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中篇小说] 来自天国的欺骗 [打印本页]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3 20:36 标题: [中篇小说] 来自天国的欺骗
来自天国的欺骗
朱晓玲
从来没有透露半点儿风声,你这狡猾的东西。
—— 摘自《傲慢与偏见》
此故事是由顾艳红的神秘表姐
—— 瞬瞬的出现而引发的
顾艳红的表姐瞬瞬就要从厦门回来了。表姐瞬瞬说她在厦门经营一家贸易公司,前景很是看好。表姐说,她很想将业务拓展到内地来做。末了,她在电话中告诉顾艳红,她想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来考察考察一些投资项目。
表姐是在上个星期三的上午快下班时,突然给顾艳红来的电话,告诉她她要回一趟老家的消息。
这消息来得多少有些突兀。
因而,顾艳红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感到很是意外。而且,时至今日,顾艳红还没有弄清楚,这个在南方呼风唤雨驰骋商场的表姐与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姨老表?姑舅老表?好像都不是。顾艳红当然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既不是本地人,又没有兄弟姐妹,这表姐从何而来呢?而且,表姐与她取得联系的最初,是在她结婚好几年后的时候。之前,她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她还有个表姐在厦门。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的是,表姐同她第一次通电话时的那种口气,好像找她找了很久很久。然而使顾艳红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表姐在与自己近两个小时的通话中,只字没有提她的双亲。也没告诉她,她与她是一种什么亲戚关系。表姐只是告诉她说,她是她的表姐。
三四年前,顾艳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认下了个表姐。
顾艳红记得,那天接了那个神秘表姐的电话后,她还特别回了一次已有好多时没有回过的娘家。她想回家问问母亲,这个叫瞬瞬的厦门表姐同她们家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结果,已经退休好几年,生活依然过得没头没绪的母亲,并没有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甚至是吱吱唔唔,欲盖弥彰,答非所问。
……母亲的如此暧昧态度,使得本是满腹狐疑的顾艳红,就更是觉得那个叫瞬瞬的表姐的出现,被一种不可捉摸的神秘面纱笼罩着……
表姐瞬瞬到底与自己,与自己的家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这样一个疑问,就在顾艳红的心中打了个死死的结。
——待续附件 1 : 20080502_012334d54b58616af847J8qQwycqtUIb.jpg (2008-8-7 04:34, 129.68 K )
作者: 晴山 时间: 2008-8-3 20:40
正好碰上,沙发!这是新作?
作者: pugongying 时间: 2008-8-3 20:49
雪儿,
不爱读厚书的我,也想读你写的书了。
这中篇,打算跟着你读下去。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5 04:53
Originally posted by 晴山 at 2008-8-4 01:40 AM:
正好碰上,沙发!这是新作?
非常感谢晴山读我的文!
回答晴山的提问:这不是新作.是旧文.已刊发在《广州文艺》杂志.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5 04:59
Originally posted by pugongying at 2008-8-4 01:49 AM:
雪儿,
不爱读厚书的我,也想读你写的书了。
这中篇,打算跟着你读下去。
蒲公英,你的话让我倍受感动!倍受鼓励!
这小说我还没有全部录入电脑,只有抽时间往电脑中输入.
既是蒲公英会跟着读,我一定努力尽快贴完.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7 02:54
父母亲的婚姻,
在顾艳红看来,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
顾艳红的娘家,居住在一个大杂院靠西边顶端的两间平房。这个大杂院还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期建造的。建筑结构简易而狭小。起先是一个街办工厂,后来街办工厂垮掉了,陆陆续续地就搬了一些人进去住。先前搬进去住的人或者是街办工厂的职工们,分得了比较像样一点的家属、或单身宿舍。后来搬进去的人,没有了比较正规的宿舍可住。急于寻到栖身之地的人们就开始打起了空旷厂房的主意。为了将有限的空间利用到最大限度,人们将原本不大的厂房,拆东墙补西墙地隔成了一间间如鸽子笼般大小的房间。内走廊。
整个大杂院,一年四季弥漫着霉味、酸菜味、尿骚味、腐臭味。房屋破旧、拥挤、潮湿、阴暗。采光条件和通风条件极其差。粉刷在墙壁上的糙灰,大部分斑驳脱离得不成样子。内走廊两边各家各户的门前,堆满了坛坛罐罐蜂窝煤、煤炉、痰盂、童车、柴禾。有的家庭甚至还将碗柜或小方桌等等物什搬了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什,基本上将原本不很宽敞的走廊填塞得满满当当的,只剩中间一窄溜的小道。一人走行走其间,都得小心翼翼。否则,不是撞了东边的家什就是碰了西家的碗柜。
幽暗的内走廊内的白天和晚上没有啥子区别,15瓦的白炽灯通宵达旦地如鬼火一样亮着。否则寸步难行。尤其是春夏两季的梅雨季节一到,整个大杂院几乎成天浸泡在水中。出进都得花钱坐麻木……居住环境尽管如此恶劣,但是这个不足600平米的大杂院,还是由当初的20多户人家增加到现在的50多户人家。顾艳红不记得她们家是什么时候搬进的这个大杂院。她依稀记得的是,她们家原本不是在这个鬼地方住的……留在顾艳红记忆中的童年是与贫穷,饥饿、阴暗、潮湿、无休止的邻里间吹毛求疵的相互侮蔑、谩骂、明争暗斗绞缠在一起的……
早几年就已经住进某军区大院,但日子同样过得一点也不舒心的顾艳红,现在每每回到曾经生活过的这个大杂院,就为自己竟然在这样充斥着龌龊的地方生活过而感难过,甚至脸红。一想到自己的身世,顾艳红就有了无限的哀怨。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在丈夫家没有地位,经常受大姑子小姑子的气,完全是自己卑微的出身造成的。丈夫虽然不像他们家人那样在她面前专横跋扈,趾高气扬,但人太老实。一点也不敢在他们家人面前为她说半句公道话。而且,张口说话就流口水。尤其是在干“那个事”时,更是鼻涕口水四溢。真是真是,想想就恶心死了。真恨不能一脚将他踢下床。
顾艳红认为,自己婚姻的不幸,妹妹的私奔,绝对与父母亲不幸的婚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在顾艳红的心中,始终是一团解不开的谜。好几年前就退休在家的母亲,已是一副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老太婆了。时间的风霜雪雨,已将她曾经年轻过的的脸庞搓揉得如同被人使用过了的旧抹布,皱巴巴的没了丝毫的弹性和血色。双眼干涸,而且总似没睡醒一样,似睁非睁。事实上,她只要在一个地方坐上三分钟,就会毫无顾虑地发出响亮的呼噜声。无论所处环境多么嘈杂,多么不具备瞌睡的条件,她都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安然入睡。而父亲哩,时下却是精力充沛年富力强的年龄。他虽然因为耳聋而显得有些痴呆,但只要父亲和母亲走在一起,不熟知他们的人,绝对不会认为他们是夫妻,更多的认为是母子关系。即便作为他们女儿的顾艳红,也难以否认人们对父母亲的“母子”关系的评说。顾艳红虽然说是他们的嫡亲女儿,可她总是感觉到父母亲的婚姻是一种非正常婚姻。
“他们的婚姻一定隐藏着某种不能与人言说的秘密。或者是一种不可告人的阴谋酿就的恶果。”顾艳红时常这样暗想。
顾艳红对父母亲的婚姻产生质疑,不是没有依据的。而现实生活,为顾艳红提供的种种依据,似是随处可见随耳可听。但是,一旦她要深入地想把纠缠得她不得安宁的、关于父母亲的婚姻问题弄个清楚明白的时候,那些忽隐忽现的事实依据又虚无缥缈、似是而非起来——是的,人们总是避开顾艳红谈论顾艳红的家事。但是,人们对顾艳红的避开,从来又不是很彻底的。人们在谈论顾艳红的家事时,通常给她的感觉是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这样一种生存现状,当然使得顾艳红即苦闷又恼怒万分,而且无以言说,无以渲泄……
从顾艳红记事起,父亲在她心目中的代名词就是:酗酒。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成天都是醉醺醺的,好像从来没有醒过。即便有那么一天清醒的时候,父亲一定会找母亲的岔子,将母亲揍一顿或痛骂一通。之后,就甩门而出。再找地方灌酒,逍遥。通宵达旦不归家。母亲曾为父亲夜不归宿同父亲大吵大闹过无数次。但结局非常不妙。最后总是以母亲的退让告终。每次父母亲大吵大闹过后,父亲不仅不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在外面“胡作非为”……人们说,顾艳红的父亲在外面有很多女人。
