着手说:
“你找的麻烦,你自个儿解决;这刘跃进,是一工地的厨子,工地在国贸后边,河南建筑队。”
(12)(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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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6:34
老邢开车回到城里,转过国贸桥,远远看到一片建筑工地。其中一栋大楼,已盖到三十多层,大楼外挂着一安全标语,落款竟是严格的公司。老邢又笑了,原来严格老婆丢的包,就落在严格的工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但老邢没有告诉严格,直接去了工地。来到工地,竟进不来,被看料场的老邓拦下了。老邓夜里看料场,白天也兼看大门。如是找别人,老邓问清楚也就放进去了;说是找刘跃进,老邓问清楚又拦住了老邢。因老邓与刘跃进平日不大对付。不对付不是俩人有啥过节,或你欠我钱,我欠你钱,而是两人不对脾气。加上老邓失眠,昨天夜里给刘跃进传电话;没传电话就睡不着,传完电话就更睡不着了;夜里睡不着,白天就没精神,正在丧气;便把这丧气发到了老邢身上。先是愣着眼睛问:
“找他干吗?”
又说:
“找工地的人,先得通过我们领导。”
没让老邢找刘跃进,把老邢带到了工地包工头任保良的小院。任保良正蹲在小院枣树下生闷气。他刚跟几个闹事的民工吵过架。民工闹事不为别的,和刘跃进那天上吊一样,为任保良欠他们工钱。任保良也不想欠他们钱,但任保良手里也没钱,严格欠着任保良工程款。任保良对刘跃进本来就不满;任保良对刘跃进不满,并不是从现在开始,是从食堂买菜开始;也不是从食堂买菜开始,而是从两年前,刘跃进背后说他坏话,气就憋在心里;这几天刘跃进请假不上班,整天鬼鬼祟祟,到街上乱窜,以为他学坏了;只是任保良一脑门子官司,没工夫答理他;现在见一个陌生人来找刘跃进,便认定老邢也不是好人。眼睛都没抬,问得跟老邓一样:
“找他干吗?”
事到如今,老邢只好端出严格,说是严格的朋友,为了一件小事,找刘跃进问句话。任保良听到“严格”二字,态度马上变了。同时也糊涂了,一个工地的厨子,怎么跟严格的朋友挂上了?虽然变得热情了,但又埋怨严格:
“严总太不像话了,工程款和材料费,拖了大半年了。再拖,该安源暴动了。”
又说:
“明天,我也像工人闹我一样,到他们家闹去。”
老邢一笑:
“回去,我一定帮你催催。”
听说老邢帮他催钱,任保良高兴了。撇下看大门的老邓,自个儿带老邢去找刘跃进。待到了食堂,到了刘跃进的小屋,门上挂着一把锁,刘跃进却不在家。(13)(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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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时间:
2008-1-20 16:37
刘跃进又到街上找贼去了。从昨天到今天,又找了两天,再没找到青面兽杨志。白天去了邮局,去了服装市场,去了公交站,去了地铁口,去了前天晚上跟踪过去的东郊胡同,没有。晚上,又去通惠河边的小吃街。前天晚上在这里找到了青面兽杨志,当时他知道贼在那里,贼并不知道他从这里跟踪。他盼着青面兽杨志,今天晚上还去老地方。通惠河边灯火通明,河水向东流着,水中映着左岸的高楼大厦,尽显都市繁华。刘跃进在小吃街转了八遭,哪里还有那贼的影子?这时知道贼受了惊吓,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找也是白找,叹了口气,返回建筑工地。待回到建筑工地,回到食堂,打开自己小屋的门,进去,开灯,关门,门被“咣当”一声踢开,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包工头任保良,一个是老邢。原来老邢一直没走,就在建筑工地等着刘跃进。听说他是严格的朋友,任保良还管了他一顿晚饭。吃饭时,任保良又问他为啥找刘跃进,这回老邢没瞒他,把自个儿替严格找包的事说了。但是只说了一个大概,并不具体。但是这个大概,已经让任保良很吃惊。刘跃进不认识老邢,看一个陌生人来找他,有些吃惊。刘跃进还没吃惊完,任保良已经急了:
“刘跃进,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说的哪句话是实话呀?”
刘跃进弄不清他们的来路,问:
“咋了?”
任保良:
“你说你被人打了,我准你几天假,让你去看伤。你是去看伤呀,还是去当贼?你都由食堂,偷到社会上了?”
刘跃进仍不明就里,看任保良,看老邢。老邢这时说:
“我是调查公司的,帮朋友找一东西。前天夜里,你是不是捡到一包?”
一提包的事,刘跃进马上警觉起来。这事终于发了。自己的包还没找到,别人找包,找到了自己头上。但是那包,现在也不在他手里,又被他儿子和女朋友偷走了。刘跃进的第一反应是装糊涂:
“啥包?找错人了吧?”
又看任保良一眼,对老邢说:
“我丢包了,没捡包呀。”
接着对任保良说:
“这几天,我除了看伤,就是找包。我不偷东西。”
老邢摆手:
“没人说你偷东西。包不重要,里边有个U盘,拿出来就行了。”
老邢本想说,拿出U盘,就给刘跃进一万块钱。一是有任保良在场,不好这么开口;二是有了青面兽杨志的教训,昨晚在餐馆里,也许因为说到钱,才惊着了青面兽杨志,所以暂时没说。刘跃进一是不懂U盘,二是不知老邢为何找它,继续装傻:
“啥叫U盘?”
又多了个心眼,问:
“值钱吗?”
老邢还没说话,任保良抢先插进来:
“太值钱了,把你卖了,都没它值钱。”
又指着老邢:
“这是严总的人,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任保良越这么说,刘跃进越不敢说自己捡了那包。同时明白,原来那贼偷的是严格家。严格是任保良的
老板,这事就更不能承认了。刘跃进继续装糊涂:
“不知你们说的是啥。”
又装作很急的样子:
“你们要不信,就这么大地方,你们翻。”
说着,将地上坛坛罐罐的盖子,都揭开了。任保良又要急,被老邢拦住:
“要捡了,别害我另搭功夫,U盘里没啥,有些严总的照片,童年的,显得珍贵。别人的照片,你留着没用。”
刘跃进一口咬定没拿。这时候任保良又跟刘跃进急了。但是这时急的不是老邢找的那包和U盘,也不是刘跃进平日偷东西,而是怀疑刘跃进这两天又在背后说他坏话。上回刘跃进为要工钱,跟他闹过上吊。今天几个闹事的民工,说不定也是受了刘跃进挑唆。刘跃进红头涨脸,说自己这几天只顾找包,并不在工地,如何挑唆?看两人在那里吵架,老邢又犯了疑惑,他疑惑这包和U盘,到底在谁手里。或是眼前的刘跃进说了谎,或是昨天晚上青面兽杨志说了瞎话,包还在青面兽杨志手里。不然在餐馆里,两人说着说着,青面兽杨志为什么逃呢?连自己的包都不要了。
刘跃进插上门,身子顺着门蹲下,吸着烟,开始理这些头绪。六天前,刘跃进丢了个包,包里有四千一百块钱。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包里有一张离婚证。离婚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婚证里,夹着一张欠条。欠条上,有六万块钱。这六万块钱,是六年前用老婆换来的。在这六万块钱身上,刘跃进还藏着许多想法。包丢了,他开始拼命找这包。找了几天,包没找到,又捡到个包。但是这包就在他手里路过一下,又被他儿子偷走了。头一个包丢了,他在找人,待到捡了个包,事情就变了,开始有人找他。谁丢了包都会找,但找和找大不一样。
刘跃进丢了包,是一个人在找,没人帮他。也想找人帮,譬如找了警察,警察不管;找了曹哥鸭棚的人,却被光头崔哥等人打了一顿。捡到个包,没想到这包是严格家的,来找刘跃进的,却不是一个人。调查所的,任保良,都出动了。他们找包,像刘跃进找包一样,并不是为了这包,而是为了找包里的一个东西。刘跃进是为了找里边的欠条,他们是为了找里边的U盘。这个包被儿子偷走了,U盘并没被偷走,就在刘跃进身上。当时翻包时,觉得它稀罕,顺手装在了身上。像老邢说的,这东西对刘跃进没用,有人在找,把它交出去就完了,刘跃进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老邢说,所以找这U盘,是因为里面有些严格童年的照片,刘跃进当时就觉得他在扯谎,谁也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兴师动众,这么说只是一个幌子,试探一下刘跃进是否捡到这包。
如果捡到,再说别的。刘跃进翻严格老婆包时,除了翻出些女人的东西,还翻出好几张银行卡,他们肯定是在找这些卡。而这些卡,却随着那包被儿子偷走了。卡没有密码就是个卡,取不出钱,如这包还在刘跃进手里,还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包不在刘跃进手里,如要找这些卡,先得找刘跃进的儿子。刘跃进儿子却回了河南。或者他们不是在找卡,在找别的东西。不管找什么,都得先找到刘跃进的儿子。刘跃进不是怕帮人找儿子,而是担心因为找儿子,会耽误他继续找贼。同样是找包,孰轻孰重,刘跃进心里有个计算。不管严格他们在找什么,最后,肯定跟钱有关系。同样是钱,几百万几千万对于严格他们不算什么,六万块钱,却连着刘跃进的命。
丢包那天,刘跃进差点上吊。不能因为捡包的事,耽误找包的事。这才装糊涂没说。但是刘跃进也知道,凭装一回糊涂,这事不会完。既然这事跟刘跃进挂上了,它只会越变越大,不会越变越小。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自己的包。但是偷他包那贼,如今躲到哪里去了呢?本来找到了他,又让他跑了。第二回找贼,就比第一回难多了。刘跃进越想越愁,躺在床上,半夜没有睡着。凌晨四点,才迷糊过去。好不容易睡着,又连着做了仨噩梦。(14)(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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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 16:42
“醒醒,醒醒,疼死我了。”
刘跃进醒来,大吃一惊,那青面兽杨志,原来就坐在他的床头。刘跃进以为还在梦里,但左右一看,正是工地食堂,正是自己的小屋。这时有些愣怔。自己一直在找他,他怎么自动到了自己面前?
