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中篇小说] 生活不相信眼泪 [打印本页]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2 21:17 标题: [中篇小说] 生活不相信眼泪
小说:
生活不相信眼泪
朱晓玲
但丁说:来到痛苦地方的你啊
注意你是怎样进来的,你信托谁,
不要让进口的宽敞欺骗了你的双眼。
——题记
一
我的朋友,梵,下岗了。
梵下岗是在她被抽调到局机关工作了半年之久,并在此期间为整个系统争得了一些荣誉之后发生的事情。
梵的下岗,使所有认识她的朋友们都大吃了一惊。
梵被通知下岗的那一天,阳光非常明媚,灿烂。没有丁点儿灾难要降临到某个人头上的征兆。这天局机关一片忙乱。所有在政府部门或其它要害部门,如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反贪局有头有脸的领导都在为保释出一个前些日子被市检察院收审的二级单位的法人而四处活动、奔波。
这个二级单位的法人梵熟得很。他是1993年由部队转业到地方的转业军人。长得一副好身骨架阔额宽脸堂,仪表堂堂。虽说转业到地方已有好几年了,但一直保持着军人的那种特有的威严气质,男子汉的魅力浓烈得很。如果不是铁证如山的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世人面前,梵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这个平素看上去一身凛然之气的男人,生活腐化堕落到那样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某些领导为什么对这样的干部至今还在姑息呢?
有这种例子的比较,梵就有些弄不懂,自己那么兢兢业业地工作,到头来,还不如一个生活糜烂、品质恶劣的人在领导面前有价值、有份量。
梵被抽调到局机关,同一家政府部门主办的期刊合办一期“XX专号”是去年10月中旬的时候,到今天被局办公室主任孟柏以一个非常不成理由的理由,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打发回工厂,相隔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样一个结果,实在是梵料始不及的。因此,梵觉得受侮辱了,因此梵非常愤怒。梵这个时候才明白,上午快下班时,刚由不知是哪个单位调进局机关、后被安排在梵的办公室办公的李连英以要配钥匙为由,将梵手中的钥匙要走,是个预谋。可是,当时梵对李连英的话信以为真,就很爽快地将钥匙给了长得像李连英名字也叫李连英的李连英。到下午上班时,梵问李连英:钥匙配了吗?李连英很是抱歉地说:哟哟哟,忘了配。对不起对不起,等我明天配了就把钥匙还你。
结果没等到明天,办公室主任孟柏就找梵谈了话。梵为李连英和孟柏这些人的行为不光明磊落感到无比地愤懑。她甚至愤怒到很想找谁大吵一架,或者找个地方痛快淋漓地痛哭一场。可是找谁吵架呢?可是到哪儿去哭呢?都没有个明确的目标。梵想,回家去哭肯定是不行的,回工厂办公室去哭,也不成。工厂早已于去年(阴历年)年底停产了,院子铁门上的锁怕是锈蚀得难以打开了。到旷野、到树林丛中去哭好像都不是理想之地。“在这些地方哭若是被人发现,别人定是要将我当作精神病患者来围观了。”想想连个哭的地方都难以找到,梵就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索性连一滴泪都没流,反而发出了一声诡谲的笑……
末了,梵就在既感愤慨又感滑稽的情状之中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家后,径直走进书房,坐到写字台前,她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她心平气和地搬出字典和辞海来翻(这是她的习惯,凡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找出书来读,以平静和调节烦乱的心情)。当她拿出字典和辞海时,又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是有些颠三倒四的。她不知道自己希望在这二本工具书中找到些什么?她在翻看新华字典(这字典是早已作古的父亲给她买的)和辞海之前,在一张泛黄的稿纸上写了无数的“抽调抽调、退回退回”的字样。尤其是对“抽调”二字,她简直深恶痛绝到了极点。是的,她今天倒要看看“抽调”的准确含义是什么。新华字典P57页对“抽”的注释是:“从事物中提出一个部分,抽签、抽调干部,抽空儿。”新华字典对“抽调”二字并没作过多解释。而《辞海》里面对“抽调”二字就更没个确切的说法了。《辞海》P668对“抽”的注释是:①引出、吸。如:抽水;抽烟。②拨出。李白《宣川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诗:抽刀断水水更流……③提取、腾出、如抽空抽闲。④牵动、收缩。如抽筋。⑤抽打。《西厢百咏.小桃红》:“雨点似棍抽,火急般追究,做媒的下场头”。抽丰、抽头、抽身、抽象、抽签、抽簪——就是没有“抽调”一词的解释。当她看到“抽簪”的注释时,就拿出词卡将“抽簪”一词的注释记在了知识卡片上:“抽簪:谓弃官归隐。簪:贯发具,可以连冠于发,古时作官的人须束发整冠,故称归隐为‘抽簪’。”
记下这些,梵就有了“归隐”的悲戚感。而且受伤的心灵多少得到了些许的安抚。这也是她的一种习惯,每当遇上不幸和难以逾越的坎儿,她就搜肠刮肚地找些古今中外名人、豪杰的受难和不畏强权高压依然独立自己人格的经历来勉励自己鼓舞自己闯过难关。自古圣贤多磨难啊。天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等,搜寻这些充满生活哲理的先哲名言来勉励自己也是梵寻求心灵慰藉的一种方式。当然,梵无意于将自己同先哲们类比,但是她总是力图在圣贤们的不凡经历中找到一种力量啊、经验啊、方向啊什么的,或者还有安慰。但是,往往这些虚无飘渺的精神抚慰又维持不了多久,就会被现实生活的残酷击得粉碎。
梵一回到现实中来,就有不尽的苦恼和无奈……
——待续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6-12 21:20
太好了!冬雪儿终于爬上来了。再欢迎一次!
互动,忽悠,该指教时,请你不要客气。
作者: 牡丹妹妹 时间: 2006-6-12 22:17
记得有一个前苏联的电影,叫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我当时感觉还是挺震撼的.后来到了美国,觉得美国人富有同情心,更相信眼泪的. 看看现在的中国,一个冷漠的社会,谁相信眼泪呢? 拿不到工钱的民工早就没有眼泪了,有的只是跳楼秀.
眼泪是流给惺惺相惜的人看的.