但是,人们又说,顾艳红的父亲以前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虽然人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但为人十分严谨、正派。人们还说,顾艳红的父亲之所以颓废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同顾艳红的母亲结婚后开始的。这样一种说法,的确将顾艳红给弄糊涂了。因为,顾艳红在日常生活中,目睹和亲身感受了太多父亲在母亲面前的横行霸道,专横不讲理的事实。而母亲哩,对父亲的忍让、迁就是一般妻子难以做到的。
“人们,何以要说父亲的颓废是因母亲而起?”顾艳红常常为赢弱的母亲报不平想。
顾艳红由人们对关于她的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议论中,隐隐约约地,零零碎碎地、如同雾里看花似地了解到了这样一些情况:
顾艳红由记事时起,就听到街邻们叫父亲“聋子”。父亲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人们好像都已淡忘。大家都叫他聋子或顾聋子。在人们都叫父亲为聋子的时候,父亲声喊声应地一点也不恼。因耳朵失聪,父亲时常显得有些痴呆。
被人们称为聋子,事实上耳朵确实很聋、现在在一家企业做着一般工人的顾艳红的父亲,是部队复员军人。在服役期间还立过一等功。当初转业到地方,并非是被安置在工厂当工人。而是被安置在县人武部任副部长之类的职务。父亲戴功转业到地方,是那个时代的真正英雄。很受小县城人们的尊重和爱戴。鲜花和掌声、美女和阳光、簇拥着他、荣耀着他。经常被学校、厂矿企事业单位邀请去作英雄事迹报告。这样的子日持续了大略仅三个年头。最多四年。四年之后,顾艳红的父亲就由高山跌落了下来。父亲怎样一下子由人生的巅峰跌入人生低谷,就有了无数种版本。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7 04:19
插一张文不对题的图片
也能展示另一类生活附件 1 : 20071213_49ee06904d672be49db1N5ok92GkegyB.jpg (2008-8-7 04:19, 177 K )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9 06:37
第一种说法是:因为娶了顾艳红的母亲。可是,当顾艳红十分想将为什么父亲娶了母亲后,人生遭受如此重大的挫折的事实了解清楚的时候,人们要么缄口不谈,要么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欲盖弥彰,遮三遮四使人如坠云雾之中。
另一种说法是:父亲在文革期间是一个造反派组织的总头目。耀武扬威得很。经他亲手揪斗的领导干部,无计其数。对这种民间传说,父亲也是承认的。在父亲的女儿们稍稍长大了一点的时候,父亲偶尔地,也对他的女儿们讲讲他的“光辉”历史。但是他对他的女儿们讲那段历史时,态度是比较暧昧的。对他在文革中犯下的错误,他固执地认为不是自己的错。他说有错的不是他们这些执行政策的人。而是制定政策的统治者。他说,民众从来就是统治者手中的工具。统治者将你拿在手中,扬起你去砸别人家的窗子,去挖别人家的土地,你能反抗吗?不能。因为你的命脉,被统治者牢牢地捏在手中。他说,任何个体的生命,无论他多么智慧,多么有独到的思想,但当他处于一个时代时,他是很难逃脱那个时代的政治及政治运动对他的裹挟,从而自觉不自觉地投入其中。还浑然不知。要么他是冷血动物或是麻木不仁者。他说他有错的话,那就是没有在那场运动中,做一个觉醒的判逆者。父亲在对他的女儿们讲这些话时,女儿们因太小,眨巴着眼睛望着父亲,听得似懂非懂。而父亲哩,他也不指望他的女儿们能听懂他的话。他只想用倾诉来渲泄心中的郁闷。听众当然只有他还没长成人的两个女儿。
再一种版本就是:顾艳红的父亲,是玩弄女人的高手。色胆包天。在打砸抢的混乱年代,因为他大权在握,几乎每晚换一个女人睡觉。还有那么几个晚上,同时同几个女人同睡一床发生性事。这种说法是顾艳红的好朋友凯利讲给她听的。凯利在讲她父亲的性丑闻时,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像她就在现场看见过的一样活灵活现。顾艳红现在一点也回忆不起来,凯利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对她讲她父亲这种龌龊的事给她听。顾艳红甚至很有些恨凯利给她讲了父亲的性丑闻。由此,自从凯利对她讲了她父亲的性丑闻后,她就不再想理凯利了。她觉得凯利用心很恶毒。这个小城的人们在谣传顾艳红父母亲是是非非时,总是闪烁其辞,扑朔迷离。凯利倒是对她讲得实实在在,但是顾艳红从感情上又是难以接受。她深信她的父母亲不是人们谣传的那种人。她宁可相信父亲是强盗,是政治犯,是杀人犯,也不愿相信父亲是……是凯利说的那种人。她想,凯利用那样不堪入耳的故事来编排,诽谤自己的父亲,其用心是很险恶的。“但是……”顾艳红转而又想:“但是,好友凯利为何要这么诽谤自己的父亲呢?难道父亲与她们家有过什么过节?”
顾艳红深陷在无尽的疑问中,苦恼得很。
她的困惑还来自于父亲对母亲的不尊重。父亲对自己和妹妹,也很少施以父爱。她们在外面明显地受人欺负了,父亲即便知道,也从不袒护她们。有时还当着欺凌她们人的面痛斥,责骂她们。最使顾艳红伤心、难以接受的是,父亲责骂了她们后,还要去向欺凌她们的人赔礼道歉。顾艳红由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疑自己和妹妹是否与顾贺祺有血缘关系……
顾艳红记忆深刻的一件事是,好像是在妹妹顾艳霜11岁那年的春季发生的。有一天,妹妹在她的小朋友媚媚家里玩,两人为抢同一个布娃娃,闹翻了。大妹妹两岁的媚媚边抢布娃娃,边将妹妹往门外推。还说:“你滚你滚,我再也不要你个河南胯子到我们家玩了。呸呸呸,脏脏脏。”外面正下着雨,妹妹被强行推出门外,倒退了几步没站稳,一下子跌倒在一滩泥水中。倒在泥水中的妹妹哇哇地哭了起来。媚媚家也没人理会。更没人出来将她扶起。就在妹妹哭得伤心时,正好被下班回家的父亲碰上了。倒在泥水中的妹妹满以为父亲会来将她扶起,然后拉着满身泥水的她,去找媚媚的妈妈评理。可是令妹妹失望的是,父亲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去做。而是将她猛力拉起来后就往家中走。回家途中,还不问青红皂白地骂她不该到别人家去“丢人现眼”的。还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父亲那次算是将小女儿顾艳霜的心伤透了。及至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姐妹俩每每在一起谈起家事时,艳霜总是忘不了要提起那段伤心的往事。艳霜说她恨父亲恨这个家就是由那次父亲当众骂她“丢人现眼”开始的。妹妹说:他还说我丢人现眼。真正丢人现眼的是他们自己。他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就是丢人现眼也不是我们啦,而是他和妈呀。我恨死了这个家,恨死了他们生养了我。我生在这个家庭,真是我的耻辱。
顾艳霜与姐姐谈了这次话不久,就同她恋爱了两年之久的班主任私奔了。她离家出走时,还差一个月才17岁。高中还没读完哩。差几天就要参加高考了。
妹妹一去就杳无音信。
顾艳红第一次听说“丢人现眼”这个词,就是由父亲骂妹妹的时候得知的。
顾艳红很草率地同某部队高官的、有严重脑膜炎后遗症的儿子结婚,在很大程度上讲,也是为了逃离。逃离父亲的酗酒,逃离母亲的尖刻、自私、嫉妒;逃离贫民窟的谩骂、打斗;逃离尿臊味、腐臭味;逃离夜深之时,由每个深黑的门洞里传来的梦呓声、磨牙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放屁声、吱吱呀呀床板的叫唤声,还有女人哼哼唧唧声、娃儿的哭闹声……
小城人们的“哦,她就是顾聋子的姑娘呀”
的口气,使顾艳红听起来浑身不自在[/size]
顾艳红的母亲,退休前是市神经病医院的医生。从已泛黄的旧照片中,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曾经非常美丽。但是使顾艳红至今也没弄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毕业于省医科大学的漂亮女大学生,却下嫁给了一个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最后连一间像样的栖身之地也没有,耳朵又失聪的普通工人呢?说他们是为爱情吧,可从父母亲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对对方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相互指责、谩骂、甚至大打出手的行为来看,丝毫看不出爱情的迹象;说他们是包办婚姻结的恶果吗?也不像。难道母亲真的是被父亲当年的英雄气概所迷惑吗?可是父亲又是如何由千万人景仰的高峰迭入低谷的呢?对这些横陈在顾艳红心中的种种疑问,无论她怎样巧妙地设想,离题万里地猜测,揣摩,或曾直截了当地问过父母亲,但答案从来没有令她满意过。
解不开父母亲婚姻之谜的顾艳红,自从她懂事时起,尤其是听了人们对父母亲若隐若现的种种传闻后,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他们婚姻的不幸不仅使他们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而且还连带着她们姐妹俩在人前人后遭人指戳,谈论。人们常说的:“哦,她就是顾聋子的姑娘啊”的那腔调,充满着轻蔑和某种否定。否定她们作为人应有的人格、尊严。
——是啊,她是顾聋子的女儿。可是顾聋子的耳朵不是天生就是聋了的呀……
——待续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8-8-9 23:13
小说题目很吸引人。
将认真拜读学习!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10 08:32
Originally posted by thesunlover at 2008-8-10 04:13 AM:
小说题目很吸引人。
将认真拜读学习!
谢章凝!
