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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 [打印本页]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0-4-13 00:01     标题: 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

野性的呼唤

杰克伦敦


1 步入原始

游牧时代的旧梦倏然跃动,在习俗的锁链下愤怒挣扎;在严冬的沉睡里,野性重新苏醒。

巴克没有看报,否则他就会知道麻烦即将找上他,而且还不止他一个,在从扑吉桑德到圣地亚哥一线的沿海低洼地带的所有肌肉健硕、皮毛茂密的狗都面临着同样的威胁。因为在北极的黑暗中摸索的人们已经发现了一种黄色的金属,而且因为蒸汽船的使用和运输公司的发展使这一发现几乎家喻户晓,成千上万的人们都涌向了北方的土地。当然他们需要狗--那种体魄强壮、肌肉健硕的狗,好让它们承受艰辛的劳作;它们还需要有厚实的皮毛以抵御寒冷霜冻。

巴克住在位于圣克拉拉峡谷的一幢大房子里,那里阳光明媚。这是米勒法官的房产。房子在路边的树丛里半隐半现,透过枝叶的空隙,可以看见围绕房子四周的宽大凉爽的阳台。一条砾石铺成的车道蜿蜒穿过宽阔的草坪,通向房子,两旁白杨树枝繁叶茂。房子后面比前庭更宽敞:宽大的马厩,十来个马夫和男孩子们在此滔滔不绝;成排的41-人居住的小屋,上面长满了葡萄藤;还有无数的排列整齐的户外厕所、高高的葡萄

树、葱绿的牧场、果园和浆果地。还有一口自流井和一台抽水机,一个水泥做的大池子,男孩子们上午在这里练习跳水,炎热的下午则在水中纳凉。

巴克就统治着这一大片领地。他在这里出生,已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当然,法官家还养有另外几条狗。如此宽的地方,怎可能只有一条狗呢?但它们都算不了什么。它们只是一些过客,来了又离开,平时挤在狗舍里,或者悄悄躲在房子里某个隐蔽的角落,就像那只矮胖的日本短毛狗图兹和那只没毛的墨西哥沙皮狗伊萨贝尔。它俩都是很奇怪的动物,几乎足不出户。再者,法官家还养有至少二十只猎狐犬,只要图兹和伊萨贝尔从窗户里探出头一打望,它们就会恶狠狠地对着这两个可怜的家伙狂吠,而一队手拿笤帚和抹布的女佣们只好保护着图兹和伊萨贝尔。

然而,巴克和它们都不一样,既不呆在房子里,也不呆在狗舍里。这整个地盘都是他的领地。他会跳进游泳池,或者和法官的儿子们出去打猎;他还会陪伴法官的女儿莫丽和爱丽斯在傍晚时分和清晨四处闲逛;冬夜,当书房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的时候,他就躺在法官的脚边;他驮着法官的孙子们在草地上玩耍,或者把他们轻摔到草地上打滚,还要防着他们乱跑到马厩边的喷泉里,或者跑到更远的围场和浆果地里。他在那群猎狐犬中高视阔步,对图兹和伊萨贝尔视而不见,因为他是米勒法官家的国王,他统治着这里所有的动物,不管是地上爬行的、蠕动的,还是空中飞翔的,甚至人类。

巴克的父亲艾尔莫,是一只体形硕大的圣贝尔纳狗,曾是法官形影不离的伙伴,巴克在这点上很像他父亲。不过,他个头没有他父亲那么大--只有一百四十磅重,因为他母亲谢普,是一只苏格兰牧羊犬。然而,这一百四十磅的体重,加上优越的生活和普遍的敬重所赋予他的尊严,足以使他拥有十足的王者之风。在过去的四年里,他过着一种心满意足的贵族般的生活,带着些许骄傲,甚至有一点自高自大,如在闭塞的乡间生活的绅士有时候那样。但他没让自己变成一只娇生惯养的看家狗。狩猎和类似的户外运动和娱乐使他免于肥胖而肌肉结实。他如所有喜爱冷水浴的族类一样,对水充满着热爱,这使他身体健康而强壮。

1897年秋天以前的巴克,就是这样生活的。这年秋天,由于康代克的罢工,人们从世界的各个角落纷纷涌向北方的冰天雪地。但是巴克没有读报,也不知道园丁助手曼纽尔,一个老熟人,竟是一个卑鄙小人。曼纽尔有一个老毛病,好赌中国彩票。而且,他在赌博时也有一个老毛病:他相信那一套。这注定了他活该倒霉。因为赌博需要钱,而他,一个园丁助手的工资仅够勉强养活他的妻子和众多的子女。在巴克一生中那个难忘的日子,也就是曼纽尔背信弃义的那一天,法官正在葡萄种植者协会开会,男孩子们也正忙于组织一个运动俱乐部,所以没人看见他和曼纽尔穿过果园走了出去,巴克还以为仅仅是出去溜达溜达。只有一个人看到他们到达了铁路上一个名叫学院公园的小站,那个人和曼纽尔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巴克听到钱币在他们手中叮当作响。

"你得在把货送走之前先把它包起来",陌生人语气粗暴,曼纽尔把一根粗而结实的绳子拧成两股套在巴克颈上,就在项圈旁边。

"只要你一扯绳子,他就会噎得够呛,"曼纽尔说,陌生人咕哝着说"是"。

巴克安静而不失尊严地让他们套上绳子。当然,这使他感觉很不习惯,但他学会了信任他所认识的人,相信他们具有他自己远不具备的智慧。然而,当套他的绳子交到陌生人手中时,他恶狠狠地咆哮起来。他只是表示了他的不快,他的骄傲使他相信明白表示就意味着获取主动。哪知绳套却勒紧了他的脖颈,让他喘不过气来。盛怒之下,他扑向那个人,那人却早有准备,迎面掐住他的脖子,只敏捷地一扭,就把他摔翻在地上。巴克狂怒挣扎,舌头伸了出来,徒劳地喘息着,而绳套却无情地勒紧了他。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人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对付,他也从未像此刻那样愤怒过。但是他的力量在渐渐消退,眼睛开始模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时火车到站停了下来,两个人把他扔进了行李车厢。他苏醒过来时只隐隐约约感觉到舌头发痛,自己正在某种车上颠簸前行。机车在过十字路口时粗哑的呜叫提醒了他身在何处。他以前和法官经常出门旅行,知道坐在行李车厢的感受。他睁开眼,眼里充满一个遭绑架的国王不可抑制的愤怒。那个人扑向他的咽喉部,但巴克迅速咬住了那人的手,他紧咬着不放松直到他再度被勒得昏死过去。

行李管理员听到搏斗声赶过来,那人藏起了他被狗咬伤的手,说"呃,他发病了,我正帮老板把他带到圣弗兰西斯科。听说那儿有一个了不起的狗医生,能治好他的病。"当那人坐在圣弗兰西斯科海边一酒馆后的小棚屋里,回想那夜的旅程时,他对自己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做这趟该死的生意才赚五十块钱,"他牢骚满腹,"下次就是给我一千块我也不干了,这该死的冷冰冰的钱。"他的手上裹着一条血糊糊的手帕,右裤腿从膝直到脚踝都撕破了。

"另一个蠢货得了多少?"酒馆老板问。

"一百,"那人回答道,"他一个子儿也不会少,我敢发誓。"

"那一共是一百五十块,"酒馆老板合计着,"我敢说,那狗值这个数,不然我就是笨蛋。"

绑架巴克那人解开血糊糊的手帕,看着那只被撕烂的手说,"但愿不会得狂犬病--"

"你会的,你生来就该被绞死,"酒馆老板大笑,"先不忙拖你的货,帮我一下忙。"

巴克的喉咙和舌头疼痛难忍,气息奄奄,还强撑着面对他的折磨者。但他一次次地被摔下去,几次被勒得差点断气,后来那些人终于成功地锯开了他的铜项圈。绳子也拿走了,他被塞进一个像木箱一样的笼里。

那个难熬的夜晚,巴克就睡在那木笼里,抚慰着自己的愤怒和受伤的自尊。他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一切。这些陌生人到底想把他怎么样?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么窄小的笼子里?不知为什么,一种灾难就要降临的预感隐隐约约地压迫着他。那天夜里,有好几次,当他听到棚屋门被打开,格格作响的时候,他都会兴奋得跳起来,以为是法官来了,或者至少是男孩子们来了。而他每次看到的都是酒馆老板那张圆鼓鼓的脸,在牛脂蜡烛昏黄的光焰中瞅着他。他欢快的叫声每次都颤抖着在喉咙里转了转,又变成了一阵凶猛的咆哮。

然而,酒馆老板并不理睬他。第二天早上,四个人走了进来,抬起了笼子。巴克断定他们也是来折磨他的,因为他们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衣衫槛楼,头发蓬乱。巴克在木笼里对着他们大发脾气。他们却只是大笑着拿棍子戳他,巴克迅速用牙使劲咬住棍子,然后才意识到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来作弄他。巴克只好木然躺下,任凭他们把笼子抬进一辆马车。自此,巴克和囚禁他的那只木笼子,再次开始了他们的旅程,从这人手中传到那人手中。一会儿在快递公司的职员手中,一会儿又被另一辆马车运送,然后他又被搬到了一辆卡车上,和四周各式各样的箱子和包裹一起,乘渡船过了河,之后又被人从卡车上卸下,装进铁路上的一个大仓库,最后被放进了一辆快车。

这辆快车拖在尖啸的机车后面走了两天两夜。在这两天两夜里,巴克不吃也不喝。最初,当巴克见快递员朝他走近时,会愤怒地冲他们咆哮,他们则以戏弄他作为回击。当他全身颤抖,口吐白沫地猛撞木笼的栅栏时,他们却肆意嘲笑他、戏弄他:他们像面目可憎的恶狗那样咆哮、吠叫,他们学猫喵喵叫,挥动双臂作鸟飞行状,甚至还学公鸡打鸣。巴克知道他们这样做很愚蠢,因而倍感屈辱和愤怒。他对饥饿已不很在乎,但却渴得难受,再加上愤怒,他开始发烧了。巴克原本容易情绪激动且极度敏感,如今又受尽虐待,他那干热肿胀的喉咙和舌头因为感染而发炎,这使他烧得更厉害了。

唯一使他高兴的是,他不再被绳子套着了。他知道是绳套让那些人占了可耻的便宜。现在绳子没有了,他可要显显自己的威风。他再也不会让那些人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他决不会。两天两夜里他什么也没吃,两天两夜里他受尽折磨,满腔怒火却在心头越烧越旺,谁要是再找他麻烦,他定会倒霉。此时的巴克双眼充血,俨然一个狂怒的魔鬼。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变得面目全非。假使这时法官看到他,决不会认出他来。到西雅图时,当快递员们把他卸下火车时,他们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四个人战战兢兢地把木笼子从马车上搬到一个围墙高高的狭小的后院。一个粗,的男子,穿着一件领子坠得厉害的红绒衫,走出来给马车夫签了单。巴克预感到那将是他的下一个折磨者,他又发疯似地猛撞笼子的栅栏。那个人脸上泛起一丝冷笑,拿出了一把斧头和一根棍棒。

"你现在不会放他出来吧?"马车夫问道。

"当然要放出来。"那人边回答,边试探着用斧头砍木笼子。抬笼子进来的四个人马上四处逃散,最后爬上围墙顶准备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巴克冲向碎裂的木块,用牙紧紧咬住,怒火满腔地摔打,撕扯。斧头砍在外面什么地方,巴克就在里面相应位置,龇牙咧嘴地嗥叫、咆哮。他急于从笼里出去,而外面的红衫男人正一门心思地设法把他弄出来,只不过他比巴克冷静。"好了。你这急红了眼的恶魔,"他说,这时他已砍开了一个足够让巴克的身体挤出来的口子。他扔掉斧头,右手握住了棍棒。

巴克此时的确像一个急红了眼的恶魔,他身体紧缩,随时准备好一跃而起,毛发竖立,满口白沫,充血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带着他一百四十磅的体重及同样分量的愤怒,以及两天两夜里来被抑制的激情,他径直朝那人扑去。还在半空中,当他就要咬住那人时,身上却挨了重重的一击,痛得他咬紧了牙关。他被打得晕头转向,侧着身子倒在地上。他从未被大棒打过,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发出一声似怒吼又似尖叫的嗥叫,再次跳起来,然而他再一次被打倒在地。这次他终于明白:原来是棍棒打伤了他。但狂怒之中,他顾不上谨慎行事,于是又发动了十来次进攻,但每次都无一例外地被击败。

有一次他被打得特别惨,当他挣扎着爬起来时,他头晕目眩,再也无力发起进攻。他踉踉跄跄地走着,鲜血从鼻子、嘴巴和耳朵里流出来,溅到漂亮的皮毛上,在上面布满了唾液和血液混合形成的斑点。这时,那人走上前,特意在他的鼻子上给了他可怕的一下。他从未尝过这种尖锐的疼痛滋味,与此相比,其它任何痛苦加在一起都算不了什么。他发出一声雄狮怒吼般的咆哮,再次扑向那个人。那人把棒子从右手换到左手,冷酷地抓住了他的下巴,同时使劲把它往下一拉,又往背后一扭。巴克的身体被抛向空中画了一个圆圈,接着又是一个半圆,然后头胸着地摔落在地上。

巴克最后一次发起了进攻,谁知那人早有准备,给了他狠狠的一击。巴克完全被打败了,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我敢说,他收拾起狗来还真有一手,"爬在墙上的一个人兴奋地大叫。

"那当然,德鲁瑟天天都驯印地安马,星期天还驯两次。"马车夫边回答,边爬上马车,扬起了马鞭。

巴克慢慢苏醒过来,但力量却没恢复。他躺在先前倒下的地方,从那儿看着穿红绒衫的那个人。

"唤他的名字巴克,他就会有反应,"那人自言自语地重复着酒馆老板随笼子和巴克送来的信中这句话。"好啦,巴克,好伙计,"他用和蔼的语气说,"我们刚才发生了一点小/,的冲突,现在我们最好把它给忘了。你现在很清楚你的处境,我也很明白我的角色。表现好点,你就不会吃亏。要再给我摆谱,我会把你收拾得结结实实。明白吗?"

他边说边拍巴克的头,一点儿也不害怕这只败在他手下的狗,尽管先前他曾无情地猛击这颗头颅。那人的手一触到巴克的身体,他的毛又本能地倒竖起来,但他强忍着没有反抗。当那人端来水时,他一饮而尽,然后又从那人手中衔走大块大块的生肉,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

巴克清楚自己被打败了,但他并未被击垮。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永远无法对抗一个手拿棍棒的人。他得到了这个教训,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决不会忘掉这个教训。棍棒是他的新发现,是他接受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的入门课程,只不过他在半路上才学到这一课。生活的险恶呈现在面前,尽管他对此并不畏惧,但骨子里潜伏着的狡猾天性开始苏醒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又有一些套着绳子、装在笼子里的狗被送来,有的温顺,有的像他当初一样发怒咆哮,他看着每只狗巴克此时的确像一个急红了眼的恶魔,他身体紧缩,随时准备好一跃而起,毛发竖立,满口白沫,充血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带着他一百四十磅的

体重及同样分量的愤怒,以及两天两夜里来被抑制的激情,他径直朝那人扑去。那人穿着红色绒线衫,凶神恶煞,手里拿着一根大棒,准备向巴克打去。

被穿红绒衫的男人制服。当他每次看到这些残酷的情景时,他就会更透彻地领会已学到的教训:那个手拿棍棒的男人就是这里的统治者,你无法反抗他,尽管你不一定得向他妥协。巴克坚信,自己从未妥协过,但他确实看见一些被打怕的狗向那人摇尾乞怜,用舌头舔着他的手,还用身子在那人身上蹭来蹭去以示讨好。他也看到一只既不妥,也不顺从的狗,在与那位暴君的不屈斗争中最后被杀死。

间不断有陌生人来到这里,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兴奋地对穿红绒衫的男人花言巧语。之后,穿红绒衫的男人收了钱,就有一两条狗被带走。巴克不知他们都去了哪里,因为他们再也没回来过。对未来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而每次发现自己没被挑走,他都会暗自庆幸不已。

然而终于轮到他了,一个个子矮小、形容枯槁的男人来了。他大声说着不成旬的英语,还夹杂着一些粗野而稀奇古怪的话,巴克一点都听不懂。

那人一眼看到巴克,"老天!"他大叫起来,"那可是一只棒极了的狗!呃,多少钱?三百,等于是白送你,"穿红绒衫的人马上回答,"你是帮政府做事,你也不想在这里多费口舌,对不对,佩鲁特?"

