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中篇小说连载]《越狱》(1) [打印本页]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6-5-11 06:07 标题: [中篇小说连载]《越狱》(1)
《越狱》(1)
他斜趴在乱石堆中,身体贴紧地面,将自己化成了一块灰褐色的花岗岩。透过挺直
鼻梁上的深度近视眼镜,目不转睛监视着几里外的石头建筑群,和更远处目力勉强
能及的采石工地。他标准寸头,头发却过于细软,烈烈西北风吹过,东倒西歪与荒
原上的野草同步;脸孔五官笼罩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几乎辨认不出本来的形状和颜
色,只剩下那柔和多于刚硬的大致轮廓。
时间的蜗牛慢腾腾爬向正午,天上的火球沿着它周期的轨迹,攀上了抛物线的顶点,
然后仿佛溶化在了那里。干燥的气流切割过地表,送来一波波沙粒和热气。
平川上滑过一道钢丝似的阴影。高空上,一只渺小的兀鹫,双翼铺展如一把张开的
剪刀,盘来复去兜着大大的圆圈,耐心俯察着它潜在的午餐。他慢慢翻转过身来,
仰面向天,眼目竭力放出光芒,急促剧烈地呲牙咧嘴着,展示着自己的生命强度,
最终促使那饕餮的大鸟死了心,悠悠向远方飞去了。
大漠上,身着制服的捕猎者用高倍军用望远镜巡视方圆几十里天空,从鹰类的异常
移动发现蛛丝马迹,以决定下一步的追踪方向。鹰鹫的成群盘旋揭示着地面上的大
型猎物。十有八九的,不是伤残老弱的羚羊、骆驼、野驴等,就是越狱逃亡的人犯,
而两者都是制服捕猎者的理想目标。
所以,不能让鹰在人的头顶上翱翔。这种他自小酷爱的生灵,眼下成了他最大的自
然威胁之一,除了白昼的高温,夜晚的寒风,和随时可能突如其来的春天里的暴风
雪。
这一小片荒原是戈壁滩中的一块飞地,东南和不知名的大草原遥遥相望,三天三夜
的车程。其它方向几百里上下是沙丘和石砾的海洋。荒原下有高质玉矿,上好的工
艺品原料。青年重刑犯监狱建筑在这里,既经济又安全,不能再理想了。只需在葫
芦口处加强警卫,一夫把关万夫莫开,凶顽的囚犯们就象是被驱赶进了火圈的狼群,
除了俯首帖耳接受劳动改造,熬满自己的漫长刑期,别的出路只存在于海市蜃楼的
梦里。
除去狱方高层,包括下级警官、狱卒和人犯们在内,没人知道自己长年累月身在何
处,这里的具体省份、地名和地理方位是什么。监狱与外界的人员物资往来由特制
的封闭警车接送,走的是荒原上七弯八绕的迷魂阵专线。探监被严格控制,压缩到
了最低限度。极少数表现优异囚犯的直系亲属经反复审查过了关,每三年有那么一
次。统统这些措施目的只有一个:防止有人里应外合越狱。
这样,经过多年不断的改革实践,沙漠监狱的警戒、保安工作日趋完善。里面不该
出去的飞不出去,外边不该进来的摸不进来。悬浮在浩瀚的荒漠中,这是一座巴掌
大的生命孤岛。
当然哪儿都有不信邪的,更何况这千把四肢发达的亡命徒。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怕生
不怕死的,心怀侥幸挺而走险。朝东南草原方向跑的,少则几个钟头,多则两三天
被抓回来,先挂在放风场上的铁笼子里示众四十八小时,然后秉章办事加刑十年。
第二次再跑无期徒刑,第三次死刑立即执行。傻呵呵往其它方位开溜的,狱方先是
按兵不动,十天半月后派直升机去收尸,吊回来一具具活教材。
四月底,春风终于渡过了玉门关,冰雪刚刚解冻,酷暑尚未来临,气候暂时不那么
走极端,昼夜温差的悬殊相对也比较温和。理论上,这是全年越狱的黄金季节,人
犯们都知道,狱方更清楚。
今年首先发难的是一个无期徒刑毒犯,据说当年穿越中缅边境如进城赶集,野外的
生存本领高强。几十个特种武警骑着蒙古马,领着德国狼狗向东南追踪了几个昼夜,
最后居然空手而归。重刑犯们暗暗骚动着,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从没听说有人能
活着跑出去,这小子将是破天荒的第一个,有种!