青面兽杨志主动找到了刘跃进。两人的交往,开始于六天前,开始于慈云寺邮局门口。当时青面兽杨志本不想偷他,看他在喝斥一个卖唱的老头,又说自己是工地老板,两下气不过,才加班下了手。待把包偷到手,在厕所打开,里边有四千一百块钱;四千一百块钱也不算少,但与他的期望,还差一大截,当时还有些失望。但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待他到贝多芬别墅偷东西,又偷了一个包,胡同里撞上刘跃进,情急之下,用这包砸刘跃进,被刘跃进把这包捡走了。但也就是个包,事后他也没在意。不在意不是不在意这事,而是正在意自己下边,接连几次不行了。后来又忙着跟踪张端端和那三个甘肃男人,把这包的事给忘了。追踪中,老邢横插一杠子,把他抓住。
原以为他抓他为了别的事,谁知是为了他偷的第二个包。原来不觉得这包特殊,老邢却不是找包,是找里边的一个U盘。为了一个U盘,老邢宁愿出一万块钱。老邢事后后悔得对,不说这一万块钱还好,一说这一万块钱,青面兽杨志马上意识到这事大了。人找东西给一万,这东西肯定值十万,或五十万。青面兽杨志工作之余,也玩电脑,懂些U盘,不定里边藏些啥呢。十万五十万的东西,只给人一万,生意不能这么做。这不把人当傻子了吗?一天下来,青面兽杨志去了八个建筑工地,见了八个包工头,都不是刘跃进。青面兽杨志这时有些发愁。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刘跃进为何会在贝多芬别墅的胡同里堵住他,一定是像他跟踪甘肃那三男一女一样,跟了自己一段时间。从哪里跟起呢?想起那晚的源头,想到了通惠河边的小吃街。猜想刘跃进如今也在找他,上次在小吃街找到了他,说不定今天还会去那里;便也去了通惠河小吃街。到了小吃街,一阵惊喜,果然,刘跃进正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找人。刘跃进上次在这里找到了青面兽杨志,以为青面兽杨志没发觉,才又来这里碰运气。
没想到青面兽杨志分析出源头,反在这里找到了他。刘跃进只知道他在找青面兽杨志,不知道青面兽杨志也在找他。青面兽杨志本想与捡包的人见面,大家把事情说开,共同做个小生意。那人丢的包里只有四千多块钱,而他捡的包里,却藏着十万五十万的东西,他却不知道;告诉他,知道了,两个包的事全都解决了。但是,现在他找到了刘跃进,刘跃进却还在找他,并且不知道他在找他,青面兽杨志又改了主意,不想与刘跃进见面,想将刘跃进捡的包再偷回来,十万五十万的生意,自己跟老邢做去;于是躲在铁桥后,等着刘跃进。刘跃进找了半夜一无所获,开始回建筑工地;找了一天又没找到贼,有些扫兴,不知道贼就跟在他的身后。青面兽杨志跟他到建筑工地,不禁一笑;原来这建筑工地,青面兽杨志白天也来过。刘跃进走大门,青面兽杨志悄悄翻过围墙,又跟他到食堂,看刘跃进开小屋的门,才知道刘跃进并不是工地老板,只是一个厨子;那天在邮局门口,也是吹大话。青面兽杨志躲在不远的材料场,单等刘跃进睡下,进屋偷包。这和在邮局门口偷包不同,那回是偷,这回的包本来就是青面兽杨志的,被刘跃进捡走,现在再偷回来,就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没想到的是,刘跃进前脚刚进屋,老邢和任保良,后脚就闯了进去;把青面兽杨志吓了一跳。这时明白,老邢几经辗转,也找到了刘跃进。青面兽杨志先是着急,接着开始后悔,早知这样,不如在通惠河小吃街与刘跃进见面,大家把事情说开了。接着听到小屋里吵架,接着看到老邢和另一人空手出来,另一人还在与刘跃进吵,便知他们没有拿到包,吁了口气,又放下心来。等刘跃进屋里熄了灯,青面兽杨志还没下手,一是要等刘跃进睡着,同时他躲在料场,看料场的老邓夜里失眠,一会儿出来一趟,一会出来一趟,嘴里骂骂咧咧。青面兽杨志躲在老邓屋后,屋后是个死角,怕出来被老邓发现。终于,到了凌晨四点,老邓屋里传出鼾声——老邓今晚终于睡着了。
青面兽杨志才溜出屋后,溜出料场,来到食堂,来到刘跃进的小屋后身,用钢丝拨开后窗户,跳了进去。看刘跃进在床上睡着了,睡梦里,像料场的老邓一样,嘴里不断骂人。青面兽杨志偷偷一笑,开始在这小屋摸着。抽屉、箱子、床下、地上的坛坛罐罐,都摸到了,没有那包。又大着胆子摸刘跃进的床头,还是没有。这个厨子,把那包藏到哪里去了呢?青面兽杨志倚在刘跃进床头,有些犯愁。像上个月去老甘食府偷东西的贼,蹲在老甘床边犯愁一样。看看窗户已经泛白,天快亮了,青面兽杨志等不得了,只好上去将刘跃进拍醒,与他一块商量这事。刘跃进醒来,一开始有些愣怔;等明白过来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一把抓住青面兽杨志的前襟,嘴里喊着:“日你姐,可抓住你了。”
又喊:“快还我包,里边有六万块钱。”
青面兽杨志知道刘跃进说的是他丢的那包。一是被刘跃进死死抓住,他不但抓住前襟,由于抓得猛,胸脯上,也被他抓出几个血道子,正往外渗血;又听刘跃进说包里有六万块钱,马上也急了:“啥六万块钱?
你那破包,能装六万块钱?讹人呀?知不知道有实事求是这个词?”
刘跃进急着:“我说的不是钱,里边的离婚证呢?”
青面兽杨志倒愣了:“啥离婚证?”
刘跃进也觉得自己说乱了,但也不顾得了:“我说的不是离婚证,里边的欠条呢?”
青面兽杨志更愣了:“啥欠条?除了钱,我没管别的。”
又说:“钱我也没得着,那包,又被几个甘肃人给抢走了。”
刘跃进听说他的包并不在青面兽杨志手里,又被另外的人抢了,好不容易抓住青面兽杨志,还是找不到那包,或者,找到那包就更难了,一阵急火攻心,咕咚一声,又倒到床上,竟昏了过去。弄得青面兽杨志倒慌了手脚,上去拍刘跃进的脸:“醒醒,你醒醒,还有事儿比这重要,我那包呢?”
瞿莉刚才接的电话,不是朋友打来的,是陌生人打来的。而且不是一般电话,是个敲诈电话。电话里告诉她,他捡到了瞿莉的手包,也见到了那个U盘,知道他们在找;如想拿回这个U盘,今天夜里两点,西郊,四环路四季青桥下,拿三十万块钱来换。并说:“来不来由你。”
瞿莉先是一怔,并无多想,马上说去。那边便挂上了电话。瞿莉去了卫生间,再看来电,从号码开头,知是一公用电话。
打这电话的不是别人,是青面兽杨志。青面兽杨志打电话时,刘跃进就站在他的身边。
今天凌晨,天快亮了,在刘跃进小屋里,青面兽杨志将刘跃进拍醒。刘跃进醒来,先是大怒,听说他丢的包又被甘肃人抢了,咕咚一声又昏了过去。再将刘跃进拍醒,青面兽杨志不说刘跃进丢的包,单说刘跃进捡的包;也没顾上说包,主要说里边的U盘。这个U盘,有人收购,能卖三十万五十万不等;让刘跃进把U盘拿出来;如刘跃进拿出U盘,两人一起去卖,卖的钱两人平分;就算刘跃进没说假话,丢的包里有张欠条,欠条上有六万块钱;就算这U盘不卖高,也不卖低,取个中间数,卖四十万;刘跃进分二十万,也比六万多出三倍多,还为丢包犯啥愁呢?青面兽杨志这么一说,将刘跃进说醒了。青面兽杨志见他回心转意,便知这事有了转机,特别强调说:“这包,原来可是我的。”
刘跃进点头。但这时点头不是赞同青面兽杨志的说法,而是知道这U盘值钱后,他改变了主意。
“你说的事好是好,可那包不在我手里呀。”
青面兽杨志吃了一惊:“在哪儿?”