作者: youming 时间: 2006-6-12 22:45
欢迎欢迎!冬雪儿终于上来了!冬雪儿是朱晓玲的笔名,中国大陆职业作家,师出
鲁迅文学院:
《朱晓玲自选集》/朱晓玲[中国文史出版社]
书名:
《朱晓玲自选集》
作者:
朱晓玲
出版社:
中国文史出版社
书籍类型:
文学类
书刊号:
ISBN7-5034-1414-6/G 0223
出版时间:
2003年10月
价格:
31.00
书籍简介:
收集在《朱晓玲自选集》中的所有小说、纪实文学、人物专访及文学评论,都
是作者近几年相继发表在《中国作家》、《广州文艺》、《青海湖》、《今日名流》、
《女子文学》、《农民日报》、《当代人》、《文论报》等报刊、杂志上的文学作
品。
朱晓玲在这部专著中,以她惯常的质朴冷隽、机智灵秀、怨而不怒的语言风格
魅力,向你叙述著人间每一个感人动人的故事。故事中不乏对丑陋人性的揭露和对
不平世事的控诉和抨击。体现了作者对底层民众深重的人文关怀及对人性和人道主
义的孜孜追求和探索。作者对人性、对社会、对生命的思考渗透在每一部作品的字
里行间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由她的作品中,你很难看到激烈火爆的情感渲泻、大
声疾呼的褒贬臧否。而是于无声处中,如小溪流水般娓娓道来。冷峻中不乏幽默和
隐喻,给人一种既生动又具理念的质感和美感的同时,也有一份沉重和忧思。使你
忍不住要随著她的文字时而扼腕叹息,时而忍俊不禁,时而掩卷深思。在谋篇布局
上,作者更是巧妙、睿智地将复杂曲折的情节在不经意之间,如行云流水般向你交
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使你如身临其境。
因此我们郑重地说:这是一部文字优美精致,结构严谨晓畅的专著;这是一部
您读后,一定不会后悔的专著。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6-6-13 07:27
欢迎欢迎!文集建立了吗?
作者: 冷热 时间: 2006-6-13 08:09
欢迎朱晓玲,欢迎更多实力派国内作家!你的名字我们不一定熟悉,但是与底层民众心心相印的人性关怀力透纸背。无论刘庆邦的矿工故事还是刘震云王跃文的办公室小人物,都会带给我们眼泪欢笑和思考。下岗大潮把梵高高抛起,情节还没有展开,人物已经须眉初现。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会是一个让人在风中泪中扼腕叹息的故事。
作者: pbxie 时间: 2006-6-13 08:26
“所有在政府部门或其它要害部门,如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反贪局有头有脸的领导都在为保释出一个前些日子被市检察院收审的二级单位的法人而四处活动、奔波。”
不是很明白。“法人”指的应该是“法律意义上的人”,如公司、学校、团体等。法人可以被起诉,却不能被受审,因为它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例如,你不能把一个“学校”关进监狱。法人代表可以被收审。你是这个意思吧?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3 20:10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6-6-13 02:20 AM:
太好了!冬雪儿终于爬上来了。再欢迎一次!
互动,忽悠,该指教时,请你不要客气。
你的"冬雪儿终于爬上来了"的字眼对我而言真的是很准确.至今我对网络技术的掌握还是一知半解,以后希望得到你更多的帮助.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3 20:16
Originally posted by 牡丹妹妹 at 2006-6-13 03:17 AM:
记得有一个前苏联的电影,叫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我当时感觉还是挺震撼的.后来到了美国,觉得美国人富有同情心,更相信眼泪的. 看看现在的中国,一个冷漠的社会,谁相信眼泪呢? 拿不到工钱的民工早就没有眼泪..
我很恐惧没有了泪流的日子,这是我的真心话.正如你说的拿不到工钱的民工的泪流干了,那是一颗心死了的表现.哀大莫过于心死.可是我常常为他们在流泪!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3 20:21
Originally posted by youming at 2006-6-13 03:45 AM:
欢迎欢迎!冬雪儿终于上来了!冬雪儿是朱晓玲的笔名,中国大陆职业作家,师出
鲁迅文学院:
《朱晓玲自选集》/朱晓玲[中国文史出版社]
书名:
《朱晓玲自选集》
作者:
朱晓玲
出版社:
中国文..
友明兄,你这样夸我,我都感到很不好意思了,真的.是你一次一次的鼓励,使我终于爬上了伊甸文苑的山上来了.冬雪儿深深谢你了!另外有一事请教,这儿发贴最多一次可发多少字?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3 20:29
Originally posted by
thesunlover at 2006-6-13 12:27 PM:
欢迎欢迎!文集建立了吗?
感谢你!我初来,还处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状态之中,哪儿还敢建文集哟.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3 20:51
Originally posted by 冷热 at 2006-6-13 01:09 PM:
欢迎朱晓玲,欢迎更多实力派国内作家!你的名字我们不一定熟悉,但是与底层民众心心相印的人性关怀力透纸背。无论刘庆邦的矿工故事还是刘震云王跃文的办公室小人物,都会带给我们眼泪欢笑和思考。下岗大潮把梵高高..
是的是对人性关怀的思考使我们走到了一起.梵是千千万万个下岗工人的缩影,他们生活的艰辛困苦相对于建在沙盘上的“歌乐升平、国泰民安”现状是那样不为人关注。其实,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也时常怀疑自己声音的弱小,但我难以违背作为一个作家的良知和沉痛的思考.如是我坚定地一路写了下来。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3 21:13
Originally posted by pbxie at 2006-6-13 01:26 PM:
“所有在政府部门或其它要害部门,如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反贪局有头有脸的领导都在为保释出一个前些日子被市检察院收审的二级单位的法人而四处活动、奔波。”
不是很明白。“法人”指的应该是“法律意义上的..
