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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短篇小说] 红色警戒之无妄 [打印本页]

作者: 南寒     时间: 2009-6-24 11:33     标题: [短篇小说] 红色警戒之无妄

(01)我停在12楼的楼道处,1204的门半掩着,有光从里面透了出来。我走了进去,分别看到了三个场景:A 一个男人背着对我,在布满血腥的浴室里将一个女人肢解,碎尸,然后装进一个大黑皮箱里。男人很颓靡地坐在了地上,开始吸烟,一根接着一根,于是整个浴室里便弥漫着浓郁的哀艳,与极度绝望的味道。

B 一个女人,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摊开高潮后的幸福。趁着这刻,男人猛地将枕头扣在了女人的面部,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使女人几乎没有挣扎。男人拿开了枕头,意外看到女人的脸上居然残留着微笑,她死得恬静而安详。男人垂下了唇,与泪,贴在了女人的额头上。男人开始翻动抽屉,并烧掉了所有与女人相关的证件,一张发黄的相片落在了地上,男人拾了起来,突然便怔住了,面部的肌肉抽搐着一种极似不可思议的秘密。很久,男人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低下头,狠命撕扯着流血的头发。  

C 一对男女在房间里低语,接着开始拥吻,后来剥光了彼此的衣服开始疯狂做爱。这时,我看到墙上的挂表正指向接近22点的位置。我异常醒目地预见这即将要发生的一切,这个令我熟悉了6次的男人,终于有了种让我想泄秘的欲望,强烈极了,我很想告诉他什么,只是我无法开口。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惶恐与不安,于是我向这个男人用力挥过拳去。当男人转过身来的刹那,我忽然不见了。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听觉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由房间飘向了窗外。最后,一切重归安静。  

(02)这个黄昏,老Z终于还是决定要杀了她,那个叫小S的女人。这是他们相识后的第21天。在这段期间内,小S将每天的时间分为两部分:一半时间与卧病在床的父亲厮守在一起。另一半时间交给老Z,和他吃饭,逛街,泡吧,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小S仿佛将每天都当作末日来与他相爱,做爱,每一次爱得认真而投入。老Z能感觉到小S的血液,正滚烫而不计后果地涌入他的生命。老Z于此痛并快乐着,欲罢不能,小S也是快乐的,只是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老Z也从不过问。是的,他们要的只是现在。  

12楼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小S在窗前走来走去,她正等老Z最后的一个答复。楼下的阴暗处,是老Z倚着墙角吸烟,脸上带着强烈的罪感。不能再拖了,杀一个人很简单,难得是如何不杀这个人,老Z这么想。  

这个黄昏,老Z终于悟透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惯性对命运所直接产生的影响。老Z认为,当性格中的动力因素形成了某种稳定的生活习惯后,它简直有种神奇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它更象宿命。与其说老Z不想背叛小S,不如说是老Z无法背叛自己。半支烟后,于是这种惯性便驱使着老Z折身上楼。是的,直到他们相识后的第21天,老Z才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  

(03)D的跟单的电话再次催向了老Z。老Z告诉D,他宁愿不要所有酬金,但D想要的他一定会给,期限是最后的七日之内。D再次宽限了他。是的,老Z的信用是公认的,但这一次他宁愿为自己打一回折扣。  

老Z拒绝了小S的要求,小S与他发生争吵,激烈的争吵,老Z一直沉默。这是他们相识后的第14天,小S提出了要与老Z结婚,这是老Z最不想发生的,但还是无能为力地发生了。这不仅淡化了他的杀气,并且很不合适宜地搅进了老Z的杀人计划,这导致老Z迟迟不能动手。原因?老Z爱上了她,不能自欺地爱上了她,爱得无语而深沉,爱到沉默为止。而小S认为,唯有结婚,他们的爱情与肉体才具有一个完整的生命。摆在老Z的诀择有两个:杀?还是不杀?是的,老Z在他的杀手生涯中杀了很多人,从未有过失手,在规定的期限内也从未有过拖延。但面对小S,他犹豫了,他成了一头有了人味的狼,这是杀手所最不容的忌讳。  