刘跃进:“那天晚上,我只顾撵你了,没顾上那包。等我回去,包早被人捡走了。”
这回轮到,青面兽杨志差点昏过去。待醒醒,以为刘跃进在说假话;刘跃进摊着手:“刚才来俩人了,找过那包;刚才没有,现在我也变不出来。”
是指老邢和任保良了。又说:“刚才那俩人也说,拿出那盘,就给我钱;我要有这东西,不早给他们了?”
老邢刚才没说给钱。但青面兽杨志想了想,觉得刘跃进说的有道理。也不是信了刘跃进说的话,是信他刚才的摸。就这么大一小屋,里里外外,坛坛罐罐都摸到了,没有;一个厨子,还能把包放到哪里去呢?一个厨子,也不会看着钱不挣;这才明白自己瞎耽误一场功夫。与其在这里瞎耽误工夫,还不如另想办法,于是站起身要走。但刘跃进一把拽住他,让他归还偷刘跃进那包;还不了包,也得还他丢了的六万四千一百块钱。青面兽杨志忧虑的是U盘,刘跃进追究的是自个儿那欠条;青面兽杨志忧虑的是第二个包,刘跃进纠缠的是第一个包。一个要走,一个拉住不放,两人厮打到一起。青面兽杨志:“放手,等我找到那盘,有了钱,自然会还你。”
刘跃进:“你找那盘之前,先给我找回欠条。”
两人又厮打。突然,青面兽杨志想起什么,当头断喝:“住手,有了。”
刘跃进吃了一惊,不由住手:“啥有了?”
青面兽杨志端详刘跃进:“其实你也是个U盘呀。”
刘跃进不明就里:“啥意思?”
青面兽杨志:“你说你没捡那包,但大家都认为你捡了那包。刚才那俩人觉得你捡了,别墅那家人也会觉得你捡了。捡了就是捡了,没捡也是捡了。不管你捡没捡,咱都当捡了。当捡了,咱就能有钱。关键你要站出来,说自个儿捡了。”
刘跃进越听越糊涂:“啥意思?”
青面兽杨志又拉刘跃进坐在床头,掰开揉碎给他讲;两人刚刚打过,转眼间又成了好朋友。既然U盘不在,青面兽杨志想买一个假U盘,一块去糊弄丢盘的人。刘跃进倒有些发怵:“这行吗?”
青面兽杨志叹口气:“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想也不妥:“没见过真U盘,不知它长得什么样呀。”
又用拳砸刘跃进的床:“也只好破釜沉舟,拣最贵的买了。”
刘跃进本不想这么做,因U盘就在他身上;但这时又转了一个心眼,想借青面兽杨志的假U盘,摸一下青面兽杨志卖它的路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待摸清路子,再自己一个人去卖真U盘。便假意应承。说话间,天已大亮。青面兽杨志带着刘跃进,上街找公用电话。青面兽杨志偷贝多芬别墅那天,从储物间暖气罩里偷出瞿莉一盒名片,当时既奇怪一个名片,为何藏在暖气罩里;也稀罕那名片的模样,别的名片是四方形,它是三角形;拿出一张,装到自己身上。名片上,有瞿莉的电话。他按名片上的号码一拨,竟通了。青面兽杨志说捡了U盘,要跟瞿莉做个小生意,今夜两点,四季青桥下,三十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想这盘可卖三十万,可卖五十万,也可卖四十万,全看怎么谈。但青面兽杨志说了个最低价。一是他手里并没有U盘,有些心虚。同时,知道老邢等人也在找这盘,如真盘被他们找到,三十万的生意也泡汤了。夜长梦多,早点了结,也能早点从这事脱身。得着这钱,他并不准备跟刘跃进平分,事情是他起头的,他该得大头;他吃肉,顶多让刘跃进喝点汤;得着这钱,也够还曹哥鸭棚的人了,从此再不会受他们的气,又成了自由身。他以为瞿莉会讨价还价,没想到瞿莉一口答应了;又觉得刚才把价儿说低了,也证明这个U盘真的值钱。但他
放下电话,刘跃进发怵了:“我以为你要干嘛呢,这不是敲诈吗?”
青面兽杨志反过来给他做工作:“啥叫敲诈?绑票才叫敲诈。有一东西,一人要买,一人要卖,叫生意。”
接着带着刘跃进去商场买U盘,捡了一个最贵的,九百多。刘跃进一看就知道买错了,不但模样与真盘不同,颜色也不一样;刘跃进身上的U盘是红色的,青面兽杨志买了个蓝色的。U盘虽不真,但看事情越走越真,越滚越大,心里越来越害怕。他觉得东西不能这么卖;如是他一个人,他也不敢这么折腾;离了眼前这贼,还做不成这生意。接着又想,两人一块去做这个生意,如果生意做成,真U盘就在刘跃进身上,待那时,把真U盘拿出来,也不算骗人,于是放下心来。晚上,青面兽杨志和刘跃进先坐地铁,又倒公交车,来到四季青桥下。四季青桥东,有一集贸市场,两人先躲在那里抽烟。夜里,集贸市场已经收摊了,周围倒显得清静。到了凌晨两点,一辆出租车开来,停下,下来一女的,拎着一提包,向四季青桥下走去。青面兽杨志一眼就认出,这是丢包的瞿莉。他偷看过她的裸体。瞿莉手里拎的包,似乎很重。青面兽杨志拍了一下巴掌:“成了。”
又观察半个小时,看看左右无动静,让刘跃进跟他一块去桥下。事到临头,刘跃进又害怕了,腿有些哆嗦,迈不开步。刘跃进看着桥下的瞿莉:“弄不好,得坐牢哇!”
又想不通:“我丢了钱,咋改敲诈了呢?”
青面兽杨志上去踹了他一脚:“看你这熊样,你看清楚,前边是钱,不是监狱。”
又说:“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想挣大钱,总得冒些险。”
刘跃进突然改了主意:“要去你去,我是不去。”
青面兽杨志看看刘跃进,看看桥下的瞿莉,又看看四周,仍毫无动静,便说:“我一个人去也行,钱取回来,可就不是对半分了,得三七。”
又说:“这样也好,假盘我就先不亮了,免得她怀疑;我就说,盘在你身上。”
一把攥住刘跃进:“但你不能闪我。大家都知道,U盘就在你身上,待会儿我叫你的时候,你得站出来让她看一看。”
事到如今,刘跃进哆嗦着点点头。同时他也想接着观察一下,如生意不成,他挨着集贸市场,拔腿就能跑;如生意做成,他把身上的真U盘拿出来不迟。留着这东西也没用。青面兽杨志便一个人向桥下走去。这时他也改了主意,刚才对刘跃进说的话,也是假话。他看瞿莉没有开车,一个人坐出租车来,下车,出租车就开走了,证明她有诚意。既然有诚意,提包里的钱就是真的。瞿莉是个女的,青面兽杨志是个男的。事到如今,青面兽杨志不准备敲诈了,改为像甘肃那三男一女一样:抢劫。虽然没有技术含量,但也是情势所迫。既然身上的U盘是假的,他也不准备骗人了,双方也不用白费口舌了。见到瞿莉,二话不说,或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抢到那提包就跑。贼擅长跑路,一个女人哪里追得上他?窝囊胆小的刘跃进,青面兽杨志只好甩了他。虽然不仗义,也顾不得了。让他回去继续找他的包吧。算盘打定,抖擞一下精神,又像球星登上球场一样,全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到了临战状态。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待他接近瞿莉,猛地把包抢到手,还没来得及跑,从大桥桥墩后,闪出几个大汉,为首是严格的司机小白,几个人猛虎扑食,将青面兽杨志捺到地上。(15)(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6:45
但这些人明显不是瞿莉安排的,不但把青面兽杨志吓了一跳,也把瞿莉吓了一跳。瞿莉见自己的交易被小白等人搅了;被小白搅了,就是被严格搅了;原来严格又派人在跟踪自己,要先下手为强。青面兽杨志还在挣扎,瞿莉上去扇了小白一巴掌:“这是我的事,你们给我滚!”
但小白不滚,小白带的几个人也不滚;小白挨了瞿莉一巴掌,开始报仇到青面兽杨志身上;照青面兽杨志身上、脸上,一顿暴揍。青面兽杨志马上鼻口出血;肋骨也被踹断一根,钻心地疼。小白:“操你妈,把U盘拿出来。”
青面兽杨志知道自己上了当;不是上了女主人的当,是上了另外人的当;不管上了谁的当,肋骨都断了。但他身上并没有他们要的U盘,便说:“我没有U盘。”
又是一顿暴揍,又断了一根肋骨。青面兽杨志只好把身上那个假U盘掏了出来。小白和瞿莉一看,共同说:“假的。”
这时瞿莉也跟青面兽杨志急了:“你到底是谁?”
小白等人又踹青面兽杨志。这时青面兽杨志哭了,看着集贸市场:“妈的,我上厨子的当了。”
“听到没有,滚!”