佩鲁特咧嘴笑了。鉴于目前对狗的需求呈现前所未有的上升趋势,狗价持续上涨,三百块钱买这么好一条狗,简直太划算了。加拿大政府不会吃亏,邮件也不会耽搁。佩鲁特识货,一见巴克就知他是一条难得的好狗,"简直是万里挑一",他打心眼里喜欢。

巴克看到他们成交,不出所料,他和另一条脾气温和的纽芬兰卷毛狗卡丽一起被那小个子男人带走了。自此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穿红绒衫的男人。巴克和卡丽从纳威尔号的甲板上看着渐渐朝远处后退的西雅图,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到那温暖的南方土地。巴克和卡丽被佩鲁特带到底舱,交给一个叫做弗郎索瓦的大个子黑人。佩鲁特是一个法裔加拿大人,皮肤黝黑,而弗郎索瓦只有一半法裔加拿大人血统,皮肤比佩鲁特黑一倍。对巴克来说,他们是他不了解的一类人,而他注定还会看到更多这样的人。尽管他不爱他们,他却开始打心眼里尊重他们。他很快得知佩鲁特和弗郎索瓦都还算公正的人,执法冷静而不偏袒,对狗了解很透,绝不会被狗们玩的花招所骗。

在船的中层甲板上,巴克他们和先来的另外两只狗被赶到一起。其中一只个头很大,长着雪白的毛,他先是被一个捕鲸船的船长从斯匹兹伯格带出来,后又随地理考察组到了巴伦斯。

那条斯匹兹狗友好的外表掩藏着他的奸诈,当他心里盘算着什么诡计,脸上却在,着你笑。比如说,在第一次一起吃饭时,他就偷吃了巴克的食物,当巴克跳过去惩罚他时,弗郎索瓦的鞭子在头上响起,先抽在犯法者的身上,巴克只得去吃剩下的骨头。巴克认为弗郎索瓦这样做是公正的,)奁个混血儿获得了巴克的敬重。

另一只狗没有表示亲近,也没有谁向他表示亲近,他也不偷新来的两只狗的东西吃。他是一个阴郁的、脾气暴躁的家伙。他向卡丽明确表示他只想独自呆着,卡丽最好离他远远的,否则便是自找麻烦。他的名字叫"戴维"。戴维整天吃了就睡,呵欠不断,什么都不感兴趣,甚至连纳威尔号过夏洛蒂女王海峡时,被大浪打得像失去了控制般剧烈颠簸,他也无所谓。当巴克和卡丽因恐惧而变得狂躁不安时,戴维却像被惹恼了似地抬起头来,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打了个呵欠,又睡着了。

船日日夜夜随着推进器不停的轰鸣在海上颠簸前行,尽管日-=就这样单调地重复着,巴克却很明显地感到天气在逐日变冷。终于在某天清晨,推进器安静了下来,纳威尔号上顿时充满了兴奋的骚动。巴克和其它狗都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他知道他们的生活即将改变。弗郎索瓦用皮带套好他们,把他们带到甲板上。巴克刚走上冰冷的甲板,脚就陷进了白色稀泥状的软乎乎的东西。他鼻子喷着粗气跳了回去。天上还飘着更多同样的白色东西。他抖抖身上的毛,但这东西马上又沾到他身上。他好奇地用鼻子去嗅,又用舌头去舔这东西,舌尖上有像火烧的感觉,但这感觉马上就消失了。这使他迷惑不已,忍不住又试了一次,还是女。边上看他的人哄笑起来,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有点难为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种被称为"雪"的东西。

2 大棒和犬牙法列

在迪尔海滩的第一夜对巴克来说简直是噩梦。他一次次感到震悚不已。仿佛一下子从文明的中心被拽到了最原始的境地。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懒懒地晒着太阳,无事可做而又百无聊赖的日子了。这里没有安宁,没有休息,没有片刻的安全感。什么都在动,一切都乱糟糟的,每一刻你都可能肢体伤残甚至掉命。你得随时保持警觉,因为这些狗和人都不是从城里来的,他们都很野蛮凶悍。对他们,棍棒和尖利的牙齿才是唯一的法则。

这些狗打起架来异常凶狠,简直像狼,这是巴克以前从未见识过的,而他第一次的经历教了他难忘的一课。确实,他从那次亲身经历中获益非浅。卡丽是那次事件的牺牲品。那天,他们在木材店旁扎下营,卡丽很友好地向一条爱斯基摩犬表示亲近。那条狗有一只成年的狼那么大,但卡丽个子卷毛狗卡丽遭受群狗攻击,惨死在群狗身下,巴克在一旁惊骇不已。一个人挥舞着斧头冲进了狗群,另外三个人也手拿棍棒帮他把狗群赶开。比他大一半。那条狗冷不防地像闪电一样跃起,用金属般的利齿咬住卡丽,瞬间又如闪电般跳开,此时卡丽的脸从眼睛到下巴都被撕烂。

攻击后迅速跳开,这完全是狼进攻的招势,但这并不意味着战斗结束。三、四十只爱斯基摩犬跑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将

两只狗紧紧围在中间。巴克不明白这种沉默和专注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急切地用舌头舔自己的嘴和下巴。卡丽向她的进攻者反扑过去,那只狗又狠击了她一下,然后跳到旁边。卡丽又一扑,却被那只狗用他的胸膛撞得四脚朝天,那一招很特别,卡丽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这正是围上来的那些爱斯基摩犬所期待的结果。他们全部嗥叫着冲向卡丽。卡丽被这群毛发倒竖的狗重重地压在下面,发出痛苦的尖叫。

这一切巴克来说发生得如此突然,出乎意料,他惊呆了。他看到那条斯匹兹狗伸出了他的长舌头,仿佛又在笑;然后看到弗郎索瓦挥舞着斧头冲进了狗群,另外三个人也手拿棍棒帮他把狗群赶=。从卡丽倒下到群狗被打散,只有短短两分钟时间。但卡丽已经软软地躺在地上,断了气,身子几乎被撕成碎片,被群狗践踏的残雪已被鲜血染红。弗郎索瓦脸色阴沉,低头看着卡丽的尸体,咒骂个不停。这个情景后来常常在巴克脑中浮现,让他觉也睡不安稳。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公平可言,你一旦被打倒,你就彻底完蛋了。不,他绝不能让自己被打倒。斯匹兹狗又伸出舌头笑了,从那一刻起,巴克就对他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巴克还未从卡丽惨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一件令他吃惊的事又发生了。弗郎索瓦在他身上系上了皮带和扣子。那是马具,同他在法官家时看到马夫们套在马身上的一个样。巴克开始像他所见过的马一样工作,拖着雪橇朝峡谷边上的森林跑去。弗郎索瓦就坐在雪橇上。回来时,他载了满满一雪橇的木材。尽管巴克因为自己成了一个拖拉货物的牲口而备感屈辱,但他很明智,不会去反抗。尽管一切都很陌生,但他凭着意志力认真地做事,并且尽量作得最好。弗郎索瓦很严厉。他的命令需要立即服从,而且因为他的鞭子的威力。的确没有哪一条狗敢违抗他的命令。拉雪橇经验丰富的戴维是辕狗,走在巴克后面,一看到巴克犯错误,就会咬他的屁股。斯匹兹是领头犬,也很有经验,他离巴克太远,咬不到他,就不时地对巴克厉声咆哮以示责备,或者狡猾地猛一用力把巴克拽到他该走的路线上。在那两只狗的帮助和弗郎索瓦的指导下,巴克取得了显著进步,很容易就学会了那一套技术。回到营地前,他就知道了听到"嗬"就停下,听到"走"就前进,在弯路上要绕大圈跑,当拖着满载的雪橇冲下坡时要避开后面的辕狗。

"三条狗都不错,"弗郎索瓦佩鲁特说,"那个巴克,拉起雪橇来还真拼命,学得比谁都快。"

到了下午,佩鲁特又带回两条狗,因为他急于把邮件送上路。佩鲁特唤那两条狗"比利"和"乔伊"。他们是两兄弟,九条身强力壮的爱斯基摩犬拉着重重的雪橇在奔跑,他们步伐协调一致,每条狗都很卖命。突出的第二只狗巴克,他的体形在九条狗中最大。

都是真正的爱斯基摩犬。尽管为同一个母亲所生,两兄弟性子却截然不同。比利脾气太好,这几乎成为了他的缺点。乔伊恰恰相反,乖戾而内向,眼冒凶光,总是咆哮个不停。巴克把他们当作同志一样接待,戴维对他们视而不见,斯匹兹则上

前去逐个对他们进行挑衅。比利息事宁人地摇尾求和,而一旦看到这并不奏效时,转身就跑。当斯匹兹尖利的牙齿划破了他的腰窝时,他仍然"汪汪"叫着求和。乔伊却不买斯匹兹的帐,不管斯匹兹怎么围着他转圈子,他始终跟着转,面对着斯匹兹,鬃毛倒竖,耳朵向后匍匐,嘴唇扭曲,发出狂怒的咆哮,上下牙关紧咬,好像咬住了什么东西,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寒光--预示着大战即将爆发。他看起来如此凶悍,斯匹兹只好放弃对他的调教。但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斯匹兹转向无辜地哀叫着的比利,把他赶到了营地边上。

到了晚.卜,佩鲁特又领回了一条狗,一条老爱斯基摩犬,长而干瘪,骨瘦如柴。脸上布满一道道打架时留下的伤疤,独眼里闪烁着无所畏惧的光,像是在警告别人要尊重他。他被唤着"索莱克斯",意思是"愤怒的家伙"。他像戴维一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索取也不付出,也从不期待什么。当他慢悠悠地走到狗群中时,连斯匹兹也不敢去惹他。巴克发现他有一个怪癖--他不喜欢别的狗靠近他瞎眼的那一侧。这一发现是巴克的不幸:巴克无意中走到了那一边,犯了大忌,由于这一粗心的错误,索莱克斯转身扑向他,在他肩上咬了足足三英寸深的口子,直咬到骨头。从此之后,巴克就总是避开索莱克斯瞎眼那一侧,所以直到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索莱克斯再也没找过巴克的麻烦。像戴维一样,索莱克斯唯一明显的愿望就是不受人打扰。然而,如巴克后来得知,其实他们俩都有着更大的野心。

那一晚,巴克睡觉成了问题。帐篷里点着烛光,在雪原中闪着温暖的光,当他理所当然地走进帐篷时,佩鲁特和弗郎索瓦边不断咒骂,边用厨具打他,直到他从惊骇中回过神,屈辱地跑到外面的冰天雪地。刺骨的寒风吹在他身上,像有毒牙在咬他,他受伤的肩疼得更厉害。他躺倒在雪地上试图睡觉,但霜冻使他从头到脚都颤栗不止。他满心悲哀,忧伤地在一个个帐篷间游荡,结果发现哪里都是一样冷。不时有狗向他扑过来,他马上颈毛倒竖,恶狠狠地对他们咆哮--这点"也可学得真快,那些狗也就由他去了,不再骚扰他。

最后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要回去看看和他一起拉雪橇的伙伴们怎么办。让他大为吃惊的是,他们竟全部不见了。他在营地周围又逛了一圈找他们,最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莫非他们在帐篷里?不可能,否则他自己不会被赶出来。那他们又能在哪里?他拖着尾巴,哆嗦着身子,围着帐篷漫无目的地走着,感觉自己真的被抛弃了。突然,他脚下的雪松开了,他跟着掉了下去。有东西在他脚下蠕动。他毛发倒竖,咆哮着跳回去,对看不见的未知的东西充满恐惧。但一声并无恶意的尖叫使他放下心来,他跑回去探个究竟。一股温暖的气息冲向他的鼻孑,原来是比利,像个球一样,舒舒服服地紧紧蜷成一团,睡在那里。比利求和般地呜呜叫着,扭动着身子向巴克表示友好,甚至壮着胆用温暖湿润的舌头添巴克,像是在贿赂他以获取和平。

这又是新的一课。原来他们就是这样睡觉的,嗯?巴克满怀信心地挑了一个地方,小题大做地折腾了好一阵,开始为自己挖洞。一眨眼工夫,他身上的热气就弥漫在洞里的空间,他很快就睡着了。经过了漫长而艰辛的一天,巴克睡得很沉很香,但他仍然恶梦不断,时而低嚎,而吠叫。

直到清晨,营地周围的嘈杂声吵醒了他,他才睁开眼睛。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整夜都在下雪,他完全被埋起来了。四周的雪像墙一样压着他,他突然心生恐惧--这是野兽对陷阱的恐惧。这是一个迹象,表明他正从目前的生活中聆听到他先辈的声音,因为他是一条在文明社会中长大的家养的狗,从未经历过陷阱之类的事,对陷阱的恐惧无从产生。他全身的肌肉痉挛般抽搐,脖颈四周和肩部的毛发一根根竖起,他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嗥叫,径直跳出洞。天已经大亮了,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周围大雪纷飞,像闪亮的云朵。他还没站稳,就看到白茫茫的营地展现在他眼前,他终于想起了自身目前的处境,以及从他和曼纽尔一起去蹭踺到昨晚为自己打洞睡觉这期间所发生的一切。

赶狗人弗郎索瓦一看到他出现,就欢呼大叫,对佩鲁特说:我早就说那巴克学东西就是快。

佩鲁特严肃地点点头。作为加拿大政府的快递员,他身上带着重要公文,他急切需要最好的狗,有了巴克让他特别高兴。

一个钟头不到,他们的队伍里又添了三只爱斯基摩犬,现在总共有了九只狗。又过了不到一刻钟,这些狗都被套好了。他们轻快地沿着小路向迪尔峡谷跑去。巴克很高兴上路,尽管这活儿很艰苦,他发现自己并不特别讨厌它。他吃惊地发现自己被队伍中其他狗的急切和活跃感染了,更吃惊的是索莱克斯和戴维身上发生的变化:他们一旦套上了拉雪橇的辔头,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他们不再显得消极和冷漠,而是既警觉又积极,生怕活儿没干好,如果因为混乱和拖延影响了工作进度,他们就会烦躁恼怒。雪橇路上的劳作似乎是他们自我的表现,是他们生活的唯一目的和乐趣。戴维是辕狗,其位置靠近雪橇,他前面是巴克,再前面是索莱克斯。其他的狗都成单行跑在他们前面,领头的是斯匹兹。

巴克是被故意安排在戴维和索莱克斯中间的,这样他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指导。巴克善于学习,戴维和索莱克斯同样善于教导,他一犯错误,他们就会马上借助于他们尖利的牙齿来纠正他,让他记忆深刻。戴维公正而明智,从不会无故咬巴克,但一旦有必要教训他时,戴维绝不会失职。看到弗郎索瓦的鞭子在为戴维撑腰,巴克就知道自己最好是赶。

快改正错误而不是去反击戴维。有一次他们被喝停,巴克被挽绳缠住而阻碍了队伍前进,戴维和索莱克斯都扑向他,把他结结实实地痛打了一顿,结果巴克反倒被越缠越紧,但这之后巴克就会非常小心,避免再被挽绳缠住。在这天的工作结束之前,巴克已经对自己的工作非常熟练,他身边的队友也不再找他的茬了。弗郎索瓦不再那么频繁地鞭打他,佩鲁特甚至握起他的脚仔细检查。

那一天他们跑得很辛苦,先跑出峡谷,穿过绵羊营地,经过斯克勒斯和林木线,跨过冰川和数百英尺深的雪谷,越过了基尔库特分界线。正是这条分界线把海水和淡水隔开,护卫着惨淡寂寥的北国大地。他们好不容易到达了湖区,这些湖泊都是由死火山口形成。深夜,他们到达了位于班尼特湖口的大营地,很多淘金者在那里造船,以备春天来临冰雪融化时使用。巴克在雪地里刨了个洞,筋疲力尽地睡着了。但天还没亮就被叫醒,在寒气逼人的黑暗中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套上雪橇又出发了。

那天他们跑了四十英里,雪橇道上的积雪被先前经过的雪橇压得很坚实。但第二天和接下来的很多天,他们就得自己开路了,力气花得更多,时间也花得更多,却没能走多远。通.9-情况是,佩鲁特在队伍前面,用带蹼的鞋把雪踏坚实,让他们跑起来容易些。弗郎索瓦站在橇舵上掌握雪橇的方向,偶尔与佩鲁特换换位置。佩鲁特忙着赶路,他为自己,-冰的了解感到骄傲,这种知识必不可少,因为下斜处的冰很薄,而在水流湍急的,根本就没有冰。

日复一日地,巴克就这样套着挽绳劳作,这日子似乎没有尽头。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大地时,他们已跑了很远的路。他们总是天黑后才扎营,吃一点鱼,之后爬到雪下面睡觉。巴克总是饥肠辘辘,一磅半晒干的鲑鱼就是他每天的伙食,完全解不了馋。他从没吃饱过,不断受着饥饿的折磨。而其他狗,因为他们个子小一些,而且天生就干这活,所以每天只吃一磅的鱼,也能很好对付下去。

巴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讲究了。他因为吃得斯文,结果伙伴们先吃完自己那份,就抢他还没吃完的食物。他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权益,因为这两三只狗被他打跑了,东西却被另外的狗吞掉。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他只好尽可能吃得像其他狗那样快,而且受饥饿的驱使,他也免不了去抢不属于他的东西吃。他边看边学。他看到一只新来的名叫派克的狗--一个聪明的小偷和装病者,在佩鲁特转过身去的当儿,偷了一片咸肉。第二天巴克就如法炮制,成功地偷吃了一整块肉。接下来是一阵骚乱,但没有人怀疑巴克,丽达布,另一只因偷吃老被逮住的狗,却成了替罪羊,代巴克受了惩罚。

第一次成功的偷窃显示了巴克适于在北方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他对不同的环境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如果没有这种能力,他很快就会悲惨地死去。这进一步显示了他秉性中的道德感已土崩瓦解,这种判断是非善恶的标准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毫无用处甚至碍手碍脚。在南方充满爱和同伴情谊,尊重私有财产和个人情感的社会里,这种道德标准无可挑剔;但在大棒和犬牙统治的北方,谁如果还在乎这些道德并依此行事,那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他注定要失败。这并不是巴克自己想出的道理。只不过他体格强壮,自然就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在他生命中,不管可能发生什么事,他从未从战斗中逃开过。但穿红绒衫的男人手中的棍棒使他对一种更重要的原始法则开了窍。因为文明的教化,他会为了道德而死,比如说为了保护米勒法官的马鞭;但他此刻为了能够免于挨打而置道德于不顾,则证明了巴克身上文明属性的完全丧失。他偷不是因为喜欢,仅仅是因为肚子的抗议。他并不公开抢,出于对棍棒和犬牙的尊重,他只狡猾地悄悄偷。简而言之,他做那些事仅仅是因为做比不做更容易。