不是学习,而是要多砸砖.;)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8-10 08:34
顾聋子的耳朵失聪,源自于一次很微不足道的生病史。其实,顾聋子的耳朵在没失聪之前,是有名字的——顾贺祺。只是他的名字随着他耳朵的失聪,逐渐被人们淡忘。及至到顾艳红姐妹俩长大成人后,顾贺祺的名字就彻底被顾聋子取而代之。
好像是在顾艳红5岁那年,当时还不是聋子的顾贺祺生了一场不算很厉害的病。就是感冒之类的小病。因此,他一次也没去医院看过。完全是他妻子给他一手治好的。不过,起先他们为顾贺祺是到医院去看病,还是就在家中让原本是医生的妻子治疗发生了争执。
按说,顾贺祺完全没必要对妻子说他要去医院看病的事儿,自己抽个空儿到医院去看不就得了。又不是小孩,非要大人带着去看才行。问题是,他生病的那几天,正好不凑巧,手中没钱。他是想在妻子那儿要几个钱去看病。
结果哩,不仅钱没要来,反而吵了一架。
那天吵架好像是晚上发生的。是夜,感到浑身不舒服的顾贺祺仰天八叉地躺在床上,无神的眼睛木木地看着落满灰尘已成黑褐色的帐顶,有气无力地对正在蹶着屁股洗脸的妻子说:“哎,我这几天浑身骨头痛,头昏脑胀的。好像是感冒了。我想到医院去看看,拿点药吃。”在市神经病医院做医生的妻子,将满脸挂着水珠儿的脸略侧了一下,望向在床上丑陋相十足地躺着的丈夫说:“你病了几天?你今天早上怎不对我说呢?早上对我说了,下班后,我在医院顺便就将药给你带回了。”
洗完脸后,妻子走至床前坐下,伸手将手掌轻轻压在顾贺祺的额头。片刻,妻子说:“嗯,好象有点低烧。明天中午我在医院给你带点银翘解毒片回就行。用不着到医院去看。去医院看,无非还是那几种药。”“我不吃你带回的药。我又不是神经出了毛病。”顾贺祺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极其不耐烦地说。
话音落后,他觉得这话说得软疲疲的,没有一点力度。他感到自己心中的愤怒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就又接着说:“你还嫌把我整得不够惨是吧。我的爱情我的事业我的一切全毁在你手中,你还嫌不满足是吗?你非得把我整成神经病,你才肯罢休是吧。你这个歹毒的婆娘。你个贱货。”这一次,顾贺祺将声音提高了八度,歇斯底里地吼着说。已是两个女儿的父亲,现龄38岁的顾贺祺,觉得自己与这个叫韶华的妇人是前世的冤孽。他深深感到这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去为之实现的妇人是他一世的克星。他对眼前这个虽然风韵犹存,但明显已呈老相的妇人——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年的妻子,由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厌恶。他压抑或渲泄心中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挥舞拳头狠揍妻子一顿。
常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妻子,年长顾贺祺12岁。他们结婚的时候,顾贺祺还是一个风华正茂,血气方刚三十岁挨边的未婚青年。而叫韶华的妇人,就已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的母亲了。
认真追究起来,他们的婚姻,就是这个叫韶华的女人一手精心策划所结的恶果。这个妇人策划她和她心爱的男人顾贺祺缔结良缘的第一步,就是不动声色地让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顾艳红的生命,就是这个叫韶华的女人,为顾贺祺设下的一个圈套的结果。
叫韶华的女人为了得到使她爱得如痴如醉的男人顾贺祺,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她极尽所能的笼络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孩子。是的,那个时候,顾贺祺在她面前,只是个很腼腆的大男孩。她为这个腼腆的大男孩设下了一个美丽、温柔的陷阱。顾贺祺几乎是按她为他设计的陷阱一步步往里面钻的。这个美丽、温柔的陷阱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当他们发生了床笫男女之欢的性事后,她是受害者,是屈从者。而且由于那次媾合,她怀上了他的孩子。然后,她在万般无奈下,顶着重重压力,与他走进婚姻的殿堂——这就是叫韶华的女人最初的设想。而事实上,最终的结果,基本上就是按她的设计,步步为营地实现了她的梦想……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9-4 04:52
新婚的那天晚上,韶华幸福地将头枕在少夫的臂弯,棱角十分好看的小嘴对着他的耳朵,柔情蜜意地说:“亲爱的,为了你,为了我们的今天,我不惜牺牲所有的一切。包括……来,你来摸摸我们爱情的结晶。”说着时,她将新婚丈夫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顾贺祺很僵硬地将手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后,很索然地将手缩了回去。他当然知道新婚妻子所说的“不惜牺牲所有一切”指的是什么。但是顾贺祺并不感激她,而是在心中恨恨地诅咒:“歹毒的妇人。”
韶华在新婚之夜要丈夫抚摸的那个生命,就是现在已为人妻的顾艳红。因此,顾艳红还没有来到人世间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阴谋的帮凶了。顾艳红在她父母亲结婚的下个月,就来到了人世间。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顾艳红的生命促成了她母亲的第二次婚姻。使她的母亲如愿以偿。同时,也是她的生命,使她的父亲走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韶华和顾贺祺结婚的日子是1965年10月28日。他们的婚礼非常冷清。没有几个人来祝贺。好像就顾贺祺的几个比较要好的哥们儿,来应付了事的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们一个个像是忙得不得了似的,连一颗烟都没抽完,就推说家里有事走了。没有一点祝贺之意。其中一个叫援朝的哥们儿还说了几句很不中听的话。使得原本没有啥子喜庆的婚礼,更显沉闷。沉闷得与婚礼应有的喜庆大相径庭。尽管如此,但已成新娘的韶华依然光彩照人,风情万种。由里及表地幸福着。一点也不计较顾贺祺哥们对她及对他们婚礼的不敬的言行……当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走后,她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和喜悦,她在自己亲手布置的新房里,拥在已是铁定成为她丈夫的顾贺祺的怀中,又是唱又是跳地,不知有多欢欣。有几次,她故意将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大肚子,紧紧贴着顾贺祺的肚皮。全然不顾肚子中的小生命在用小手小脚踹她,踢她,向她强烈抗议。她是想以此激起让她始终感到很冷的顾贺祺的激情吗?
已经做了新郎的顾贺祺,会因此而高兴吗?拥在他怀中又唱又能跳的这个女人,当然肚知心明得很。但是,她有信心,让他忘掉一切。彻底投入她的怀抱。
然而,后来生活的事实,并没按这个女人设计的轨道运行。甚至是背道而驰。因此,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她做得多么努力,无论她对他多么温柔体贴,她也没有真正得到过让她爱得失去理智的男人的心。
顾贺祺心心念念想着的,是一个叫梅儿的姑娘。梅儿姑娘离开这座城市快二十年了。而梅儿在他心中,一天也没有消失过。梅儿才是他的所爱,梅儿才是他一生一世的恋人和思念。
可是,他永远地失去了梅儿。
“梅儿梅儿,你在哪里?”这是过着醉生梦死日子的顾贺祺,在偶而清醒时的一个唤呼……
为了某种需要,在这一章节,
我将顾贺祺的名字暂改为杨柳
当我的故事谈到梅儿的时候,我想,我们该让时间回溯到1963年的秋天吧。那年秋天的某一天,是我这个故事万万不可忽视的一个环节。如果没有1963年秋天的某一天发生的事件,那么也许就不会有我现在的这个故事了。更不可能有顾艳红父母亲的婚事发生,包括顾艳红的生命,也许不会来到这个充满变数的人世间。
1963年的日子,现在追忆起来,还真是一个久远的年代。因为那一年,我还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人世间。而人世间的一切,都在我不知的时候真实地发生着。痛苦的,欢乐的,瘟疫的、战争的、欺压的、被欺压的,掳掠的,被掳掠的等等一切都在如期地发生着。唯独我的生命还没来。我的生命是在1963年的后几年,来到这个充满险恶、不测的人世间的。现在,我却强迫自己写发生在我不熟悉年代的故事。况且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叙述故事的能力不是很强。我更知道自己将会在电脑前要枯坐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如愿地、差强人意地将我想要讲的故事完整地讲出来。
好吧,少说废话了。现在还是继续讲我的故事。
在这一章节,故事的主人翁有梅儿、梅儿的母亲。还有一个叫杨柳的男青年。这个章节中发生故事的地点是在某个小县城。首先要交待清楚的是,无论是梅儿或梅儿的母亲或杨柳,他们都是因某种原因而被发配或流放到这个小县城的。归根结底一句话,他们都不是本地人。梅儿随被发配的母亲到小县城来的时候,是1960年。在此之前,梅儿的母亲韶华是在省城第一人民医院门诊部,做内科主治大夫。
韶华如何由省城医院发配到偏远的小县城来,这一直好像是个谜。叫韶华的女人刚来小县城时,小县城的人们对这个单身的、年轻漂亮女子,有着浓厚的品头论足的兴趣。只要有三五个人凑到一块,人们谈论的对像必定是刚由省城下放而来的“那个女人。”
小县城人们对他们陌生女人的称呼就是“那个女人。”人们在谈论“那个女人”的时候,各自展开丰富的想像,自以为是、争先恐后地为“那个女人”分析了为何被发配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来的种种原因。男甲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守不住自己的身。她男人死了不到半年,就和一个部队高官女儿的丈夫勾搭上了。事发东窗后,高官女儿不依不饶,据说她在部队任着要职的父亲也出了面。他们父女俩,在不同场所,一致提出将“破坏他人家庭,道德品质败坏的女人”,驱逐出省城的要求。毋庸置疑,“那个女人”被发配到小县城来,是因为作风问题。“这是绝对可靠的内部消息。”那个男人怕人们不相信似的说到末后强调说。
女乙说:“嗨嗨,‘那个女人’是受他死去的丈夫问题的牵连,被发配到小县城来的。那女人还是蛮可怜的。这是绝对内部消息。”
男丙说:“‘那个女人’出身不好。听说她父亲解放前可是横霸一方的大财主。土改中,被镇压了。嗯,她还有复杂的海外关系,放在省城是不安定因素。”
正在嗑瓜子的女丁说:“哎哎,我听说,那女人在省城还是蛮招男人喜欢的。她们医院的院长追她追了好几年,她不从。院长一气之下,就找了个借口,把她下放到了这儿。那女人还是蛮傲气的哟。”等等。总之,关于这个小城来的女人的一切传闻,人们都有鼻子有眼地说得如同他们亲眼所见,容不得你有半点怀疑。
哎呀,这个小县城实在太小。小得无论发生在小城哪个角落的芝麻粒大点的事儿,不出一刻,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家喻户晓。更何况来了个美丽的少妇,美少妇的到来,不将小县城搅得躁动不安那才是怪了哩。