马曼丽这声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原来门外站着的人,是刘跃进。马曼丽跟刘跃进的关系,有点不同。刘跃进时常来坐,但两人并没上床。没上床并不是两人不是一路人,而是刘跃进想上床,并不知怎么上床。刘跃进说话不幽默,但也不骗人——起码大事不骗人——有些鬼心眼,但凭这些鬼心眼,成了不事,也坏不了事。一句话,就是个老实。或者,他也想弄些大事,但不知怎么弄,想跟人好,却不知怎么跟人好。或者,马曼丽这么想,刘跃进不这么想,他觉得两人早晚会上床,否则也不会常来磨叽。刘跃进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马曼丽;马曼丽有心里话,却不告诉刘跃进。那天深夜,刘跃进到发廊来,她就看出刘跃进失魂落魄,与平时不一样,似有满肚子话要对她说,但当时她忙着与前夫赵小军打架,倒把刘跃进的失魂落魄给吓回去了,最后刘跃进将赵小军架走,马曼丽哭了,对刘跃进还有些感动。那天过去,又是几天没见刘跃进。现在见到,刘跃进比几天前还失魂落魄。一头的汗,呼哧呼哧喘气。刘跃进只顾着急,忘了自己的失魂落魄,马曼丽倒吃了一惊,问他:“抢人了,还是被抢了?”
马曼丽本是一句玩笑话,刘跃进感慨:“真让你说中了,被抢了,也抢人了。”
将马曼丽推进发廊,关上门,插锁,关灯,又将马曼丽拉到里间,马曼丽以为他要干什么,推开他。刘跃进死死把她拽住,也不干什么,而从七天前自己丢包开始,怎么找这包,找包的过程中,怎么又捡到一包;本来是在找人,怎么又变成被人找;怎么没找到这贼,恰恰又被这贼找到;本来丢了钱,怎么又变成敲诈;刚刚,在四季青桥下,那贼被人捉住,往死里打。自己吃了害怕的亏,也沾了害怕的光,才抽身逃脱,等等,说了个遍。急切中,也说了个乱。也是事情头绪太多,刘跃进不说乱,马曼丽也会听得一头雾水。马曼丽:“你从头再说,我没听懂。”
刘跃进焦急:“来不及了。听懂你也没办法。”
这时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问:“你懂这玩意吗?”
马曼丽点头:“这不是U盘吗?过去,烦的时候,我也上网聊天。这半年,没心思了。”
刘跃进拍巴掌:“那就太好了,咱赶紧找个地方看一看,里边都说些啥。”
马曼丽穿上外衣,两人匆匆出了发廊。转过两条街,找到一个网吧。网吧藏在一居民楼地下室里。走进去,灯光昏暗;几排桌子上,摆着十几台电脑;每台电脑前,同时涌着几个夜不归宿的中学生,在打古代战争游戏。奇怪的是有一老头,躲在角落里,守着一台电脑,也在琢磨什么。马曼丽和刘跃进顾不上这些,匆匆买过上网卡,挤坐在一台电脑前。马曼丽将U盘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屏幕上先是空白,好像几个人在说话,时不时有人咯咯笑。但是话语嘈杂,说的都是刘跃进和马曼丽不熟悉的事儿,一时难以听明白他们说的是啥。接着开始出现视频,好像是一宾馆房间,先出来的是严格,刘跃进一愣;接着是严格分别向人送珠宝,送字画。收东西者,总是两个人,一个是老头,一个是中年人;从穿戴,从神情,好像是当官的。但每次送东西都是分开,老头和中年人并不碰面。除了送珠宝和字画,还送帆布提包。每次或一个,或三个五个不等。严格弯腰拉开拉链,里边竟全是钱;送中年人往往是一个提包,送老头或三个,或五个。不是送一回两回,十多回。
屏幕下方,有跳动的日期和几点几分几秒的字码。刘跃进和马曼丽惊了。几十提包钱,加在一起,到底有多少,一时真算不过来。更让俩人吃惊的是,播过这些,还是这个房间,或这个中年人,或这个老头,正在床上与外国女人干那事。也不是一回两回,十多回。下边也有跳动的日期和几点几分几秒的字码。每一次,中年人都干得满头大汗,与不同的外国女人大呼小叫。老头不叫,干得不紧不慢,也不是不紧不慢,好像不行了。不看这些还好,看过这些,两人脑袋嗡地一声全炸了。没看之前,刘跃进只知道这U盘值钱,有人想买。看了才明白,U盘里藏的竟是这个。两人钻出网吧,来到地面,蹲在网吧门口,刘跃进突然大叫:“那么大一提包,能装一百多万吧?几十提包,不快上亿了吗?”
突然又大叫:“收人这么多钱,这叫啥?大贪污犯呀这叫,该挨枪子呀这是。”
突然又明白:“我说这么多人,紧着找它呢。这是钱的事吗?能要他们的命呀。”
马曼丽愣愣地看刘跃进,脸开始变得煞白。刘跃进还在那里愤愤不平:“我给顺义老李送泔水,来回一百六十里,才挣几块钱。他们轻易而举,就收人这么多钱。这是人吗?狼啊,吃人哪。”
马曼丽仍看刘跃进,这时哆嗦着说:“你就别说别人了,说你自个儿吧。”
刘跃进不解:“我怎么了?”
马曼丽:“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又让人知道了,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刘跃进突然想明白这点,呼地吓出一身汗:“我说刚才在桥下,那贼被人往死里打呢。”
又呼地站起:“原来以为他们是找这盘,谁知是要命啊。”
又蹲下,一把抓住马曼丽的手:“我明白了,他们除了要盘,还要杀人灭口,那贼被他们打死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又用手拍地:“丢个包,就够倒霉的了,谁知又牵出这事。”
马曼丽突然想起什么:“我也看了这盘,不也裹进去了吗?”
忙推刘跃进:“咱可说好了,人家抓住你,千万别供出我。我在老家,还有个女儿呢。”
也是物极必反,大祸临头,刘跃进突然像老袁一样幽默了,对马曼丽说:“这样也好,从今儿起,咱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马曼丽急了,上去掐刘跃进的脖子:“操你大爷,我现在就把你掐死!”
如刘跃进还没离开北京,韩胜利知道他会躲在两个地方;不在这里,就在那里,头一个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就是曼丽发廊。韩胜利决定去曼丽发廊一趟,以探虚实。来到曼丽发廊。因是傍晚,大家该吃晚饭,店里没有客人,马曼丽也不在,就剩下洗头按摩的胖姑娘杨玉环,把两条胖腿伸到理发台上,身子躺在理发椅上,摁着手机在发短信。店里很平静,并没有异常。但韩胜利多了个心眼,没等马曼丽,给杨玉环使了个眼色,直接进发廊里间按摩。身上有严格刚给的一万块钱,腰杆子也硬了。一时三刻,成就完好事,杨玉环欲起身,韩胜利又抱住她的光身子不放,似无意间问:“玉环,这两天刘跃进来过没有?”
他知道杨玉环讨厌刘跃进:刘跃进天天来发廊,坐着不走,耽误她按摩的生意。现在突然提起,杨玉环不会袒护刘跃进。杨玉环并没有袒护刘跃进,但也推开韩胜利,起身穿衣服:“没见。”
韩胜利:“知道他去哪儿了?”
杨玉环瞪了韩胜利一眼:“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找他,怎么问上我了?该去工地食堂呀。”
韩胜利便知道,在杨玉环这里,并不知道刘跃进出了事。穿上衣服到外间,马曼丽提着一塑料袋鸡脖子进来。曼丽发廊还是老规矩,老板娘做饭,打工的杨玉环吃现成的。韩胜利又作出发愁的样子:“也不知刘跃进哪儿去了?”
又说:“我发现偷他包那贼了。”
偷眼看马曼丽,听到刘跃进三个字,马曼丽并无显出异常;也没搭理韩胜利,径直到水池子那洗鸡脖子;似乎事情与她毫不相干。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没躲在这里。再说,发廊巴掌大一块地方,里间又是杨玉环的天地,刘跃进想躲,这里也没地方。
刘跃进另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想不到,就是在魏公村三棵树街边开河南烩面馆的老高处。韩胜利离开曼丽发廊,又去了魏公村三棵树。到了老高的烩面馆,老高不在,买菜去了,韩胜利先查看烩面馆的里里外外,并没有刘跃进。韩胜利以为老高把刘跃进藏到别的地方去了,等老高买菜回来,韩胜利一把拉住老高:“刘跃进多长时间没来了?”