在经历了一场巨烈的内心挣扎后,老Z将唯一的一次活着的机会留给了小S,他告诉小S,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要小S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但小S拒绝了,执意与狼共舞。于是老Z告诉她,在最后的七日之内一定会给她一个答复。其实老Z知道,他完全可以选择带着小S一起亡命天涯,但他不能,他得为D负责,这就是一个杀手的逻辑和内在的信用。他也完全可以选择放弃这次的单子,交给别人去做。但他不能,面对一个心爱的女人,他宁愿让她死在自己的手里。  

(04)D约见了老Z,提醒老Z三日的期限早已过了,按合同规定,每违约一天,就该扣除酬金的百分之十。老Z告诉D,在他没有解决掉小S之前,D只需按合同行事便可。D宽限了他,因为D知道,在这座城市里,没有谁可以将杀人的业务做得比老Z更出色了。老Z可以让一个人死得毫无痕迹,死在他手里的人,就象从来未发生过一样。  

在三日期限内,其实老Z每时每刻都有杀掉小S的机会,只是小S对他而言,是他的一根软肋。小S有种极强的人格魅力,每遇到她一次,老Z的心便柔软了一寸。老Z很担心这单业务做不下去了,他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杀手身份。因为他能直视到在自己冰冷而布满阴暗的内心世界里,小S正微笑着在里面走来走去,带着不可抗拒的感化作用。这使老Z渐渐有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心安,他知道,这是小S正一天天地让他变得踏实。但可怕的是,老Z发觉自己正开始偷用这种心安,这与他嗜血的本质格格不入。  

小S向老Z表白,从她初始见到老Z的那刻起,她就不能再爱上任何别的男人了,怎么办?老Z不言,心里作了个决定:他决定将小S判为死缓,让死缓的这段时间作为他一生的回忆。这种想法自私极了,老Z这么认为。老Z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阴郁而沉重,他希望他的人生里有那么一点明亮的存在。嗯,这是他们相识后的第7天。  

(05)当老Z昏昏沉沉醒来得时候,一个陌生的女人,卧在老Z的枕边安静地看他。她笑了,笑得神秘而妩媚。老Z发现了自己赤身裸体,于是眼睛顿时就亮了,他接连提出了三个问题: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现在几点了?女人答:你叫老Z,这是我家,现在是上午9点25分。对了,我叫小S,昨天我们认识过的,记得么?老Z说,我想起来了。谢谢。  

从这一节开始起,我有了时间与空间的意识,而那些断裂的记忆,也由此开始发生多诺米骨牌效应,我继续向前倒了过去。  

(06)文本辨解:01节是整个故事的荒谬所在,直接切入小说的动脉,但荒谬不是结果。从02至04节,开始进入荒谬与荒谬,挣扎与挣扎的内心戏剧冲突,没有细节,没有对白,“我”,不再做直接的介入,有意节制内在的张力,以此产生阅读中对“真相”的焦虑。而后纯粹以叙述作为手段去推动情节,使情节与情节的衔接产生复构意识,以此呈现小说中的故事主角,也就是“我”,如何使故事以更“合理”的形式去解释荒谬所产生的宿命感。  

(07 )这一节,我将依次看到两个场景,背景相同,故事的局部略有些变动,复现1:一个美丽的女人,安静地坐在酒吧里的某个脚落,她有点忧郁。没错,就是她,我坐了过去,能和我对视超过5秒钟以上的人,我确认都是不怕死的人,可她就一直那么看着我,我们不说话,对视。后来这个女人问我,我叫小S,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我答:我叫老Z,是个杀手,一个出色的杀手。小S笑了,她说:老Z的笑话很冷,和他的身体一样的冷。老Z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我发现我一点也不讨厌他。她问,难道我们在很久前曾认识过么?我不言,心里隐约掠过一丝不安。因为我喜欢她,真的,可她难道就是我要杀的人么?这让我有些难以置信。小S将酒推到了我的面前,她问,喜欢酒么?我点头。好,那就喝了它。我将酒一饮而尽。后来,我的眼前开始呈现模糊,周围的景象如颠荡的镜头正不安的晃动,于是我倒在了酒桌上不醒人事。  