小县城虽小,但闲来无事的人多多。干正事的人不多,背后使绊子,将本是简单的事搞复杂、搅浑水的人却多多。
老实不客气地说,梅儿和她年轻的母亲在1960年所到的那个百废待兴的小县城,不仅城区建设糟糕透顶,而且人心叵测。全城区就只有两条窄窄的街道。一条大略200米长,不到3米宽、呈东南相向,另一条大略300米长,不到3米宽呈西北相向。沿街面的房屋大多是土木结构,一色的平房。几乎没有一幢像样的房子。间或有几间砖木结构的房屋夹杂其中,但也是破门烂窗,涂抹在墙体上的沙石糙灰,被时光的风霜雪雨销蚀得斑驳脱离,裸露出大片小片的砖块。尽管如此,这些破旧的砖木结构的房屋,基本上是被供销社呀、邮政局呀、人民公社食堂啊、土特产门市部啊、废品回收公司呀等一些国有或集体企事业单位统占、作为经营或办公的地方。而那些缩头缩脑地藏在曲里拐弯小窄巷子里的民房,更是破烂不堪,低矮、歪斜,看上去一场大风或一场暴雨就可能将其摧毁。
由这些破烂、低矮房屋走出来的人们,个个破衣烂衫,脸呈菜色,愁眉不展、瘦骨嶙峋如同乞丐。梅儿及梅儿年轻的母亲的到来,无疑给这个一派衰败景象的小县城,带来一道靓丽的风景。很是惹人注目。她们母女俩走到哪儿,哪儿就会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和骚动。冬日里,人们三三两两或站或蹲在自家门口晒着太阳,如果是早上,端着海大的碗唏唏嗦嗦地喝着稀粥或是面汤,眼睛却一刻也不闲着地瞅着由门前走过的每一个路人。看见漂亮的女人,贪婪的、木讷的、不怀好意的、淫邪的、怜悯的、惊奇的目光都不加任何掩饰赤裸裸、齐刷刷向她们毫不留情地射过来。如利箭。梅儿母女俩每次上街,就是这样被人们如利箭一样的目光射击得千疮百孔。
叫韶华的美妇人,到县卫生局报到后,被分配到县神经病医院工作。
县神经病医院地处城西,一个建于30年代末40年代初期的大院落中。这个院落是县城一个崔姓人家的私人住宅。解放前夕,崔姓人家弃祖屋举家逃往香港。解放后,没有户主的财产,理所当然地归国家所有。这座青砖墙,琉璃瓦,雕梁画栋的院落,整体结构很像北京的四合院。气派,高大的院门口两边,各蹲着一头高高昂着头的大石狮子,彰显着这家人家曾经有过的威严不凡。如果不是因年久失修使得房屋略显陈旧,仅从房屋宏伟建筑结构而言,就可看出当年这家人家有着何等的伟业和霸气。
民间传说崔姓家祖父崔升在14、5岁时,就随了乡邻一起到汉口粤汉码头打拚天下。由一个扛包的苦力工,硬是一步一步拚搏到在汉口长江沿线拥有了自己的三个码头。
“赚的银元用粮仓装。”崔姓人家的发家史和富有,也是小城人们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话题。崔姓豪宅院,就是崔家祖父崔升在汉口长江沿线拥有第二个码头——崔家墩码头的时候,“用挑子挑回的银元做的。”“那是1940年。”小城的人们如是这般地口口相传着崔家的发展史。如此一算来,崔姓人家座享豪宅荣华富贵的光阴并不长久,就被联合起来的无产者们的枪杆子,一家伙打得跑到了香港。
……但是,这座豪宅用来做新中国的县级医院,那未免显得小而又小了。即便如此,这个作为私宅而言,不算很小的院落,还是被新中国人民政府利用了起来——将它分配给了县卫生局。县卫生局得到人民政府划拨给他们的这座院落之时,当即就做出了将其分配给正在筹备、组建的神经病医院的决定。
韶华被分配到神经病医院来的时候,医院组建不到半年的光景。一切还未走上正轨。由各地方医院抽调来的医生算韶华在内,总共只有四人。韶华的住所,被安排在最差最不安全的地段,一间与住院部病房毗邻的大约12平米的平房内。神经病病患者们没白天没黑夜时常发出鬼哭狼嚎声,听起来使人毛骨悚然。年幼的梅儿,一搞就被突如其来的怪叫声吓得瑟缩成一团,微微发抖。整座院落,一天到晚处在恐怖阴森之中,随时都有遭遇被神经病患者袭击的可能。病患者常常偷偷地溜出病房,神出鬼没、悄没声息地跟踪在你背后,或者躲藏在阴暗的角落或那棵树的背后,当你走近时突然蹿到你前面,吓你个半死。病患者们却无意识地继续做着在他们认为很好玩的怪相,发出痴傻的怪笑声。渗(这个渗是错的。应该是:病字旁十参)人得很。韶华和她的女儿梅儿,有好长一段时间,精神总是处在惊悸、恐惧、紧张之中。尤其是梅儿,由于长期处在惊吓之中,最终落下了恐惧症。甚至思维时常出现迷乱状态。韶华为了女儿的心身健康,不是没有向医院提出调换住房的要求。可是,谁理她呀——一个身负罪孽的女人。
与神经病患者混住在一起的那几年,梅儿母女俩的日子过得混乱不堪,提心吊胆。
梅儿随母亲一起到这个小县城来的时候,还是个不到14岁的小姑娘。14岁不到的小姑娘,来到这个陌生、闭塞的小县城后的际遇,并不比她母亲好多少,或者还要糟糕。
而此章节中,另一个主要人物、在梅儿母女俩之后不久来到小县城的杨柳的出现,同样地给这个闭塞、贫穷的小县城带来不小的震动。但是他来到小县城之初,给小县城带来的波澜,是五彩缤纷的,是令人瞩目的。而不是晦涩、猜忌、遭人诽谤。身着一身崭新军服的杨柳,那天是背着折叠、綑打得如豆腐块般规整的黄军背包,英姿勃勃到县人武部报到的。开始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中,很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前、接待他的县人武部副部长,看了他的调令批文后,立马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给他让座,还叫了秘书给他倒茶。连连说:“哦哦,欢迎欢迎欢迎大功臣来我人武部工作。”自此,他真以一副大功臣的架势,开始了他新的生活。他新生活的主旋律,就是在工作中刚愎自用,威风凛凛。与人说话大声八气,咄咄逼人。满口的“我操”、“啥,我操你娘”的脏话。这样一来,大功臣的形象在人武部,很快受到了极大的损坏。
而小城的人们哩,品评人武部来的年青人,也是他们茶余饭后的重头话题。但是人们在评头论足县人武部新来的年轻人时,大多是溢美之词、倾慕之意。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妙龄少女们,时常故意找一些机会接近他。有几个羞怯一点的女孩子,自己不敢主动接近人武部来的年轻人,她们的父母亲就亲自出击。千方百计地找人打探县人武部来的年轻人的年龄、家庭背景、人品、是否婚娶等等。那打探的势头,犹如人武部的年轻人看上了他们家的闺女,托人向他们求婚。而他们则一定要将人武部的年轻人的一切了解清楚后,才能允口同意他的求婚似的。
人武部来的年轻人,如他之前来的美少妇一样,快要使小县城的闲人们发疯了。
小县城的妙龄少女们,都在暗中密切关注人武部来的年轻人的一举一动。她们都想方设法地想亲近他,同时更期望能得到他的青睐。如果有一天,某女孩子在某个路与人武部的年轻人相遇,人武部的年轻人望向她微微一笑,或打声招呼,女孩会将他的微笑和那声招呼,如获至宝地珍藏在心间,久久回味……甚或以为人武部的年轻人一定是喜欢上了自己。就常常到那个遇见人武部年轻人的路口去守候,守候爱情的降临。可是守候了一月半载,也不见人武部年轻人的踪影……
由这点来看哩,小县城的闲人们和女孩子们,还是有很可爱的一面。特自作多情,特关注他人。
现在我们来设想一下,如果哪一天,走在人武部年轻人身旁的女孩子,不是小县城任何一家本土的女孩,而是一个外来的、身世很是复杂的寡妇的女儿时,这个小县城人们的嫉恨之火,将会是怎样地燃烧哟。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11-12 09:26
……总之吧,罗嗦了半天,无非就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即:这个小县城的人们,是非常关注相继而来的三个外来人的一言一行的。只要有人听到关于三个外来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哪怕一丁点儿风吹草动的消息,不出一时半刻,很快就被人们添油加醋地传播得满城风雨……谁的发型变了,谁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谁穿了一双高跟皮鞋,“那个妖精今天还穿了一条雪白的府绸裙子哩。嗨哟,裙子那个短哟,恨不得把大殿都露出来……”
“不是大殿,是大臀吧。”有人打断妇人的话纠正。
“哟哟哟,就你有文化。我要说大殿,你能把我咋样哩?”妇人乜斜了一眼打断她话的男人,接着说:“白白的大腿哟,露了一大截子在外面。皮鞋跟怕是有半尺高哟。走路象蛇一般扭来扭去,真是个骚货。我在电影中看到的资产阶级臭小姐,也就是她这种打扮。这种骚样。呸呸呸。”那日,一个头发蓬乱如鸡窝,说话时,嘴角两边聚着白色唾沫,衣着邋遢的妇人,趿拉着一双鞋后帮踩平了的布鞋,对围着她的人们,津津乐道着她最近对“那个妖精”穿戴的新发现。为了表示她对“那个妖精”的厌恶之情和她高尚纯洁的无产阶级革命情怀,说完,还朝地上“呸呸”地连连吐了几口唾液。犹如令她厌恶的“女妖精”就在她的脚下。
最近一段时间,传闻关于人武部来的年轻人与谁家的女儿好上了,刚过一天两天,又传出他与供销社或银行的某位女职员好上了等等之类的绯闻最多。关于人武部来的年轻人与女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在小城几乎一天一个新花样。犹如人武部来的年轻人,不是来小城工作的,而是专门来谈情说爱寻花问柳似的。
没办法呀,由于闭塞、落后,加上物质文化生活的匮乏,小城闲人们最大的乐趣,就是乐此不彼地关注他人的私生活。闲人们的视野,又总是狭隘在他们所能目及到的人和事上。然后极尽所能地展开各自的想象,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他们看不惯的人和事。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人武部来的年轻人及由省城某医院发配到小县城来的韶华及韶华的女儿梅儿,毫无意外地成为小县城闲人们的众矢之的。
最为不幸的是,这三个外来人,后来果真为当地老百姓制造出了一起爆炸性新闻。震得小城那些喜好对他人灾难抱以幸灾乐祸心态的人们,个个还是大惊失色了哩。
小城人们谈论这起爆炸性新闻的持久性和广泛性,是小城有史以来任何一则绯闻不可比拟的……
那一年,杨柳和梅儿恋爱了
那一年的秋天,有一天的情景是这样的:是上午吧,浓重阴霾的云笼罩着小城的上空。几声秋天少有的炸雷响过之后,没半刻功夫,秋雨密集地斜斜地飘落了下来。落在池塘里的秋雨,软软地溅起一阵阵涟漪,一波波铺陈开去,如一朵朵盛开的无色睡莲,缀满雨幕下的池塘……萧瑟的秋雨中,已经谈了好几个月恋爱的梅儿和杨柳,拈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共打一把雨伞,踟蹰而行在县人武部通往神经病医院那条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西城小街。他们这样亲昵地共打一把雨伞,走在小县城破旧的街头,是很出格、很扎眼的。也是要遭人唾弃、指戳的。果然,在前面不远处一个比较宽敞的屋檐下面,站着或蹲着或懒散地倚墙靠着几个衣衫不整的闲聊的人。他们目光炯炯地或无精打采地望着稀稀疏疏在雨中泥泞街心“啪哒啪哒”走过的每一个人。前面刚走过一个边走边抹泪的农家中年妇人后,梅儿他们接踵而至。“哎哎,你们看你们看那俩个男女,好亲热哟。”不知是谁这样叫了一声。蹲着的或懒散倚墙站着的几个男人,顿时来了精神,站直身子,伸长脖子向街心斜斜的雨帘中望去。在雨中共打一把黄油布雨伞的梅儿和杨柳向他们越走越近了。屋檐下窃窃、喁喁、嗡嗡的闲言碎语响起。响起的喁喁声,如长了翅膀的鸟儿飞进了雨帘,飞进了在雨帘中行走的梅儿他们的耳中:“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要脸,还没结婚,搞得比结了婚的人还要亲热。”
“哟,你晓得别人没结婚呀。你是他们的亲爹还是他们的亲娘?”