他的演变(或者说退化)非常迅速。他肌肉变得像钢铁一样结实,对一般的疼痛变得麻木。他形成了一种从内到外节省的习惯。他能吃任何东西,不管有多难吃,多难以消化。一旦把东西吃进去,他的胃酸会吸收食物中最后的一点营养,而他的血液会把这点营养输送到身体的末端,形成最坚实健壮的肌体组织。他的视力和嗅觉变得异常敏锐,耳朵也变得高度警觉,以至于在睡梦中也能听到最细微的声音,并知道它预示着和平还是危险。他学会用牙咬开结在脚趾之。

间的冰。口渴了,他会连撕带咬,并用僵硬的前腿击碎出水洞口的浮冰。他最突出的特征是能够嗅到风的味道并在前一晚做出预报。当他在树下或岸边挖洞筑窝时,他准是预感到了坏天气的来临,尽管当时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的气息,所以后来当风吹起时,他总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背风处,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他不只是从经验中学习,而且沉寂许久的本能开始苏醒,数代驯化的成果在他身上开始消失。隐隐约约地,他回想起了自己族类的青年时代,回想起成群结队的野狗在原始丛林中奔跑,扑倒猎物并杀死他们作为食物的景象。对他来说,学会在打架时撕咬,并像狼一样攻击,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被遗忘的远祖们就是这样打架的。他体内原始的生命在快速涌动,远祖们遗传下的技能成为了他的技能。他并非此时才发现并努力习得了这些技能,仿佛他一直就拥有这些东西。在寂静的寒夜,当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像狼一样长嚎时,仿佛是他数世纪前已死去并化为尘土的祖先,此刻化为他的形体在对着星空长嚎。他的声音就是祖先们的声音,它表达了他们的悲哀,以及他们所理解的寂静、寒冷和黑暗的意义。

生活就像一场木偶戏。而此时在他体内涌动的古老的歌,使他古老的本性重新恢复了。他来到这里是因为人们在北方发现了那种黄色的金属,还因为曼纽尔只是一个园丁的助手,工资不足以养活他的妻子和孩子。[/font=宋体]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0-4-13 00:04
3 原蹈兽住的支配

在拉雪橇的生活中,在严酷的生活条件下,巴克体内的原始兽性在潜滋暗长。新生的狡猾使他能保持克制和镇静,他一心忙于去适应这种新生活以使自己感觉舒服一些,所以从不主动挑衅,而且尽可能避免打架。深思熟虑是他的典型态度,他从不轻率鲁莽地行事。虽然他恨透了斯匹兹,却从不在他面前显得不耐烦,并避免一切冒犯性的行动。相反,也许因为把巴克看作了一个危险的对手,斯匹兹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向巴克挑衅。他甚至故意欺负巴克,不断企图挑起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

要不是因为一场突发事件,他钔之间的战争早在这次旅行开始时就发生了。那天他们干完活,驻扎在勒·巴吉湖边,那里荒凉而凄清。大雪纷飞,风像白热的刀割在身上,黑暗中,他们不得不摸索着找地方宿营。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在他们背后是高耸的峭壁,佩鲁特和弗郎索瓦被迫生起火,把睡袍铺在湖面的冰上睡觉。他们为了轻装旅行,已把帐篷丢在了迪尔湖。几根浮木燃起的一堆火被融化的冰水浇灭了,他们只得在黑暗中摸索着吃晚餐。

巴克在岩石的遮蔽处铺好他的窝。那里如此舒服温暖,以至于在弗郎索瓦分发先前在火上解冻的鱼时,巴克竟不想挪窝。当巴克吃完他那份晚餐回来时,发现自己的窝已被霸占。一声警告般的嗥叫让巴克认出了闯入者是斯匹兹。一直以来,巴克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避免与他的死对头发生冲突,可这实在太过分了。他体内的兽性在咆哮,他向斯匹兹猛扑过去,他的狂怒使自己也感到吃惊。尤其是斯匹兹,更是惊骇不已,因为他与巴克打交道的这些日子使他相信巴克是一只特别胆小的狗,只不过有着一副庞大的身躯和壮实的体魄,所以才能挺到现在。

弗郎索瓦也很吃惊。当他们扭成一团,从乱糟糟的窝里打出来时,他凭直觉猜到了事情的起因。嗬--他对巴克大叫道,我的天,给他吧!他是个可耻的贼,把你的窝给他口巴!

斯匹兹也不示弱。他绕着巴克转圈,时进时退,伺机进攻,同时发出急切而愤怒的叫声。巴克同样急切而谨慎,也绕着圈子寻找机会占据有利地位。但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表明了他们在未来漫长而艰辛的日子里,将继续为争夺霸权而斗争。

随着佩鲁特的一声咒骂,以及棍棒猛击在瘦骨嶙峋的躯干上的闷响,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嚎,一场混乱爆发了。营地里突然发现了好多骨瘦如柴的毛茸茸的畜生--七、八十只饥饿的爱斯基摩犬,循着营地里食物的味道,从印地安村庄跑过来。正当巴克和斯匹兹鏖战时,他们偷偷地溜进了营地。佩鲁特和弗郎索瓦挥舞棍棒在他们身上乱打,他们也用牙齿反击。食物的味道让他们发疯了,他们不顾一切。佩鲁特发现一只头伸进食物盒里的狗,猛挥棍棒打在它突出的肋骨上,盒子打翻在地。立刻,二十来只饥肠辘辘的畜生蜂拥而上,抢吃面包和熏肉,全然没注意到棍棒已如雨点般在他们身上落下。他们边尖叫咆哮,边疯狂地抢吃,直到吞下最后一点面包屑。

同时,那群拉雪橇的狗惊愕地从窝里冲出来,却立即遭到了凶恶的入侵者的攻击。巴克从未见过这样的狗,他们一个个瘦得像皮包骨头,就像骨架上松松地搭着一层邋遢的皮。他们的眼睛里闪着饥饿的光,牙齿缝里流着口水。但这种因饥饿而产生的疯狂让人觉得恐怖而不可抗拒。的确难以反抗他们。一开始,拉雪橇的狗就被打回到悬崖下。巴克遭到三只野狗的攻击,他的头和双肩立刻被咬烂撕裂。到处是令人惊惧的喧闹声。比利象往常一样大叫,戴维和索莱克斯勇敢地并肩作战,两条狗身上都有二十来处伤,鲜血直流。乔伊象恶魔一样猛咬,有一次他把一条野狗后腿的骨头都咬裂了,那只装病狗派克,立即扑向那条被乔伊咬残的瘸腿野狗,牙齿喀嚓一声,再猛一扯,就咬断了那只狗的脖子。巴克咬住了一条口吐白沫的野狗的喉咙,当他的牙齿咬断了那条狗的颈静脉时,鲜血溅了他一身。嘴里温暖的鲜血味道使他变得更凶悍,他又朝另一条野狗扑去,可就在此时,他感到自己的喉咙也被咬住,原来是斯匹兹正卑鄙地从侧面袭击了他。

佩鲁特和弗郎索瓦打跑了他们周围的野狗之后,匆忙跑来救他们自己的狗。那群饥饿的野狗在他们面前暂时退下去了,巴克才暂时得以缓过劲来。两个人又得回去保住他们的食物,野狗们趁此机会又回来进攻巴克他们。被吓坏的比利这时竟然勇敢起来,跳过那群包围他们的凶猛的野狗,越过冰面逃跑了,其次是派克和达布,其他狗也紧跟其后。正当巴克起身跟着跳过去时,他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斯匹兹扑向他,明显是想把他掀翻。巴克再次被打翻在地,遭受一大群野狗的攻击,看来这次他没有希望了。但他从斯匹兹的突然袭击中挣扎起来,加入到他逃亡的同伴队伍中。

后来,九只拉雪橇的狗聚集拢来,在森林里找到了一处暂时栖身的地方。尽管没有受到追击,他们却处境艰难。每只狗身上至少都有四、五处伤,有的伤得很惨。达布的后腿伤得很重,多利,那只在迪尔湖最后加入他们队伍的狗,喉咙被咬破了,乔伊瞎了一只眼,而好脾气的比利,一只耳朵被撕咬成一条条的碎片,整夜都在呜呜哭叫。天亮时他们疲惫不堪、一瘸一拐地回到营地时,那些强盗已经跑了,佩鲁特和弗郎索瓦正大发脾气。他们一半的食物供给都没有了。野狗们嚼烂了雪橇绳和盖雪橇的帆布罩子。事实上,任何东西,不管多么难吃,都没有逃脱这场洗劫。他们还吃了佩鲁特的一双鹿皮软鞋,一条条地咬吃皮带,甚至把弗郎索瓦的皮鞭吃掉了两英尺。弗郎索瓦。悲伤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去查看他那些伤痕累累的狗。

啊,我的朋友们,他轻轻说,被咬得这么惨,恐怕这让你们发疯了,也许你们全是疯狗,我的老天。你怎么看,佩鲁特?

邮差怀疑地摇摇头,距离道森还有四百英里的路,他可不敢让他的狗发疯。他边干活边诅咒,花了两/小时才把狗套好,因为受伤而步子僵硬的雪橇狗队出发了,他们挣扎着艰难地走在他们旅程中最难走的那段路上,这也是此去道森的最难走的路程。

这三十英里长的河道还未结冰。尽管天气严寒,但水流湍急,只有在旋涡处和水流平缓的地方才结了冰。他们要这样辛苦疲惫地走上六天,才能走完这三十里可怕的旅程。确实,他们每走一步都冒着丢命的危险,不管是人还是狗。有十多次,在前面探路的佩鲁特,踩碎了冰掉进水里,幸好他手里拿着长竿,每次一掉进水里,长干就横在他身体上方的窟窿两侧,这样才拣回一条命。但此时正当寒潮期间,温度计上显示的温度是零下五十度,所以每一次他从水里爬起来后,都得生起一堆火把衣服烤干,否则就可能被冻死。但没有什么能使佩鲁特气馁,正因为如此,他才被选为政府的信使。他什么险都冒过,瘦小干枯的脸显得异常坚定,在严寒中起早摸黑地赶路。他绕着河边走,脚下的薄冰一踩就弯曲、坼裂,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他们一步也不敢停下来。有一次,雪橇压破了冰掉进水里,戴维和巴克也跟着掉了进去,等到他们被拖出来时,身体几乎已经冻僵,还差点被淹死,佩鲁特和弗郎索瓦只好像往常一样点起一堆火来救他们。他们的毛上结着厚厚的冰,两个人让他们围着火不停跑,他们跑得大汗淋漓,身上的冰渐渐融化,又因为离火太近,毛也被火苗烤焦了。

有一次斯匹兹踩破了冰掉进水里,把巴克前面的狗都拖了下去。巴克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往后挣,前爪死死抓住滑溜的边缘,四周的冰不胜重负,在慢慢破裂。幸亏巴克身后是戴维,他也一样在使劲向后用力,弗郎索瓦拉住雪橇拼命向后拖。连凸榫都拉破了,才使巴克、戴维和雪橇没有跟着掉进水。

还有一次,他们身前身后的薄冰都碎了,除了爬上悬崖,他们无路可走。当弗郎索瓦正祈祷着奇迹发生时,佩鲁特奇迹般地攀上了悬崖。他们用每一根皮带,赶狗的鞭子和剩下的挽绳扭成一根长绳子,把狗一只只吊起来,拉上了崖顶,然后是雪橇和货物,最后上崖的是弗郎索瓦。然后他们开始寻找下崖的路,最后终于在绳子的帮助下下了崖,那天晚上他们又回到了河面上,一天才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

当他们到达豪达临科瓦河坚实的冰面时,巴克筋疲力尽,其它的狗也如此。但为了弥补损失的时间,佩鲁特起早贪黑,硬催着他们赶路。第一天,他们赶了三十五英里路到了大萨尔蒙湖,第二天又赶了三十五英里路到达小萨尔蒙湖,第三天又朝五指湖走了四十英里。

巴克的脚不像那些爱斯基摩犬那样坚硬结实。自从他最后一个在旷野里奔跑的祖先被住在河边或者岩洞里的人们驯化以来,他的族类经过一代代的驯养,脚变得越来越软。整天他都痛苦地瘸着腿走路,一等到队伍驻扎下来,他就像死狗一样躺下,一动不动。尽管饥饿难忍,他也不愿意起身去吃东西,弗郎索瓦只好把他那份鱼给他送来。每天晚上晚饭后,弗郎索瓦还要把他的脚搓揉上半个小时,还用自己的软皮鞋帮为他做了四个软皮鞋套。这样巴克走起路来就好受多了。有天早上,弗郎索瓦忘了给巴克穿上鞋套,他就躺在地上,四只脚在空中哀求似地晃动,不给穿鞋他就赖着不起身,这情景甚至逗得佩鲁特干枯的脸上也挤出了笑容。后来,他的脚越走越坚硬,已经磨破的鞋套也就丢掉不用了。

一天早上在佩里岛,当两个人正在套狗准备出发时,那只从不抛头露面的母狗多利,突然发疯了。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令所有的狗胆战心惊的狼嚎,宣告了她的疯狂。然后,她径直扑向巴克。巴克从未见过狗发疯,当然也没有理由害怕疯狗,但他知道恐惧,于是在惊慌中飞身而逃。他径直朝前跑,多利喘着粗气,口吐白沫,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之间仅一步之遥。巴克极度恐惧,而多利又极度疯狂。多利既赶不上他,他也甩不掉多利。在僵持不下的追逐中,巴克冲出岛上的树林,朝低洼的一端飞奔,跨过结冰的小河沟到了另一个岛,然后又通过第三个岛折回大河上,准备孤注一掷,跨过河去。他一直没回头看,但他能听到紧跟着他的多利的嗥叫声。弗郎索瓦就在四分之一英里外呼唤着巴克。于是他跑了回来,多利仍然紧跟着他不放,他痛苦地喘着粗气,把生的希望全寄托在弗郎索瓦的搭救上。赶狗人高举斧头,待巴克一冲过去,斧头就重重地砍向疯狗多利的头颅。

巴克步履蹒跚,无助地靠在雪橇上,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鸣呜直叫。这给了斯匹兹可乘之机。他扑向巴克,牙齿两次咬住他那毫无抵抗力的对手,把巴克的皮肉无情撕裂,连骨头也露了出来。这时,弗郎索瓦的鞭子打了下来,巴克心满意足地看到斯匹兹挨了其他狗从未领教过的最厉害的鞭打。

那个斯匹兹简直是一个恶魔,佩鲁特说,总有一天他会咬死巴克。

依我说,那巴克算得上两个恶魔,弗郎索瓦接着说,一直以来我都在观察巴克,我敢肯定。听我说,会有那么一天,巴克也会发疯,他会把斯匹兹嚼得稀烂吐在雪地上。肯定会,我保证。

从此巴克和斯匹兹之间战争不断。作为一只领头犬和队里公认的统治者,斯匹兹感到他的霸权正受着那只奇怪的南方狗的威胁。对他来说,巴克的确很奇特。在斯匹兹所见过的众多南方狗中,没有一只像巴克那样能够胜任拉雪橇的的活儿,并能适应野营生活,他们都太娇气,要么死于劳累,要么死于严寒或饥饿。只有巴克是一个例外,他独自忍受住了那一切并变得强大,和那些爱斯基摩犬一样凶狠、狡猾,充满力量。其次,巴克也是一只控制欲极强的狗,而他的危险性就在于他曾被那穿红绒衫的男人狠狠教训过,使他得以控制住自己盲目的勇气和轻率的行动,以使自己最终能获取控制权。他无比狡猾,并能用近乎原始的耐心等待时机。

他们之间争夺霸权的斗争将不可避免。巴克渴望权力,因为那是他的本性,因为在拉雪橇的旅途中,他一直被一种难以名状又不可思议的骄傲紧紧攫住,这种同样的骄傲使那些狗能够在近乎苦役的劳动中坚持到最后一口气,并诱惑着他们在绳套的束缚下快乐地死去,而一旦把他们的绳套解开,他们反倒会伤心不已。这就是紧靠雪橇的辕狗戴维的骄傲,也是铆足了劲拉雪橇的索莱克斯的骄傲。这种骄傲使这些狗在撤出营地时,从乖戾沉闷变得紧张、热切而雄心勃勃。这种骄傲在白天鼓励着他们前进,而一旦到了夜里停下来宿营时,它就会烟消云散,因而使他们陷于不安、不满的忧郁情绪。正是这种骄傲支持着斯匹兹,所以当有狗在拉

雪橇时犯了错,或者是在早晨上绳套时偷懒逃避时,他就会狠狠地揍他们,也正是这种骄傲使他害怕巴克会成为领头犬,当然这也是巴克的骄傲。

巴克公开向斯匹兹的领导地位发起了挑战。当斯匹兹惩罚那些偷懒开小差的狗时,他会隔在斯匹兹和偷懒者中间。他是故意这样做的。有一天晚上,雪下得很大,次日清晨,装病偷懒的派克不见了,此时他正安全地藏在一英尺深的雪下面。弗郎索瓦徒劳地呼唤、寻找着,斯匹兹愤怒得发疯,他找遍了整个营地,在每一处可能的地方都用鼻子嗅,用爪子刨,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嚎叫,派克在他的藏身之处吓得浑身哆嗦。

当派克最终被找出来时,斯匹兹扑过去惩罚他,巴克同样凶猛地扑到他们中间。这一行动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巴克动作敏捷,斯匹兹被猛撞了回去,倒在地上。刚才还吓得可怜巴巴,浑身哆嗦的派克,看到这种公开的反抗,顿时来了精神,扑向了那只被打倒了的领头犬。此时的巴克,早已把公平的法则抛到脑后,手向了斯匹兹。看到这样的情景,弗郎索瓦也忍不住暗自发笑,但他仍然坚决地实施了公正的惩罚,用尽全力把鞭子抽向巴克。这还不能把巴克从倒地的对手身边赶开,他用上了鞭子的柄来抽打巴克。这一下差点把巴克打懵了,他连连后退,可鞭子仍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此时斯匹兹也把多次偷懒的派克惩罚得结结实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离道森越来越近,当斯匹兹惩。