老高想了想,惊叫一声:“可不,都半个多月了。”
又奇怪:“他欠你钱,不该躲我呀。”
看老高的神色,也不像装的。韩胜利彻底泄气了,不再跟老高啰嗦,抓起桌上的二百块钱,转身出了河南烩面馆。
曼丽发廊没有,老高的河南烩面馆没有,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已不在北京,逃往外地。(16)(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6:48
刘跃进失踪了,但并没有离开北京;如青面兽杨志所分析的,没有离开北京,并不是为了U盘,而是为了找到他丢的那包。那天深夜,马曼丽与刘跃进一同看了U盘,就劝刘跃进马上离开工地,离开北京,逃往外地。他们知道的U盘,与青面兽杨志知道的又有不同。青面兽杨志只知道它值钱,不知道它为啥值钱;知道被人打,不知道会要命。刘跃进过去也不知道,和马曼丽看过U盘,便知道这不是钱的事,而是命的事。马曼丽劝刘跃进,连河南老家都不能回,防止有人顺藤摸瓜,在河南抓住他。马曼丽这么劝他,既是为了刘跃进,也是为了她自己。因为她也看了这U盘。但刘跃进没有听她的话。表面听了,背后没听;当面听了,两人分手后,又改了主意。也不是完全没听,听了一半,从工地失踪了,但没离开北京。他虽然害怕U盘,但更害怕欠条丢了,那个卖假酒的李更生不认账。包虽然丢过两回,但找包的线索并没有丢。如不知这包在谁手里,刘跃进也许不找;知道这包又被甘肃的三男一女抢走了,上次他跟踪青面兽杨志,也去过东郊那三男一女的小屋,知道贼的老窝,不找有些可惜。一边是命,一边是自己丢的东西,孰轻孰重?刘跃进掂量半天,取了个中间数;既不能不找,又不能找的时间过长。3天,再找3天,找到自己的包也好,找不到也好,他都离开北京。但离开工地,总要有个落脚处。
刘跃进的想法,又与韩胜利不同。韩胜利以为他会去曼丽发廊,或者是魏公村老高处。这两个去处,刘跃进都想到过,但都没有去。没去不是觉得这两个人不可靠,或者他答应马曼丽离开北京,又没离开,马曼丽会跟他急;而是事到如今,如今的刘跃进,不是过去的刘跃进,怀里揣着几条人命,觉得那两个地方都不保险。哪里最保险?不是朋友的住处,而是人想不到的地方;不是人少的地方,而是人多的地方。哪里人最多?火车站。人多,有躲藏处,有个闪失,也好喊人。所以,这两天,刘跃进除了找包,就躲在北京西站,和南来北往的陌生人,杂睡在一起。
但曹哥鸭棚的人,抓住刘跃进,却不是在北京西站。青面兽杨志想了许多地方,但和韩胜利一样,没有想到火车站。但他想到一个地方,韩胜利没想到,却和刘跃进想到了一起,就是甘肃那三男一女过去的老窝。就在这个老窝,青面兽杨志被甘肃那三男一女抢了。青面兽杨志又去这小屋报仇,刘跃进也跟踪到这里。刘跃进的心思,果然让青面兽杨志猜中了。
这天夜里一点,刘跃进鬼鬼祟祟,来到东郊那条胡同。从这条胡同转到另一条胡同,到胡同底,到小屋前,见门上挂着一把锁,刘跃进还有些失望,但他不死心,还想再蹲守一会儿,但没来得及蹲下,早被已蹲在那里的光头崔哥等人给抓住了。刘跃进有些猝不及防,以为曹哥的人找他,是为别的事,刘跃进还想急,别因为别的事,耽误自己的大事,但看光头崔哥只管抓人,并不问话,又不敢惹他。待到了鸭棚,曹哥说起来,也是为了那个U盘,刘跃进才恍然大悟,寻找这盘的人,又多出一拨。曹哥做事讲个师出有名,慢吞吞地对刘跃进讲,听说刘跃进捡到一包,而这包出自贝多芬别墅。贝多芬别墅,也在他的辖区。偷出这包的青面兽杨志,也是他派出去的,现在让刘跃进把包还回来,也算物归原主。
包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U盘,拿出来就行了,大家好说好散。刘跃进听曹哥这么一说,就知道曹哥没看过这U盘。曹哥找它,也是为了钱,但曹哥只知道这盘值钱,不知道这盘要命。看似是个U盘,其实是颗炸弹。但刘跃进既不好向曹哥解释这盘,又不好解释自己的苦衷。不给曹哥这盘,是对曹哥好;给了曹哥,曹哥身上也绑上了这颗炸弹。他倒不怕曹哥被炸弹炸死,如自己拿出这盘,证明这盘从自己手里过过,炸弹一响,也会炸着自己。一件事,就会变成第三件事。刘跃进只好装傻,说自己没捡这包,更没见过曹哥说的U盘,和上次跟青面兽杨志说的一样。上次青面兽杨志相信了,这次曹哥却不相信。曹哥让刘跃进再想想,别伤了和气。刘跃进急着说,如捡了这包,拿了这U盘,这么多人找,早交出去了,自己是个厨子,那盘对自己没用。曹哥见刘跃进不说,叹口气,背着手,转身出了鸭棚。
曹哥背着手离开,光头崔哥等人便将刘跃进吊起来,开始拷打。拷打中谁下手最重?韩胜利。韩胜利下手重,并不是刘跃进欠他钱,一直没还;或刘跃进失踪,没躲在曼丽发廊或魏公村老高处,让他白费半天功夫;而是他断定刘跃进离开北京,刘跃进并没有离开北京,刘跃进没让他抓住,让青面兽杨志抓住了,韩胜利感到很没面子。曹哥交给他的第一桩事,就让他办砸了,等于让曹哥白替他还了新疆人1万6千块钱。曹哥虽然没说什么,韩胜利心里忐忑不安,现在多踹两脚,多扇几个嘴巴子,除了解气,也算将功补过。韩胜利劈头盖脸打人,不但刘跃进感到吃惊,大家知道他和刘跃进过去是好朋友,光头崔哥也感到吃惊:
“这孙子,倒六亲不认。”
刘跃进被打得鼻口出血,仍咬定牙关,说他没捡那包,也没拿那盘。光头崔哥等人以为他嘴硬,又接着打。韩胜利打得起劲,抄起一木板子,欲拍刘跃进,还是曹哥从鸭棚外踱回来,止住了众人。曹哥感冒还没好,眼睛老流泪,用泪眼凑上来,打量刘跃进。刘跃进以为曹哥也要打他,本能地躲闪。曹哥倒没打他,拍拍他的脸:
“吊你一夜,明儿早上还不说,我就服了你。”
又用卫生纸擦眼,对众人说:
“天儿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又对小胖子说:
“你留下看他。”
众人应诺,陆续离开鸭棚。小胖子并不愿留下看人,但曹哥的吩咐,又不敢反对。他不敢反对曹哥,把火发在了刘跃进身上,从杀鸭子的案子上,抄起一块抹布,塞到了刘跃进嘴里。
刘跃进昏了过去。人被吊在顶棚的钢架上,身子悬着,脚不沾地,血走不上去,脸被憋得煞白,喘气越来越粗,拚命踢腾自己的腿,嘴里“呜哩哇啦”地喊。小胖子被他折腾醒了,上来掏出刘跃进嘴里的抹布,看他要干什么。刘跃进喘着气:
“喝水。”
又说:
“没让打死,渴死了。”
小胖子看看刘跃进,倒端起曹哥留在桌子上的大茶缸,喂刘跃进水。刘跃进“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小胖子又要给他塞抹布,刘跃进:
“想解手。”
小胖子:
“解吧,这儿又没女的。”
刘跃进明白,小胖子是让他就这么吊着解,直接尿到裤里。刘跃进:
“不是小手,是大手。”
小胖子看刘跃进。刘跃进:
“不要不嫌臭,我就这么解了。”
小胖子想了想,解开拴在三角铁上的吊绳,将刘跃进顺了下来,又拎过一只盛鸭血的塑料盆,替刘跃进脱裤子。刘跃进:
“手上的绳不解呀?待会儿你替我擦屁股呀?”
小胖子:
“解开绳子,你跑了咋办?”
刘跃进:
“老弟,人打成这样,还咋跑呀?”
又说:
“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你在帮我,我能害你吗?”
小胖子想了想,先去案上拿了把杀鸭子的尖刀,然后将刘跃进手上的绳解开,用刀逼住刘跃进的脸:
“别动坏心思,不然宰了你。”
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刘跃进就不怕小胖子了。一边系上裤子,一边将身子往前凑:
“兄弟,实话告诉你,早不想活了。快,给哥来个痛快的。”
小胖子往后退着,急得脸通红:
“你别逼我,我真动刀了啊。”
刘跃进猛地将刀从小胖子手里夺过来:
“算了吧你,鸭子都不敢杀,还敢杀人?”