“我看那女娃走路的样子,怕是早就被杨柳睡……”嗬,下面还有更难以入耳的话。不说了。不记录了。
但是,一路被人们议论的梅儿他们,今天已经顾不了这许多。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人们对他们作何评价。他们在为他们的婚事遇到麻烦犯着愁。雨伞中的杨柳,正在为今天到底去不去梅儿家见未来的岳母犯着犹豫哩。梅儿也是忧心重重一脸的愁云。因为梅儿的母亲,一直不能接受梅儿自己选定的这个叫杨柳的年轻人做她未来的女婿。梅儿对母亲说尽了好话,磨破了嘴皮,想将杨柳带回家来认亲,母亲也没允口。
而且,母亲在有一天,态度很是坚决地对梅儿委托的一位来说情的大姐说:你就不用劝我了。劝我也是没有用的。我不同意梅儿的这桩婚事,理由是很充分的。母亲在递冒着薄薄白雾的一杯白开水给来说情的大姐时,说:理由之一,那个叫杨柳的家伙,可是要大梅儿十多岁呀。这首先是我不能接受的。我问问你,你愿意嫁给一个大你十几岁的男人吗?
“这……那也是啊,杨柳的年龄是大了点。”来帮梅儿说情的大姐,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自觉地随了梅儿的母亲说。说过后,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忙改口道:“嗨,男人年纪大点怕什么呀。年纪大点不是更会疼老婆吗。”
“嗬,你是喜欢年纪大的男人呀。那你嫁给他好了。我不反对。我是一定不要我家梅儿嫁给一个大她那么多岁数的男人的。”梅儿母亲说这话时,脸阴沉沉的拉得老长。说完,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放在床上正在编织的一件枣红色毛线衣,织了起来。再也不理睬前来帮梅儿说情的大姐。
大姐很尴尬。她侧头瞅了一眼坐在床铺上织着毛衣的梅儿的母亲,嚅了嚅嘴,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复又低下头,双手不住地搓转着捧在手中的那只玻璃茶杯。闷了好一会儿后,借故起身放茶杯在方桌上,悻悻走到床边,挨着正在织毛衣的梅儿母亲坐下,脸上堆满了僵硬的笑,近似讨好地说:“哟,这毛衣织得好漂亮啊。是给梅儿织的吧。”
“嗯。”梅儿母亲很小声的一声“嗯”,完全是由鼻腔发出来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其实吧,梅儿和那个叫杨柳的年轻人谈恋爱,是蛮般配的。起码说,他的单位不错吧,又是荣誉军人。在部队可是立过一等功的咧。工资也不低……”来帮梅儿说情的大姐依然作着努力。不过,话说到这儿时,她停顿了下来,侧目看了看低头织着毛衣的梅儿的母亲。见梅儿母亲阴沉的脸比刚才有所缓和,胆子就又大了些许地接着说:“阿姨啊,我同杨柳谈过几次话,看得出来,他还是蛮本份厚道的一个人。梅儿要是嫁给他,我看是不会吃亏的。”
“秀雅,我看你这样实心对梅儿,我就对你说实话吧,我嫌弃杨柳年纪大,那是瞎扯的个由头。”梅儿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计,双手交叉着叠放在膝盖上,胸脯挺得笔直,下颌微翘着,样子很优雅甚至是傲慢。这种形态,很符合她的美貌。优雅、美貌的母亲继续说着她要说的话:“真正的原因哩,我今天就对你直说了算了。我对杨柳也是作过一些调查的。杨柳这两年,在人武部也是属被排挤的对象。作为一个荣誉军人,落得如此景况,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你说说,我的问题没解决,梅儿再找个被排挤的男人,我们孤儿寡母的还活不活啦。还有哦,也是最重要的,这个地方不是我们母女俩的归缩之地。我们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这个小鬼都不愿来的地方的。而且,杨柳据说是河南人啦。我这一辈子,最憎恶的就是河南人。
“啊,你怎么那样恨河南人呢?其实那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好不好。”梅儿母亲很生气地说:“我就是憎恶河南人。没有道理。我可不愿我的女儿嫁给一个河南人做媳妇。他们太邋遢了,你晓得啵。”
“我觉得吧,那个杨柳还真不太像河南人。”秀雅往梅儿母亲身边凑了凑,坐得更近了一些说:“阿姨呀,我劝你还是先和他见见面再说吧。说不定你和他见了面后,一些看法就会改变……”
“哟,对不起,我要上班了。”秀雅的话还没说完哩,梅儿母亲望了一眼立在三屉桌上的小闹钟,打断她的话说。说着时,站起了身。
明显是在下逐客令。
“哦,你要上班了。那我就不多说了。反正我觉得吧,年轻人的事,最好还是由年轻人自己决定。特别是婚姻大事。”秀雅临出门,还边走边扭过头来在试图说服梅儿的母亲。因没看路,走到门口时,不小心,差点撞倒立在门口靠墙边放着的一只小半人高的泡菜坛子。
秀雅由梅儿家里出来,就直接到梅儿上班的供销社门市部找到梅儿,很沮丧地将自己刚才同她母亲谈话的结果告诉了她。
“你妈对杨柳的印象坏得很。你们俩人的事,我看在你妈那儿怕是通不过的。”秀雅说到末后说。
“我该怎么办啦?秀雅姐。你可要帮我想想办法。”身子斜靠在柜台边沿,与秀雅讲着话的梅儿差点要急哭了。
“你跟我说实话,你和杨柳那个了没有?”秀雅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如蚊虫样嗡嗡。
“秀雅姐,你真是,说的什么话呀……难听死了。我怎么会……嗨”梅儿白皙的脸颊顿时飞上了两朵红云。声音柔柔的细细地说。
“我是说,你要和杨柳没怎么样,就分手算了。我看你妈那儿的工作难做得很。”
“要我与杨柳分手……这是不可能的。我……”梅儿声音哽咽,低垂下头说。
“唉,你要实在放不下杨柳,那只好在你妈身上多下功夫了。我在你妈那儿可没讨到一丁点儿口气。你妈的态度坚决得很。”秀雅说。
“秀雅姐,你教教我嘛。我该怎么……”
“阿姨,我买一支铅笔,一个算术练习本。”一个7岁左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柜台前,手指玻璃柜台里面的铅笔和算术练习本说。
“哎,阿姨给你拿啊。”
梅儿弯腰在玻璃柜里面拿铅笔和练习本时,秀雅说:“梅儿,你忙吧,我先走了啊。我也要上班了哩。”
“哎哎哎,秀雅姐,你等一会再走嘛。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哩。”梅儿站直了身子,望着欲转身往外走的秀雅,近似乞求地说。
“要不下班后,你到我家里去吧。”秀雅抬腕看了一下手表:“不行不行,我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秀雅说着,车转身向门外走。
“秀雅姐,你慢走啊。”梅儿斜着身子在柜台里面拿铅笔和练习本时,望着秀雅的背影说。
“一共二角三分钱。”梅儿将铅笔和练习本递给小女孩,说。
“给你钱。”小女孩递给她一张绉巴巴的五角钞票。
“找你二角七分钱。拿好啊,可别丢了。”梅儿将钱放进小女孩的手中,叮嘱。
买铅笔练习本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后,一直到下班,也没有一个人来买东西了。这是很奇怪的一个下午。县城的人们好像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整个下午,不仅没有人进门市部买物品,而且由门市部门前过往的行人,也不见一个。这样一个空闲寂静的下午,多少有点让梅儿闲得心里发毛。总算捱到快要下班的时间,收款员小邹来收款。梅儿文具专柜的营业额,今天只有二十几元钱。
“哟,你这个专柜连续几天的营业额,怎么都这么低呀?鞋帽和布匹几个专柜的营业款比你的营业款多多了。”收款员小邹接过梅儿清点好的营业款时说。小邹说这话时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的。
“你说得才怪哟,好像是我有生意故意不做似的。”梅儿很生气地说。“哟,我是好心提醒一下你。你何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嘛。”小邹也不示弱地说。“小邹,你还在磨叽什么呀?还不快走。等会去晚了银行不收钱,看你把钱放那里。”在两个女孩子闹得有些不愉快时,站在外面和别人说了会儿话的护款员小张走进来说。