复现2:一个美丽的女人,安静地坐在酒吧里的某个脚落。她有点忧郁,她将安眠药稀释在酒里,是的,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她并不讨厌的男人来将她的酒喝掉。然后她就可以安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熟睡的样子,可以对着这个可以守住秘密的男人,说很多有关她的秘密。于是有很多男人,不乏优秀地出现在他的对面,但他们都令她厌恶至极。她一直等,每天坐在这个酒吧里,坐在同样的位置,安静地等,忧郁地等。没错,就是她,我坐了过去。我确认能和我对视超过5秒钟以上的人,都是不怕死的人,可她就一直那么看着我,我们不说话,对视。后来这个女人问我,我叫小S,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我答:我叫老Z,是个杀手,一个出色的杀手。小S笑了,她说:老Z的笑话很冷,和他的身体一样的冷。老Z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我发现我一点也不讨厌他。她问,难道我们在很久前曾认识过么?我不言,心里隐约掠过一丝不安。因为我喜欢她,真的,可她难道就是我要杀的人么?这让我有些难以置信。小S将酒推到了我的面前,她问,喜欢酒么?我点头。好,那就喝了它。我将酒一饮而尽。后来,我的眼前开始呈现模糊,周围的景象如颠荡的镜头正不安的晃动,于是我倒在了酒桌上不醒人事。  

小S在电话里叫了两个男人过来,他们把我送到了1204室,小S的家里。他们走后,我的身体从酒桌被扛进了车里直至继续昏睡在绵软的床上。小S依然在看着我,很久后她对昏睡的我说,想讲个故事给你听,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但我想讲给你听。那一年,秋天的风有点冷,一个小姑娘走在夜里的河岸上,她边走边哭,失去了所有,鞋子也走丢了。后来,她象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光着脚丫,走在冷冷的街道上,路人都在看她,但没人理她,象看着一只走丢了的小猫。她继续走,边走边哭,这时她的父亲就出现了,用车将她载了回去。这个象父亲一样的男人,使她不再哭泣。  

小S又说,知道么?我已经预感到我哥会杀了我。可他不知道,他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有多么多余,我根本就不屑于和他争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希望我的父亲他能好好地活着,还有,想见一个我想见的人。这世上爱我的人只有两个,除了他们,我谁也不信。一个是我的父亲,另一个就是住在我心底里的那个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就是我一直要等的那个人,一个或许随时都可以将我杀掉的男人,但我无法拒绝。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住在我心底的那个人,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我很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我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忘了他……小S泪流满面。嗯,这刚好是我们相识的第1天。  

(08) D找到了我,D是某个上市集团董事的儿子,他看了我一眼,立即将目光移开了,D说,你不是杀手,你是个亡魂。然后将订金和一份资料给了我,目标是:一个叫小S的女人。  

从那份资料里,我很快便获悉了小S的作息时间和生活规律。从相片上来看,小S是美丽的,不是那种华丽的美,而是那种清若幽兰的瑰丽。就这一眼我便记住了她,我现在甚至可以确定,只是仅凭眼神我就可以在人群之中将她分辨出来。至于这个家族有怎样的背景,或是D和小S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豪门恩怨,其实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凭着一个杀手的敏锐,我还是从中隐约确认了什么,但这不属于我的求证范畴之内,我仅仅只需要做的就是,收钱杀人。而其它一概与我无关。我唯一所知道的就是,D的父亲现在正处于病危之中,并已委托好了一名律师去做了财分划分遗嘱的公证。外界对此是众所周知,内幕则是我要杀掉小S,并且这只是我和D之间的秘密。而小S对此是漠然处之,不论她是否有所感知,她每天所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守着病危的父亲。二是坐在酒吧里等一个我不知道的人。是的,这是在我没有认识她之前所掌握到的,杀掉她,太简单了。  
但面对小S,她却让我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想去接近一个陌生女人的欲望。这种欲望对我而言,象暗含着一种危险的美,预示着任性的结局。她象红,玫瑰里滴血的怨毒,在无妄之灾里怒放惊艳的色彩,我没有设防。是的,这是在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接到的最后一个单子。我接了。  