又说:
“我到了这份上,别说你,谁我也敢杀。”
一脚将小胖子踹倒,用绳子将小胖子捆住,捡起抹布,塞到他嘴里,将他吊在鸟笼旁,接着脱掉自己的血衣服,靠墙绳子上,搭着曹哥一身衣服,刘跃进换上这衣服,又从小胖子口袋里,摸出200多块钱,将刀揣到怀里,打开鸭棚门,左右看看,跑了。
但刘跃进没有想到,他出鸭棚刚跑,光头崔哥带着两个人,从鸭棚后身闪出,悄悄跟了上去。
刘跃进钻过两条胡同,突然发现自己跑错了路,又折回头跑,突然发现,另一条胡同里,影影绰绰,似有几条身影,在忙着躲藏。刘跃进惊出一身汗,这时明白,自己逃离鸭棚,后边有人跟踪。逃出曹哥鸭棚时,刘跃进先是感到庆幸,接着还感到疑惑,曹哥好不容易把他抓住,咋又这么轻易让他逃走了呢?吊打一番,将众人都支走,就留下一个窝囊的小胖子看他。但他当时只顾逃跑,并没深想,现在明白,原来是个圈套,曹哥是故意让他逃走的,后边好有人跟踪。这时刘跃进多了一条心,发现有人跟踪,但又假装没发现,继续往前跑。如被人发现他发现了,又会被捉回鸭棚;假装没有发现,你还可以继续跑,跑中,再想别的办法。跑出这条胡同,刘跃进突然转了方向,去了火车站,最后刘跃进没被光头崔哥等人捉回,与刘跃进聪明不聪明没关系,跟另一个人有关系。
这人叫方峻德。方峻德像老邢一样,也在一调查所工作。老邢的调查所叫“智者千虑调查所”,方峻德的调查所叫“万无一失调查所”。虽然都是调查所,但两人调查的事情不一样。老邢主要调查第三者,男女私情,拆散的是人的家庭,替严格调查贼,还是头一回;方峻德主要调查私人恩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拆的是人的胳膊腿。老邢的调查所是公开的,方峻德的调查所是地下的。两人和曹哥鸭棚的人一样,都是为了找到U盘,但两人受雇的人不同,老邢受雇于严格,方峻德受雇于老蔺。无非几天下来,大家都没找到U盘罢了。自知道U盘在一厨子身上,厨子又失踪了,老蔺一方面怪严格找老邢找错了,找来刘跃进的朋友韩胜利,让韩胜利去找刘跃进,同时让方峻德跟踪韩胜利,欲通过韩胜利,找到刘跃进,待找到刘跃进,横插一刀,不让刘跃进落到韩胜利手里,直接劫走刘跃进,绕过严格这一关,直接拿到U盘。这样做虽然麻烦,让更多的人掺乎了此事,但麻烦有麻烦的好处,半道把粮劫走,不再受制于人。
总体讲,利大于弊。也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韩胜利拿了严格的钱,并没有找到刘跃进。但通过跟踪韩胜利,方峻德找到了曹哥的鸭棚,便带着一个弟兄,日夜盯着这鸭棚,没想到这功夫没有白费,通过青面兽杨志,刘跃进被曹哥他们捉住了。刘跃进在曹哥鸭棚里时,方峻德不知鸭棚的深浅,不敢贸然横插一刀,待刘跃进逃出鸭棚,方峻德就有了机会。这时又发现,跟踪刘跃进的不止他们俩,还有鸭棚里3个人,便知道他们放出刘跃进,是个圈套,同时知道欲截刘跃进,先得截住曹哥鸭棚的人。刘跃进在八王坟倒夜班车时,光头崔哥带两个人欲从桥下冲出来,捉回刘跃进,还没等他们冲出来,方峻德二人来到他们面前。光头崔哥见来者不善,以为碰到了抢劫的,还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光头崔哥还惦着捉刘跃进,没功夫跟他们啰嗦,直接从身上掏出了刀。真打起来,方峻德两个人,光头崔哥三个人,两个人打不过三个人。见他们掏刀,方峻德二人直接从身上掏出两把钢珠手枪。拿刀的干不过拿枪的,光头崔哥愣在那里,这才知道遇到了对手。光头崔哥忙收起刀:
“大哥,要钱给钱,我们还另外有事。”
方峻德:
“不要钱,要人。”
指了指在远处公交站候车的刘跃进。光头崔哥这才明白,这是另一拨寻找刘跃进的人,但不知是哪一拨,主人又是谁,忙说:
“其实是一回事,大家都是为了钱。能不能合计合计,大家说开?”
方峻德摇摇头,用枪指着他们:
“不合计,滚。”
光头崔哥在道上,也见过一些人。方峻德说“滚”的时候,虽然声音不高,但面无表情,便知道碰上了硬主,是个说得出做得来的人,不是虚张声势,便带着两个弟兄,丧气地离开。
刘跃进上了火车,看看左右,不像有人跟踪,心里才踏实下来。就是有人跟踪,火车是个行进的东西,也不好一下把人劫走,待火车到了保定,看到车下站台上,也有人卖盒饭,有人在买,也是米饭豆芽,卧两块肥肉,两块五一份,虽然心也黑,但比车厢里便宜一半,便下车去买盒饭,交了钱,挑了一盒份儿足的,边吃,边回车厢。这时一人叼着一根烟,来到他跟前:
“大哥,有火吗?”
原来是个借火的。刘跃进从口袋里掏出火机,那人点着烟,这时低声问:
“你叫刘跃进?”
刘跃进大吃一惊,心里陡然紧张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往车厢门口走:
“我不认识你。”
那人笑了,快步跟着刘跃进,这时又说:
“如果你是回河南找你儿子,我劝你就别去了,我们去过了,你儿子不在河南。”
刘跃进大吃一惊,原地站住:
“你是谁?”
那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但知道你儿子不在河南,还知道你找你儿子,是为找一包,这包我们也找到了,里边没有要找的东西。”
刘跃进身上的汗毛,陡然竖了起来。刘跃进慌忙问:
“我儿子在哪儿?”(17)(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6:49
那人抽着烟,笑而不答。刘跃进突然明白,儿子被这人绑架了。儿子被人绑架,比起丢个包和欠条,事情又大,事情又变了,由老虎又变成了一头鳄鱼。这头鳄鱼不但要吃刘跃进,还要吃他儿子。同时知道这陌生人,是找U盘的另一拨人,这拨人属于谁,刘跃进又不知道,接着担心这人话中有诈,这人并没找到他儿子,无非是拿他儿子威胁他。那人看穿刘跃进的心思,搂着刘跃进的肩膀,开始往站台一圆柱后走,边走,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递给刘跃进。刘跃进拿过电话,刚问了一句:
“你谁呀?”
对方在电话里就哭了:
“爸,是我。”
电话那头,真是儿子刘鹏举的声音。还没待刘跃进再问话,刘鹏举在电话那头就急了:
“爸,你从那包里,又偷了啥?让人抓我们,给关到这黑屋里。”
接着似乎“啪”地一巴掌,刘鹏举开始哀求,不是哀求刘跃进,而是哀求电话那头的人:
“叔叔,别打了,我真没拿。”
话筒里,还传来儿子女朋友麦当娜啜泣的声音:
“大哥,把我放了吧,我跟这事没关系。”
刘跃进手里的盒饭“啪”地掉在地上,脸也一下变得煞白,又看那人,那人吸溜一下鼻子,笑眯眯地收回电话。有了这十几天的遭遇,刘跃进也学会了看人,凡是遇到杀人越货还笑眯眯的人,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刘跃进对这人有些发怵,磕磕巴巴地问:
“你们想干嘛呢?”
这话等于明知故问。那人又搂刘跃进的肩膀,似搂着自己的亲兄弟:
“快把那东西给我,我好叫他们放你儿子。”
事到如今,刘跃进见他们捉住了儿子,又拿到了那包,刘跃进不敢再说假话,说:
“可那U盘,不在我身上呀。”
那人指火车:
“在火车上?”
刘跃进摇摇头,如实说:
“还在北京。”
那人倒不着急,指指火车:
“上去,把行李拿下来,咱一块回北京。”
丢失的U盘被刘跃进藏在建筑工地二号塔吊驾驶室的座垫海绵里。这塔吊能升至五十层楼高,塔吊的司机每天坐在屁股底下,竟不知道。刘跃进一说,不但光头崔哥佩服他,方峻德也佩服他,觉得他藏的是个地方。韩胜利自告奋勇,要去偷回这U盘。这时是凌晨5点,工地还没上班。去工地,仍开着方峻德的车。1个小时,韩胜利回来了,手里果然拿着一个U盘。方峻德帮着看了看,说型号、颜色,和雇他的人交待他的,一模一样。听说U盘找到了,曹哥也来到鸭棚。光头崔哥有些兴奋,急着向曹哥说寻找的过程。曹哥止住他,先与方峻德和开车的老鲁握了握手,又与刘跃进握了握手:
“辛苦了。”
刘跃进指着方峻德和开车的老鲁:
“曹哥,东西找到了,赶紧用他们,把我儿子换回来吧。”
又说:
“还有开发廊那女的,也一块放了吧。”
又胆怯地嗫嚅道:
“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曹哥皱了皱眉,皱眉不是皱刘跃进自认为有功,在指手划脚,而是“说话不算话”几个字,曹哥不爱听。平日,曹哥最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光头崔哥见曹哥生气了,上去要踹刘跃进,曹哥止住光头崔哥,问刘跃进:
“你说我找这玩意,图个啥?”