“好好,这就走这就走。”小邹将钱放进军绿色帆布手提包中,车转身对刚走进来的小张说:“走呀,你进来干什么哩。”随后又压低声音,对转身与她一起向外走的小张嘀咕着什么。声音小得如蚊子一样嗡嗡,梅儿是一句也没听见。
最后一抹夕阳收尽的时候,梅儿才关了门市部的木门木窗下班回家。在她的脚步正要向秀雅姐家的方向迈时,突然想起,今晚轮到她到门市部来值夜班。她只好打消到秀雅姐家去的念头,闷闷不乐地径直回了家。
这一天的日子,就这样在梅儿心情很是郁郁寡欢的时候结束了。
可是,令梅儿大感诧异的是,母亲在一方面态度坚决地反对她与杨柳谈恋爱时,却在另一天,又指定时间要她将杨柳带回家来让她看看。
那天正好是她们母女俩凑到一块休息。晚饭就比平日吃得早多了。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哩,金灿灿的夕阳由不大的窗口斜斜地照了进来,正好落在小方桌中几只盛着菜的、缈缈地飘着薄薄白雾的碟碟碗碗上,犹如梦幻中的一个场景。母女俩对坐在落满夕阳的饭桌两边,吃着晚饭时,有了如下的对话:
母亲往口里扒了口饭菜,边细细地嚼着边说:“你和那个杨柳的关系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母亲突然主动提自己和杨柳的事情,这使梅儿多少感到有点诧异。低头吃饭的她抬头望了眼母亲,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明天将他带回家来,我和他谈谈吧。”母亲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
“呵……”梅儿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以为是听错了哩。她怔怔地望着母亲。
“死女子,你傻了呀。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干嘛。我让你将那个叫杨柳的男孩子带回家来我看看。”
“妈,你真好!”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又没说同意你们俩人的事。”母亲冷冰冰地说。
母亲冷冰冰的话,像一瓢冷水,向梅儿兜头浇来。把她刚刚活跃了一点的心,浇得透凉。
母亲定的时间就是今天——1963年9月28日。
母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哩?梅儿心中一点底数也没有。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感觉母亲这次请杨柳到家里来,对他们的这桩婚事而言,肯定是凶多吉少。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母亲太自信于自己对人对事的判断。而母亲对人对事的判断往往既自私狭隘又武断。凡是她不能接受的事儿,她是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搅黄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对于杨柳,梅儿知道,母亲压根儿就是由心里瞧不起他。梅儿为了让母亲对杨柳多些了解,平素常在母亲面前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到杨柳的身上。使梅儿非常恼火的是,在她谈起杨柳时,母亲从来没给她一点好脸色。母亲要么专横地打断她关于杨柳的话题,要么说几句否定杨柳的刻薄话。抑或挖苦、断言她和杨柳之间的感情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种种迹象表明,母亲对她没见过面的杨柳是厌恶的。
梅儿因此很害怕自己把杨柳带回家后,母亲极尽她惯有的尖酸话语伤害杨柳、糟蹋杨柳。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的女儿要是嫁给你,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等刻薄的话羞辱他,讥讽他。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平日,母亲常在梅儿面前这样痛说杨柳。
一想到自己和杨柳的这段情缘,有可能会因母亲作梗而终止,梅儿心中就苦楚得很。她实在是爱上杨柳了。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一定不能没有杨柳的。但是,她又惧怕因爱杨柳而伤了母亲的心……
唉,好难啦!
梅儿左右难以逢源,痛苦极了。
……
摸不清母亲底细的梅儿傍着杨柳,在小街萧瑟的秋雨中徘徊良久,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让杨柳去见母亲好还是不让他见母亲好。最后,还是杨柳坚决地说:“既然妈要我去见她,我就去见吧。躲是躲不过的。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大不了挨顿臭骂吧。”梅儿忧心忡忡地说:“唉,恐怕不是挨顿臭骂那么简单哟。我妈的脾气古怪得很。她今天一定要见你,我有种说不出的不好的感觉。我无法想象,到时,她会和你谈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定是没有好听的话说给你听的。你可要作好思想……”“为了你,我任啥都不会在乎。何况是难听的话。你妈就是拿着棍棒撵我走,我也是不走的。”杨柳说着时,低头吻了吻梅儿被雨水淋湿了的前额。
“我……”梅儿“我”了一声,却又欲言又止。梅儿的这一细微变化,被细心的杨柳发现了。他侧目望向梅儿说:“你什么呀?怎么不说了。你是不是担心我承受不起你妈对我的怠慢,不能将爱情进行到底?梅儿,你放心好了,为了你,赴汤蹈火我都敢去,何况看你妈的脸色,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我想,你妈见了我后,一定会接受我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杨柳自信地说。
“但愿结果如你所说的那样美好。我妈要是能接受你,那就是最好了。你是晓得的,我是我妈唯一的亲人,我不希望因我的婚事使我妈伤心。可是你也知道,我……我更不能没有你……”梅儿说这番话时,神情黯然,情绪低落。本是厚道的杨柳见梅儿如此伤愁,忽然间觉得事情好象远非他想象的那样轻松简单。刚才还自信得不得了的他,不禁也慌了神。“要不……要不我…我今天就不去你家了。”杨柳一着急,说话就口吃得很,词不达意。
“不行不行。我妈会因我们没按她的旨意行事气疯的。你不了解她。”梅儿急煞煞地说。
……
杨柳就是在这个绵绵的秋雨天,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了梅儿那简陋,零乱的家。
然而那天的结果,出乎梅儿和杨柳意料地好——梅儿母亲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她未来的女婿。梅儿古里古怪的母亲,正像杨柳预言的那样,看上去真的是很喜欢他。
梅儿为母亲对杨柳的态度,在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180度的转变感到既纳闷又惊喜。
梅儿很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哩,是什么原因,促使一直反对她与杨柳谈恋爱的母亲对杨柳的态度在见到杨柳的几分钟之内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呢?在母亲对杨柳和颜悦色地问这问那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他们谈话的梅儿的心中虽然充满迷惑,但还是窃喜不已。继尔她天真认为,母亲一定是良心发现了,母亲是被她与杨柳的真情相爱感动了。母亲由此一定是接纳杨柳了,一定不再会为难他们的婚事了、母亲不再会反对她和杨柳的恋情了。梅儿看似是在默默地倾听母亲和杨柳的谈话时,心中却是在胡思乱想。
可是,可是呀,梅儿的母亲真是如梅儿所想的那样吗,是被他们的真情相爱所感动吗?