罚违法者时,巴克仍继续干涉斯匹兹的行动。不过现在他很讲策略,总是趁弗郎索瓦不在的时候那样做。由于巴克暗中策反,一种普遍的不服管教的情绪在雪橇狗队里产生了,而且势头越来越明显。除了戴维和索莱克斯之外,其他的狗都受到这种情绪影响,情形变得越来越糟糕,几乎无法收拾。不断听到狗在吵闹打架,不断有问题产生,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巴克身上。他让弗郎索瓦忙个不停,因为这个赶狗人总在担忧巴克和斯匹兹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迟早得爆发,很多个晚上,一听到其他狗争吵打闹的声音,他就以为又是巴克和斯匹兹在打架,吓得他慌忙穿着睡衣跑出帐篷。

但是机会还没成熟。一个阴郁的下午,他们到达了道森,一场大战就要爆发了。那里有很多人和不计其数的狗,巴克发现他们都在干活。狗应该干活,这似乎是不容质疑的命令。整个白天,大街上都有成群结队的狗在奔来跑去,在晚上仍能听到他们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他们拖着装运到矿场来的建屋用的木头和生火用的木柴,做着圣克拉拉峡谷的马干的各种各样的工作。巴克不时也会碰到南方来的狗,但他们主要是狂暴的爱斯基摩狼犬。像有规律似的,他们每天晚上在九点、十二点和凌晨三点,高唱起他们的夜曲,那是一种神秘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而巴克则会兴致勃勃地加入他们的合唱。

北极光冰冷地照在头上方,星星在霜夜里跳舞般闪烁,银装素裹的大地麻木而僵硬,这些狗的歌唱也许是对生命的反抗,但这并不是主旋律。那拖得长长的恸哭和短促的呜咽声,更是对生命的乞求,一种明白表达出的生存的痛苦。这是一支古老的曲子,如他们族类的历史一样古老,是世界之初所有悲歌中的一曲。它蕴含了无数代积累下来的痛苦,这种哀怨使巴克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兴奋。他的哀号和呜咽中,有生的痛苦,如同古时生活在旷野里的祖先的痛苦,也有对寒冷和黑暗的恐惧和神秘感,亦如祖先们那样。这古老的曲子在他心底唤起的兴奋,标志着他已彻底远离文明时代的安逸生活,重新返回到野蛮时代的自然生命形式。

到达道森之后过了七天,巴克他们又一路沿着巴拉克斯山陡峭的堤岸下去,跑上通往育空的道路,向迪尔湖和盐水湖赶去。佩鲁特现在又从道森带回了一些公文,似乎比带往道森的更紧要。而且,急速旅行的骄傲又攫住了他,他决心要创造这一年的行程记录。在这点上,他有好几个优势。一周的休息使这些狗恢复了体力,他们一个个精神焕发,身体处于良好状态。他们来时开辟的雪橇路已被后来的旅行者踏结实了。此外,警方在沿途几处地方存放了食物,以供人和狗在需要时取食,所以佩鲁特这次得以轻装上路。

他们在第一天赶了六十英里路,其中五十里的行程都是跑过去的。第二天,他们一路疾驰到了育空,又朝佩里方向上r路。虽然成绩不小,但对弗郎索瓦来说,这一段路却麻烦不断,让他非常恼火。巴克领导下的叛乱在不知不觉间加剧,破坏了队里昔日的团结,整个队伍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步调一致。由于受到巴克的鼓励,那些叛乱者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斯匹兹再也不是从前那只令人生畏的领头犬了,一直以来,队友们对他敬畏有加,而此时这一切都在发生改变,其他狗也向他的权威挑战以示他们之间的平等地位。一天晚上,派克甚至抢了他一半的鱼,并在巴克的保护下把鱼吞下了肚。另一个晚上,达布和乔伊一起打了斯匹兹,使他不得不放弃对他们应有的惩罚。甚至连好脾气的比利脾气也大不如从前,叫声也不像以前那样息事宁人。巴克每次走近斯匹兹时,都是毛发倒竖,并冲着他恶狠狠地咆哮。事实上,巴克的行为已经具有了明显的欺负性,而且他还常常当着斯匹兹的面妄自尊大,趾高气扬。

纪律的破坏同样影响了这些狗相互之间的关系。他们常常互相争吵打闹,有时候整个营地简直就像一个疯人院一样混乱。惟独戴维和索莱克斯没有受到影响,不过他们也对这种无止境的吵闹感到烦躁。弗郎索瓦发出奇怪而粗野的咒骂,时常气得猛扯自己的头发,在雪地上徒劳地跺着脚。他频繁地用鞭子抽打那些不听话的狗,但几乎没有什么用,等他一转身,一切就又乱了套。他用鞭子护着斯匹兹,而巴克却护着队里的其它狗。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巴克在作祟,巴克也知道弗郎索瓦对此心知肚明,但巴克已变得非常聪明,绝不会让他抓住自己的把柄。巴克在拉雪橇时非常老实,因为对他来说,作已变成了乐趣,但促使他的队友们打架,让挽绳缠结起来,诸如此类的恶作剧却更让他感到乐趣无穷。

在塔基那河口,有一天晚饭后,达布发现了一只雪鞋兔。他慌慌张张地扑上去,结果没抓住。转眼间,整队狗都喧闹起来。一百码外是西北警署的营地,也有五十只狗,全是爱斯基摩犬,他们也加入了这场追逐。兔子沿河飞奔而去,拐向一条小河,在冰冻的河床上,它的步子很稳,在雪地上它也跑得很轻快,而追逐的狗则全力奔跑。巴克带领着那支六十只狗组成的队伍,紧跟着它左弯右拐,却始终抓不住它。他弓着身子,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发出急切的呜呜声,矫健的身体在苍白的月光下像闪电般一跃而过。而那只雪鞋兔,像一个白色的霜冻的幽灵,从巴克的头上方飞跃而去。

那种被唤醒的古老本能--它使人们在特定时期从喧闹的城市来到森林和平原,用火药推动的铅弹丸去猎杀其它的生物,那种杀戮的强烈愿望,那种毁灭的快感--这一切都一直在巴克体内潜滋暗长,只不过于他更隐秘。他将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把雪鞋兔扑倒在地。他将用自己的牙齿,去咬死这个活生生的猎物,用它温暖的鲜血来滋润他的嘴唇,清洗他的眼睛。

有一种狂喜标志着生命的顶峰,一种无法超越的顶峰。这就是生命的悖论,这种顶峰恰恰出现在一个人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而它出现时,生命的存在恰恰被忘却。这种狂喜,这种对生命的忘却,会发生在艺术家身上,它就像一团火,使他燃烧,然后熄灭;它也会发生在战士身上,使他们在战场上拼死作战,对敌人毫不留情。此时,它正发生在巴克身上,使他带领着这群狗,像狼一样嚎叫着,拼命追赶,试图夺取另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月光下,在他前面飞速逃跑的猎物,将成为他的美味佳肴。他在宣告自己本性中最深刻的部分,那一部分甚至比他的生命还深远,要追溯到时间的存在之初。他被这种汹涌澎湃的生命力牢牢控制,这是存在的浪潮,是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和肌腱运动所带来的完美的快感。一切都复活了,散发着光彩,显示着难以抑制的力量,在运动中表现着自己的存在,兴高采烈地在星空下飞驰,把无生命的静止的东西远远抛在身后。

然而,即使在情绪的巅峰,斯匹兹同样能保持其冷静和精明,他离开了这一大群狗,抄近路通过了小河弯曲处一溜狭窄的地段。巴克对此一无所知,当他正在转弯处时,那只雪白的兔子仍像结霜的幽灵在他前面奔逃,而此时,另一个体形更大的白色幽灵却从上方的堤岸一跃而下,正好挡住了兔子的去路。兔子来不及转身,当斯匹兹的白牙从上方咬断了它的脊背时,它像一个被猛击的人那样发出尖声惨叫。伴随着这一声死亡来临时,生命从高峰陡然陨落的尖叫,紧跟巴克的狗群齐声发出了愉快的狂叫,这叫声仿佛来自于地狱。

巴克没有叫,也没有停下来,而是从正面直扑斯匹兹。他力量太猛,以至于没能咬住斯匹兹的喉咙。他们在雪地上滚成一团,直打得碎雪纷飞。斯匹兹很快站了起来,好象压根儿就没被打倒过,他猛咬巴克的肩膀,然后马上跳开。有两次,他的牙齿像捕捉机的铁钳一样,紧紧咬住了巴克,当斯匹兹为了寻找有利地形,身体朝后退时,他龇牙咧嘴,干瘦的嘴唇向上扭曲,发出恶狠狠的咆哮。

一瞬间,巴克意识到,那一刻到了,殊死决斗的时刻到了。当他们彼此对峙,咆哮着伺机进攻时,他们的耳朵都向后匍匐,目光异常警觉。巴克对这种场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一切--白色的树木、大地、月光、战斗的激情,他似乎都记得。一种鬼魅般的平静笼罩着这片白茫茫的、寂静的原野。空气中没,一丝风--一切都静止了,树叶一动不动,只见这些狗呼出的气息在缓缓上升,然后融人寒冷的空气中。这些像狼一样凶残的狗很快就把那只雪鞋兔吞噬了,现在他们正满怀期待地朝着巴克和斯匹兹围拢来。他们同样悄无声息,眼睛里闪着点点寒光,呼出的气息缓缓上升。巴克来说,这一切既不新奇也不陌生,这正是旧时的场景。仿佛他一直以来就置身其中,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斯匹兹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从斯匹兹伯格到加拿大和巴伦斯,然后到北极的整个旅程中,他竭力维护了自己的权威,实现了对其它狗的控制。他会发怒,但从不盲目。当他怀着愤怒的激情,想去撕咬、去毁灭时,他从不忘记自己的对手也有着同样的激情。他从不仓促行动,除非他已准备好迎击对手;他从不主动攻击,除非他首先抵挡住了对手攻击。

巴克奋力去咬这只庞大的白狗的脖颈,但每次都是徒劳。每当他用牙去咬斯匹兹身上的柔软部位时,斯匹兹就用牙迎击。当牙齿与牙齿相碰时,巴克的嘴唇被咬破,鲜血直流,但他始终不能攻破斯匹兹的防线。巴克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向斯匹兹发起了旋风般的攻击。他一次又一次地企图去咬斯匹兹雪白的咽喉--生命就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下面起伏,但每次都遭到狠很的反击,他一次也没得手。巴克开始采取一种新的战术,他佯装冲去咬斯匹兹的咽喉,但在接近目标时突然把头收回,从旁边向斯匹兹猛撞,他想像一只公羊那样,,肩膀和斯匹兹对撞来打翻他,但恰恰相反,每次都是巴克的肩膀被狠击,而斯匹兹却轻松地跳到一边。斯匹兹毫发未损,而巴克却浑身鲜血直流,直喘粗气。战斗越来越艰难。在整个过程中,周围那围成一圈的狗都悄无声息,像狼一样等待着机会,好在斯匹兹或巴克被打倒时一哄而上,分享牺牲者残余的尸骨。巴克喘不上气来了,斯匹兹却开始了进攻,巴克一时间脚步踉跄。有一次,巴克被打倒在地,周围那六十只狗全跳了起来,但巴克立即腾空而起,那些狗马上又俯下身去继续等待。

然而,巴克拥有一种使他最终变得强大的素质--想象力,他靠本能战斗,但在战斗中,他也能用自己的头脑。他又一次进攻了,似乎是故伎重演,要去撞斯匹兹的肩膀。但在最后一刻,他却倏地朝雪地俯冲下去,用牙咬住了斯匹兹的左前腿。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与巴克对抗的那只白狗就只剩下三条腿了。巴克又三次企图把斯匹兹撞倒,又重复刚才的伎俩,咬断了他的右前腿。斯匹兹尽管疼痛难忍,陷入绝境,但仍然疯狂地挣扎,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他看到周围的狗在朝他围拢,他们眼里闪着光,舌头伸得老长,嘴里呼出的银白色的气息在缓缓上升。这种熟悉的情景过去他曾亲历过多次,只不过以前的牺牲者是被他打败的对手,而这次却轮到了自己。

斯匹兹已经彻底无望了。巴克对他毫不留情,仁慈在这一片蛮荒之地上本无立足之地,它只属于那些更文雅、更有温情的国度。巴克在为最后的攻击做演习,群狗的包围圈越收越紧,他甚至能感觉到在他的肋腹处,有那些狗呼出的气息。他看到那些狗就在斯匹兹的身后和自己的两侧,他们半匍匐着身体,随时准备跳起来,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切似乎都将停止。除了斯匹兹,所有的狗都一动不动,仿佛突然间变成了石头。斯匹兹毛发倒竖,浑身颤抖,脚步踉跄,几乎无法站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嗥叫,似乎想以此来吓走即将到来的死神。巴克突然扑过去,然后很快跳离,当他这次靠近时,他终于对准了斯匹兹的肩膀撞去。在洒满月光的雪地上,黑色的包围圈缩小为一个黑点,斯匹兹从此永远地消失了。巴克,这个获胜的斗士,这个已获得绝对权威的返祖的野兽,站在那里旁观着斯匹兹的终结。

在洒满月光的雪地上,两条狗(巴克和斯匹兹)正在做殊死搏斗,一大群狗包围着它们,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去吞噬那条将被打败的狗。

4 谁获得了统治权

嗯?我说什么来着?我说那个巴克顶得上两个恶魔,看,我没说错吧!

第二天早上,当弗郎索瓦发现巴克遍体鳞伤而斯匹兹却踪影全无时,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弗郎索瓦把巴克拖到火堆旁,借着火光查看着巴克的每一处伤口。

那个斯匹兹打起架来像魔鬼一样狠,佩鲁特边说边检查着巴克身上的裂口和伤痕。

巴克打起架来顶两个魔鬼,弗郎索瓦回答道,好啦,我们现在得抓紧时间,没了斯匹兹,麻烦肯定也少了。当佩鲁特收拾宿营装备,往雪橇上装货时,赶狗人弗郎索瓦则忙着给狗套上辔头。巴克欢快地跑到斯匹兹以前占据的领头犬位置。但是弗郎索瓦没有注意到他,把索莱克斯带到了那个巴克垂涎已久的位置,因为他认为索莱克斯是现存的最好的领头犬。巴克恼怒地扑向索莱克斯,把他赶到了后面,自己站到了领头犬的位置。

呃?呃?弗郎索瓦大叫,高兴地拍着大腿,你看那巴克,杀死了斯匹兹,就以为他可以接斯匹兹的班。

走开,嘘!弗郎索瓦吆喝道,但巴克却拒绝移动。

尽管巴克恶狠狠地咆哮着,弗郎索瓦仍揪着巴克的颈背,把他拖到了一边,重新把索莱克斯换到领头犬的位置。这只衰老的狗并不喜欢这个位置,而且显然很怕巴克。弗郎索瓦很固执,但当他一转身,巴克又把索莱克斯赶了回去,而索莱克斯也乐意回到自己的老位置。

弗郎索瓦发怒了。好吧,我发誓要给你点厉害!他大叫着回来,里拿着一根粗大的棍棒。

巴克这时想起了穿红绒衫的男人,他慢慢朝后退,当索莱克斯再次被带到前面时,他也不再企图攻击。但他却绕着弗郎索瓦转圈,不让棍棒打到自己身上,吠叫声中满怀怨恨和愤怒。当他这样转着圈时,他紧盯着弗郎索瓦手中的棍棒,以防被掷来的棍棒打中。面,棍棒的威胁,巴克已经变得非常老练。

赶狗人又去他的工作了,当他准备好把巴克套到戴维前面的老位置时,他呼唤着巴克,巴克却往后退了两三步。弗郎索瓦朝他走去,他又接着后退。过了一会儿,弗郎索瓦以为巴克害怕被抽打,就丢掉了棍棒。哪知巴克却在公开对抗。他并不是在逃避挨打,而是想占据领头犬的位置。这位置应该归他,因为这是他自己努力获取的,不达目的他誓不罢休。

佩鲁特也过来帮忙,他们俩追着巴克跑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用棍棒掷他,他躲闪着继续跑。他们诅咒着他,诅咒他的父母,他前世的祖祖辈辈,以及他未来的后代子孙,一直到他家族的最后一员;他们甚至还诅咒他身上的每一根毛,他血管里的每一滴血,以及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他用咆哮来回敬这些诅咒,但绝不让他们抓住他。他并不想跑远,而是围着营地后退,明确地表示只有当他的愿望得到满足了,他才会过来,才会听话。

弗郎索瓦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抓着他的头皮。佩鲁特盯着他的手表咒骂。时间飞快地过去了,他们本应在一小时前就上路。弗郎索瓦又搔了搔头皮,摇摇头,对着信使腼腆地笑了,而信使却只好耸耸肩,表示他们被巴克打败了。弗郎索瓦朝索莱克斯的新位置走去,回头召唤着巴克。巴克脸上露出了狗特有的笑容,但仍然和弗郎索瓦保持着一定距离。弗郎索瓦解开索莱克斯身上的挽绳,把他换回了原来的位置。狗队已被套上了雪橇,按照顺序站好了整齐的队列,准备上路。看来只得让巴克站到领头犬的位置了,弗郎索瓦再次呼唤巴克,可巴克却依然笑着,不肯走近。

扔掉棍子,佩鲁特喝令。

弗郎索瓦遵命扔掉了棍子,巴克立即跑了过来,得意地笑着,摇头摆尾地站到了队伍最前面的位置。巴克被套上了挽绳,雪橇移动了,队伍欢快地冲向了河道,两个人都跟着跑起来。

尽管赶狗人预先曾用他所谓的两个魔鬼来评价巴克,但这一天还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仍然低估了巴克。巴克一下子担当起了领导的责任,作为领头犬所需的判断力、快速思维和行动的能力,巴克都具备了,甚至比斯匹兹略高一筹。在这些方面,弗郎索瓦还从未见过有谁能与巴克匹敌。

然而,巴克更擅长于发号施令,让他的队友严格遵守他的指令。戴维和索莱克斯并不在意领导权的更替,这似乎与他们不相干。他们的任务就是劳动,在路上使劲。只要他们不被打扰,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在乎。至于好脾气的比利,只要他保持安静,不用对他操什么心。然而,队里其他的狗,在斯匹兹统治下的最后几天时间里,已经开始不服管束,当巴克开始对他们进行严格管教时,他们一个个着实吃惊不小。

紧跟巴克的派克,拉雪橇时从来不肯往胸带上多用一丁点力,总是能偷懒就偷懒,为此很快就被巴克教训了好几次,因此一天还没过去,他就使出了以前从未使过的劲。第一个晚上宿营时,性格乖戾的乔伊就被巴克重重地惩罚了一顿--以前斯匹兹从未做到过这一点。巴克用体重占绝对优势的身体,压得乔伊差点断气,然后猛咬他直到他停止反抗,发出求饶似的悲鸣。

整个队伍的士气陡然高涨,昔日的团结恢复了,队伍又重新步调一致地前进。在林克急流,又有两只本地的爱斯基摩犬,提克和库拉,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巴克很快就让他们乖乖地干起活来,这种速度让弗郎索瓦目瞪口呆。

从未见过巴克那样的狗!他大叫道:不,从来没有。天啊,他起码值一千块。呃,你说呢,佩鲁特?

