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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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卢海涛
时间:
2009-12-30 00:13
标题: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第五章
第五章
1976年可谓天塌地陷,先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死了,接着便是唐山大地震,北京也跟着余震不断。那年的夏天阴雨绵绵,然而人们有房子却谁都不敢住,都住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地震棚里。就是在雨点打得塑料布啪啪作响的地震棚里,李百和和已经结婚十八年的媳妇,第一次做了那件事。
女儿那年也是十八岁,正在京郊平谷县的某个小山村里插队。李百和跟所有的街坊邻居们一样,也在自家窗前很窄的院子里,搭了一间地震棚。当时李百和在火车站已经工作了十七年,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奖状贴满了整面墙壁,李百和的媳妇也早被安置进了协和医院。
这天由于外面正下着毛毛雨,天气很凉爽,吃过晚饭后李百和便早早地钻进了地震棚。地震棚只是个临时睡觉的地方,非常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双人床大小。说撩开帘儿进屋休息,其实也就等于是上床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根本容不得再有更多的选择。
李百和躺到床上点着了一支烟,现在的李百和烟瘾已经很大了,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琢磨着这一天来的工作。没过多会儿,他媳妇收拾完碗筷,也钻进了地震棚。外面下着雨,屋子里又不安全,除了这儿也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待。
“哎,别抽了,掐了掐了。”媳妇爬上床,顺势夺下了李百和手中的烟卷,掐灭了扔到了地震棚外。“我看不被砸死也得早晚让你给呛死。”
“你手怎这么凉啊钟楠?”李百和感觉媳妇抢自己烟的时候,她那一只小手冰凉。
钟楠一愣,结婚快二十年了,他从来也没这么关心过自己啊?“没人疼呗,没人疼的女人手都凉。”钟楠满脸的不屑。
“没人疼?”李百和顿生狐疑,“是哪顿饭没让你吃饱?还是冬天冷着你了夏天热着你了?”
钟楠没再理他,旁若无人的脱掉了外衣外裤,躺到床上盖好了毛巾被。
李百和端详着自己的媳妇,突然觉得很有韵味。媳妇虽然已经四十岁出头,皮肤却依然白皙。但毕竟不比青春年少了,她的眼角已经显露出两道淡淡的鱼尾纹。同床共枕已将近二十载,当真是岁月无情啊!转眼间那个政治任务的女儿都年满十八了。想到这儿,李百和不禁沉闷的叹了口气。
“唉。”接着,他挑逗的将手伸进了钟楠的毛巾被,“媳妇,准睡得着吗这么早?”
“去去去。”钟楠把李百和的手推回来,并翻了个身,把后背冲向李百和,然后刻意将毛巾被裹得更紧些。
李百和感觉很扫兴,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唉,摸都不让摸一下,这也叫做媳妇?”
“你废他妈什么话李百和!结婚这么多年了,你想过动我一个手指头吗?是,我有错在先。可是咱们都当面金子对面银的说清楚了,你自己也点头同意了对吗?可是你这些年是怎么对我的?我钟楠又是怎么对你的?谁他妈知道你今天又哪根儿筋又痒痒了,跟我这儿装孙子玩!”
钟楠猛然间翻转回身一通狂骂,而且听起来还满盘子都是理儿。骂完了她仍然觉得不解气,最后又狠狠的踹了李百和一脚。踹这一脚像是个句号,之后的钟楠便恢复了平静。
挨了一顿臭数落,李百和竟无言以对。平心而论,钟楠确实算得上是个称职的媳妇,如果不是那个恶心的政治任务,现在恐怕早为自己生一堆孩子了。别说‘解放’这两个字,就算‘解放全中国’也早都该填满了。
并且被踹的这一脚也没觉得疼,反倒很暖和,像是打开了隐藏于躯体某处的一个什么开关,很快一股暖烘烘的热流,便扩散到了李百和的全身。钟楠踹完李百和后,那条腿也没有及时收回到毛巾被里,白白脆脆的像条馋人的鲜藕,仿佛故意显摆似的,大大咧咧的摆放在李百和的面前。
李百和终于兴奋起来,他仿佛又突然找回了新婚前半夜的感觉,便迅速捉住钟楠的大腿,紧紧地搂到了怀里。
“你干嘛呀你?讨什么厌?”钟楠竟然像个处女一样,慌慌张张的将腿往回抽,标致但已略显松弛的脸蛋,瞬间被羞得通红。
然而李百和却越搂越紧,用嘴唇吸嘬用舌头舔舐,顺着钟楠的大腿缓慢的往上攀援。“我……今天要尽……做丈夫的职责,这么多年……太对不住你了。”李百和用一张嘴同时做几件事,忙得有些不可开交。
“讨厌。”钟楠最后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但无济于事,索性不抵抗了,并很快又由不抵抗转化为亢奋的迎合。
李百和的头由下而上,很快钻进钟楠的毛巾被里。“你……还能生孩子吗?咱们……夫妻一场……怎么着也该……搭配个纯种的孩子出来。”
“能。你要早积极点,我早给你生一大窝了。”
“咱俩都这么大岁数了……以前的事……就谁也别再提了……好吗你说?”