(09) 文本辨解:“我”,从本篇文本的末尾14节开始步入“死亡”状态,以边缘人的身份去描述“我”所见证的一切。说好,我写的绝非是什么灵异故事。从05至10节,故事的目的开始一步步走向明确,是荒谬的进一步解释,由“我”的重现,释放故事内在生命的呼吸。  

在此,我必须想澄清的是,11至14节才是本篇本文的开始部分,而续在其后的01至10节的排序不变。我有意打乱了故事的惯性思维逻辑,将文本的首尾进行结合(10与11节),让故事的起止相交于一个点上,以此加深荒谬,使整篇故事在这种错乱的结构中造成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的错觉,以此产生不断可以被质疑的空间。亦即,荒谬是可以被解释的,能被质疑的事件一定有其存在的理由。若是按11至14,01至10的版本作为排序的话,在逻辑上固然有种完美的体现。但这正是我刻意取消的形式,以此借喻人生并非完美,外界是非位格的,只按自己的规律运作,所以它时常会以诸多不确定因素去颠覆人的意识形态里的逻辑,这就造成了人观念里的荒谬。而所谓的完美,正是人以自身的价值观念,和人的理想中的秩序企图去重组这个世界的体现。这也正是我在整个小说里,所想表达的一个形式上的主题。至于故事里的主题,则由故事自身解释。如果你企图以故事的语境,来影射我的写作心态,我只想说一句:这里存在微妙的关系。但我相信,是我在控制小说,而不是故事在驾驭我。  

整篇小说,从头至尾以倒叙的手法,时差的结构,其中穿插着现实与非现实的叙述,最后试图还原叙述的本身,也就是我,而非故事中的叙述的主角,“我”。非现实就是被我虚构的小说,由意识组建的故事。其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能被证实,都是假象。现实是可以被佐证的,现实就是我如何完成了这篇小说,比如06、09、13节、都是以自我辨解的形式作为虚构小说的佐证。当然,如果将这些辨解介入到故事中,显然会导致整体性的破碎与不连贯,并且破坏了故事正在进行本身的语言节奏,和叙述空间的张力。但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根据我在13节里所得出的公式:被描述的现象=已经发生的事件(已被完成的小说)+叙述者的意识(我)。若将后二者拿掉,我才是最后的真相,或是“存在本身”,其余都是附加上去的。这也是我在小说之外想体现的一个主题。  

这篇小说最后可以生成两个版本:第一种是当前文本的排序状态,或是还原当前文本的排序状态(11-14-01-10)。第二种是取消所有的文本辨解,以强调故事本身,排序按第一种版本的两种方式。现在我要做的是,以当前文本的排序状态,继续将故事进行下去。  

(10) 一个杀手的告白:是的,我是一个杀手,黑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圈内的杀手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不在这个圈内,我是一个不被殖民化的杀手,能找到我并给我下单的人,都是我曾经的客户,他们再将我推荐给别人。于是我由此得知每天都会有人因为纷争而死去,而我就是为他们解决纷争的最终解释,一个杀人的工具,一个无情的帮凶。我在我的圈内独来独往,除了我,不再有谁可以威胁到我。我的规矩只有一个:收钱杀人,与买凶者只发生一次交易,从此以后一笔勾销。  

黑社会与我无关。我更不屑为名声、利益、地盘而卷入混乱的恶斗。我只是老Z,一个永远活在幕后的夜行人,没有名份、理想、爱情与归宿,一见到阳光我便开始步入枯亡。我的生活只有逃亡、鲜血、刀刃、和消音器里暗涌的硝烟,然后从一个城市偷袭向另一个城市。每个夜里,我枕着每一个死者的名字,我在梦里总能见到那些曾经被我杀掉的人,他们意外复活,他们阴魂不散地向我索命,狠命撕扯着我的头发,我的身躯,和我支离破碎的回忆。于是我不停地接单,不停地杀人,以此解构我内心的慌乱。杀人是我生活的全部,钱成了多余,钱不过是为了行凶的一个手段,或是一个借口。  