刘跃进想了想:
“钱。”
曹哥叹息:
“说得对,也不对。如果为了钱,我就和别的贼一样了;除了钱,我还为了江东基业。”
啥是“江东基业”,曹哥的“江东基业”又是啥,刘跃进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关心的是换人和放人。曹哥眼睛不好,但从杀鸭子的案子上,拿起那U盘,凑到眼上看,就像看麻将牌一样,看完说:
“正是为了江东基业,我得把它卖个好价钱。”
然后拍了拍刘跃进的肩膀:
“等把它卖了,我就放人。”
刘跃进松了一口气,倒催曹哥:
“曹哥,要卖就赶紧卖吧,时间一长,再让人发现了。”
曹哥抚掌:
"说得有理,事不宜迟,咱现在就卖。"
让人把刘跃进押回唐山帮的住处。唐山帮在一居民楼里,租了一个三居室。青面兽杨志,也躺在里边养伤。刘跃进与他,倒又碰面了。
送走刘跃进,曹哥开始卖这盘。曹哥卖这U盘,有两条途径,可以卖给不同的人。一头通过韩胜利,可以卖给严格;为找这盘,严格给了韩胜利一万块钱;后来韩胜利没找着刘跃进,也瞒下那一万块钱没说。另一条途径,通过方峻德,卖给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是谁,曹哥不知道,也不打听。幸亏抓住了方峻德,让U盘有了两个出路;一个东西可以卖两家,这东西就比原来升值了,就可以竞拍了。曹哥先让给严格打电话,不过没让韩胜利打这电话,把人换成了光头崔哥。曹哥眼睛虽然不好,看人却不会有误;看来他对韩胜利并不信任。韩胜利又觉得没面子,可又不敢说什么。光头崔哥用韩胜利的手机,给严格拨通电话,对严格说,他是韩胜利的朋友;韩胜利没找到U盘,他却找到了,想跟严格做个小生意,让严格出个价。严格先是在电话里一愣,愣不是愣U盘找到了,而是愣找U盘的人换了;接着明白,上次他给韩胜利说,找到U盘,加上奖金,再给他两万块钱;现在换人打电话,是要讨价还价。严格不知对方的深浅,便让光头崔哥先出价。光头崔哥张口五十万。严格便知道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不是遇到了小毛贼,而是遇到了经过事的大盗;不像韩胜利那么好糊弄。既然是大盗,就不能用对付小毛贼的价钱来谈。
严格便说到二十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定到三十五万。光头崔哥提出五十万,严格不是出不起,当初他给"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老邢的价格,是以天计;两天找到,也出到二十万;如今拖了十来天,这盘也该升值;而是因为对电话里的人不熟,一是担心对方手里没盘,是在敲诈;同是担心出价太高,对方得寸进尺,再出新的幺蛾子;三十五万不高不低,既打消了对方的奢望,也能稳住对方。双方谈妥,约定,今夜十一点,京开高速西红门出口,往西七公里,铁匠铺环岛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光头崔哥放下电话,曹哥让人把方峻德的手机还给方峻德,又让方峻德给老蔺打电话。打电话之前,方峻德问曹哥的底价;曹哥有严格三十五万垫底,又往上长了长,把手指捻成一撮,是七十万的意思。方峻德说,刚才三十五万,到他这儿长到七十万,一下翻了一倍,就算是竞拍,也有些不公平。方峻德这么说,并不是要替老蔺省钱,而是担心把这个价格说给老蔺,老蔺一口回绝。老蔺让他找U盘,开价也就十八万。如老蔺回绝,生意做给了另一方,方峻德在曹哥手里,接下来的下场,就难说了。大家都在道上混,知道一个人的命,活着还是死去,也就是别人转念之间的事。但曹哥皱了皱眉:
"不愿谈就算了。"(18)(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6:50
方峻德马上害怕了,开始给老蔺打电话。电话打通,说U盘自己没找到,被别人找到了,开价70万。没想到老蔺并不关心钱数,关心的是U盘。老蔺:
“见到U盘了吗?”
方峻德看看曹哥,看看放到杀鸭子案子上的U盘:
“见着了。”
老蔺:
“真吗?”
方峻德:
“在工地塔吊司机座位下找到的,50层楼高,不会有假。”
老蔺:
“成。”
生意就这么做成了,倒出方峻德的意料。老蔺这么痛快答应,并不是老蔺大方。老蔺平日为人,比严格吝啬多了,而是知道还有很多人在找这盘,想在别人之前,也在严格之前,独自拿到U盘。或者,拿到U盘还不主要,主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而这件事,是贾主任从欧洲打电话布置的。双方价钱谈定,又约定,今夜一点,在“老齐茶室”会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谈完生意,已是早上七点,老蔺便去单位上班。中午吃过饭,到银行取了钱,放到车的后备箱里。晚上有个应酬,又去跟朋友吃饭。到了夜里十二点,老蔺开车去了“老齐茶室”。在雅间坐下,他接到一个电话。老蔺听完,半天没有说话,在犹豫。犹豫半天,终于说:
“干。”
严格与找到U盘的人,约在夜里十一点,铁匠铺环岛见面。约到铁匠铺环岛,是严格提出来的。所以约到这里,一是这里离严格的马场不远,来这里方便;二是这里是郊区,周围都是菜地,夜里很少过车,僻静。夜里十点,严格就安排小白等人,藏到铁匠铺环岛周围的菜地里。待双方交易时,如果出了岔子,有个准备。严格十点半就到了铁匠铺环岛。但是等到十一点,并不见有人来送U盘。也驶过几辆轿车,几辆卡车,皆呼啸而去,连停车的意思都没有。到了十一点半,还没人来。严格给白天与他交易的人打电话。那电话,倒是上次在“老齐茶室”见过的韩胜利的电话。但是韩胜利的手机关机了。严格又不知道与他交易的人的电话。严格预感事情出了岔子。等到十二点,严格不等了,决定去找任保良,找到任保良,再找韩胜利,然后再找到打电话那人。由于心焦,自己开车走了,把藏到菜地里的小白等人给忘了。由铁匠铺环岛往东,上了京开高速。由京开高速,上了五环路。这时搁在副座上的手机响了。严格一阵惊喜,以为是找到U盘那人打来的,忙接起,却是藏在菜地里的小白。这才想起菜地里还藏着人。小白:
“还等吗?严总?”
严格只好说:
“先撤了吧。”
挂上电话,又想起该给任保良打电话。别去了工地,他不在工地。电话通了,任保良在工地,便对任保良说,赶紧找到上次带到“老齐茶室”的韩胜利,找韩胜利不为找韩胜利,为找另外一个人。任保良听得糊涂,问另外一个人是谁。严格火了:
“我要知道,还找你干嘛?”
严格打电话间,没有注意后边有辆“陆虎”吉普,一直跟着他的“奔驰”轿车。一过夜里十二点,五环路上充满了拉货的大卡车。有东北过来的,有内蒙古过来的,有山东过来的,有河北过来的,有山西过来的。白天到了北京,或要路过北京,白天五环路之内卡车禁行,皆在城外等候。一过夜里十二点,这些卡车,全涌上了五环路。五环路上,比白天还繁忙,成了一个卡车大集市。严格的车,便在这卡车的车流中。临近一立交桥,严格还在跟任保良发火,后边的“陆虎”,猛地从紧急停车带超车,待与严格的“奔驰”并行,猛地撞向严格的车头。严格猝不及防,失控地撞向立交桥的桥墩。从桥墩弹回来,旁边车道上的车也猝不及防,一辆山西大同的运煤车,又将严格的车撞飞了。这回严格的车翻了几个滚,越过隔离带,到了另一侧的逆行路上。逆行路上也充满了大卡车。一辆内蒙的运羊车,又撞上严格的车,严格的车又打了几个滚,飞出五环路,撞到路沟里一棵树上,反弹回来,落到沟里,颠了两颠,不动了。他车的周围,像下雨一样,落下几十头羊。羊从车里飞出,落到沟里摔死了。车里的严格,血肉模糊,头歪在方向盘上,也死了。正打着的手机倒没摔坏,落在副座的座位下,里面传出一个人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严格的车被连环相撞时,两方向车道上的车皆猝不及防。“砰”“砰”“砰”“砰”,几十辆大卡车或小轿车,又发生连续追尾。五环路上,发生了大面积的堵车。
老蔺第二天没有上班。老邢带人抓捕老蔺时,在老蔺单位扑了个空。又去老蔺家,老蔺家保姆说,老蔺一大早上班去了。老邢以为老蔺逃了,怪抓捕晚了一步。这回晚了一步却不怪老邢,怪老邢的局长。老邢本想昨天晚上在“老齐茶室”抓捕老蔺等人,将情况向局长汇报,局长却说,等到明天。为什么再等一天,局长又没说。等了一天,就让老蔺跑了。但是到了晚上,从“喜君酒店”传来消息,老蔺没逃,一直待在“喜君酒店”,不过已经自杀了。“喜君酒店”是个六星酒店,在北京仅此一家。从前台登记发现,老蔺早起入住。傍晚,服务员整理晚床。摁房间的门铃,屋里无人应,以为客人出去了。开门,房间一股酒气。沙发前的圆桌上,倒着两个空的“茅台”酒瓶。服务员也没在意,晚床整理好,又去收拾卫生间。推开门,“啊”地一声,吓昏过去。一人吊在浴缸上边的喷头架上,双脚离地。浴缸里,吐着一大摊,已经结痂。服务员醒来又大叫,引来了保安。保安将人卸下来,人早已死了。上吊的绳子,是睡衣的带子。保安叫来了派出所的警察。警察从这人手包里找出工作证,看到老蔺的单位和姓名,一方面打电话给老蔺的单位,一方面通知了局里。