佩鲁特点点头,他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记录,而且每天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路况也非常好,雪很厚很坚实,新近也没有下雪,所以路一点不难走。天气也不太冷,温度一直保持在零下五十度。两个人一人驾驶雪橇,一人跑着走,反复轮换。而狗则一路飞奔,偶尔停歇片刻。

三十里的河道上冰层比来时相对厚一些,他们一天就走完了这段返程路,而他们来时走了十天。从勒·巴吉的湖口出发,他们一口气跑了六十英里,到达了白马急流。经过马西、塔吉西和班尼特一共七十英里的湖区时,这些狗跑得如此迅速,以至于轮到在地上跑的那个人不得不在后面拉着雪橇上的绳子,=雪橇拉着自己跑。第二周的最后一晚,他们已把白色的关口抛到了身后,借着斯喀格威镇和他们脚下的船舶的灯光,他们沿着倾斜的海滩跑下去。

这是创记录的速度。连续十四天以来,他们每天平均赶四十英里路。三天里,佩鲁特和弗郎索瓦在斯喀格威镇的大街上昂首挺胸,来来回回蹈踺,穷于应付邀请他们喝酒的人们,而这队狗却成为一群群驯狗师和雪橇赶狗人羡慕的焦点。后来从西部来了几个坏家伙,想把镇上的钱财洗劫一空,不料却被人逮住,打得遍体鳞伤。于是,公众的兴趣又转向了新的偶像。接下来,官方的命令下来了。弗郎索瓦把巴克叫到身边,抱着他失声痛哭。那是巴克最后一次见弗郎索瓦和佩鲁特,像其他人一样,他们从巴克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

一个有一半苏格兰血统的混血儿把巴克和他的队友们接管了,他们又开始了重回道森的漫漫旅程,与他们结伴而行的还有十来只拉雪橇的狗队。现在赶起路来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也不再有创记录的速度,他们拉的雪橇无比沉重,每天的劳动都很艰苦,因为这一长列的雪橇队都运送着邮件,把这个世界的信息捎给那些在北极光的阴影下挖掘金矿的人们。

巴克不喜欢这样,但他仍把工作做得很好,因为像戴维和索莱克斯一样,他对自己的工作充满骄傲,他看到队友们也如此,不管他们是否以自己的工作为荣,都尽了他们该尽的那份力。这种生活单调乏味,就像机器有规律的运转,今天和明天没什么两样。每天清晨在固定的时间,厨师出现了,之后生火,然后是吃早餐。然后一些人拆帐篷,一些人给狗套上辔头,总是在天亮前大约一小时左右就又上路了。晚上营时,一些人搭帐篷,一些人砍柴火和铺床的松枝,一些人为厨师打水或者拣来冰块。狗也在这个时候进食,对这些狗来说,此时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刻。当然,吃完鱼之后,和其他狗一起在周围闲逛上一个把小时,也是较愉快的事。这儿总共有一百多只狗,其中也有很厉害的,但巴克在与最凶悍的三只狗的格斗中都占了上风,从而奠定了他的绝对统治地位,所以后来只要一看到巴克毛发倒竖,龇牙咧嘴,那些狗就会乖乖地躲到一边去。

也许,巴克最喜欢的事情是呆在火堆边,后腿蹲伏在身子下面,前腿向前伸,抬着头望着火焰,像在做梦一样眨着眼睛。有时候,他想起了阳光明媚的圣克拉拉峡谷里的米勒法官的大房子,水泥做的游泳池,还有那只墨西哥沙皮狗伊莎贝尔,和那只日本短毛狗图兹。但更多时候,他会想起那个穿红色绒衫的男人,卡丽的死,他和斯匹兹的决战,以及他吃过的和想吃的好东西。他并不想家,那片阳光下的土地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而且遥远,这种记忆对他并没有多少影响。他对自己遗传的记忆更加深刻,这种记忆使他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事情时,也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他对祖先的记忆成为了习惯时,这种记忆便成为了他的本能,也许以前它曾暂时消失,但最近却在他体内飞快地复苏。

有时候,他蹲伏在火堆边,眨着眼睛望着火焰出神,似醒非醒。这火焰仿佛来自于另一堆火,而他则蹲伏在另一堆火旁边,面前这个混血儿厨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手臂更长,双腿更短,筋络曲张,骨节突出,肌肉粗硬而不是圆润丰满;长而乱的头发缠结在一起,头颅从眼睛以下的部位开始向后倾斜;他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非常害怕黑暗,他不一个几乎赤

裸着身子的人,一块破烂的被火烤焦的兽皮披在肩上,垂到后背心,他身上长着很多毛,在有些部位如胸膛、肩膀、手臂和大腿外侧。毛发缠结,厚密得像野兽的皮毛。他手臂很长,双腿很短,筋络曲张,骨节突出,肌肉粗硬而不是圆润丰满;长而乱的头发缠结在一起,头颅从眼睛以下的部位开始向后倾斜。那个全身长毛的人头垂在两膝间,双手交叉放在头上,蹲在火堆边睡觉。巴克的头搁在向前伸出的前腿上,在火堆旁似梦非梦地眨着眼睛时,他的精神却随着那个人在他记忆深处晶旦一瓜震霉揣缂。周围是一片原始森林。

断地向黑暗中窥视,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垂在他的膝盖和脚之间,一块石头被牢牢捆在木棍的一端。他几乎赤裸着身子,一块破烂的被火烤焦的兽皮披在肩上,垂到后背心,他身上长着很多毛,在有些部位如胸膛、肩膀、手臂和大腿外侧,毛发缠结,厚密得像野兽的皮毛。他并不能直立,臀部以上的躯干微微前倾,双腿在膝盖处微微弯曲。他的身体有一种特殊的弹性,就像猫一样;他异常警觉,如同一个长期生活在有形和无形的恐惧中的人。

另一些时候,这个毛茸茸的人会蹲在火堆边睡觉。他的头就垂在两腿间。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双肘就撑在双膝上,手掌交叉放在头上方,好像用他那多毛的双臂为自己挡住风雨。在火堆周围的黑暗中,巴克可以看到点点亮光,就像即将熄灭的炭火,一对一对地挨在一起,而且总是那样。巴克知道那是正在觅食的猛兽的眼睛,他还能听到他们身体在矮树丛下碰撞的声音,以及他们在夜间发出的吼声。在育空河岸,巴克就这样,着火堆,懒懒地眨着眼睛,进入了梦境。那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和情景使他从脊背到双肩直到脖颈的毛发都一根根直立起来,他发出低沉而压抑的悲鸣,或者轻声嗥叫。每当这时,混血儿厨师就会大声喊他,嗨,你,巴克,快醒来!那另一个世界就随之消失,真实的世界重新展现在眼前。这时,他会站起身,打打呵欠,伸伸懒腰,好象刚才真睡着了。

这是一段艰苦的旅程,雪橇上装着沉重的邮件,巴克和

盛蕾蕾。

其他狗都累得筋疲力尽。当他们到达道森时,体重都减轻了,身体状况也很差,至少需要十天或者一周的休息。但两天后,他们又从巴拉克斯往下沿育空河岸边前行,雪橇里装满了发向外界的信件。所有的狗都很累,赶狗人也牢骚满腹,更糟糕的是,每天都在下雪,这就意味着雪橇道上的积雪松软,滑橇摩擦力增大,狗得用更大的劲拉动雪橇。然而赶狗人一直都还算公正,他们为这些拉雪橇的动物做出了所能做到的一切。

每天晚上,他们都先来照顾这些狗,总是先让狗进食,睡觉之前还要先逐个检查自己赶的狗的脚。然而,这些狗的力量仍在一天天衰减,因为自从冬天一开始,他们就一直拖着雪橇在赶路,到目前行程已达一千八百公里,即使是最强壮的生命,也会因如此漫长的旅程而疲倦衰竭。巴克挺下来了,尽管他自己也很疲倦,他始终约束着他的伙伴们,努力使他们好好干活。每天晚上,比利在睡觉时都会发出呻吟和悲鸣声。乔伊的脾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乖戾,而索莱克斯,现在不管是他瞎眼的那一侧还是另一侧,都不可接近了。

然而,戴维所受的折磨却是最糟糕的,他生病了。他变得更加郁郁寡欢,狂躁易怒,一旦他们驻扎下来,他就刨好他的窝,然后躺在窝里不动了,赶狗人就把食物端来喂他吃。一旦从雪橇上解下套,戴维就会一直躺着不起来,直到第二天清晨该出发的时候。偶尔,拉着雪橇的时候,如果雪。

橇突然停下来把他扯了一下,或者用力拉动雪橇时,他都会痛得大叫。赶狗人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但没发现任何问题,所有的赶狗人都开始对他的情况产生了兴趣。他们在吃饭时谈论着这事,睡觉之前抽最后一管烟时还在谈论这事,一天晚上,他们举行了一次会诊。他们把戴维从窝里带到火堆边,他们在他身上这里戳戳,那里压压,直到他不断大声哀嚎。他的问题出在身体里面,但他们找不到任何折断的骨头,没办法找出他的毛病。

当他们到达喀什阿尔巴时,戴维已经非常虚弱,拉雪橇时连连跌倒。那个苏格兰混血儿把队伍喝停,把戴维带出了队伍,而前面紧靠戴维的索莱克斯,则被换到靠近雪橇的位置,代替戴维充当辕狗。赶狗人的用意是想让戴维休息,让他跟在雪橇后随便跑。戴维尽管病得很重,却不愿意从队伍中出来,当他的挽绳被解开时,他时而低吼,时而嚎叫以示抗议,当他看到索莱克斯站到他工作了这么久的岗位上时,他发出了伤心的悲鸣。尽管他已病人膏肓,但他仍对自己的工作充满骄傲,所以他无法忍受别的狗来于他的那份工作。当雪橇重新被拉动时,戴维挣扎着跑在雪橇道旁松软的雪地上,用牙咬索莱克斯,并用身子撞击他,试图把他推到对面松软的雪地上,而自己则想拼命挤进队伍中,插到索莱克斯和雪橇之间--他的老位置上,他一直在悲伤而痛苦地哀鸣、嚎叫。赶狗入试图用鞭子把他赶走,但他对鞭子抽在身上的疼痛毫不在意,那个人也不忍心再使劲打他。戴维拒绝安静地跟着雪橇跑--虽然这样跑起来更轻松,他继续艰难地在道旁松软的雪地上挣扎,直到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他悲嚎着躺在那里,那一长列雪橇队伍颠簸着从他身边绝尘而去。

戴维用他仅存的力气站起来,努力跟在雪橇队后面踉跄而行,直到雪橇队在下一处暂停下来,他才挣扎着赶上自己先前拉过的雪橇,站到了索莱克斯身边。赶狗人去向后面的人借火点烟,耽搁了一会儿后回来,赶着他的狗重新上路。这些狗在雪橇道上撒开腿轻快地跑了起来,感觉毫不费力,他们不安地转过头,然后惊讶地停住了。赶狗人也很纳闷,原来雪橇还在原地,根本没动。他把同行的其他人叫来看发生的事情。原来,戴维把套在索莱克斯身上的两根挽绳都咬断了,正直直地站在雪橇前面的老位置上。

戴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赶狗人,似乎在请求::自己留下。赶狗人很烦恼。他的同行们谈论起了很多类似的情况:一只狗会因为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而伤心,尽管这工作会要了他的命。他们还想起他们知道的先例:一些受伤或衰老的狗,因为无法胜任拉雪橇的工作而被人换下来,结果伤心而死。他们认为:既然戴维反正都要死了,让他在工作中满足而愉快地死,反倒是人赐与他的恩惠。所以,戴维又重新被套上挽绳,他满怀骄傲,又如从前一样拉起了雪橇。然而,不止一次,他都因为体内的伤痛而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叫声。他好几次跌倒,又被拖起来跟上队伍继续走。有一次摔倒时,雪橇撞上了他,从此后他的一支后腿也瘸了。

但戴维一直坚持到了下一个营地。赶狗人让他睡在火堆边上,这样他会舒服一点。次日清晨,他虚弱得已经不能走路了。在大家准备出发时,他努力朝赶狗人爬去。他抽搐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又倒下了。他蠕动着身子朝前爬,慢慢移到他的伙伴们那儿。他们正被套上挽绳准备上路。戴维想把自己的前腿往前伸,并支起身子,作出让人套上挽绳的姿势,然后他又朝前移了几英寸,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但他的力量已完全耗尽了,他的伙伴们最后一眼看到他时,他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却渴望着跟上远去的队伍,他们听到他一直在哀嚎,直到他们消失在河边的一带树林后面。

队伍在树林后停了下来。苏格兰混血儿顺原路重新返回他们刚刚离开的营地,人们停止了谈话。一声枪响之后,那个人匆匆回来。随着鞭子的脆响,铃铛欢快地响起来,雪橇队又沿着雪道颠簸前行了。然而,巴克和所有的狗都知道树林那边发生的事情。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0-4-13 00:08
5 挽绳下的劳作

在离开道森之后第三十天,巴克和他的伙伴带队的盐水湖邮政队,到达了斯喀格威镇。他们疲惫不堪,筋疲力尽。处于一种十分悲惨的境地。巴克的一百四十磅已经降为一百一十五磅,而他的伙伴们,虽然体重本来比他轻,但相对于他来说,却掉了更多的肉。习惯于欺骗的装病者派克,经常成功地装出一条腿受伤的模样,现在真的瘸了一条腿。索莱克斯也瘸了,达布也因肩胛受伤而痛苦不堪。

他们的脚都痛得厉害。他们的步子已不再有弹性,相反,他们拉着雪橇时脚步僵硬沉重,走起路来身体剧烈晃动,一天的劳动下来,更是倍感疲倦。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其*

他毛病,只是他们都疲倦到了极点。这种疲倦是因为数月以来长期、持续的力量耗费所导致,它不同于短时间过度劳累所产生的疲倦,只需要几小时就可以恢复。他们再也没有力量恢复元气,再也没有剩余的力气可使用,这些全被耗尽了,一点不剩地被用光了。他们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处纤维,每一个细胞,都累到了极限。这种糟糕的状况事出有因,因为在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走了两千五百英里路,而且在最后的一千八百英里行程中,他们只有五天的休息时间。当巴克他们到达斯喀格威镇时。几乎都不能站立起来了。他们只能勉强拉紧挽绳,在走下坡路时,勉强能够使自己不被雪橇撞上。

朝前走吧,可怜的伙计们,我知道你们的脚痛得厉害,当他们东倒西歪地走在斯喀格威的大街上时,赶狗人这样给他们打气,这是最后的路了。然后我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肯定会的,我们会休息很长时间。

这些赶狗人也满怀期望地等待着一段长时间的休整。在过去这些天里,他们走了一千二百英里路,其间只休息了两天,他们自己也很疲倦。无论从道理上讲,还是从公正的角度来考虑,他们确实应该闲上一阵子。然而,有如此多的人涌进了科隆代克,还有那么多的没有涌进去的恋人、妻子和亲属,来来往往的信件已经堆积如山,而且,还有政府的公文需要发送。新到的一批来自于哈得森湾的狗,将替代先前那批现在已无多少价值的雪橇狗,拉上雪橇开始新的旅程。那批已失去利用价值的狗现在只好等待发落。与钞票相比,狗确实算不上什么,所以他们都将被卖掉换成钞票。三天过去了。在这三天里,巴克和他的伙伴们感到非常疲倦,虚弱无力。在第四天早上,两个美国人来买走了他们,包括拉雪橇的行头。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桩非常便宜的买卖。这两个人互相称呼对方为哈尔和查尔斯。查尔斯是一个皮肤苍白的中年男人,长着浑浊的泪水汪汪的眼睛,一撮胡须凶神恶煞地捻在一起,很精神地向上翘着,使得他胡须下那无力下垂的嘴唇,不至于显得那么萎靡不振。哈尔是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年轻人,皮带上挂着一把很大的自动左轮手枪和狩猎用的猎刀,皮带上密密地覆盖着子弹。这条皮带是他身上最显眼的东西,它使他显得很不成熟,那是一种十足的,无法言表的幼稚。他们两个在这里都显得不合时宜,为什么像他们那样的人会冒险来到北方,这简直像谜一样令人费解,不可思议。

巴克听到他们在讨价还价,看到那个人把钱交给了政府的代理商,他知道那个苏格兰混血儿和政队里其他的赶狗人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就像他们之前的佩鲁特和弗郎索瓦,以及其他所有已经消失的人一样。当巴克和他的伙伴们被赶到新主人的营地时,他看到眼前一片邋遢不堪、破破烂烂的景象:只撑起了一半的帐篷,没有刷洗的盘子,一切都是乱_八糟的。他还看到一个女人,男人们叫她梅瑟迪斯。他是查尔斯的妻子,哈尔的姐姐--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家庭团队。

当他们继续拆着帐篷,并往雪橇上装东西时,巴克担心地望着他们。他们干活,看起来似乎很卖劲,但做事的方法缺乏条理。帐篷被卷成一个模样很难看的大包裹,它本可以被卷得更紧,至少可以卷到现在体积的三分之一。进餐用的锡盘洗也没洗就装了起来。梅瑟迪斯坐立不安地在男人们面前走来走去,嘴里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一会儿告诫他们这样做,一会儿建议他们那样装。当他们把装衣服的麻袋放到雪橇前部时,她建议把它放到雪橇尾部;当男人们依她的话把麻袋放到雪橇尾部,并在上面堆上了另外几个包裹时,她又发现还有几个物件忘了放进那个麻袋,男人们只得又把麻袋从雪橇上卸下来。

三个男人从邻近的帐篷走出来,在一边旁观,他们边咧

嘴笑边互相挤眉弄眼。

你们的雪橇可真够得上满载啊,三个人中的一个说话了,当然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原本不该由我来多嘴,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把那个帐篷拖走。

简直是胡说八道!梅瑟迪斯惊愕地大叫道,同时优雅地把手一扬,没有帐篷,我怎么能过日子?