以杀手的名义,我仿佛站在城市的边缘,冷眼看尽世间的人情冷暖,阴险丑陋,勾心斗角和无比虚伪的惺惺相惜。唯利是图的人们,堕入欲望的深壑里将自己交给由罪恶导演的悲剧之中上演着命定的一幕一幕,而后在我的眼前一帧一帧的闪现。我的天空呈现极具毁灭性的色彩,我偶尔也会露出灰色的笑容,那不过是幻觉者的面具,一切都是假象。  

我想到了我阴郁而饥饿的童年。我生在一个多灾多难的家庭,父亲患了血癌,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母亲于负累中与另一个男人私奔。留下了我和芦花相依为命,芦花是我的妹妹,我们从此整日以乞讨为生,间或靠卖些废品渡日,这对我们的生活不过是杯水车薪。芦花是个极懂事的孩子,经过她嘴里的东西,一定会先留给父亲。芦花说哥,阿秀家的大花猫比我们吃得还好呢。我低头,于是我懂得了命运与命运之间的差距。芦花说哥,小英和同村的那些大人说我们象没妈的野孩子。我低头,于是我懂得了世间也有冷漠无情。芦花说哥,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给父亲治病,给我们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我还要给那个和我们一样没东西吃的瘸脚叔叔。我不言,于是我懂得了眼泪里还有一种叫作温暖的东西。我深爱着芦花,就象她也整日缠在我的身后,甩也甩不掉。芦花抬起她那张天真的脸用充满幼稚而认真的口吻对我说,哥,哥,长大后我一定要和你结婚!我哭了,一个孩子的哭泣,经常会让我在噩梦里惊醒。  

父亲的病情开始一天一天的恶化,无比消瘦的父亲,在痛苦的折磨中忍受病魔最后的侵蚀。这一切被我看在眼里,心有余而力不足。苦难过早的降临,使我过早的拥有了同龄人所不能具备的理性。我学会了思考,一种冷静地让人可怕的思考。是的,我决定要杀了父亲,因为苦难让我懂得了用死亡可以结束一切,包括痛苦。如我预料的那样,父亲在最后的晚餐里喝下了那碗拌有鼠药的稀饭,父亲死得难看极了,狰狞的面孔使我愕然,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知道这一切,早被躲在门后的芦花看到了,她捂着双眼失声尖叫,她喊:是你杀了爸爸,是你杀了爸爸!哥,我恨你!芦花转身跑了出去。那一刻,我觉着身体里有一种东西突然没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回过魂来去追,却不幸跌在了门槛上,很痛,痛得无法起身……深秋的月光下,我瘸着一只腿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芦花。最后在一个河岸上,我找到了两只破旧的布鞋,红色的,那是芦花的。我一遍遍地喊着芦花的名字,但她不见了,我真怀疑她淹死了。那一年我刚满14岁,芦花正10岁。  

后来我成了少年犯。经酌情判刑,我在狱中渡过了5年的监禁生涯。出狱后,我流离失所的入了丐帮,直至最后我成了一个隐匿在城市背后的杀手。在这期间,我一直在寻找芦花,我怀疑她死了。之所以怀疑,是因为我还希望她还活着。但我更喜欢为自己强调:我确认她已经死了,而不是怀疑,因为我怕怀疑,我怕芦花有天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更怕被我精心掩饰了20年罪感在面对芦花的那刻从此再也无处可逃。而今,我又回到了我的故土,回到了我的记忆中那座雨水中荒凉的城市。是的,我企图去搜寻那些已死去了多年的记忆。但物是人非,面对这座城市,我只剩了一张发黄的相片,上面是一对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我和我的妹妹,芦花。同样的相片,芦花也有一张,如果她现在还活着,相片一定会发黄地躺在她黑暗的抽屉里。但我真的不知道,芦花究竟是生是死,我只知道,从我做杀手的那天开始起,我就对自己说过:一个出色的杀手,他的出色并不在于杀人的手法,或是他杀了多少人。而是以杀手的名义,最终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我总认为,命运象一个圈子,生死是注定的,而过程是人为的。一部分可以自己把握,另一部分是外界的因缘结合所造就的。这个圈子上有一个点,它可以是零界点,行程从这里开始,绕了一圈之后最后又返回原点。我站在这个点上,刚开始就结束了,或者一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11) 被染红的梦境里充满了诸多疑点:首先是有人掘开一座废弃的荒墓。棺木,枯骨,黑暗与阴影占优势。一只黑色皮箱被装进里面,重新填土,荒墓变成了新坟。那人在墓前焚毁了两张旧照,带着遗照的那种淡然在暗夜里呈现微光,稍纵即逝。那人开始哭,痛哭,声嘶力竭。  