“嗯。”
李百和滚烫的身体,很快将同样滚烫的钟楠压在了身下。钟楠舒展四肢,像条痉挛的章鱼般,让彼此无间的缠裹到一起。接下来两个人像放电的雷闪,像喷发的火山,像两支强悍的军队间,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酣战……这对夫妻迟来的放纵,使得小小的地震棚为之瑟瑟战栗。
外面霪雨霏霏,地震棚内则翻江倒海。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说不清楚是外边的雨先停,还是地震棚内的运动先休,夜沉更深,万物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这么多年你都假惺惺的守身如玉,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是男人了呢,没想到还真行。”钟楠身上的热汗还没落净,她将额头贴到李百和湿漉漉的胸脯上,满脸洋溢着满足与幸福。
“你才不是男人呢!”李百和很愤懑。
“嘻,我本来就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你还娶我干什么呀?你今天还能干这个?”
李百和没再说话。
“喂,你说你怎么这么大的意志力啊?本来有这么强大的能量,这么多年来却居然连碰都不碰我一下,把人家活生生的都给搁老了。”
“你以为我愿意啊?难道这事能怪我?”
“得得,刚才不是说不提以前的事了吗?”
“还不是你提的。”
“好好,怪我怪我。呵呵!”钟楠这晚突然间变得温柔了许多。
李百和其实已经昏昏欲睡了,他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顺手将钟楠揽到怀里。“当然也不能全怪你。行了,睡吧睡吧,明天早起还得上班呢。”
“嗯。”钟楠乖顺地依偎着丈夫,既陌生又亲切,百感交集,“百和说句心里话,跟你结婚纯粹是由于眼一闭心一横认命了。可是跟你过的这将近二十年不是认命,是认准你这个人了。要不你这么冷落我,我干嘛还非得跟着你过呢?我就是觉得你这人虽然混蛋点儿,但总的来说还是挺好的。”
“你丫这准是夸我呢吗?你们有点儿文化的人,说话怎么都这么操蛋啊?”李百和深表不满。“行了,赶紧睡觉吧。我明天上班可是体力活儿,跟你没法比,你感情成天在办公室里干坐着。”
“嗯,你是应该休息好。”钟楠心疼地抚摸着丈夫的脸颊,“也真难为你了,上班干体力活儿,回家干体力活儿,床下干体力活儿,床上还干体力活儿……”
“你管得着吗?我乐意。”
第二天傍晚,邻居老赵的媳妇马姐提醒钟楠:“晚上睡觉可一定要警醒点,昨天半夜又余震了。地震棚摇晃了足有一个多钟头,吓得我跟老赵一宿都没敢合眼。”
钟楠哑然失笑:“是吗?我们怎么没觉得?”
“不应该啊!咱们两家的地震棚用的是一根横梁呀!”马姐满脸的困惑,不过很快她纳过闷儿来,“我告诉你们说,你们两个就是睡觉太死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实在是太危险了!”
“呵呵,我们睡觉死也没关系,有马姐您警醒就行了,如果真地震了您别忘了喊我们俩一声。”
晚上刚爬上床,钟楠把这件事情讲给李百和听。讲的时候钟楠乐得都快岔气了,可是李百和听着却连笑都没笑。“只有她那样的傻逼才会当那是余震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啊?嘴下要留德,人家不也是出于好心吗?”