事实证明好像不是哩。事实的真相是,杨柳长得太像梅儿母亲记忆中的一个人了。如果不是杨柳长得像梅儿母亲记忆中的那个人,梅儿母亲断断是不可能在瞬间改变对杨柳的拒绝甚至是敌视态度。而且有可能连杯水都不会倒给他喝,坐也不会让他坐。就让他窘迫地站着,站在狭小屋子的墙角落,接受她对他刁钻古怪的讯问。让他尴尬让他无地自容让他自惭形秽。然后主动提出与梅儿分手,然后灰溜溜地自动滚出家门——这就是梅儿的母亲,今天要梅儿将她的男朋友带回家来所要达到的目的。可是生活时常是如握在手中的多彩万花筒,手稍稍一颤动,万花筒就会在瞬息万变呀。可不是吗?梅儿母亲不是在瞬间对杨柳冰释前嫌了吗。
她对杨柳冰释前嫌,是在她为梅儿他们打开门的刹那间发生的。当她听到梅儿的叫门声,起身打开那扇褚红色油漆已是斑驳脱离得不成样子的单扇木门、看到腼腆站在梅儿后面的杨柳时,心象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撸了一下,微微一颤。
“咦,怎么是他?怎么是他呢?”她不禁心中暗自惊问。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早已不在人世了呀。他若还活着,一定会早就找我了。找到天边他也会来找我的……”心中的另一个她否定着。
惊诧和否定,就在几秒钟内完成的。然而,她感到内心的搏斗和挣扎却如同跨过了一个世纪。使得她的神态有了些慌乱。她甚至感到自己的神智都有些晃惚,难以自恃了……为了镇定情绪,在杨柳还没进屋就叫她“阿姨”时,她没有答应。反而故意板起脸子,转身往屋里走。可是她的心,在不争气地怦怦地乱跳。
“见鬼哟,这男孩子怎么长得那么像他呢?是他什么人吗?”她用手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默想。眼睛有些湿润……她想起了他——藏匿在她心中一直陪伴着她的男人.噙在眼中的泪就要滚落下来了……但是很快,她抑止住了自己就要失态的情绪,恢复了母亲该有的端庄、肃穆神态。
“妈,这是杨柳由他们老家特味给您买的汴京烤鸭、灵宝大枣、小磨香油,还有一对禹州钧瓷花瓶哩。这花瓶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瓶。杨柳说这还是正品呢。”梅儿和杨柳尾随母亲鱼贯进屋后,不等落座,梅儿就将他们掂来的大包小包的物品放在床铺上解开,几近讨好地向母亲一一展示。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拈着热水瓶,正在往一只玻璃茶杯中倒水的母亲,看也不看地说:“这是赝品,民间哪来‘黄金有价均无价’的正宗钧瓷花瓶。怕你是在说梦话哟。”母亲将冒着腾腾白雾的茶杯,递给刚刚坐下的杨柳:“你喝水。”语气好温和。
“……”局促的杨柳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接过茶杯。嘴巴嚅了嚅,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没找到合适的说辞,没吐出一个字音,就又合笼了。
“你坐你坐。别那么拘谨。”梅儿母亲继续一反常态温柔地说。
“妈,您看都没看怎知道这是赝品。我从来不见您对陶瓷有过兴趣,您说出的话咋一套一套的,像是对陶瓷艺术蛮有研究的哩。”
“咋啦,人有什么知识非得成天挂在嘴上显摆吗?肤浅。”母亲不作正面回答,略带揶揄意味地说道。
“这……”
“好了,我们不讨论陶瓷的问题,好吗?现在要紧的是讨论吃午饭的问题。你将你男朋友带回家来,我没作任何准备。怎么办?只得你去买点菜回了。”母亲说着时,走近靠床头贴墙放着的三屉桌,抽出中间的那只抽屉,拿出一只牛皮纸信封,由里面抽出两张五元的钱币,递给梅儿又道:“你去买一斤五花肉,一斤猪排骨、半斤芹菜,半斤豆腐干、一条斤把重的武昌鱼、一斤黄瓜、五个皮蛋、一斤青椒、两斤土豆、一斤藕带……”
“妈呀,现在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菜卖哟?”梅儿接钱时心有不悦地说。但是这种不悦情绪稍纵即逝。转而脸上马上堆满笑靥。梅儿心有不悦的是,母亲昨天分明说好了是请杨柳来吃午饭的,怎么就一点准备也没有呢?继尔又想,毕竟,平日坚决反对自己与杨柳谈恋爱的母亲在关键时刻没有为难自己,热情地接待了杨柳,“我是要好好感激妈妈才对。”想到此,灿烂的笑靥,也就很快爬上了她年轻好看差点要堆满阴云的脸颊。
“阿姨,您、您就别太费心了,家里有啥俺吃啥嘛。要不我们下馆子。我请客。”杨柳实心实意地说。
“家里啥都没有,就是有水和大米。总不能光喝水吃白米饭吧。我们没有上馆子吃饭的习惯。再说了,哪有让客人请主人吃饭的道理嘛。”母亲说话的口气带了点调侃和幽默。但是,母亲答杨柳话时,眼睛并不望向他。而是望着别处。那眼神很是游离飘忽,闪烁着异样的晶莹的光。不太像她这种年龄女人的眼神。
顿了会儿,母亲把望向别处的飘忽不定目光收了回来,望向梅儿说:“你到北正街街口那个蔬菜公司去买,是有菜卖的。那公司一直到晚上8点钟都有菜卖。”母亲说着,将刚由低矮的厨房间拿出来的一只篾篮子递给梅儿。
屋外的雨还在淋淋沥沥地下个不停。门前那排杨柳树在风雨中摇曳着不很粗壮的树身。一只两只三只叫不上名的鸟儿,在屋檐下喳喳地鸣叫盘旋了会儿又凌空飞向了雨朦朦的天穹。梅儿提了母亲递给她的那只很旧的篾篮子,与杨柳共打一把雨伞,一起出去买菜。路上,他们碰上了几个熟人,梅儿同他们打招呼,人们都不是用很友好的眼神望向他们,嘴中也只是哼哼哈哈应付她的热情,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没有丝毫的祝福之意。梅儿对人们对她的冷漠,或者说篾视,已经很司空见惯了。她就是沐浴在这种漠视和轻蔑的眼神中成长的。
菜很快就买回了。母亲扎上围裙,挽起袖子认认真真、手忙脚乱地做了顿午饭。梅儿打的下手。杨柳站在狭窄低矮的厨房门口,与在厨房里忙活的母女俩聊天儿。聊了一些什么内容,他们谁也没放在心上。爆炒藕带片时,锅里烧得滚烫的油溅到了母亲的脸上和手背上,母亲也默默地忍着,没有像平日受了一点伤时那样尖声大叫。
是呀,梅儿的母亲骨子里就是个很娇气、很养尊处优的女人。可是命运之神,却将她抛进了生活的黑暗底层,迫使她做一个平庸的女人。然而她哩,除了尽心尽力做一个好的神经科主治大夫外,家务事总是潦草浮皮地对付。由她零乱的家中就可看出,她真的算不上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好的母亲。时常还和梅儿比着买衣服穿哩。厨房的烹饪功夫更是平平。平素很难做出一顿像样的饭菜来填充她们母女俩人的胃。梅儿说,她吃得最多的就是鸡蛋下面条。一天最少有一顿是吃面条。可是今天哩,她的烹饪技艺却是超长地发挥了。做出了几道连她自己也感到惊讶的、色、香、味俱佳的佳肴。清蒸武昌鱼、红辣椒爆炒藕带片、黑木耳凉拌黄瓜、粉蒸五花肉(土豆做的底子),红烧猪排,芹菜炒豆腐干,凉拌麻辣粉丝。哦,还有一个鸡蛋番茄汤。一切就绪,七七八八的菜端上桌来,竟然将不是很大,也不算很小的方桌给占满了,有一个菜还没地方放,就放在了靠床头放着的三屉桌上。梅儿高兴得像个小姑娘样,拍着巴掌说:“妈妈真好妈妈真手巧,这是我记事以来,我们家最丰盛的一餐饭。感谢您,妈妈!看来,以后杨柳要多来才是。杨柳来了,我也跟着沾沾光。能吃上妈妈做的好菜好饭。我可从来没见过我妈这么用心地做过一顿饭。”
“哎哎,女儿,你这样说妈,你妈我可不能接受啊。好像我平日对你有多么刻薄似的。你是靠墙长大的呀。”母亲“狠狠”“剜”了梅儿一眼继续说:“我平日的饭菜做得也不错呀。只怪你生在福中不知福。”
“妈呀,你今天说话的声音比以前温柔多了呢。”梅儿继续发现了母亲与平日不同的表现。
“鬼丫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午餐在其乐融融中进行。母亲将不知是谁送来的、还是什么时候买的一瓶张裕红葡萄酒拿了出来,递给杨柳启瓶盖。瓶盖开启后,杨柳给每人斟了满满一杯酒。杨柳不胜酒量,喝了二三口,脸就红得像关公。一杯酒喝下肚,说话时舌头就不怎么利索了,结结巴巴的。而且话也多了起来。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在战场上如何英勇,朝鲜女人多么漂亮温柔,对志愿军如何敬仰爱慕。梅儿母亲也有了几分醉意,抢着讲她所熟悉的话题。她讲的是反右运动中,有多少知识分子被引蛇出洞,戴上了右派帽子,流放大西北;她还讲了三年自然灾害,冻饿死了多少人;她说,解放后由香港归国的剧作家吴祖光,就是在那场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流放到北大荒的。等等。
饭毕后,唯一没喝醉的梅儿给母亲和杨柳每人泡了一杯酽茶,放在他们面前,就开始收拾碗筷。她边干活,边尖耳听“两个酒鬼”高谈阔论他们对世事对政治的见解。不同意见时,两人谁也不迁让,争得脸红脖子粗。尤其是听母亲口若悬河发表她对世事、时事、政治的独到见解时,梅儿吃惊不小。平素母亲可是从来不谈国事,谈政治的呀。今天像是完全换了个人,母亲的思想原来是如此活跃,看问题也很独到尖锐。
谈到末后,母亲直裸裸地称赞杨柳很有男人气概,很阳刚。母亲说,杨柳的阳刚之气,一定会给她们这个阴盛阳衰的家庭带来好运。
母亲在面对杨柳谈杨柳时,被酒精烧红了的面颊,偶尔会显现出压也压不住的轻佻相。正在忙进忙出的梅儿是没看见母亲轻佻相的。杨柳却在一次抬头望向母亲时,正好与母亲的轻佻眼神相遇。发现梅儿母亲用那种眼神望向自己,杨柳的心中
“格噔”了一下,感觉特别扭,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暗自苦涩一笑。装作没看见的样儿,重又将头低下……
而在收拾碗什的梅儿听到母亲夸奖杨柳时,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她这是第一次听母亲赞美别人。梅儿非常感激母亲。梅儿更感激杨柳。感激他给她母亲和她们这个沉闷多于欢乐的单亲家庭带来的欢乐和愉悦!