“法人”是“法人代表”的简称。即,具备一定经济实力的厂矿企业财贸商场等单位的法人代表。“法人”当然是指某个人而不是指某个机构。在我的记忆中,“法人”一说,好象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后滋生的新名词。我这样解释不知解解释清楚了没有。
作者: youming 时间: 2006-6-13 21:16
冬雪儿:
你的正文右下角有:编辑 引用 报告
点击“编辑”
然后左下角有三个选择:
不加入个人文集和博客
加入个人文集
加入个人博客
如果你选择加入个人文集,主页左边个人文集马上显示你的名字。
如果你找一个人的文章,可以打开他的文集,否则在主页里很难找这是们这个网站的特色。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6-13 21:36
如果友明的办法不行,冬雪儿再试我的法子。
在主页中上方,点击“我的文集”,给它起个名字(发挥想象),这样文集就建立好了。
然后,你再进行友明说的步奏。把所有以前发的文,重新编辑,都放入文集。
作者: benfangd 时间: 2006-6-14 05:46
Originally posted by 冬雪儿 at 2006-6-14 02:13 AM:
“法人”是“法人代表”的简称。即,具备一定经济实力的厂矿企业财贸商场等单位的法人代表。“法人”当然是指某个人而不是指某个机构。在我的记忆中,“法人”一说,好象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改革..
我在网上找到这么一段:
问:
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有的被称作法人,有的被称作法人代表,有的被称作法定代表人,这些称呼有什么区别?
答:
法人是指特定的社会组织,如作为企业法人的公司,称呼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为法人是错误的。这个错误又来源于法定代表人,是中国人总是喜欢乱用简称造成的,以为法定代表人可以简称为法人,殊不知法人是另外一个概念。
法人是拟制的人,它必须通过自然人来表示它的意志,法定代表人由此产生,法定代表人就是能够代表法人的那个人,因此又称法人代表,在公司中就是董事长或者执行董事,在老公司中则为总经理。因此,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有的被称作法人是错误的,被称作法定代表人是规范的用法,被称作法人代表也是可以的。
作者: benfangd 时间: 2006-6-14 05:50
Originally posted by 冬雪儿 at 2006-6-14 01:21 AM:
另外有一事请教,这儿发贴最多一次可发多少字?
我认为发贴在哪里都没有主观的字数限制,问题出在所用的技术平台上,一般一个方框可输入五千字左右,
多了可能会有问题。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6-6-14 07:06
一个方框输入3万字没有问题,请见章凝的“华盛顿DC的小提琴”。
Originally posted by benfangd at 2006-6-14 06:50 AM:
我认为发贴在哪里都没有主观的字数限制,问题出在所用的技术平台上,一般一个方框可输入五千字左右,
多了可能会有问题。
作者: 冷热 时间: 2006-6-14 07:55
香雪尔说得好,我们这个网上也有弱势人群,象冷热和土干,特别需要你的同情。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5 01:49
感谢各位的热心指导和帮助,冬雪儿一一谢了,虔诚地!!
作者: yuyue 时间: 2006-6-15 02:17
句子冗长了一些,读起来佶屈聱牙的,有点费劲。也许是作家有意为之?
恕我说话不客气,欢迎冬雪儿,希望因此别开生面。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6-15 11:42
“佶屈聱牙”,yuyue真逗,用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成语。
“梵是千千万万个下岗工人的缩影,”
我认为开始应该交代一下梵的特殊性,更具体些(她是什么人)。当然作者可能刻意让她形象模糊,是这个意愿吗?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6 01:59
Originally posted by yuyue at 2006-6-15 07:17 AM:
句子冗长了一些,读起来佶屈聱牙的,有点费劲。也许是作家有意为之?
恕我说话不客气,欢迎冬雪儿,希望因此别开生面。
蛮好的,有一说一有利于大家的进步呀,我非常感谢.
但是,句子的冗长,的确是我有意进行的一种叙述方式.是有点拗口的.可是没办法,我比较喜欢这种长句式的叙述方式.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6 02:15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6-6-15 04:42 PM:
“佶屈聱牙”,yuyue真逗,用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成语。
“梵是千千万万个下岗工人的缩影,”
我认为开始应该交代一下梵的特殊性,更具体些(她是什么人)。当然作者可能刻意让她形象模糊,是这个意愿吗?
当然可以一开始就对梵进行一番交待,但是,那可能就是另一种创作手法了.是的,你的后一种感觉是对的,我是在有意模糊主人公梵的身份,我不好界定她,一直到小说的结尾,梵的身份也没有个明确的交待,就让梵的身份是个谜存活在读者的心目中,存活在我的小说中吧.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6 02:23
二
梵记得再清楚不过的是,去年十月中旬,长得五大三粗,膘肥体壮的局机关办公室主任孟柏请她到局里来办刊物时的那份殷勤,那股恭敬,还很使她感动了一段时间。并且她对这次抽调(她经历过无数次抽调,她已为这个局编写过好几期专号了。每次抽调她时,都说她是个人材,理当重用。并许诺会以抽调为契机将她调到局机关。但是,一等刊物出版后曾经对她许诺过的领导就会找一百种理由一千种理由来推翻自己的诺言,使梵没任何理由继续在局机关呆下去)寄托着很大的希望。她之所以对这次抽调寄予转干或正式调进局机关工作的希望,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早已具备了转干或调进局机关的足够的条件。比如自己是大学毕业,比如自己在基层已工作了十多年,再比如自己还很有些舞文弄墨方面的喜好,而且局机关正奇缺这方面的人才等因素外,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次亲自将她接到局机关来的孟柏是局机关举足轻重的人物,况且自己在此之前也帮过他不少忙。孟柏自己讲,他是抱着一份旧情、一份感恩的情怀想利用这次抽调的机会将梵慢慢过渡到局机关来。他还说,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忘记过梵对他的好处。