“她好心?她要真好心那年就不至于堵咱家烟筒了。”
“嘿,你挺大老爷们儿的,我都把那事给忘了,你倒还真能记仇。”
“我就是记仇,我就是这么爱憎分明。”李百和说着话竟然坐了起来,一伸胳膊把钟楠搂到了怀里。“来,咱俩再给丫的制造一场余震。”
第二年儿子李放出生了,李百和终于有了自己的种,填满“解放”这两个字的夙愿,也最终得以实现。但李百和对儿子并不偏爱,视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李解,也依然如同己出。李解和李放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知道这事儿并且确定还活着的人,眼下只有李百和和钟楠。
李放成长的这些年,中国社会的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随着毛主席去世,四人帮成了所有问题的替罪羊,局势逐渐明朗起来。曾经被骂得狗屎一摊的孔老夫子,也再次被尊为中国国学的鼻祖。农村地区的人民公社解散了,城市里的改革举措,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没多久邢质朴少爷也被落实了政策,被平反昭雪送回到了北京城。邢质朴并没有急着奔家,而是雇了一辆平板三轮车,围着京城转了一大圈。三轮车一边走邢质朴的眼泪一边流,雄伟的城墙没了,恢弘的城门楼子没了,连曾经遍布京城的参天古树也所剩不多,并尽显叶败枝枯。吓得蹬三轮车的板儿爷不敢再往前蹬了。
“您没事儿吧老爷子?是我的车太颠了,还是您哪不舒服?”三轮车夫像当时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满脸的肤浅,嘴角挂着一丝终于得到解脱的喜悦,但心地倒确实很善良。
邢质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您还是拉我去东皇城根儿邢家胡同吧。”
李百和见到邢质朴的时候,第一眼都没能认出来。这也不能都怪他,谁瞧见了如今这个佝偻着腰、瘦骨嶙峋、一脸西北红的小老头儿,也很难跟当年仪表堂堂、意气风发的邢家少爷联想到一起。岁月其实是个最大的杀人犯,多少贤达杰俊,都是在它的悄悄运作下丧命于无形。
现如今邢家宅门里的居民,也正在和全北京城的人们一样,争先恐后见缝插针的,在自己的房前屋后盖着简易房,那场面可谓热火朝天。邢家宅门规矩考究的大院落,早已经被分割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由于平反冤假错案和落实知青政策,突然间大批人员回城,当时政府也鼓励有条件的居民这么做。
邢质朴下了三轮车进了宅门,眼前的门道里居然也被盖了两间小房,只剩下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小道。邢质朴沿着小道七拐八绕,进入了像迷宫一样的院落。院子里的丁香花海棠树早全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雨后春笋般从陋就简的小简易房。
邢质朴正在犯愁,这时他突然看见了李百和,但是李百和并没能认出他。当时李百和拿着铁锹正在和水泥,准备修补自己刚刚搭建起来的那间简易房。邢质朴异常兴奋,不禁上前紧走了几步,孩提般委屈的泪水也随即涌出了眼眶。“百和!百和!”他边擦眼泪边冲着李百和大声的喊。
李百和闻声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不由得打量了两眼来人,见并不认识。“您是找姓李的百和还是找姓赵的百和啊?我们这院子里叫百和的总共有两个。”
“找姓李的,就是你,你就是李百和。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邢质朴啊!”
李百和愣住了,手中和水泥的铁锹掉到了地上,他不禁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几遍眼前这个人,顿时泪水喷涌而出:“少爷,您怎么被折磨成这样了?”
说话间两人抱成一团痛不欲生。
后来李百和发现自己两只手上的水泥,抓了少爷一后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爷,来,来屋里边坐吧。我也好顺便洗洗这两只脏手。”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邢质朴满脸泪水,但仍然逞强地挤出个笑脸,“我还是先回家看看吧。呵呵!你看这院子里的变化太大了,我都不认识自己家了。来,你在前面给我带路。”
李百和哽咽了:“少爷,您快紧进屋吧,进屋我好跟您慢慢说。这里哪还有您的家啊?以后您就住在我这儿吧,我这里永远都是您的家。”
邢质朴傻了:“皆安呢?皆安不在内宅西厢房住了吗?她搬到哪去了?”