现在已经是春天,天气不会再冷下去了。那个男人回答。

她果断地摇着头,查尔斯和哈尔继续把最后的零碎物品放到已堆得像一座山一样的雪橇顶部。

你认为这样能拉走吗?一个人问道。

为什么会拉不走?查尔斯生硬地反问道。

噢,那行,那行,那个人慌忙唯唯连声,我只是在寻思而已。它显得顶部重了一点。

查尔斯转过身去,把捆绑行李的绳子尽可能地向下拉紧,不过没有丝毫效果。

当然,有那么一个奇妙的玩意儿跟在后面,那些狗肯定能整天走个不停。第二个人肯定地说。

那当然,哈尔用冷冰冰的语气客气地说,他一只手握住橇舵,另一只手扬起了鞭子。走!他吆喝道,走那边!

那些狗朝前一跳,却被胸前的带子往后扯住,他们使劲向前挣了一会儿,然后松下劲来。他们根本无法拉动雪橇。这些懒惰的畜生,我要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他气急败坏地叫道,准备用鞭子狠狠抽打他们。

然而,梅瑟迪斯却前来干预,哈尔嚷道:噢,哈尔,你千万不能那样做,她抓住了鞭子,从哈尔手中抢过来。可怜的小宝贝们!哈尔,你要向我保证:以后在路上不要对他们太苛刻,不然的话,我今天就不走。

你对狗什么都不懂,她的兄弟冷笑着说,我希望你不要来管我。我告诉你,他们就是懒,你得抽他们几下,才会让他们动起来。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不信你可以任找一个人问问,你去问那几个人。

梅瑟迪斯恳求般望着那些人,她漂亮的脸上因为目睹了狗的痛苦而露出矛盾的神情。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这些狗身体都很虚弱,其中一个人回答道,完全是筋疲力尽了,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他们需要休息。

休息?见他妈的鬼去吧,哈尔咒骂道,他翻动着两片没长胡须的嘴唇;梅瑟迪斯听到他的诅咒,痛苦而悲哀地噢了一声。

然而梅瑟迪斯是一个家族感情很深的人,她马上又袒护起她的兄弟来,不要理睬那个人,她直截了当地说,你才是赶狗的人,做你自己该做的事好了。

再一次,哈尔的鞭子又抽打在狗的身上。这些狗又躬起身子使劲朝前挣,爪子挖进了坚硬的积雪,头向前垂得很低,使出了他们全身的力气,雪橇依旧像桩子似的一动不动。他们这样努力试了两次后,就喘息着站住不动了。鞭子呼啸着又狠狠抽打在狗的身上,梅瑟迪斯又一次干涉了。她跪到巴克前面,眼里噙着泪水,双臂抱着巴克的脖子。

你们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她同情地哭着说,你们为什么不使劲拉呀?那样你们就不会挨鞭子啦。巴克虽然并不喜欢她,但他此时感觉如此悲哀,以至于根本无心去抗拒她,他姑且把对她的容忍作为这一天不愉快的工作的一部分。

一个旁观者一直紧咬着自己的牙齿,不让自己说出难听的话,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们是好是坏,我压根儿就不关心,那不关我的事,但是看在这些狗的份上,我想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从冰中起出雪橇,你们就能给他们帮上大忙。滑橇已经被冻得很紧了,你握紧橇舵,使劲向左右摇晃,把雪橇起出来。

他们又做了第三次努力,这一次,由于他们听从了别人的建议,哈尔起出了与地上的积雪凝到一起的滑橇。因超载而笨重不堪的雪橇开始向前移动,巴克和他的伙伴们在发疯般挣扎,哈尔手中的鞭女雨点般抽在他们身上。在前面一百码远的地方,路开始转弯,接着是一段坡度很大的下坡路,一直通向大街。要让这样一个头重脚轻的雪橇保持平衡,得要一个很有经验的人才能办到,但哈尔恰恰不是这样的人。当他们拐上那条路时,雪橇翻了,上面一半的东西因为绳子捆得不牢而散落在地上。这些狗没有停下来,他们仍然拖着突然间变轻了的倾覆的雪橇一路蹦跳着前进。所有的狗都因为所受的虐待和过重的负荷而愤怒。巴克更是怒不可遏。他跑了起来,其他狗也跟着跑。哈尔大叫喔!喔!但他们丝毫不理睬。他跌跌撞撞的跑着,被拖翻在地。倾覆的雪橇从他身上碾过,这些狗径直冲上了大街,雪橇里剩下的衣物行李被抛洒在斯喀格威的大街上,给城里的人又添了不少乐子。

好心的市民们抓住了狗,把到处洒落的物品帮忙收拾起来。那些好心的人们也给了如下的建议:如果那一家人希望到达道森的话,他们得减掉一半的行李,增加一倍的狗。哈尔和他姐姐、姐夫很不情愿地听着,支起帐篷,使劲捆好了衣服行李。罐头食品被拿了出来,见此情景,周围的人们大笑,因为在这样的长途旅行中,带罐头食品是很不实际的奢侈行为。你们带的毯子够开一个旅馆了,一个在一旁帮忙的人笑着说,有一半就已经嫌多了,把它们处理掉,把帐篷和所有那些盘子扔了--谁会去洗那些盘子呢?老天,你们以为自己是在乘坐普尔门式卧铺火车旅行吗?

他们继续坚持不懈地扔那些多余的东西。梅瑟迪斯看到自己的衣服包被乱放在地上,一件一件的东西被扔了出来,她哭了。她一直都哭哭啼啼,但每扔阵东西,她就哭得更厉害。她两手绞在一起,抱着双膝,伤心得身子前后晃动。她发誓说:即使是为了十多个查尔斯,她也不会再往前走半步。她向每一个人哭诉,她对着周围的一切哀告,最后她一面抹眼泪,一面扔她那些衣服,有的甚至是非常必须的衣服。在狂乱的情绪中,她扔完了自己的东西,又以旋风一样的速度扔两个男人的东西。

发泄完了,衣服只剩下了一半,但剩下的行李体积仍然很庞大。傍晚,查尔斯和哈尔出去又买了六条外地狗。这样,加上最初的六条狗以及在林克急流买的两只爱斯基摩犬,提克和库拉,队伍里一共有十四条狗。虽然那六条外地狗一到这里就开始拉雪橇,却并不怎么管用。他们中有三条是短毛猎犬,一条是纽芬兰犬,另两条是品种不明的蒙古狗。这些新来的狗对拉雪橇好象一无所知。巴克和他的伙伴们对他们充满厌恶和鄙视,尽管巴克能很快让他们明白自己的位置和不应该干的事情,却无法教会他们该干什么。他们一点不喜欢拉雪橇的工作。除了两条蒙古狗外,另外四条狗都被这个陌生而恶劣的环境搞得昏头转向,他们也因为受到虐待而垂头丧气。两条蒙古狗压根儿就没有一丝精神,他们身上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和那六条可怜却又毫无用处的狗一起,巴克和他的老伙伴们在拉着雪橇连续走了二千五百英里长路之后,又要重新起程。他们的前景一片黯淡。然而那两个人却很快活,也很骄傲。赶着那十四条狗,他们认为自己做事体面堂皇。他们曾看到其它雪橇通过关口前往道森,或者从道森过来,但他们从未见过一辆有十四条狗拉的雪橇。在:极旅行时,理所当然地,人们不会用十四条狗来拉一辆雪橇,因为一个雪橇无法载十四条狗的食物。然而,查尔斯和哈尔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在那儿纸上谈兵,用铅笔对他们的行程作出规划:一条狗吃多少,共有多少狗,一共要走多少天,用,三个字母分别表示出来,并用数学公式算出需要的答案。梅瑟迪斯站在他们的身后,俯身看着他们在那里写写画画,赞许地点着头,这一切原本是多么简单。

第二天大上午,巴克领着他的队伍沿着大街上路了。队伍死气沉沉,一点活力也没有。巴克和他的伙伴们都精力不济,他们实在是太疲倦了。他已经在盐水湖和道森之间往返了四次,现在已经精疲力竭。得知他还要再次面对这段旅程,他就忿怒难平。他心不在焉地拉着雪橇,其它狗也如此。后来的外地狗胆怯而惊慌,而原来的八条狗对他们的新主人毫无信心。

巴克隐隐约约感到他指望不上那两个不中用的男人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他们什么也不会做,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显然什么也没学会。他们做什么事都马马虎虎,既无条理也无效率。他们花了半个夜晚才马马虎虎扎好营,又花了半个上午才撤出营地,拖拖拉拉地把东西胡乱装上雪橇,而在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他们则不断地把雪橇停下来,把上面那摇摇欲坠的行李重新装好。有时候,他们一天才走十英里路,有些天他们甚至压根儿就上不了路,他们没有一天能成功地走到先前根据狗的食物量而计划的一半路程。

总有一天他们的狗食将会短缺,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然而他们一开始却给狗过多地喂食,使得狗断炊的这一天提前来到了。那些外地来的狗,还没有经过长期挨饿的训练,还不能像巴克他们那样,能从最少的东西里最大限度地吸收营养,所以胃口极大。而且,当哈尔看到那些疲惫不堪的爱斯基摩犬拉雪橇如此吃力时,认定狗食的常规配量太少,因此就给狗多加了一倍的食物。最过分的是梅瑟迪斯,她漂亮的眼睛里总是泪水盈盈,声音哽咽地请求哈尔再给狗多一点吃的,当哈尔没照办时,就自己从装鱼的麻袋里偷鱼出来,偷偷摸摸地喂狗吃。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巴克和他那些伙伴们需要的并不是食物,而是休息。所以尽管每天走得并不远,他们身后过重的负荷仍严重地耗损了他们的体力。

然后,狗食开始短缺。哈尔有一天突然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的路程才走四分之一,可狗食却消耗了一半,而且他无论如何也买不到更多的狗食,因此他开始削减狗每日的伙食量,甚至比常规食量还少,并设法增加每天的行程。他的姐姐和姐夫都支持他的做法,但他们却为过重酌行李和自己的无能感到沮丧。少给狗一点食物很容易做到,但让狗走得更快却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他们也不能在清晨早一点出发,这就使他们每天不可能走得更远。他们不仅不知道如何让狗更卖命地工作,也不知道如何让自己更有效地行动。

最早送命的是达布。这个可怜又笨拙的偷吃者,尽管工作起来很老实,却总是在偷吃时被抓住而受到惩罚。他扭伤的肩骨,由于长期没得到治疗和休养,伤势越来越严重,最后哈尔用他那支大自动左轮手枪射死了他。这个国家里流行着一种说法:外来犬如果和爱斯基摩犬吃一样多的食物,他们就会被饿死。而在巴克带领下的这六只外地狗只吃了爱斯基摩犬常规食量的一半食物,当然免不了被饿死。那只纽芬兰犬最先被饿死,接着是那三只短毛猎犬,那两只蒙古犬坚持着挺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死了。

到此时,南方人所拥有的一切彬彬有礼的风度和温和宽厚的性情,在这三个人身上已荡然无存。北极之旅此时已失去了其迷人的魅力和浪漫的色彩,不管是对两个男人还是那个女人来说,他们都得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梅瑟迪斯已不再为狗而哭泣,她正沉溺于自己的悲哀而痛哭不已,还要忙着与他的丈夫和兄弟吵架。吵架是唯一让他们乐1≮疲的一件事情。他们因为痛苦而烦躁,而烦躁随着痛苦成倍递增,最后远远超越了痛苦。一般来说,长途跋涉的人因为艰辛的工作和旅途的劳顿,往往在旅程中磨砺出一种奇异的耐性,因而使他们言辞温和友好,而这三个人却恰恰相反,这样的耐心他们丝毫没。。他们全身僵硬疼痛:他们的肌肉在疼,他们的骨头在疼,他们的心也在痛。为此,他们言辞尖锐刻薄,从早到晚都说着相互指责的难听的话。

一旦梅瑟迪斯给他们机会,查尔斯和哈尔就会争吵不休。两个人都认为自己干的活儿更多,而一有机会他们就会不加克制地把这种想法说出口来。梅瑟迪斯有时站在丈夫一边,有u,又帮她兄弟说话,而这导致的结果就是精彩的、无休无止的家庭舌战。比如关于谁该去多砍几根柴火而产生的争执(实际上它只应牵涉到查尔斯和哈尔),可以演变成一场涉及双方所有家庭成员的争吵,父亲们、母亲们、叔叔们、表兄弟表姐妹们,以及数千里1的人们,不管活人还是死人,他们都要生拉活扯地把这些人也附带上骂一骂解解恨。哈尔的艺术观点、他对社会的看法、他的舅舅写的戏剧,似乎都与多砍几根柴火有着多大的关系,这的确有些令人不可思议;然而,争吵同样可以沿着另一个方向发展,比如查尔斯的政治偏见,也可以成为被打击的理由。梅瑟迪斯不知怎么将查尔斯妹妹好搬弄是非的品性与他们在育空河上生火的行为也扯上了关系,并就此发表长篇大论,显示了她滔滔不绝的口才,似乎这样才能帮自己缓解压力,附带还拉上了丈夫家人中另外的一些独特的令人不快的特征。他们就这样争吵不休,最终火没能生起来,帐篷也没有支好,狗也晾在一边没有喂。

梅瑟迪斯满心委屈--一种作为女人的特有的委屈。她漂亮柔弱,一直以来都是绅士们关爱的对象,渴望男人们对她殷勤体贴,而现在她丈夫和兄弟对待她的态度却毫无绅士风度。柔弱无助已成了她的习惯,两个男人都这样抱怨她。对她这种最基本的性别特权的指责,使她非常恼怒。她决意要折腾他们一下,让他们无法过日子。她不再关心狗,而且因为浑身酸痛,疲倦不堪,她坚持要乘坐雪橇。尽管她漂亮柔弱,她的体重却不轻,足足有一百二十磅--这对那些饥肠辘辘、虚弱无力地拉着雪橇的动物们来说,简直是足以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大稻草。她连续几天坐着雪橇,直到那些狗在挽绳下面跌倒,雪橇连动也不能动了。查尔斯和哈尔求她下来自己走,一个劲儿不断恳求她,而她则对着苍天恸哭不已,数落两个男人的残忍。

有一次他们强行将她从雪橇上拖了下来,可后来他们再也不敢这样做了。她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一路上懒洋洋地磨蹭着,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到了路中间。他们继续前进,她却坐在地上不起来。他们走了三里路后,只得把雪橇上的东西卸下来,又赶着狗拉着雪橇折回来找她,再次强行把她拖到雪橇上拉走。

他们沉浸于自己过度的悲痛中,,狗的痛苦变得麻木。人心要狠,这是哈尔的理论,而且他常常把这一理论在别人身上付诸实施,所以他一开始就向他的姐姐和姐夫鼓吹这一理论。在他们那里没得到支持,他就转而用棍棒把这一理论贯彻在狗身上。在五指湖,狗食用完了,一个牙齿掉光了的印地安老妇人向他们兜售了几磅冻马皮,以此来换取那把与猎刀一起别在哈尔臀部的左轮手枪。这块马皮作为食物是再糟糕不过了,因为它是从牲口贩子的一匹六个月前饿死的马身上剥下来的。这冻僵的马皮更像是一条条镀过的铁皮,当狗费力地把它吞下肚时,它在胃里融化成一条条细长的、毫无营养价值的皮绳子和一堆堆短而粗的马毛,既不能消41=,还使胃无比难受。

就在这样的处境下,巴克带领着他的伙伴们拉着雪橇跌跌撞撞地走着,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他能拉动时就尽量拉;拉不动时,他就趴在地上不起来,直到皮鞭和棍棒打得他不得不起身。他曾经漂亮的皮毛不再粗直,也失去了光泽。他那脏乱的毛发松软地下垂着,毫无生气,在哈尔棍棒打伤的地方,干了的血块与皮毛缠结在一起。他的肌肉已被扭成一股股打结的筋,肉趾也不见了,他身上的每一条肋骨、骨架的每一部分,都在他那松弛的、皱巴巴的皮囊下清晰可见。这情景简直让人心碎,但巴克的心是不会碎的,这-誓鼬一点在穿红色绒衫的男人那里已经得到了证实。