梵因此,非常感激孟柏。
梵在对这次抽调抱有某种幻想的时候,还谴责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狭隘,以前不该对孟柏有一些不好的看法的。
三
梵工作的工厂在这座城市的郊区。离城区中心地带大约有半小时的骑自行车的路程。主管梵所在的工厂的X局在市中心地段北京路顶头拐弯处,离梵的家挺近。
本来,梵工作的大修厂也是在市区的黄金地段稻香路中段。这条路沿途都是由山区搬迁出来的军改民工厂。如四零四、00六等。南来北往的车辆都要由稻香路经过,大修厂建在这条路上,真是占尽了天时地理人和。因此,大修厂自1988年建厂以来,生意一直十分兴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在本市同行业始终名列前茅。可是到1996年,主管大修厂的X局不知何故,竟然将这块风水宝地在没有征求工厂任何人意见的情况下,以当时最便宜的价格卖给了市房地产开发商。大修厂不得不由黄金地带被迫搬迁到离市区几公里路远的城乡接合部的榆林村。工厂这一卖,将全厂职工的心给卖散了,将好端端的一个工厂也给卖垮了。事实上,这次卖地迁厂,无论由哪个方面讲,对于近500号人的工厂而言,确实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事情。梵由此而极其痛恨这些置国家资产、工人利益而不顾的官僚们。
工人们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企业的主人,而是任人拿捏任人摆布的羔羊。大修厂的工人们都在私底下怒骂X局的领导是卖国贼、是不顾工人死活的腐败份子政客。工人们还私下猜测地说,这桩买卖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后来没过多久,事实果然应验了工人们的猜测。有人告诉梵,这桩买卖的背后的确有鲜为人知的黑色交易。黑色交易的条件是:房地产公司想买下这块黄金地段,必须将X局局长的外甥媳妇调进房地产公司,而且必须是干出纳会计之类的工作。地卖了,X局局长的目的当然也就达到了。苦的是大修厂的几百号职工。
大修厂自从由黄金地段搬迁到城乡接合部的榆林村这个地段后,生意全然没有往日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大修厂孤零零地被一大片庄稼地包围着,周边住的也都是些庄户人家。
那天天气晴朗朗的,金色的阳光普照着梵所在工厂周围的远远近近的大片庄稼地,黑褐色的大地明显地裸露着秋天丰收后的萧瑟凋零。
梵这天心情非常不好。梵心情不好的起因是为工厂的一些事情同坐她办公桌对面的书记发生了争执。
梵办公的环境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用恶劣一词来形容。最使梵不能忍受的是,坐她办公桌对面的书记是一个瘦得不成人样的、并患有严重脚气病和黄疸性肝炎的瘦得如麻杆般的男人。而且是个烟鬼,一天可抽二到三包烟。又由于家庭经济条件所限,他抽的烟往往都是市场上最劣等最廉价的香烟。他抽烟时总是一支接一支地猛抽,搞得办公室里面成天都是乌烟瘴气、烟雾缭绕。劣质的烟草味裹杂着书记的脚臭味,办公室的空气真是时时刻刻都污浊不堪得很。梵有时就想,长此下去,说不定自己哪一天就会染上一种奇怪的病,不是不可能的。对此,梵劝导过书记为了自己和他人的健康请少抽点烟。但是烟鬼书记全然不顾梵的身心健康和承受力,总是冷冷地说:“反正我不想活多大数岁,我怕甚。你要是受不了的话,就搬到别的办公室去好了。”“你这人咋这样,简直有点不讲道理。我要是有地方可去,我要是能到别的办公室去,鬼愿意同你这个烟鬼在同一个屋檐下受罪?”往往在这种时候,书记脸上就会出现一种非常含混暧昧不清的笑样,将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香烟轻轻地一弹,起身走到窗前,将背对着劝导里面含有抗议成份的梵,沉默不语地伫立于窗前,烟依然一口一口地吸着……很显然,梵的抗议也好或是好心的劝导也好,都是无效的。
……
“不请司机吃喝,怕是连现在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局面也难以维持下去。”烟鬼书记那天同梵争执着时,早已毫无顾忌地将鞋袜脱了,把脚翘得高高的,蹬着办公桌边沿儿,用手指狠命地抠着脚丫。一阵风吹过来,一股脚臭味裹夹着浓烈的烟草味扑面而来,使得梵直想呕吐。她实在忍无可忍,就说:“哎哎,请书记大人把你尊贵的脚放低一点好不好。你瞧瞧你这副鬼样子,别说对别人不尊重,重要的是有损你书记大人的形象哦。”书记嘻嘻一笑说:“我自己都不怕丢了形象,你怕么事哩?”“行行行,算我又多嘴了。你最好把你那双臭脚翘到天上去吧,让全世界的人民都闻得到你的脚臭。”梵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顿了会儿,梵又接着刚才同书记争执着的话题说:“其实,你有点误会我的意思了。招待司机,我并不反对。时下大的环境就是这个样子。为了企业的生存和发展生产,请客送礼、吃吃喝喝的事是免不了的。问题的关键是,不能来一个修车的车主,厂长啊、大师傅小师傅啊、班长、主任什么的拉拉杂杂地一去就是十几人陪吃陪喝。结果一算账收的修车费,还不够付一餐饭钱。这样经营下去,企业不亏才怪……”“哼哼,我们就是请人家吃喝,别人也不愿将车送来修哩。”书记打断梵的话,冷笑了一声说。“那我们就更要找找生意萧条的症结所在嘛。我们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地赔下去了。以每年亏损几十万元为代价维持生产,这不明摆着……”“梵主席梵主席,有人找你。”梵的话还没讲完就听楼下有人在叫。话音刚落,孟柏就嘿嘿地笑着走进了梵的办公室。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6 02:27
四
孟柏是坐着“奥迪”来的。
局机关来了人,梵和书记就停止了不愉快的争吵。他们几乎是一起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哪股风把局领导给吹来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哟。”“ 难怪哩,我说我们办公室今个儿咋就蓬荜生辉了呢。今个儿太阳咋就这样刺眼呢,原来是我们的孟大主任带来的呀。”后面的一句话是梵说的。