两周后的一个正午,武装直升机从西北戈壁飞回来了,径直降落于广场中央,抛下
一个沉重的物体,铁窗后一双双睁大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那地上摊着一具大尺
寸尸体,确切说是一堆白花花的骨头,高原上的鹰鹫将他收拾得很干净。囚犯们几
乎集体绝望了。
谁也没料到还没等那堆森森的白骨冷透,一个沙尘暴的日子,光天化日之下,紧跟
着第二个跑的居然是他 -- 一个念书的,绰号衣冠兽,连人性未泯血气尚存的同僚
都不齿的强奸幼女犯。称之为兽真是抬举了他,在这弱肉强食的铁栅栏丛林,他最
多只能算是一头小叫驴。除了天文地理飞鸟走兽的侃侃大山,穷极无聊时给大夥儿
解解闷,也为自己赢得几分有限的尊重,平日里除了埋头干活傻卖力气,严格遵守
狱规几乎成了第二天性。进进出出见谁都夹着尾巴作人,从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低调得让那些头等狱霸都不好意思总是恃强凌弱,当然他那一身长年累月于采石场
磨砺出来的肌肉也多少有点让人望而生畏。
模范犯人跑了,号子里炸开了油锅,上上下下交头接耳着这头号新闻。狱方的脸上
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晚餐撤了召开紧急会议,雷霆之怒的典狱长拍板下达军令:要
人出人,要物有物,不计一切代价抓回来。活的最好,死的也成!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5-12 10:54
我写的越狱(章节),仿照了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与章凝的风格不同。
他这样写,是不是在追求'纯文学'?
作者: 简杨 时间: 2006-5-12 11:02
章凝的文风很浪漫也很阳刚。接着载,这章已读完。
作者: 曼陀罗 时间: 2006-5-12 11:55
糅合了诗的语言。等着读下一章!
作者: xzhao2 时间: 2006-5-12 12:02
1st chapter - A good start!
作者: youming 时间: 2006-5-12 13:14
从文字上说,写得很好,但看上去有不少文笔是散文和纪实的写法,建议增加一些生动形象的细节。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6-5-13 13:18
谢各位点评!
我们连载小说或许都应该跟为力学,在第一章先做个小广告,不然读者可能会感到
一头雾水没头没脑。
为力拉“热爱生命”作虎皮,我就拉“老人与海”吧。简而言之,受它的影响,想
写一篇个体与残酷命运搏斗的故事,希望最后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
人生就是一个越狱的过程。
友明,细节会注意,准备用这篇东东来练习写细节。去年在CND看到一个名叫sht的
网友说过一句话,颇有茅塞顿开之感,特地COPY了下来:“细节描写是否成功是一
个写手是否进入文学创作状态的标志。”
作者: youming 时间: 2006-5-13 14:44
章凝:
写好细节跟生活积累有直接关系,这个犯人的衣着、脸部表情、动作在沙漠环境的特定细节描写,没有身临其境,是很难写好的。你要发挥想象力,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的笔下,细节描写就是这个人的素描。
我最近看“白鹿原”,深深佩服作者的细节描写功力,比当代长篇小说确实高处一个品位。关键是他有充分的生活积累,为写“白鹿原”花了几年时间素材积累。
<<
完全同意!我认为,初写小说,就要用小说语言,不要写那些散文式或者纪实、报告文学样式的的小说。
作者: 况也 时间: 2006-5-13 16:58
很够味,刺激. 期待下篇
作者: beige 时间: 2006-5-14 01:11
写得很不错。只有几个小小的地方或许可以略加修改。说的不一定对,仅供参考。
文字方面:
1。他斜(爬)在乱石堆中--- (爬是动态; 既然一直潜伏不动,应为“趴”。)
2。急促剧烈地呲牙咧嘴(着),展示着自己的生命强度--
3。透过挺直鼻梁上的深度近视眼镜,目不转睛监视着几里外的石头建筑群,和更远处----- (高度近视眼怎能监视几里外的目标?)
4。高空上--- (高空中)
5。(统统)这些措施目的只有一个----
6。连人性未泯血气尚存的(同僚)都不齿的---- (同为囚犯,似不能用表示同事之意的同僚。)
7。上上下下(交头接耳着)这头号新闻。
8。雷霆之怒的典狱长----- 似应为“动了”雷霆之怒的----
以下几处构思的合理性似有疑问:
1。除去狱方高层,包括下级警官、狱卒和人犯们在内,没人知道自己长年累月身在何处,这里的具体省份、地名和地理方位是什么。
(从情理上讲,起码狱卒们应该知道自己身在何省。连模范犯人的家属还能三年来一次, 狱卒的家属们呢?不知道地点怎能来探亲?)