巴克的境遇如此,他的伙伴们的情形也不比他好。连同巴克在内,现在一共还剩下七条狗,他们一个个就像是移动着的骨架。在他们极度的痛苦中,无论对鞭抽还是棒打,他们都变得反应迟钝。现在的他们对于皮肉之苦,感觉似乎模糊而遥远,正如他们对耳闻目睹的事情,也同样感觉模糊而遥远。他们的生命力不及原来的一半,甚至不足四分之一。他们只是一副副空皮囊装着的骨头,隐隐约约闪着一点生命的火花。一被喝停,他们就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那微弱的生命之光越发苍白、黯淡,仿佛转瞬间就要熄灭。但当棍棒和鞭子打在身上时,那点点生命之光又开始微微闪烁,他们又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挣扎。

终于有一天,脾气温和的比利倒下了,然后再也没有起来。哈尔已经卖掉了他的自动左轮手枪,所以他朝仍套着挽绳,但已倒在地上的比利举起了斧头,猛击他的头颅。然后他把比利的尸体从挽绳上割下来,拖到路边扔了。巴克和他的伙伴们都目睹了这一幕,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会发生到他们身上。第二天,库拉也死了,现在只剩下了五条狗。乔伊已经奄奄一息,再也凶狠不起来;派克残废了,瘸着腿,处于半清醒状态,他微弱的意识甚至不足以让他再装病;独眼的索莱克斯依旧对他的工作忠心不二,并对自己使不出更大劲来拉动雪橇深感悲痛;提克在这个冬天走的路没有其它狗那么多,所以比其它狗的精神稍好一点,然而正因为。一如此,他挨的打更多。巴克仍然是领队,但已不能对队友进行管教,何况他也无心那样做了,因为有一半的时间,他虚弱得几乎失明,只能靠隐约呈现的影子和脚上模糊的感觉使自己仍然挣扎在雪橇道上。

美丽的春天已经来了,但不管是人还是狗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太阳一天比一天升得更早,落得更晚,清晨三点钟天就破晓,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天才慢慢黑下来,而且整个白天都是阳光灿烂。冬天鬼魅般的寂静不再,四周充满了万物复苏的春天的低语。这低语来自于周围充满勃勃生机和喜悦的大地;它来自于所有重新苏醒、活动起来的生命--它们在刚刚过去的漫漫严冬里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松树显得生机盎然,柳树和白杨都发出了新芽,灌木和藤本植物都穿上了绿色的新装。夜里有蟋蟀在歌唱,白天里,各种各样蠕动的、爬行的动物都争先恐后地来到太阳底下。鹧鸪和啄木鸟在林中发出敲击木头的低沉的声音。松鼠在吱吱吱打闹,小鸟在叽叽喳喳唱歌,天空中,一群野禽从南方飞来,排着整齐的楔形队列划破长空,发出大雁一样的呜叫。

山坡上传来淙淙的流水声,那是看不见的山泉在歌唱。冰雪在融化,到处传来喀嚓喀嚓的脆响。冰封的育空河也在融化。温暖的阳光照射着冰封的河面,冰在一点点消融,冰下的水也流动了起来,加快了冰雪融化的进程。气孑产生了,裂缝突然出现并迅速扩大,冰层较薄的部分整块整块地坠落到河水里。就在万物复苏,生命绽放、撕裂、悸动的同-圈时,在明媚的阳光下,在温柔的清风中,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几只拉雪橇的狗,就像徒步走向死神的旅行者,在艰难地蹒跚而行。

狗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梅瑟迪斯坐在雪橇上哭泣,哈尔时不时发出不关痛痒的诅咒,查尔斯泪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满惆怅。当他们踉踉跄跄地走进白水河口约翰·桑顿的营地时,就是这副情景。当雪橇停下时,几条狗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就像全被人打死了似的。梅瑟迪斯擦干眼泪看着桑顿,查尔斯全身僵硬,吃力而缓慢地坐到一根木头上休息,只有哈尔一个人说话。桑顿此时正在削一根白桦木做成的斧柄,眼看就要完成了。他边削边听哈尔说话,作出简短的答复,必要时也给一点精练的建议。但他了解这种人。他给出建议时就肯定地知道他们不会听他的。

当桑顿警告哈尔不要再继续在易碎的冰上冒险,,哈尔回答到:上边的人告诉我们雪橇底部已经脱落了,认为我们最好是过段时间再走。他们还告诉我们不能过白水河,可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儿。哈尔最后的一句话带着胜利者嘲讽的语气。

他们说的是真话,约翰·桑顿回答道。那底部任何时候都可能脱落,只有傻瓜,凭着那点傻瓜才有的瞎运气,才能够走过来没出事。我直接告诉你好了,即使把阿拉斯加所有的黄金都给我,我也不愿意拿我的命到那种冰上去冒险。

我想那是因为你不是傻瓜,哈尔说,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去道森。他挥起了鞭子,起来。巴克!嘿!给我起来!前进!

桑顿继续削他的斧柄,他知道去干涉一个傻瓜干傻事很无聊,因为这两三个傻瓜或多或少仍会坚持他们的计划。然而,那些狗却没有听话地站起来,因为他们不挨打就不会动身。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了。为了使这些狗起身,哈尔手中无情的鞭子开始闪电般到处挥舞。约翰·桑顿紧闭着嘴唇。索莱克斯最先爬起来,提克跟在后面,乔伊痛苦地尖叫着站起来,派克也在痛苦地努力,前两次他身子已经起了一半,又倒了下去,第三次他终于成功地站了起来。巴克压根儿就没动,他静静地躺在先前倒下的地方。鞭子一次次抽在他身上,但他既不叫唤也不挣扎。好几次,桑顿都站了起来,好像想说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他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当鞭子继续抽打在巴克身上时,他站了起来,犹豫不决地走来走去。

这是巴克第一次没能站起来,但这已成为足以使哈尔狂怒的理由。于是他把鞭子换成了惯用的棍棒。棍棒如雨点般敲打在巴克身上,可他仍然一动不动。像他的同伴们一样,他也勉强能起身,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铁定了心不起来。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厄运就要降临。当他们拉着雪橇走上河岸时,这种不祥的预感就紧紧攫住了他,一直到现在仍挥之不去。一整天来,当他的脚踩在那些易碎的薄冰上时,他似乎已经感觉到灾难的来临。这一切一定会发生在他的主人将要赶他们跨过的冰河上。他因此拒绝起身。他所受的折磨是如此深重,他的身体是如此虚弱,以至于棍棒打在他身上时,他也感觉不到多少痛苦。当棍棒继续落在他身上时,他生命的火花微微闪烁,又黯淡下去,最后几乎熄灭了。他感到出奇的麻木,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意识到自己在挨打。最后他连一丝痛苦的感觉也没有了,事实上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隐约听到棍棒打在身体上的闷响,但他感觉不到那是自己的身体,它仿佛离自己很遥远。

突然,就在那时,约翰·桑顿冷不防地扑向手拿棍棒的那个男人,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怒吼,就像动物的嚎叫。哈尔被撞得后退了。步,仿佛被一棵倒下的大树打中。梅瑟迪斯尖叫起来,查尔斯惆怅地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抹着他泪水汪汪的眼睛,但他身体僵硬,没有站起来。约翰·桑顿俯身看着巴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因为愤怒而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再打那条狗,我会杀了你。他最后终于哽咽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它是我的狗,哈尔这时走了回来,边揩着嘴里流出的血边回答道,让开,不然我就收拾你。我要去道森。

桑顿站在哈尔和巴克之间,一点没有要让开的打算。哈尔抽出了长长的猎刀,梅瑟迪斯尖叫起来,然后又哭又笑,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桑顿用他的斧柄敲击哈尔的指关节,把他手中的猎刀打落在地上。当哈尔试图去捡起猎刀时,桑顿又再次击打他的指关节。然后,桑顿蹲下身子,自己捡起了猎刀,两下割断了巴克身上的挽绳。

没了武器,哈尔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另外,他的双手,准确地说是他的双臂,还得抱着他的姐姐,况且巴克已经气息微弱,根本就拉不动雪橇,也没有多少用了。几分钟以后,他们就下了岸,到了河上。巴克听到他们离开,抬起头来看了看。现在是派克领队,索莱克斯走在紧邻雪橇的位置,乔伊和提克走在他俩之间。他们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着。梅瑟迪斯坐在满载的雪橇上,哈尔握着橇舵驾驶着雪橇,查尔斯跟在雪橇后跌跌撞撞地走。

巴克看着他们走远,桑顿在他身边蹲下来,粗糙而亲切的手在他身上触摸,寻找被打断的骨头。待他发现巴克只是全身青肿,饿得厉害时,雪橇已经走了四分之一英里远。桑顿和巴克看着雪橇在冰上缓缓移动。突然,他们看见雪橇尾部掉了下去,就像陷进了沟里,哈尔紧紧抱着橇舵,被掀到了空中,梅瑟迪斯的尖叫声传人他们耳中。他们看见查尔斯转身向后刚跑了一步,整块冰就塌了下去,狗和人都不见了。他们只看见冰面上一个裂着大口的窟窿,雪橇底部已经完全脱落了。

约翰·桑顿和巴克彼此心照不宣地看着亨。

你这个可怜的家伙。桑顿爱怜地说,巴克用舌头舔着他的手。

6 爱的回报

前一年十二月,约翰桑顿的脚被冻伤了,他的伙伴们先把他留在了这里,让他舒适一点,好早一点康复,其他人则继续沿着河把一筏子锯木运往道森。当桑顿救下巴克时,他的脚还微微有点跛,但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他已经开始行走自如。就在这里,在长长的春日里,巴克躺在岸边,看着流淌不息的河水,慵懒地聆听着小鸟的歌唱和大自然的乐章,他又重新强壮起来。

在连续三千英里的行程之后能得到休息,这的确是很不错的事情。无疑,当巴克的伤口逐渐愈合时,他也变得疏懒起来,他的肌肉又重新鼓了出来,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样子。事实上,他们--巴克,约翰·桑顿,还有斯吉特和尼格,都过着很闲散的日子。他们等着木筏子来把他们带到道森。斯吉特是一只小巧的爱尔兰长毛猎犬,她早就与巴克交上


在河岸边,桑顿用双手粗鲁地抱住巴克的头,把自己的头放到他的头上,就这样把巴克前后摇来晃去。旁边站着另外两条狗,很友好地望着他们。他们身后是茂密的树林。

了朋友,巴克与她初识时,正处于死亡的边缘,所以无法抗拒她的热情。如其它有些狗一样,她身上有某种医生的特质,她就象一个猫妈妈给小猫咪做清洁一样,清洗着巴克的伤口。

每天清晨,巴克一吃完早餐,她就按时执行这项自己给自己委派的任务,直到巴克自己主动来享受这项服务。同样,巴克也为桑顿的另一只狗尼格做着同样的事。尼格也很友好,但他不像斯吉特那样感情外露。他半是警犬,半是猎犬,他有带笑的眼睛和好得不得了的脾气。

让巴克吃惊的是,两只狗对他都没有嫉妒之心,仿佛和桑顿一样善良、慷慨。当巴克体力逐渐恢复时,他们就开始引诱巴克玩各种各样荒唐的游戏,桑顿也忍不住加入进来。巴克就这样轻松地度过了他的康复期,开始了新的生命。他心里涌起了爱,一种真正的充满激情的爱,一种他第一次体验到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在圣克拉拉峡谷米勒法官家里所没有体验过的。与法官的儿子们一起奔跑、狩猎时,他是他们工作的搭档;与法官的孙子在一起玩耍时,他是自以为是的监护人;而与法官本人在一起时,他是一个高贵而彬彬有礼的朋友。但是,是约翰·桑顿激起了他心中火一样燃烧的狂热的爱和崇拜之情。

这个人救了他的命,这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理想的主人。其他人关心他们的狗,是从责任感和做生意的方便出发;而他关心狗,则是把他们看作了自己的孩子,他无法不爱他们。他从不忘温和地向他们问候,为他们喝彩。他以坐下来与他们谈天为乐(他把这称之为吹牛),狗也很喜欢这样的消遣。他爱用双手粗鲁地抱住巴克的头,把自己的头放到他的头上,就这样把巴克前后摇来晃去,同时乱叫着他的名字。可巴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都看作是对他的爱称。每当桑顿这样粗鲁地拥抱着他,喃喃低语般地咒骂他,把他摇来晃去时,他快乐得仿佛心都要跳出来了。这种狂喜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当桑顿放开他时,他会一下子跳起来,然后一动不动,他的嘴巴仿佛在大笑,眼神意味深长,喉头颤动着似要说出什么。此时,约翰·桑顿就会虔诚地感叹;上帝!除了不会说话,你什么都能行!巴克有时表达爱的方式近乎于伤害。他常会用嘴紧紧衔住桑顿的手,并且衔得很重,以至于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桑顿手上都还留有他牙齿的印痕。但是桑顿知道这种假咬是巴克对他的亲吻,正如巴克认为桑顿的咒骂是对他的爱怜。

但更多时候,巴克以崇拜来表达,桑顿的热爱。尽管桑顿触摸他、跟他说话时,他会高兴得发狂,但他从不刻意去索取这种亲昵的表示。他不像斯吉特,习惯用她的鼻子在桑顿手下乱蹭,不断撒娇直到得到他的爱抚。他也不像尼格,会蹑手蹑脚地走近桑顿,把头枕在他的膝上。巴克满足于远远地崇拜他的主人。他会连续几个小时警觉而热切地躺在桑顿的脚边,抬头长时间地凝望着他的脸,研究它,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这张脸上每一个转瞬即逝的表情和面容的变化。或者,有时候,巴克会躺到更远一点的也;比如桑顿的侧面或身后,在那里观察他身体的轮廓或肢体的运动。他们在一起生活时,通9允是以这种形式实现彼此之间的交流:巴克专注凝视的目光会引得桑顿回过头来,回他以同样的凝视,虽然彼此都没有言语,但他们眼中闪烁出同样的光芒,表达着同样的情感。

在巴克获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巴克都不愿桑顿走出他的视线。从桑顿离开帐篷那刻起,到他重新回来,巴克都要跟着他的脚后跟。因为自从巴克到了北方,他的主人频繁更替,这使他害怕,担心没有一个主人是永久的。他害怕桑顿也会像佩鲁特和弗郎索瓦,以及那个苏格兰混血儿一样,从他的生命中永远消失。他甚至在夜间做梦时,也仍然摆脱不了这种恐惧。每当这时,他就会抖抖身子,让自己清醒过来,冒着袭人的寒气爬到帐篷边上,他可以站在那里听他主人的呼吸声。

他对约翰·桑顿怀着如此深切的爱,这似乎证明了他仍然保持着温和的文明的影响。然而,北方雪原从他体内唤醒的原始倾向,却始终存在而且处于活跃状态。他仍然忠诚,因为他曾经享受过家和壁炉的温暖,然而他又保持着野性和狡猾天性。他是旷野中的生灵,从旷野中走来坐到约翰·桑顿的火堆边,而不再是来自于和风徐徐的南方,带着数代文明标记的那只狗。由于他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热爱,他不能从他那里偷东西吃,但他会毫不犹豫地从其它营地,其它人那里偷。而且,凭着他的狡猾,他总能巧妙地逃脱。

他的脸和身上都有被很多狗咬伤的痕迹,他像以前一样凶猛地战斗,但却比以前更有心计。斯吉特和尼格脾气都很好,不会和他打架--并且,他们都属于约翰·桑顿;但其他陌生的狗,不管是什么品种,有多么英勇,要么很快屈从于巴克的权威,要么就是与这个可怕的对手进行殊死搏斗。巴克对他们毫不留情。他已经很好地掌握了大棒和犬牙的法则,他从来不会错失进攻的良机,也不会从一个已经被他打得无招架之功的敌人那里退却。他从斯匹兹那里,从上次那些吞噬斯匹兹的警犬和邮犬那里学到了很好的教训,他知道,在战斗中没有中间路线可言。他要么掌握统治权,要么就甘受统治,而仁慈是软弱的表现。仁慈不容存在于旷野的生活中,否则它就会被误解为怯弱,而这种误解最终导致的是自己的灭亡。要么去消灭敌人,要么被敌人消灭;要么吃掉敌人,要么被敌人吃掉,这就是生存的法则,他遵守着这一产生于岁月之初的指令。

他比自己经历的日子和吐呐的气息古老,联系着过去和现在,他身后的永恒通过他以强劲的节奏在跳动,而他则随着岁月,跟着这节奏摇摆。他坐在约翰·桑顿的火堆边,胸膛宽阔,牙齿雪白,皮毛茂密。但在他的身后,是各种各样的狗、准狼、野狼的阴影,他们急迫而快捷,尝着他吃的肉的味道,渴望着他饮的水,与他一起倾听并告诉他来自于森林中的野兽的声音,主宰着他的情绪,指导着他的行动;当他躺下时,与他一起躺下睡觉,与他一同做着梦,然后又离开他,进入了他的梦境。

这些影子就这样专横地向巴克招着手,引诱着他一天天远离人类及人类对他的要求。从森林的深处,传来一阵阵的呼唤。这个神秘的、令人兴奋的、充满诱惑的声音频繁地在他耳边响起,使他忍不住想离开火堆和周围踩实的土地,冲进森林中,然后一直向前。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当森林深处的那个声音急迫地响起时,他就不想知道这些了。然而,每当他一踏上那未被践踏的松软的土地,走进绿荫时,对约翰桑顿的热爱又使他重新回到火堆边。