“嘿嘿嘿,你们这些文化人啦,真是骂人不带个脏字咧。我分明只是个跑腿干实事的小人物,你们却要挖苦我糟蹋我。真不够哥们儿。”孟柏“嘿嘿”地笑着说。“那敢那敢。我们拍领导的马屁都来不及,哪个吃了豹子胆罗,敢糟蹋我们的顶头上司。还想不想混饭吃啊。”……大家嘻嘻哈哈相互调侃了一阵过后,孟柏落座,梵倒茶、书记递烟。整个气氛很是融洽。孟柏接过书记递的烟,吸了一口,接过梵递的茶,呷了一口,把茶杯放下,稍稍思衬片刻,就对书记和梵讲明了他此行的目的。烟鬼书记说:“好哇好哇,局机关要抽梵主席,这说明我们大修厂还是有人材的嘛,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大修厂的干部职工全都是一些酒囊饭袋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书记说的么鸡巴话,谁个说你们都是酒囊饭袋的。”孟柏打断书记的话,嘻嘻哈哈地笑着说。烟鬼书记丢了快要烧到指头的烟蒂接着又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坚持说:“你没说,自然有人这样说过。你就不用打掩护了。反正我又没说是你说的。况且我们也不怕谁个这样说我们。”话谈到这儿,气氛没有刚开始和谐。不过历来会见什么风使啥子舵的孟柏很快就调节了这不和谐的气氛。他见书记如此说话,知道他是在发怨气。他先是干干地“嘿嘿”地笑了几声,而后,很巧妙地将话题岔开,谈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闲话。
——就这样,1996年10月中旬的某一天,孟柏坐在梵非常简陋、空气相当污浊的办公室里谈了要抽调梵到局机关工作的事儿后,又同梵很叙了一会儿旧。在同梵叙旧的时候,气氛相当温馨融洽。他们就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或亲人般,没一丝儿的距离和生疏感(至少梵在这个时候的感情是纯粹的、感动的)。梵记得自己同孟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当时孟柏很像那么回事地轻轻呷了口茶后,说:“前段时间你在外面学习时,我到厂里来找过你几次。每次来,他们都说你还没有回。”“你几时也学会了说好听的话来诓人,把人的心里说得热乎乎的。”梵用手揪了一下鼻子(这是她的习惯动作)说。孟柏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地说:“你这人就这毛病,多疑。对谁也不相信。你若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你问问他。看我来找过你没有。”孟柏顺手一指正在低头痛快淋漓地抠着脚丫的书记说:“你问问他,看我来过几次。我还在你的办公桌边坐过呢。”猴瘦书记抬起头,比较茫然地点点头,连连地:“嗯嗯”了几声后,又低下头聚精会神地抠起他的臭脚丫子。梵就自嘲地冷冷一笑说:“咦哟,我又不是甚名人伟人,我这破位子还值得你大主任来坐。”孟柏说“哎,话可不能这样说,你可是我们系统乃至我市的才女,不是伟人也是名人嘞。”梵说:“屁,啥子名人不名人的,才女不才女的。名人能值几个钱。”听了孟柏的一番恭维话,梵嘴上虽是在反驳,心中多少还是很满足得意的。不过,梵的心灵在得到某种满足的时候,思绪开了一下岔,想了一些七零八落的往事。这些往事有的同孟柏有关,有的没有关系。她在想着心思的时候,很认真地追忆了一下她是如何认识孟柏的。
但是,她记忆不起来了。好像没有一个确定的日子,也没有一个确定的场景——可能是大前年吧,或者是再早些……无论如何是记忆不起来了。可是有一点她能确定,她对孟柏的印象一直是不太好。觉得他这人,品性不太好,在同志和领导之间喜欢搞些小动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梵尤其见不得的是,他在领导面前像个哈巴狗,在比他弱的人面前专横跋扈、趾高气扬。而且心胸狭窄、嫉妒心强……“可是今天他对自己表现得如此殷勤,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哩……”梵想到这儿的时候,思绪突然卡了壳,分析来分析去,也找不到自己为何被这个马屁精恭维的理由。索性她就不想了。当她不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偏侧过头,瞅着正在说着什么的孟柏嫣然一笑。笑得同谈话的气氛很不协调。孟柏见梵如此一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就中止了自己正在讲着的话,疑惑地问:“你笑么事?”“笑笑也要有理由吗?”梵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但语气还是很霸道的。“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我觉得你刚才笑得迷人,就好奇地问了一句。一点其它的意思都没有。”孟柏口是心非地说。顿了会儿,孟柏站起身边拿起进门时放在梵办公桌上的黑色公文包往掖下夹,边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梵大主席。车子在外面等着哩”
“我可不坐你们的车子,我有自行车哩。要不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你告诉我,你的自行车放在哪儿,我让胡司机把你的自行车放到后车箱里面得了。”孟柏说着就冲着在院子里面溜哒的胡司机喊着说:“小胡小胡,你去把梵主席的自行车放进后车箱里面去。”
“她的自行车在哪哒?”小胡问。
“车棚最东边的那辆就是。”梵说。
“我把梵主席借去用用啊。”临出办公室的门,孟柏冲着低头正在穿袜子的书记,几分邪气地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想用多长时间就用多长时间。我没意见。”已有一多会儿没抠脚丫儿的书记边穿袜子边嘻嘻笑着说。“你们一个个没个正神,一个个像地痞流氓。你们占了别人的便宜就能长命百岁呀。”梵似恼非恼地说……大家嘻嘻哈哈说说笑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五
之后,梵和孟柏就坐进了奥迪。
坐进奥迪后,孟柏对司机小胡吩咐:“小胡,你把我们送到‘皇朝’酒店”后,就去把局长们送到‘踏浪’酒店去,就不要来了。哦,差点忘了,你把梵主席的自行车,带到局里去后,就丢在办公大楼底下。“我……”梵正欲插话,孟柏用手制止说:“吃完饭我叫辆‘的士’把你送回去。”