后来有人从高处飞了下来,随之是一声沉闷的声响,击落在地上,伴着全身骨骼断裂的呻吟。肉体被重新分解,鱼籽一样的东西于一点向四周散开,在幽暗的海底深处密密麻麻地翻腾,向上。有浓缩的光束从下方被分割成两个部分,视觉也一分为二,一半光束穿过一只眼球停在水面上,另一半光束穿过另一只眼球从那个人的身上折了回来,与之前的一半光束发生相撞。于是,成百万的片段撒在了海面上,重组,倒映着扭曲的人曲,向上,继续虚升。一个被悬在空中的三维重像,和那个被分解的人如出一辙。费解的是,那个人却仍躺在地上,头下枕着大片的黑血,在暗夜里蔓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上述的整个过程里,唯一能意识到的,只有意识被向下加速所带来的那种不断被抽空的恐惧。而周遭呈空白而窒息的状态,没有时间,空间,没有肇因的动力参与者。那个人恍惚站了起来,应该还是我吧?

(12)坠地一刹那的白板心态:有人静止在以太式的虚构之中。周围没有方向,没有边界,没有颜色与物质,也没有任何外力作用在他的身上,他完全丧失了意识,时空在这里被卷曲成无。哪怕小到有一只蚊子从这里飞过,他都可以在瞬间的感知中复活。而这里一无所有,这个区域叫作零界点。  

(13)文本辨解:我在11节中极力回避主观意识,企图让被描述的事件凸显得更为客观一些,这种手法是隐去第一人称。于是我在胡塞尔的现象学里归结出一个公式:被描述的现象=已经发生的事件+ 叙述者的意识,后二者缺一不可。也就是说,一件事情的真相,无论作怎样客观的描述,它还是无法脱离有“意识”在里面运作。被描述的现象,是一种假象,假象就是躲在事件背后叙述者。如果将这个公式的后两项常数拿掉,也就没有所谓被描述的部分。亦即,从现象中减去经由意识加工的描述部分。由此看出,真相是从来不需要说话的,如同命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只是安静地用沉默去消解历史的每一个细节。  

11节其实是整篇小说的一个楔子,是现实与梦境的扭曲,象征着人“存在本身”的模糊性。12节暗含着对混沌形态的剥离作用。以此作为新的起点作为重建故事之基础。假设11节是命运中的一个被动事件,那么我所要做的就是,如何从背动事件发生的背景中转变为小说动力学的参与者。  

(14)  楼外的时钟,在月光下正指向24点的位置。整座楼区在夜幕下显得空旷而安静,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拖着沉重的大黑皮箱与我错身而过,有被拖拽的血迹,残留在我身后的地上。我恍惚站在电梯的门前,按了下开关。很久,门依然未开,我对着数字键盘开始思考一个问题:0= 1+ 2+ 3+ 4+ 5+ 6+ 7+ 8+ 9……很久,我才知道电梯坏了,我只好去爬楼梯,我并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而上去。  

之前的一幕,在我分别途经4楼,8楼,12楼的时候,重复了3次。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拖着沉重的大黑皮箱与我错身而过。有被拖拽的血迹,一路沿着我的身后拾阶而下。于是我记住了他,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作者: 蓉琪     时间: 2009-6-27 18:23
小说结构有点复杂。等到恍然大悟的时候,才觉察其中的异常伦理。
作者: 虔谦     时间: 2009-6-28 19:50
真是好独特。这伊甸真是藏龙卧虎。谢谢蓉琪!
作者: weili     时间: 2009-6-30 10:57
我也感谢蓉琪。看你一路走来,为你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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