只有桑顿一个人还能留住他,其他所有人,他来说都不重要。偶尔经过的人会夸奖他或爱抚他,但他对这一切都很冷漠,如果遇到过分热情的人,他甚至会起身走开。当桑顿的伙伴汉斯和皮特乘着期待已久的木筏子到来时,他对他们不理不睬,直到得知他们是桑顿的好朋友,才开始以消极的姿态容忍他们,接受他们的恩惠,仿佛这样做是自己在向他们施以恩惠。他们和桑顿是同一类型的人:宽宏大量,热爱土地,头脑清醒,思想单纯。在他们把木筏子划进道森锯木场附近的大漩涡之前,就理解了巴克和他的行为方式,不再坚持像对斯吉特和尼格那样亲热地对待他。

然而巴克对桑顿的热爱却与日俱增。在夏天旅行时,桑顿是唯一一个可以把包裹放到巴克背上的人。只要是桑顿命令的事情,巴克没有什么不能做。桑顿他们三人从运木筏的收益中拿出一笔钱,离开道森前往塔那河的河源。一天,几个人和狗都坐在悬崖顶上。悬崖高三百英尺,笔直地耸立在下面裸露的基岩上。约翰·桑顿坐在靠近悬崖边缘的地方,巴克就趴在他的肩上,这时桑顿突然产生了一个轻率的怪念头。他招呼汉斯和皮特过来看他突发其想的实验。跳,巴克!他命令道,猛地挥出他的手臂,伸向下面的深谷。一眨眼的工夫,只看见他们俩都在悬崖边上挣扎求生,汉斯和皮特则帮忙把他们拖回了安全处。

事情结束之后好一会儿,他们才能说出话来,真是不可思议,皮特感叹。

桑顿摇摇头,说:不,简直是了不起,而且可怕。你知道吗,有时候,这使我害怕。

当他在旁边时,我绝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皮特朝巴克点着头,像作总结似地宣称。

我发誓,我也不敢!汉斯接着说。

年底,皮特的担忧在圆环城变成了现实。黑人贝尔顿,一个脾气暴烈而凶狠的人,在酒吧里与一个新来者发生了争吵。桑顿上前好心劝解,巴克像往常一样躺在一个角落里,头放在前爪上,仔细观察着他主人的一举一动。贝尔顿冷不防地朝桑顿狠击一拳。桑顿被打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抓住了吧台的栏杆,才没有摔倒在地。

旁观的人听到一声咆哮,它既不似吠也不像嚎,同时他们看见巴克的身体离开了地板,腾向空中,直扑贝尔顿的咽喉。贝尔顿本能地伸出了他的双臂护住自己,才保住了一条命,但他被猛地撞倒,仰躺在地板上,巴克就压在他的身上。巴克从贝尔顿手臂上松开牙齿,又咬向他的咽喉处。那人这次却没能完全把自己护好,喉咙被巴克撕开了。人们朝巴克围了上来,把他赶到了一边。但当一个外科医生在为贝尔顿止血时,巴克却在人群外怒嚎着蹦来蹦去,伺机冲进去,却又被无数棍棒无情地赶了出来。人们就地召开了一个矿工会议,认定贝尔顿是咎由白取,于是人们就放过了巴克,不予追究。但从此之后,巴克声名远扬,阿拉斯加的每一个营地都知道他的名7。

后来在那年的秋天,他又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救了桑顿的命。桑顿他们三个人正在四十英里河一水流湍急处往一艘狭长的竹篙撑船上装东西。汉斯和皮特沿着岸边往一棵棵树上拴马尼拉麻绳,用作停船的揽桩绳,桑顿呆船上,用竹篙帮他的伙伴,不断大声地给岸上的人指示。

巴克在岸上与小船并列的:咆75,他忧虑而着急,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主人。

在一个很危险的地点,一块刚好被淹没的岩石在河水中向上突起,形成了一道暗礁。汉斯解开揽绳放了船,桑顿则把船撑到了河中,手拿绳子的另一端,沿着岸边朝前划,等到避开了暗礁再把船拴上揽桩。船的确避开了礁石,但却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下冲去,那水流快得能推动水车。汉斯猛。拉绳子想让船停住,但他用力过猛,船摇晃着靠近岸边,却翻了个底朝天。桑顿被抛出了船,被流水卷着朝河水中最危险的地方冲去,那里水流湍急,没有人能从那里生还。

巴克立刻跳入水中,在三百码外的漩涡中,他赶上了桑顿。当巴克感觉桑顿抓住了他的尾巴时,他用尽全力朝岸边游去。但他们朝岸边游动的速度极慢,而水流却带着他们出奇急速地向下游冲去。在他们下方水流更急,水打在巨梳齿耙般的岩石上四处飞溅,像一缕缕撕碎的破布,发出似乎要毁灭一切的咆哮。当他们被冲到最后一个陡坡上7u,1,水的吸力大得可怕,桑顿知道不可能回到岸上了。他疯狂地扒住一块岩石,又掉了下去,然后再一次狠命地扑上去。他用双手紧紧抓住溜滑的岩石顶部,放开了巴克,对着他大吼:走,巴克!快离开!他的声音压过了剧烈翻腾的河水的咆哮。

巴克此时也自身难保,随着水流迅速向下游冲去,他绝望地挣扎着,却无力往回游。当他听到桑顿重复他的命令时,他从水面露出了半个身子,把头仰得老高,仿佛是向桑顿最后道别,然后顺从地朝岸边游去。他拼命地游,就在他力气耗尽不能再游,转眼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时,皮特和汉斯把他拖上了岸。

他们都知道,一个人在急流中攀住滑溜的岩石,是不可能支持太久的,于是他们尽可能快地沿着岸边,跑到桑顿攀扒的岩石上方。他们把用来拴船的绳子小心地套在巴克的脖子上,使它既不会勒着巴克,不会妨碍他游泳,然后把他放入河流中。他勇敢地游了出去,却没能径直游进急流。等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太晚了。当他与桑顿处于并列位置时,他只需要游五六下就可以够着桑顿,但此时他却被急流从桑顿身边冲走了。

汉斯迅速把绳子拴上桩子,仿佛巴克是一条船。在急流的冲击下,巴克感到绳子在身上收紧,他被扯到了水面下。之后他再也没有露出水面直到他的身体碰到了河岸,然后被拉了上去。他差点被淹死了,汉斯和皮特扑到他身上,使劲把他体内的水挤压出来,好让他恢复呼吸。他踉跄着站了起来,又倒了下去。桑顿微弱的声音向他们传来,虽然他们听不清桑顿在说什么,但知道他已处于绝境。听到主人的声音,巴克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先于皮特和汉斯跑到他刚才出发的地方。

巴克再次被拴上绳子,放入了水中。他再次游了出去,但这次径直进入了急流。他已经犯了一次错误,决不会第二次再犯同样的错误。汉斯放松了绳子,但又不让绳子太松,皮特则尽量不让绳子打上卷。巴克尽量稳住自己,游到桑顿的正上方,跟桑顿成了一条直线。然后,他转过身,快速冲向桑顿。当桑顿看到巴克在身后急流巨大的推力作用下,像破城槌一样向他压过来时,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巴克毛发蓬松的脖子。汉斯把手里的绳子拴到了树桩上,桑顿和巴克被扯到了水面下,他们被绳子勒着,被水呛着,差点在水下窒息。有时候一个在水上面,有时候另一个又露了出来,他们被绳子拖着在河底锯齿状的乱石上移动,不断撞到岩石和尖锐突起的东西上,最后被拉向了岸边。

桑顿腹部朝下,被汉斯和皮特横搭在一根浮木上使劲推来压去。他终于苏醒过来,一睁开眼就朝巴克望去,看到了巴克软绵绵的、了无生气的身体。尼格在大声嚎叫,斯吉特舔着巴克湿润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尽管桑顿自己遍体鳞伤,但他一苏醒后马上就仔细地检查巴克的身体;发现巴克折断了三根肋骨。

就这样,他宣布,我们就在这里宿营。他们驻扎下来,直到巴克的肋骨结合好,可以继续行路。

那年冬天在道森,巴克又立下了另一功绩。它也许不及上次英勇,但却使巴克的名气比阿拉斯加还要大。三个人对这功绩尤其满意。因为他们当时正需要装备,而巴克立下的功绩使他们拥有了所需要的东西,因而能够踏上他们渴望已久的旅途,走进东部还未曾被矿工们涉足的处女地。

这事起因于在厄多拉多酒馆里的一次闲聊,闲聊中男人们对他们喜爱的狗夸起了海口。巴克因为他过去的记录,成为了人们针对的对象,桑顿坚决地为他辩护。半小时后,一个人声称他的狗能拉走载五百磅货物的雪橇,另一个人夸口说他的狗能够拉动六百磅,第三个人甚至说他的狗能拉动七百磅。

啐!啐!桑顿不屑一顾,说道:巴克能拉动一千磅。

他能从冰中把雪橇拉起来?能拉着它走上一百码?马修森,一个因为寻找到富脉矿而致富的幸运儿,急切地逼问道。他就是那个自吹他的狗能拉动七百磅的人。

是。他能把雪橇从冰中起出来,还能拉着它走上一百码。约翰·桑顿冷冷地说。

好,马修森故意一字一顿慢慢地说道:我用一千块钱,赌他拉不动。看,钱在这儿。他边说,边把装满金屑的大香肠一样的麻袋摔到吧台上。

人们都没有说话。他们认为桑顿在虚张声势,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桑顿感到一股热血直朝他脸上涌来,他后悔为了呈一时之快,没管住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巴克是否能拉动一千磅。一千磅!那就是半吨重!这个巨大的数字把他自己也吓住了。他对巴克的力气有信心,常常认为他能拉动这样的重量,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面对过这种可能性。他知道周围十几双眼睛盯着他,人们都在默默地等待着。而且,他根本没有一千块钱来跟人打这个赌,汉斯和皮特也没有。

我的雪橇就停在外面,上面就是二十个五十磅重的面粉袋,马修森继续残忍而直截了当地说道,所以不会有什么妨碍。

桑顿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眼光在人丛中扫来扫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像一个人突然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在寻找某种能重新启动思维的东西。他的眼光突然落到了大个子吉姆奥布莱恩身上,他现在是一个财力雄厚的人,也是桑顿旧日的伙伴。看到吉姆,桑顿似乎知道了该怎么做,他将去做他以前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你能借一千块钱给我吗?他问吉姆·奥布莱恩,几乎是在对他耳语。

当然,奥布莱恩爽快地回答,把一个大得多的钱袋重重地摔在马修森的钱袋旁边。尽管我没有多少信心,但是,约翰,那条狗能行。

厄多拉多酒馆里的人全都跑到大街上来观看这个试验。酒桌上空无一人,连那些生意人和猎场守护人也上前来观看打赌的结果,并提出加上赌金让步打赌。几百个人,穿着皮衣,戴着手套,在雪橇周围合适的位置站成行观看。马修森装着一千磅面粉的雪橇,已在雪地里停了好几个小时。当时天气严寒,气温是零下六十度,雪橇的滑橇与地上坚硬的积雪牢固地凝结在一起。人们向桑顿提出按二比一的比例下赌注,赌巴克不能拉动雪橇。关于起出雪橇这个说法,人群中产生了争论:奥布莱恩认为桑顿有权先把雪橇的滑橇敲松,巴克的任务是把完全静止的雪橇起动;马修森则坚持认为巴克应该把冻在积雪里的滑橇起出来。大部分目睹了这次打赌的人支持马修森的说法,因此他们又提出让步,用三比一的赌注来赌巴克输。看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硅有一个人相信巴克能完成这样的壮举。桑顿已在不加思索的情况下仓促下注,现在已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他看着那雪橇--这个具体而实在的事实,和蜷在前面雪地上的平时拉这雪橇的那十条狗,这使巴克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显得越发渺茫,马修森却禁不住暗自高兴。

三比一!他大声宣布,我再下一千块钱的赌注,桑顿你只出三分之一。如何?

桑顿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自信,但他的斗志却被激了起来。这种在困难面前飞扬的斗志,使桑顿意识不到任何不可能的事情,使他对除战斗的喧嚣之外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他把汉斯和皮特叫到身边。他们的钱袋也是瘪瘪的,加上他自己的钱,三人合在一起才凑足两百块钱。他们此时正处于时运不济的时期,这笔钱就是他们所有的资产。但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把钱拿了出来,与马修森的六百块钱放到一起。

那原来的十条狗被解了下来,巴克套着自己的辔头,被套上了马修森的雪橇。他也被周围兴奋的气氛感染了,感到自己必须以某种方式为桑顿做一件大事。人们看到他壮硕的形体,忍不住轻声发出了赞叹。他此时的身体处于最佳状态,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肥肉,一百五十磅重的身体里蕴积着同样多的勇气和雄劲。他的茂密的皮毛闪着丝一样的光泽。他脖颈和肩胛处的鬃毛,镇静地半竖着,似乎会随着他的每一个运动而立起来,似乎他有使不完的劲让自己的毛发也充满活力。他宽阔的前胸和结实的前腿上,肌肉长成了一卷卷的疙瘩,从他的毛皮下突出来,使得这两部分与身体的其它部分不成比例。人们摸着他的肌肉,声称它们硬得像铁,赌注让步的比例变成了二比一。

天啊,先生!天啊,先生!一个评狗专家、狗展会老板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我不管他是否能拉动雪橇,我先出八百块钱买下他。不用他费什么力气,你就可净赚八百块钱。桑顿摇摇头,走到巴克身边。

你必须离他远点,马修森提出了抗议,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空间使劲。

人群安静下来。只听到还有人在徒劳地吆喝着按二比一的比例下赌注。尽管每个人都承认巴克了不起,但二十袋五十磅重的面粉在他们眼里数量太大,他们谁也不敢松开他们的钱袋来为巴克打赌。

桑顿在巴克身边跪下,双手抱着他的头,他们的脸紧紧贴在一起。桑顿没有像往常那样嬉戏似地摇晃巴克的身体,也没有温柔地嗔骂他,而是俯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你是爱我的,巴克。你是爱我的。巴克强压着自己急切的心情,发出呜鸣的低鸣。

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这一切显得很神秘,就像在变戏法似的。当桑顿站起身时,巴克用嘴衔住了他戴着手套的手,用牙齿咬着,然后不大情愿地慢慢松开。这就是巴克的答复,没有言语,只有爱。桑顿向后退开了。

好,巴克,开始!他叫道。

巴克拉紧了挽绳,又松开了几英寸,这是他学到的方法。

巴克独自在积雪中拉着雪橇,雪橇上有二十袋五十磅重的面粉。巴克身子向前挣,他整个身体紧紧收拢,肌肉扭动缠结,就像如丝般的皮毛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的胸脯贴近了地面,头低低地往前伸,脚发疯似地向前腾,爪子在不太坚硬的积雪上留下了平行的凹槽。雪橇摇晃着,颤动着,朝前面移了一点。雪橇东倒西歪地朝前移动,尽管没有停下来,但就像是快速发作的痉挛,一英寸......又一英寸......两英寸......痉挛逐渐停息,雪橇移动的势头逐渐变猛,他抓紧这势头不松劲,直到雪橇平稳地向前移动。周围是三、四十个旁观的男人。

起!桑顿的声音在紧张的沉默中显得异常响亮。

巴克移向右边,然后一下子拉紧了挽绳,然后用他一百五十磅重的身体再猛地向前一挣,雪橇轻微地动了几下,雪橇的滑橇下传来东西破碎的脆响。

嗬!桑顿命令。

巴克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不过这次是移到了左边。破碎声变成了断裂声,雪橇旋转了起来,滑橇滑动了几英寸,向一旁压去。巴克起出了雪橇!人们屏住了呼吸,竟浑然不知已经发生的事情。

现在,前进!

桑顿的命令干脆得就像手枪射击发出的声音。巴克身子向前挣,再猛一冲拉紧了挽绳。因为极度用力,他整个身体紧紧收拢,肌肉扭动缠结,就像如丝般的皮毛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的胸脯贴近了地面,头低低地往前伸,脚发疯似地向前腾,爪子在不太坚硬的积雪上留下了平行的凹槽。雪橇摇晃着,颤动着,朝前面移了一点。巴克的一只脚滑了一下,有一个人大声发出了呻吟。接着雪橇东倒西歪地朝前移动,尽管没有停下来,但就像是快速发作的痉挛,一英寸......又一英寸......两英寸......痉挛逐渐停息,雪橇移动的势头逐渐变猛,他抓紧这势头不松劲,直到雪橇平稳地向前移动。

人们倒抽了一口气,又开始呼吸,全然不知他们刚才已经停止了呼吸。桑顿跟在后面跑着给巴克鼓劲,话音短促欢快规定的长度早就被量了出来,当他接近一百码处的那堆柴火时,欢呼声越来越响,当他经过了那堆柴火,被桑顿叫停时,欢呼声爆发成一阵阵的呼啸声。每个人,包括马修森,都在扔身上穿戴的东西。帽子和套在空中乱飞。人们彼此握着,全然不管,寸是谁。周围人声鼎沸,一片混乱嘈杂的景象。

桑顿此时却跪在巴克身边,他们头抵着头。桑顿像往常一样,把巴克摇来晃去。那些匆匆围上来的人听到他咒骂着巴克,他长久而狂乱地咒骂着他,但他的声音充满温柔和怜爱。

天啊,先生!天啊,先生!那个狗展会老板急促而慌乱地说,我为他出一千,先生--一千二,先生。

桑顿站了起来,他眼睛里含着泪,泪水顺着脸颊恣意流淌。他对狗展会老板说道:不,先生。让你的钱见鬼去吧。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好的答复,先生。

巴克用牙齿咬住了桑顿的手,桑顿搂着他前后摇晃着。这时,旁观者们好像被共同的冲动所驱使,怀着敬意朝后面退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外,之后也再也没有冒昧前来打扰他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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