这样说吧,梵没到局机关正式上班之前,就被孟柏郑重其事地请吃了一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孟柏本是黑红的脸庞更显褚红,给人一种敦厚、诚实的感觉。对梵更是不加掩饰地殷勤。他一边将桌上梵喜欢吃的菜不断往梵的小碟小碗中挟的时候,一边时不时拿了餐巾纸擦脸上冒出的汗珠子,同时忘不了向梵说些爱慕的话。也许是酒精过量之故,孟柏在说那些恭维话时,吐词一点也不清楚,也不连贯。他说:“我……我很喜欢你的…你的才智和…和孤傲性格。”梵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孤傲。只是大家将我不喜欢说话的个性误认为是傲气。”孟柏说:“傲气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傲气女人。今天为了陪你吃这顿饭,局里有一个重要的接待我都没去。”梵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对待我,你这样抬举我,真是使我受之有愧,使我……”孟柏连连摇着头打断梵的话说:“瞧你瞧你,说的什么话。见外了吧。我今天对你讲这许多,没有别的意思,最主要的是向你表达一下我对你的情谊。”“情谊?”梵张嘴欲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她在让自己沉默下来的时候,回忆了一下自己同孟柏之间的感情交往过程中是否有如他所说的那么深厚那么渊源,思来想去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就情不自禁地一声笑。许是沉浸在一种情绪之中太沉,她笑的表情比较复杂,有点高深莫测的意味,也有点不置可否的意味,还有点暧昧。孟柏见梵这样一种怪笑,心中有些发毛,问:“梵,你没事吧?”孟柏的话音落了好一会儿,嘴里在嚼着什么的梵像是没听见似地还在痴愣愣地想着心思,没有一点儿反映。“嗨嗨,你在想什么呀?”孟柏的手伸到梵的眼前晃了几晃说。“哦哦哦,没想甚没想甚。”梵这才像醒过神来似地说。这时孟柏又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接着愤愤不平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他那双有点发红的眼睛望着梵愤然地说:局领导将你放在那个破大修厂当个破工会主席是对人才的不尊重和严重浪费,是对你的不公平。孟柏在讲这些话时讲得义愤填膺。
对自己一直不被领导看重,梵不是没有想法,不是没有怨气。但是她今天万不能对孟柏透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想法。因为她摸不清孟柏的正义感成分有多少,她怕自己掉进了陷阱。为此她掩藏着真实的自己,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她说:“领导有领导的难处,这么大个局,人人都想进局机关去,那下面的基层工作谁去做呀?”孟柏说:“梵梵,你太老实你太实在太傻冒。啥子难处不难处的,晓得调了多少光拿钱什么也不会干的七姑子八舅子到局机关来了。你哪一点不比他们强百倍 ……”说着说着,他借着酒劲儿,宣誓旦旦地对梵说,他一定要通过这次抽调的机会想方计法将梵调进局机关。梵说:“感谢感谢。”并举起酒杯向孟柏敬酒。孟柏同梵碰了杯后一饮而尽。就更显得醉眼朦朦神态形骇,说起了:“我对你的倾慕埋藏在我的心里有好多年了,我是一个很念旧情的男人……”等等一些感情色彩更为浓烈的话儿。听着孟柏磕磕巴巴说着的酒话,梵就哑然了。她没听明白孟柏所说的“旧情”指的是什么?她认为她和孟柏之间根本从来就没有发生任何男女间具有感情色彩的故事,这“旧情”从何说起。梵一方面对孟柏所说的“旧情”无法理解,另一方面她又想,任他说去吧,反正无伤大雅,只要他在外面不胡说八道就行。
正在这时,由门外走进来一群嘻嘻哈哈谈笑风生,身着黄制服的男男女女。这群男女青年进了酒店,吵吵嚷嚷地在一张临窗的大圆桌前坐下后,有几个抢着拿卡拉OK歌曲薄翻。其中有一个拿起麦克风随了电视中正在播放的《深秋的黎明》五音不全地干嚎起来。一首很抒情的歌儿被他一唱完全变了味儿。国民在唱卡拉OK的参与意识上,空全的高涨,浓烈的兴趣经久不衰。公款吃喝也练就了一大批“歌唱家”。这不,一位奶油小生模样的青年到吧台点了《情网》后,像模像样地随着音乐唱了起来:请你再为我点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网在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惘……歌词非常俗,而歌者很投入,歌唱的时候,真的呈现出一副因为困惑什么而迷惘的样子。梵就想,大概这奶油小生正在如痴如醉地恋爱着一位令他倾心的姑娘而又不被对方所接受或所察觉吧……这群青年人当中有个小头目模样的、年龄稍显大一点的男子,拿着油腻腻的菜谱翻过来倒过去地边吸着烟边对站在他身边的服务员小姐点着菜。其中有两位男士好像同孟柏很熟,当他们刚坐下,看到坐他们桌子对面的孟柏时,就向他打招呼:“喂,哥们,混得不错嘛,都有……”话是有意不说完的,接下来就是一阵意味深长的坏笑。他们在同孟柏说笑时,眼睛却老实不客气地不断瞟梵。那瞟过来的眼神中有意味无穷的内容。梵感觉到他们瞟她的那种眼神的潜台词是在说她是孟柏的情人、小蜜、皮绊、野女人,不是正经货。梵想到这些,一阵恶心。而孟柏在他们面前明显地显露出得意之色,对对方的调侃和玩笑不置可否,置若罔闻。一个劲地“嗬嗬啊啊”地笑,一副暧昧不清相。
梵觉得自己吃了个大苍蝇。
哦,写到这儿,我必须申明,我这样编写我的小说,决然不是写梵和孟柏之间的情感纠葛故事。决然不是。事实上,他们之间根本就无故事可言。他们既非恋人,也非情人,也非亲人也非仇人,也非……总之吧,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很平淡,平淡得如同一杯白开水。只是因了那次梵的被抽调,就引出了一些是是非非的事情来,这些发生的事情才是我故事能得以发展得以延续的不可或缺的链。而孟柏这个人物只是我在创作过程中为了使梵更加丰满立体鲜活一些所塑造的一个陪衬。
是的,我的主人公梵,只是社会大背景中的一个微乎其微的微分子。她既不是叱咤风云的改革者;也不是商海中的精英;更没像其他有抱负、独立意识强的女性那样,将自己放逐到南方或更远的地方去经些风雨,增添一些人生阅历演绎出一桩桩一个个凄婉缠绵悲哀没有结局的爱情故事,给我的小说增添一些离奇、曲折的情节,使之产生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强烈艺术效果。梵只是千百万普通女工当中不甘认命的一个。她觉得命运之神将她无情地抛在一个与她理想完全不相符的位置,是一次严重的错位,是命运对生命的戏弄和把玩。她既有欲望,却又自我压抑;她既勇敢洒脱,又谨小慎微;她既对现实生活强烈不满,又习惯于生活对她的一切安排;她既有不屈不挠的反判精神,又很容易妥协于世俗势力;她喜欢孤独,但又害怕寂寞;她喜欢漂泊,但又厌倦尘世的喧嚣和繁杂……不过不过,在三、五年以前,梵绝对不是这种自我矛盾重重,忧心忡忡的状态。那时的她洒脱得很。胆大得很。想去哪儿,立马打点行装拔腿就走。谁也拦不住。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的梵变得很有些缩脚缩手,畏缩不前。甚至忍气吞声。她有种强烈的归属感。她老想有个地方能让她安静地生活,她再也不想漂泊了。她累了,很累……
在一次朋友聚会的舞会上,梵为大家唱了一首非常通俗的歌。她在唱歌之前,有过这样一段表白:“我是唱着三毛的《橄榄》离开故乡去寻找我的梦,可是这个梦我始终没有寻到。而且越寻找越使我迷惘困惑。在我厌倦了漂泊生活的时候,我是唱着《九月九的酒》回到的故乡,今天我将这首召唤游子归来的歌献给在坐的各位,希望大家度过一个愉快、温馨的夜晚。”……当她唱到“亲人和朋友举起杯倒满酒/饮尽这乡愁醉倒在家门口”时双眼湿润了。然而,使她爱使她恨使她眷恋使她要远离又难以割舍的故给了她美酒么?给了她以梦中的家园么?