2。朝东南草原方向跑的----
(既然监视如此严密, 犯人怎能说跑就跑?而且狱卒们怎会知道朝哪个方向跑的? 除非眼看着故意放他跑----)
作者: 文章 时间: 2006-5-15 09:23
章凝,看得出你在试图让我们这些俗人欣赏雅的东西。雅俗共赏可是文学的最高境界啊。祝贺你初步取得成功。
作者: 冷热 时间: 2006-5-15 09:30
我的感觉有些不同,觉得作者写得很认真,文字很干净,但是没有放开来,有些拘谨。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6-5-15 16:27
悲歌,
感谢你的细心阅读和评论。现回复如下:
文字方面:
1)“爬”是“趴”的别字。你帮我挑出来真好,我恨错别字(这么说好象有人爱似的)。
2-8) 似乎都不能算硬伤,而是我们修辞上的见解差异。且容我再推敲推敲。
构思方面:
1) 感觉是可能的。探亲坐警方专车,已经有交代。
2) 质问得非常好,一般人注意不到这矛盾。我下章会有暗示,警方靠警犬追踪逃犯,基本上能够探出大致方向。
再谢!!
文章,
这东东雅吗?现在还很难说。
冷热,
会放开的。我担心的倒是天马行空。
多谢各位!
作者: 可见光 时间: 2006-5-16 12:24
又看了一遍, 语言文字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你的风格就是这样的诗的语言
个人的看法是节奏有些慢(注意:我是个急性子)
如果有一些比较流畅的叙述, 和你的诗化的语言结合起来, 整个文章就会更生动
一些流畅(快节奏的)东西至少会给你赢得一些象我这样急性子的读者, 哈哈
而且是长篇, 手法多一些总是好---xia ping!
作者: 金凤 时间: 2006-5-16 13:11
看前几段的描写,我脑子里就出现了一联串电影镜头。从近及远,从小到大。章凝(爱太阳??)继续贴。
作者: pugongying 时间: 2006-5-16 21:58
等你上完了一起读。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3-2 10:29
重读章凝的越狱。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4-10 20:21
章凝,由今天起,我将你的<越狱>陆续转载到我的博客,可以吗?
;)记得你说过,最好是将你的作品都转走.
当然如有不妥,请告知,我立即纠正.
作者: 月满西楼 时间: 2008-4-10 20:51
很期待,这种题材写出惊心动魄的感觉就更好了!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8-8-5 12:06
尽力而为吧!
Originally posted by 月满西楼 at 2008-4-10 20:51:
很期待,这种题材写出惊心动魄的感觉就更好了!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8-8-5 12:10
我非常喜欢这条短评。确实,上马杀贼,下马赋诗,是我追求的两种境界。多谢简杨
的理解!
Originally posted by 简杨 at 2006-5-12 11:02:
章凝的文风很浪漫也很阳刚。接着载,这章已读完。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18-1-17 16:32
校对版本如下。肯定还会有各种问题,杀青前将再校一次。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18-1-17 16:33
一、
他斜趴在乱石堆中,身体贴紧地面,将自己化成了一块灰褐色的花岗岩。透过挺直鼻梁上的深度近视眼镜,目不转睛监视着几里外的石头建筑群,和更远处目力勉强能及的采石工地。他标准寸头,头发却过于细软,烈烈西北风吹过,东倒西歪与荒原上的野草同步﹔脸孔五官笼罩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几乎辨认不出本来的形状和颜色,只剩下那柔和多于刚硬的大致轮廓。
时间的蜗牛慢腾腾爬向正午,天上的火球沿着它周期的轨迹,攀上了抛物线的顶点,然后仿佛溶化在了那里。干燥的气流切割过地表,送来一波波沙粒和热气。