李百和的泪水不禁又夺眶而出。“少爷,快进屋吧。到家里来我慢慢地跟您讲。”说着他搓了搓手指上的水泥,搀扶着少爷走进了前罩房。
“今天晚上正好钟楠在医院里值班,您就住在这儿。我得跟您说一宿,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您说呢。”李百和把邢质朴搀进屋子落了座,又给倒上了一杯茶。“一会儿我去幼儿园接孩子,顺便再买回点酒菜来。”
邢质朴哪有心思听这些呀,他都快急了:“你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啊百和?皆安哪去了?她是又嫁人了吗?她如果嫁别人了我也不怪她。”
“少奶奶……”李百和哭丧着脸,但还是抑制住了,“我还是先去接孩子买菜吧,晚上咱们慢慢的再说这些事,不管好赖的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啊。”
邢质朴终于急了:“你看我这心情还能等得到晚上吗?就一两句话的事,你怎么这么吭吭哧哧啊?”
李百和没辙,把邢质朴被押去新疆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诉说了一遍。
邢质朴坐在椅子上听着,瞬间呆若木鸡,脸上的泪水也很快消失了。他瘦瘦的驱体仿佛失去了生命,像棵早被风干了的枯树。
李百和很后悔,真不该心一软就由着少爷的情绪,把这些事情都讲给他听,这搁谁身上谁也承受不住啊!“郎骆驼真他妈是个畜生,他丫的得不了好死。”
“这事也不能怨他。”邢质朴说话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吓人,“这都是那个年代造成的,社会可以让一个人成为天使,同样也可以使一个人变成魔鬼。”
后来李百和找出了那块银质怀表,交还给了邢质朴。邢质朴攥着怀表,泪水才终于又止不住地流淌出来。
没过多久,在房管局的安排下,占着内宅西厢房的住户,给邢质朴腾出了房子。邢质朴的工作也很快得到落实,当上了北京市文物局的局长。政府给邢质朴恢复了名誉,还予了房产,又让他从事了自己最喜欢的工作。邢质朴像是一座结实耐用的西洋钟,突然间又被上满了发条,兴奋并富有节奏地运转起来。
来年初春,难得有了一个休息天,邢质朴却找来几个工匠,拆除了以前住户在院子里搭建的一间简易房。之后的院子便腾出了一小块空地。接下来剩下他一个人,又在那块空地上翻土、浇水、施肥,很快折腾得大汗淋漓。
“少爷,您干吗呢?好不容易盖的房您干吗给扒了呀?就说不是您自己盖的不?”李百和走过来很不解。
“别再叫我少爷了,跟你说多少回了你怎么老没记性呢!我现在是共产党员,是国家干部。再说了,你看我现在,哪点还像个少爷啊?”
“您还甭拿国家干部跟我说事儿!告诉您说吧,从今天开始我李百和也是国家干部了。今天下午部里正式下的命令,任命我当北京火车站的工会主席。哈哈哈!您说咱们这老了老了的,临了怎么还都当上官儿了呢?”
“是吗?”邢质朴张着大嘴盯着李百和足有十五秒,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呵呵,你这官儿跟我的可不一样,你的是个闲职,我的那个得干好多具体事呢。”
“行了吧您,您就别卖关子了。当官儿的还能有什么具体事?不都是成天一张报纸一杯茶吗?”李百和很不以为然。“哎,对了,还别说,您回到家里倒确实做具体事了,没事闲得把房给拆了,改成种地了。”
“呵呵。”邢质朴不想再争辩,笑了笑转了话题,“你知道我这都是从哪弄来的土吗?”
“怎么着?您这土还有什么讲究吗?”
“这都是我从东直门外的荒坟岗背来的。现在那边正盖楼呢,到处全都是工地。”
李百和不敢再打哈哈了,立马严肃起来:“那您干吗不等明天弄啊?我这单位里还给新配了一辆老上海呢。”
“用不着那么大动静。”邢质朴摇了摇头,接着又突然孩提般兴奋起来,“哎,你猜我这里种的是什么?”
李百和翻楞着眼想了半天:“有个外国电影叫什么来的?哦,《黑郁金香》。您在英国待的时间长,该不会种的就是那玩意吧?”
“呵!不是。”邢质朴笑着摇摇头。
“那您种的是什么?”
“我种的是红柳。”邢质朴满脸得意,“红柳是西北沙漠里一种很顽强的植物,不怕干旱,不怕风吹日晒。在这里我要用皆安身体化成的土壤,种植在新疆陪伴我二十余年的这种顽强的植物。呵!也不知道换成了相对好多了的环境,它还能不能够成活?”
“能,应该能,啊不,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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