那一夜,她喝得酩酊大醉……
我之所以要写梵,还不仅仅是这些。
我始终没读懂梵,越读不懂她,就越是想在她身上探研出一点什么来的心情就更是迫切。也许这就是我决意要写梵——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的真正动因之所在。
其实,在写不写梵的故事的问题上,我真是煞费苦心了苦心。有个晚上我整整抽了一包“555”牌香烟,失眠了近一个星期。最后,我还是决意写她。尽管她的经历她的所谓坎坷她的遭遇不具普遍性和代表性,但我认为那也是一个人人生的风景和生命的历程。既然这道风景撞入我的视野,并且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想我就不能也无权轻待它。我真实地把梵的故事写出来,相信亲爱的读者您定会同我一样受到感动。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6-16 02:29
六
梵是那种没有任何社会背景却要拚命奋斗的女子。她看上去文文静静,但性子却十分倔犟的。她低微的身世及她不甘认命的个性的反差,决定了她的生命历程必将充满悲剧色彩。
去年10月份的某一天,梵和孟柏在“皇朝”酒店吃过那顿午餐后的第二天就到局机关上了班。她被安排在五楼男厕所对面的图书室办公,但图书室不属她管。带她到图书室来的孟柏对她说:“你在这儿办公只是暂时的,等以后有空余办公室把你再调出来。”梵不太计较这些。就觉得孟柏的解释有些多余。更何况,这图书室其实是徒有其名。说是图书室,总共也没几本书。图书室的设施也相当简单。二张办公桌、一套不知何年何月购置的三组合老式沙发。其中有一个沙发的坐垫还破了个大窟窿,窟窿的周边毛毛糙糙地裸露着的海绵七错八拉地翘着。看到这样的物件,使人很容易联想到破落、贫穷、寒碜之类的字眼。二张办公桌,一张是胡司机用来放钳子、扳手、手套什么的,另一张是一个姓尚的大学生在用,贴墙放着四个既不像公文柜又不像家用的大立柜,有二个大立柜的上层是玻璃门,里面稀稀拉拉地放着一些泛黄的书和缺页破皮的杂志。梵和孟板到图书室时,尚大学生像是正准备出门,孟柏将他叫住,直截了当地要尚大学生把图书室的门钥匙和办公桌抽屉的钥匙全交给梵。弄得梵很尴尬,她甚至觉得很对不起尚大学生。“以后你就用这张桌子。”孟柏指着尚大学生用过的那张桌子对有了愧疚之意的梵说。不等梵有何反映,他接着又对尚大学生说:“你在局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昨天已经通知了你们单位,由明天起,你就不用到局里来上班了,你休息二天后,就回单位去上班。这儿的钥匙你就全给梵主席。”
尚大学生自始至终都没做声,年轻的脸颊一阵阵地发白,没有血色的薄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由此看得出,他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微微有些颤栗的手把孟柏所要的钥匙一一从钥匙圈上取下,给了梵。唯办公桌中间抽屉的钥匙没有交出。他在将钥匙交给梵时说:“那个抽屉里面的东西太多,今天我是拿不完了,等我明天拿走了里面的东西后,再把钥匙给你行吗?”“行行行,当然行,我又不等着用。”梵连忙说,那口气和神态几近讨好。
一切交接完毕,尚大学生拿起一摞书啊纸啊什么的吹着口哨,目空一切地向外走去。
尚大学生刚一走,梵就有些抱怨地说:“你这样做很不好,蛮伤人的。”孟柏脸露不悦地说:“有么事好不好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想用你你就是个人才,不想用你,你就给我走人,是天才也白搭。”“……”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俄刻,梵低声说:“我怎么老觉得他的走与我的来有很大的关系,是我把他挤走的吧。”“哈哈哈”孟柏哈哈大笑道:“知道你是个书呆子,没想到你呆成这样。你来要做的工作与他原先在这儿所做的工作完全不相干,怎么能说是你挤走了他呢。再说了,我早就想让他走人的。呆头呆脑不说,臭架子还大得不得了。自恃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把谁也不放在眼里。若是把这样的人放在局机关工作,怕是他的尾巴会翘到天上去把天都要戳破哟。”
孟柏说的这些话,使梵吃惊不小。她觉得孟柏的这些话不仅仅是在说尚大学生,一多半也是在给她敲警钟。
梵就想,这次被抽调到局里来编刊物,并非孟柏所说的有着多么美好的前景。
不过,这天下午下班后,梵的心情比往常还是要好得多。虽说有很多事情不尽人意,比喻孟柏的那番话,尚大学生离开办到时的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办公室斜对门的男厕所等。但工作环境总体上来讲还是比工厂里要好得多。至少没有生产车间机械设备轰轰隆隆的噪音和办公室书记的脚臭味及劣质的烟草味。这天梵回到家中也就很尽心尽意地做了一顿晚饭。烧了一个糖醋鱼;做了一个木须肉;清蒸了一盘下班路过集贸市场时买的大螃蟹,炒了个青菜,烧了个酸辣汤。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子的时候,弄得丈夫殷元惊诧不已,以为是谁的生日或是结婚日或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发生了。梵边由冰箱里面拿出二听蓝带啤酒边说:“不是谁的生日也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发生更不是结婚日,离那日子远着哩。今天就是心情好,仅此而已。来,为心情好干杯。”梵举起已倒满啤酒的杯子说。
在吃饭的时候,梵一改往日闷头吃饭的习惯,叽哩呱拉地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话,滔滔不绝……
这一夜,梵过得非常愉快。在上床之前,她将绛红色上等面料的落地窗帘拉上,打开桔黄色床头灯,放着《蓝色多瑙河》(她非常喜欢这音乐)音乐,顿时,卧室内弥漫着温馨弥漫着二人世界才有的情调,很使人陶醉……梵刚一上床,早已躺上床把自己脱得精光的殷元一把就将她搂进怀里,不断地抚摸搓揉亲吻……“我要我要你的进入……”她的头抵在他的腭下柔若无骨地扭动着身子,柔柔嗲嗲地说。他们俩人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温存过销魂过了……殷元猛一翻身将梵压在了身下……俩人畅快淋漓地缱绻缠绵之后,都踏踏实实地沉入了梦乡……
一夜无语。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6-7-11 20:56 标题: 生活不相信眼泪(十)
十