人虽然死了,但是案子总算破了。老邢能这么快破案,并不是老邢运筹帷幄的结果,也是得益于刘跃进。前天晚上,刘跃进被方峻德从保定带回北京,进鸭棚偷U盘时,多了一个心眼,既给韩胜利打了电话,又给老邢打了电话。给老邢打电话,并不是为了老邢。打电话时,他还不知道老邢是警察,仍然以为他是个侦探,而是为了多让一个人知道自己被人绑架了,如果与曹哥这边的人谈不拢,他仍然有一个退路。刘跃进在电话里说,昨天让老邢跟他去河南,是在骗他,U盘并不在河南,为了让他给丢了的欠条作证。但是这回命快没了,不再骗人,U盘就在北京。如果他明天中午没再给老邢打电话,让老邢想办法,把他从曹哥的鸭棚里救出来。把他救出来,他就把U盘交给老邢。但是这不是刘跃进开出的全部条件,他还留下一部分没说。待老邢救出刘跃进,他再往上加码,再让老邢把他儿子和他的女朋友救出来,再把马曼丽救出来,才给他U盘。老邢接刘跃进电话时,刚从石家庄赶回北京。他没等到明天中午,车都没停,打电话通知几个便衣,在曹哥鸭棚的集贸市场集合。待到了集贸市场,老邢却没有立即救刘跃进。没救并不是老邢不想救,而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从鸭棚出去的人,都被老邢的人跟踪了。光头崔哥和方峻德等人去“老齐茶室”做生意,老邢的人就跟到了“老齐茶室”。曹哥没有与严格做生意,就没人跟到铁匠铺环岛,接着就出了车祸。如果曹哥和严格做生意,后边有老邢的人跟着,说不定这车祸就不会出了。这样说起来,严格是被曹哥害死的。但是刘跃进却蒙在鼓里,与曹哥鸭棚的人没有谈拢,便开始焦急,不知明天中午,老邢是否说话算数。刘跃进给曹哥鸭棚的人说,那U盘藏在建筑工地塔吊里。韩胜利自告奋勇取了回来,那个U盘,却是假的。从老邢到方峻德,从曹哥到光头崔哥,再到韩胜利,都没看过这U盘。U盘里是啥,只有刘跃进和马曼丽看过。刘跃进知道,交出U盘,说不定命就没了。后来发展到,不但他会没命,交出U盘,说不定他儿子和他的女朋友,连同马曼丽,命都会没了。现在交出一个假U盘,也是缓兵之计,拖延一下时间。刘跃进能这么做,还是跟青面兽杨志学的。当初两人去四季青桥下敲诈瞿莉,青面兽杨志就买了一个U盘,以假乱真。无非不知道真盘的模样和颜色,当时就被人识破了。刘跃进有真U盘在手上,第二天去商场,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故意放到了塔吊里。没想到这盘用上了。
真U盘放在哪里?放在另外一个地方。刘跃进不说,世界上的人,没一个人会想到。那天和马曼丽一起,看过这U盘,两人都感到害怕,不知道该把它藏到哪里。没看过这U盘,刘跃进藏到自己身上。看过这U盘,知道它是个炸弹,就不敢整天带着它。但是把它放到哪里呢?工地食堂不敢放。知道U盘是炸弹,又知道许多人在找他,刘跃进也要离开工地,能放的地方,就是“曼丽发廊”。韩胜利猜他会放到魏公村老高处,后来又否定了。这否定是对的,刘跃进不会去找老高。不找老高不是信不过老高,而是不愿这事扩大范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能局限在他和马曼丽之间。但是马曼丽却不同意放到她那里:一方面她像刘跃进一样,没看过,敢藏;看过,就不敢藏了。同时,大家都知道刘跃进爱去“曼丽发廊”,放到那里,也易被人猜到。想来想去,想不出地方。两人在一起没想出来,两人分手后,刘跃进想出一个地方:“曼丽发廊”后身的一个厕所。众人既想不到,U盘又离马曼丽不远。遇到紧急情况,也有个照顾处。刘跃进悄悄去了“曼丽发廊”后身。刘跃进想了想,进了女厕所。大半夜,厕所没人。刘跃进把这U盘,藏在女厕所左数第三个蹲坑上方,上数第五第六块砖之间、左数第八第九块砖之间的墙缝里。(19)(待续)(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0 16:51
老邢在局里受到了表扬。局长表扬他,并不是老邢阴差阳错,把该抓的人抓住了;而是阴差阳错,该抓的人,一直没抓住,拖延了破案的时间。正是因为拖了时间,才没有打草惊蛇。这期间贾主任在国外,如及时破案,贾主任闻到风声,说不定就外逃了。恰恰拖了十五天,拖到贾主任回国的前一天,案子才告破。抓前边那些人,是为了抓贾主任。贾主任抓不到,只抓前边那些人,就不算破案,或者,是坏了这个案子。正是因为这样,老邢那天要抓老蔺,局长又让他拖了一天。虽然第二天老蔺自杀了,但等到了贾主任。但贾主任出国期间,案子又不能停止,恰恰是因为他出国,破案才少了一些阻碍。但案子的进程,并不完全由人控制。老邢拖的时间,恰恰是贾主任在国外的期限,也是老蔺给严格规定的日子,老邢拖得恰如其分,贾主任就一直蒙在鼓里。案子及时破了,拿到了证据,又能及时抓住贾主任,不给他留活动的空间。第二天,贾主任随代表团回国,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贾主任刚下飞机,就被逮捕了。
抓住贾主任,这个案子还仅仅是个开头。抓贾主任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抓住贾主人身后的另外一个人,或几个人。本来案子还要接着追下去。老邢已做好准备,准备顺藤摸瓜,接着摸下去,看到底能摸出谁。老邢对这一层的陌生人,倒感兴趣。但上边突然来了指示,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再查了。
到底是谁让停止这案子的,老邢不清楚,局长也不清楚。虽然不清楚,但上边让停,又不能不停。这时老邢有些后悔,后悔不是后悔前边的破案,而是前边的案子,等于白破了。但老邢后悔顶什么用?这种事,过去也不是没遇见过。老邢只好从这个案子脱身,又去破别的案子,又开始找另外素不相识的人。
刘跃进突然有一天知道,这贼也白找了。找贼是为了找包,找包是为了找里边的欠条,找到欠条,是为了让老家那个卖假酒的李更生,还他六万块钱。谁知欠条没有找到,欠条期限一到,那个卖假酒的李更生,没见着欠条,就把钱按欠条上的数目付了。不过不是付给刘跃进,而是付给了刘跃进的儿子刘鹏举。刘跃进丢包时,刘鹏举还待在河南老家,对这事并不知道。等刘跃进捡包时,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来到了北京。这包被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拿走了。为了这包,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被绑架了。绑架中,挨了不少打。两人胸脯上,大腿上,被烟头烫伤好多处。这事结束后,刘鹏举大为恼怒,怪刘跃进没告诉他真相,把他害苦了。这时由第二个包,又知道了第一个包的事。由U盘,知道了欠条的事。不知道这中间的埋伏还好,知道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刘鹏举觉得这打不能白挨,但他没跟刘跃进纠缠,刘跃进还在找包找欠条。刘鹏举径直回了河南,径直找到后爹李更生,要李更生付他六万块钱。他说,不知道六年前的事他还蒙在鼓里,知道了六年前的事,他就不能善罢甘休;如李更生付钱,这事还罢;不付,爹窝囊,儿子不窝囊,他就要为爹报仇。有点像哈姆雷特,有点像王子复仇记。李更生也听说了刘跃进丢包找包的事,知道那张欠条丢了,他开始耍赖,说六年前压根就没这事,还故作愤怒的样子:“这个刘跃进,就会说瞎话。”
又说:“下回见到他,再打他一顿,他才知道瞎话不能白说。”
要账碰了壁,刘鹏举的女朋友麦当娜,便劝刘鹏举去找母亲黄晓庆。李更生耍赖,黄晓庆不会不知道六年前的事;爹是后爹,娘却是亲娘,刘鹏举没找黄晓庆。第二天中午,趁黄晓庆出门去街上做头发,悄悄将李更生和黄晓庆生下的儿子给偷走了。这儿子刚生下两个多月。偷走的时候,儿子倒睡熟了。刘鹏举把孩子带到洛阳,在一旅店住下,给李更生打电话,三天之内付钱,就还他们儿子,三天一过,他就掐死这个野种。李更生傻了,当时就要报警。黄晓庆却跟李更生不干了,大哭大闹,说起六年前的事,怪李更生害了他们全家。
李更生一边怪自己大意,大风大浪都经了,在阴沟里翻了船;一边只好自认倒霉,乖乖付给刘鹏举六万块钱。欠条上的钱,已经被儿子刘鹏举拿走,刘跃进还不知道,还在北京找贼。知道这事,还是听在魏公村开河南烩面馆的老高说的。刘跃进这天又找了一天贼,仍没找到,路过魏公村,到老高的烩面馆歇脚,也顺便诉说一下心中的烦恼:丢了一包,又捡了一包,人命关天的事都经历了,到头来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老高刚回了一趟河南老家,没容刘跃进诉说,告诉了他这个震动县城的消息。(完)(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1 12:55
本人的读后感:
1,这哪里是和谐社会,纯属是妥协社会。
但还是有希望的一面,人能学会妥协,就不再主观而是变客观了。其实民主的第一要素,就是妥协。正确理解妥协,非常重要。
2,什么都不谈,只有生意,就在乎钱。
这也不绝对坏。中国的封建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还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到钱的价值。其实钱只是价值尺度,本身并无价值。
3,时间紧,任务急。
作者没有时间写细,读者也没有时间往细读。
这样也好,给大家都留有想象余地。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22 12:43
4,小说出场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好的,一个比一个坏。
也不错,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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