平川上滑过一道钢丝似的阴影。高空上,一只渺小的兀鹫,双翼铺展如一把180度张开的剪刀,盘来复去兜着大大的圆圈,耐心俯察着它潜在的午餐。他慢慢翻转过身来,仰面向天,眼目竭力放出光芒,急促剧烈地呲牙咧嘴着,展示着自己的生命强度,最终促使那饕餮的大鸟死了心,悠悠向远方飞去了。
大漠上,身着制服的捕猎者用高倍军用望远镜巡视方圆几十里天空,从鹰类的异常移动发现蛛丝马迹,以决定下一步的追踪方向。鹰鹫的成群盘旋揭示着地面上的大型猎物。十有八九的,不是伤残老弱的羚羊、骆驼、野驴等,就是越狱逃亡的人犯,而两者都是制服捕猎者的理想目标。
所以,不能让鹰在人的头顶上翱翔。这种他自小酷爱的生灵,眼下成了他最大的自然威胁之一,除了白昼的高温,夜晚的寒风,和随时可能突如其来的春天里的暴风雪。
这一小片荒原是戈壁滩中的一块飞地,东南和不知名的大草原遥遥相望,三天三夜的车程。其它方向几百里上下是沙丘和石砾的海洋。荒原下有高质玉矿,上好的工艺品原料。青年重刑犯监狱建筑在这里,既经济又安全,不能再理想了。只需在葫芦口处加强警卫,一夫把关万夫莫开,凶顽的囚犯们就像是被驱赶进了火圈的狼群,除了俯首帖耳接受劳动改造,熬满自己的漫长刑期,别的出路只存在于海市蜃楼的梦里。
除去狱方高层,包括下级警官、狱卒和人犯们在内,没人知道自己长年累月身在何处,这里的具体省份、地名和地理方位是什么。监狱与外界的人员物资往来由特制的封闭警车接送,走的是荒原上七弯八绕的迷魂阵专线。探监被严格控制,压缩到了最低限度。极少数表现优异囚犯的直系亲属经反复审查过了关,每三年有那么一次。统统这些措施目的只有一个﹕防止有人里应外合越狱。
这样,经过多年不断的改革实践,沙漠监狱的警戒、保安工作日趋完善。里面不该出去的飞不出去,外边不该进来的摸不进来。悬浮在浩瀚的荒漠中,这是一座巴掌大的生命孤岛。
当然哪儿都有不信邪的,更何况这千把四肢发达的亡命徒。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怕生不怕死的,心怀侥幸挺而走险。朝东南草原方向跑的,少则几个钟头,多则两三天被抓回来,先挂在放风场上的铁笼子里示众四十八小时,然后秉章办事加刑十年。第二次再跑无期徒刑,第三次死刑立即执行。傻呵呵往其它方位开溜的,狱方先是按兵不动,十天半月后派直升机去收尸,吊回来一具具活教材。
四月底,春风终于渡过了玉门关,冰雪刚刚解冻,酷暑尚未来临,气候暂且不那么走极端,昼夜温差的悬殊相对也比较温和。理论上,这是全年越狱的黄金季节,人犯们都知道,狱方更清楚。
今年首先发难的是一个无期徒刑毒犯,据说当年穿越中缅边境如进城赶集,野外的生存本领高强。几十个特种武警骑着蒙古马,领着德国狼狗向东南追踪了几个昼夜,最后居然空手而归。重刑犯们暗暗骚动着,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从没听说有人能活着跑出去,这小子将是破天荒的第一个,有种!
两周后的一个正午,武装直升机从西北戈壁飞回来了,径直降落于广场中央,抛下一个沉重的物体,铁窗后一双双睁大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那地上摊着一具大尺寸尸体,确切说是一堆白花花的骨头,高原上的鹰鹫将他收拾得很干净。囚犯们几乎集体绝望了。
谁也没料到还没等那堆森森的白骨冷透,一个沙尘暴的日子,光天化日之下,紧跟着第二个跑的居然是他 ─ 一个念书的,绰号衣冠兽,连人性未泯血气尚存的同僚都不齿的强奸幼女犯。称之为兽真是抬举了他,在这弱肉强食的铁栅栏丛林,他最多只能算是一头小叫驴。除了天文地理飞鸟走兽的侃侃大山,穷极无聊时给大伙儿解解闷,也为自己赢得几分有限的尊重,平日里除了埋头干活傻卖力气,严格遵守狱规几乎成了第二天性。进进出出见谁都夹着尾巴作人,从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低调得让那些头等狱霸都不好意思总是恃强凌弱,当然他那一身长年累月于采石场磨砺出来的肌肉也多少有点让人望而生畏。
模范犯人跑了,号子里炸开了油锅,上上下下交头接耳着这头号新闻。狱方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晚餐撤了召开紧急会议,雷霆之怒的典狱长拍板下达军令﹕要人出人,要物有物,不计一切代价抓回来。活的最好,死的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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