梵每天面对编无法编,改也难以改的稿子,就很是后悔来接受了这项任务。梵担心自己看多了这些低劣的稿件,将来会影响自己的审美情趣。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梵有位很好的南方朋友讲过,打死他他也不会看那种粗制滥造的篇什的。而且他也从来不写纪实啊、报告文学之类的东西。他说,写多了这类篇什,很容易败坏自己的文笔文风。可梵不行,梵既不是所谓的专业作家,也不在文化部门工作,而是在一个没有文化氛围的企业工作。在这种企业工作,根本用不着你有多么高深的文化素养就足可以应付一辈子。即便有些文字工作要做,那也与文学无关。在这种二边不搭界的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的梵,在很多时候,就要将真实的我隐蔽起来,装愚守拙,做出一副随俗的样子,写一些应景之作,写一些空话假话套话连篇的总结材料、汇报材料。很多时候梵写着写着,就痛恨了起来,烦躁了起来。她一烦躁,就会一把将摊在桌上的稿纸抓起撕乱,或揉成一团扔掉,将笔也丢得老远……可是待她稍稍冷静了一点的时候,她又不得不从头开始写“11、16事故具体情况汇报”或“2000年——2003年XX公司的改革与管理之回顾和展望”或“2004年XX公司年终总结”等篇什。写得头昏脑胀也得写,写得泪水淋淋也得写,写得心烦意乱也得写……
今天,梵在看着这些别人写的空话、假话、废话连篇的文章时,不由得悲从中来。她由此清楚明白地看到,有相当一部分的国有中、小型企业就是被这些连一篇总结材料都写不好的所谓企业家们掌管、把持着。更为滑稽可笑的是,这些所谓企业家们人人手中都捏着一张能让他们平步青云、能让他们飞黄腾达、能证明他们高学历的文凭。梵所在的大修厂的厂长就是电大毕业的,他常以此为荣四处炫耀。其实你稍稍了解一下文凭的背后,你定然会被生活中的污七糟八的花样弄得啼笑皆非。“厂长的文凭是花钱雇请别人代考得来的。”有人就会这样悄悄地如是对你说。
这样低素质的领导,怎么能管理好一个企业?
“不!”梵有次同几位要好的朋友相邀郊游,在天池垭生态公园野餐时,谈起企业领导的管理水平与文化素养的高低有否关系这个问题时,其中一个叫高人的朋友提出异议。他说:“现在企业普遍存在亏损和管理上的混乱,与管理者自身的素质固然分不开,更可怕的是,有相当一些管理水平并不低的企业法人,很多时候是有意识地将企业搞得一塌糊涂的、浑水才好摸鱼哦……”高人的话,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是一脸的惊愕和?。高人以莫测高深的眼光扫了一眼惊愕地望着他的大家,说:“哎哎哎,你们别这样以一惊一乍的眼光看着我好不好。你们好像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人似的。难道我所说的不是事实吗?难道你们单位的头儿们都很敬业知廉耻吗?难道你们就感觉不到这个社会的腐烂和黑暗吗?”他说:“我当过企业会计,也做过企业财务主管,深知其中的奥妙。企业法人为了牟取私利的手段真是五花八门、花样翻新。”他说“一个把企业搞垮了、使成百上千的人没饭吃的厂长,不仅不受党纪国法的惩治,反而有方方面面的头头脑脑出面保护、关心、关怀。这个厂倒闭、破产了,好了,上一级领导会给他们马上重新安排座位、重新分配权力。名曰保护、挽救干部。其实在这些堂而皇之幌子的背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谁捋理得清……清了有什么好,水清则鱼不至,人清就会被浊流淹没。人太清白了不行、太正直了更不行。就有一股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来摧毁你、挤压你、浸泡你。压不垮、泡不软不要紧,你不是要尊严吗?你不是要保持良知良心公正之心吗,好了,不出三日,你定会被莫明其妙的理由驱逐出局——让你滚开。现在市场经济了,廉价劳动力,廉价智商如野火烧不尽的野草遍地都是。那些贪污腐化者,那些玩忽职守者、那些男盗女娼者、那些嗜血成性者,一个比一个会排除异己,一个……一个比一个会…整人、诽谤人。知识、文明、良知在……在恶势力面前是不值一文钱的狗屁东……东西……”高人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劝他别喝酒了。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争辩:“我…我没……没醉,你们…你们也说我是酒麻…麻木(方言:嗜酒者——作者注),真是真是太让我……太让我伤心……”梵和几个女同胞边抢高人手中的啤酒瓶,边小声地劝说:“我们没说你醉了,我们是劝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有什么大江大海不能度过去的呢,何必要这样折磨自己。”高人将梵扶着他的手猛一扒拉,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复又弯下身子将铺在草地上的塑料布猛一掀,塑料布上的食品、啤酒瓶、水果等一些七七八八的食物顿时滚得到处都是。
高人真的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了起来送到停在停车场的中巴车上。他的女朋友、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在车下暗自落了好一会儿的泪才走上车来。她对正在给高人擦满脸呕吐物的梵说:“你们去吧,你们玩去吧。真对不起,他这一闹让大家都很扫兴了。希望大家原谅。他这是被他们老板炒鱿鱼炒的……”“不要紧不要紧的,大家都是朋友,你就不要说客气话了。”梵说。“他这人就这样,一根筋。什么都认死理。我不知说他多少次了,他就是不听。现在都什么年月了,脑子还死板板的,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任啥事都较真得不得了。还喜欢出头,跟领导硬顶。好像他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救世主似的。像他这样的人不吃亏那才出了稀奇。”
经高人女朋友这样一说,大家都认为高人确实是太死板、太杞人忧天了。“现在这年代,多少事能认真的。认真了,那不是自找倒霉吗?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绝境推么。”有几个人叽叽咕咕地小声说。
……
梵在那天也喝醉了,她是在高人醉了之后醉的。
不用多说,这次的郊游,最后闹得大家不欢而散。主要是梵醉后的痛哭,简直让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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