不用赘言,这一天,梅儿的家中始终充满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气氛。既温馨又和睦。那天虽说是绵绵雨天,但梅儿却觉得那天的艳阳真是普照着大地哟,鸟儿也在为她歌唱……
但是很不幸哩,这种令梅儿陶醉的愉悦和欢乐气氛在她的家中并没维持多久,就烟消云散了。
——女人为了男人即将爆发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未完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11-12 09:27
作者补白一
当女作家马上就要写到关于母亲和女儿为了争夺一个男人即将要爆发一场战争时,连女作家自己都感到很有哗众取宠,耸人听闻之嫌。可是事实哩,这就是发生在某个小县城,实实在在的真实事件。而不是虚构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在于,故事中的主要人物顾红艳、顾贺祺的生活原形曾是女作家一位朋友的同事。是女作家的朋友向她提供的这个线索。女作家对这件与人性与伦理与道德有着密切关联的事件很感兴趣,就顺了这线索穷追不舍,追根溯源。为了得到更翔实的第一手资料,女作家到那个现已改为市的小城采访过多次。在民间收集了关于“那个女人”大量细枝末梢的故事。女作家在小城人们的指引下,还找到了小说中韶华的生活原形——被小城人们称之为“那个女人”的女人。女作家在老妇人居住的、那间光线黯淡的小平房与她促膝交谈过多次,甚至成为莫逆之交。
“那个女人”,已经老态龙钟得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一样。满头稀疏的银丝蓬乱如鸡窝。走路颤颤巍巍,说话吐词含混不清。甚至有一次,小说中韶华的生活原形,还将他们的老照片全搬出来给女作家看。女作家看到已经泛黄的老照片中的韶华,在很久以前,真是位美丽、雅致的美人坯。看了韶华的影集,再看眼前苍老臃肿得不成样子的老妇人,一种怆然、一种为生命短促的叹息,一种对“爱情为何物”的天问,差点要使女作家潸然泪下了。眼前这个曾经美丽过,风华正茂过的老妪,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为代价,所要换取的“天老地荒的爱情”,她得到了吗?由她浑浊、空洞、枯槁、苍凉的眼神中,女作家得到了答案——她终其所有追求的爱情,并没有将老妇人的生命送到终点。看着老妇人凄凉、惨淡的晚景,女作家的心境也随之很糟糕起来。而小城的人们却说,这是她罪有应得。
女作家到那个正在大兴土木,大搞城市基础建设、满城到处是尘土飞扬,每个狭窄的或宽敞一点街道路面都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小城去的第三次,老妇人终于敞开心扉,对她和盘托出地讲了她不堪回首的往事。并同意女作家以她的经历为蓝本,写部小说。
“咳咳,我的故事能被写成小说,算是我没有白活一场。值!你爱咋写就咋写吧。我这把老骨头行将进火葬场了,还在乎甚哩。咳……咳……咳……女人啦女人……咳咳咳……”老妇人听女作家说想把她的故事写成小说,一阵激动,猛烈咳嗽起来。
最后一次告别老妇人回到省城后,女作家就决意动笔写老妇人的故事了。女作家决意写她,不仅仅是因为光阴对生命摧残之残忍,让她心为之颤栗,更因为这个老妇人,在她曾经年轻美丽的时候,却是一朵如“美丽而含毒”的艳丽的罂粟花。
在这一章节,我将杨柳的名字还原于顾贺祺
杨柳那年与叫韶华的女人结婚后,就将名字改了。改成现在这个名字——顾贺祺。杨柳为什么改名为顾贺祺,这个细节女作家暂时没有了解清楚,留在后面再说。
反正吧,顾贺祺与妻子韶华的那次争吵的结果,如同先前任何一次争吵一样,一开始他是大吼大叫地看似占着上风。实则哩,吵着吵着,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妻子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他输了。输了的顾贺祺,低垂着头猛烈抽闷烟,一支接一支地抽。
由第二天开始,他老老实实在家接受妻子对他的治疗。吃药、打针,全由妻子摆布。像个大孩子样乖顺地按时吃妻子带回来的各种药,按时接受妻子对他进行肌肉注射。至于对梅儿的思念,他只有深埋在心底……
韶华对病中的丈夫照顾得周周全全,无微不致。
然而,奇怪的是,顾贺祺耳朵的听觉,由这次生病后,一天比一天差。对于顾贺祺耳朵的失聪,小城人们同样表示出了极大的关注,流传着各种版本。比较统一的说法是,顾贺祺的耳朵失聪,是他老婆对他下的毒手。
“那个女人呀那个女人的心比蝎子还毒。在自己亲生闺女手中抢夺男人的女人,么样的毒辣事做不出来哟。顾聋子的耳朵失聪,就是那个女人有意给整聋的。那……那个女……咳咳”这是女作家在小城采访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伯时,老伯对她讲的。因老伯咳嗽得厉害,女作家没敢与他多交谈。
后来叫韶华的女人亲口证实,顾贺祺耳聋"正是他的妻子我所为。"叫韶华的老妇人亲口对前来看望她的女作家讲了事件的前后经过。
“唉,我不想把这些折磨我几十年不得安宁的不光彩事情带进坟墓去。我今天索性就对你全讲了吧。这样,我就能心情轻松、干净地离开人世。”那是个阳光时隐时现的冬日,女作家和老妇人,是坐在老妇人独居的那一间低矮的小木屋门口的太阳底下进行的访谈。有几只鸡鸭在门口的不远处“嘎嘎”“咯咯”地觅食。一只瘦弱的花猫儿挨在老妇人的脚旁,半躺着用舌不断地舔猫爪。时而有一个两个人由门口走过。路过者,无一例外不是偏着头,好奇地瞅一眼坐在太阳底下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有一个认识老妇人的中年妇人由门前走过时,驻足问:“哟,您闺女回来看您呀。”老妇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哼哼哈哈地没有明确答复问者的话。使得中年妇人有了窘态。女作家笑笑说:“我是她的朋友。”“哦哦。”中年妇人连连“哦”了几个“哦”后,走了。
女作家静静坐在老妇人对面,倾听她的诉说。有一霎间,幻觉像是坐在自己母亲身旁边一样。然而不是,她不是自己的母亲。这个老妇人还在讲着她的不为人知的陈年故事哩。声音有点喑哑。
“我是要让他的耳朵聋掉。”老妇人撩起衣襟,擦了擦粘在眼角边儿的一砣眼屎,说“我必须让他的耳朵聋掉。”老妇人韶华空荡荡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喃喃而语。“他的耳朵不聋掉,我们的日子无法过下去。他就会听信别人对我的流言蜚语,好事者们就会在他面前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他太容易相信长舌妇们的蛊惑了。你不晓得呀,他耳朵没聋之前,每次由外面回来,就会和我吵架。就会恶言恶语咒骂我。动手打我。一搞就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我与顾聋子的婚姻是我一生的噩梦。可是我逃不脱我对他的爱。是的,我对他的爱是迷乱的,没有章法的,丧失理智的。这有错吗?我侵犯了谁吗?为什么满城的人见了我,总是如同见到麻风病人那样避之不及。满城的人对我指手划脚,满城人唾骂我。可是我知道那些唾骂我的男女,一样在私底下干着偷人养汉,男盗女娼的事情。当着人面时,却是一个个正人君子,一个个道貌岸然,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我看着这些人的虚伪表演,我就想笑,有时想哭。人为什么都要活得那么虚伪哩?真是呀,这个小城的人,人人都是戏子呀。戏子最无情婊子最无义。我不是婊子,我只是为爱情而结婚。可是满城的人都说我是婊子。连真正的婊子们也说我是婊子。这天理呀,哪儿有天理哟……我从没偷过人,我从没红杏出墙过。我只爱顾聋子。为了得到他,我将我亲生女儿逼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最对不起的是我的梅儿……造孽啊。罪孽啊。”老妇人讲到这儿时,干枯的眼中有了浑浊的泪。“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她用枯槁干裂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接着用喑哑的声音说:“唉,一切都是空的。空的。假的。假的。爱情,爱情。女人啊,女人就是喜欢生活在自己为自己设定的爱情的圈套里,不出来。我年轻时就是这么糊涂这么傻。一杆子走到底,撞到南墙也不回头。我为顾聋子生第一个孩子时,满以为他会对我要好些的。哪想到,他变本加厉地对我恶语相向,拳打脚踢更勤了。我没满月呀,他就打我,打得我遍体鳞伤。真的是遍体鳞伤啊。他还带别的女人回来……从那时起,我就下狠心,一定要让他变成一个痴呆的男人……我毒辣是吧,我不毒辣对别人,别人就会毒辣对我……我这一辈子就是对两个人最毒辣。恰恰这两个人是我最爱的人。老天怎么这样惩罚我呢?……对你讲呀,女同志,我在给顾聋子下药时,手是颤抖了的,心在滴血。真的是在滴血呀……几次想放弃……可是一想到他的耳根子软,听了长舌妇们的话,回家就打我。他打我一次,我的心就更加地狠毒……”老妇人在讲着这些话时,眼神是散淡无光的,神态凄然。时不时地长嘘短叹。语句一点也不连贯,颠三倒四,东扯西拉。有几次,老妇人散淡无光的眼中浸满浑浊的泪水。
总之,那天老妇人讲的大致意思是,如何让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丈夫听不见小城人们关于他们婚姻的闲言碎语,从而使家庭生活少受外界干扰,这是她结婚不久后,就苦思冥想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他们家生活永无宁日。
那年顾贺祺生病,机会终于来了。因此,叫韶华的女人坚决不让丈夫到医院去看病。为的就是要实施她预谋已久的计划。
那天顾贺祺向她要钱去看病时,她专横又温柔地说:“贺祺呀,我就是医生,难道看不好你的病。” “我怎么能要你看。你是神经科医生。我要看的是内科。” 坐在饭桌旁,耷拉着头抽着烟的顾贺祺说。
“你这症状是典型的感冒嘛。我明天给你带点感冒药回就行。”韶华说着,将手背放在丈夫的额头试了试说:“嗯,有点烧。我记得家里还有几片银翘解毒片,我去找来你先吃下。”说着时,韶华就到里间卧室去将药找了来,放在丈夫的手中,又去倒了半杯开水递给丈夫说:“把药吃了吧,吃了去睡觉。等会,我烧碗红糖生姜汤你喝,发发汗。你明天在家休息吧,我到你们单位给你请假。”
“你、你这个烂女人,你凭啥总要当我的家?你……”顾贺祺恼羞成怒地说。下面还要说什么哩,却被女儿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妈妈,我的作业做完了。您快来给我报生字听写呀。”伏在小桌上做作业的女儿顾艳红叫着妈妈说。她已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哦,妈妈来了。”韶华答应着女儿的同时,给顾贺祺使了个哀求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吵了。
顾贺祺狠狠地剜了一眼妻子,很不情愿地将想要说的恶毒话,咽回到了肚里。端起茶杯,闷闷地喝过药后,就进卧室睡了。韶华走到在桌前做作业的女儿身旁坐下,给女儿报生字听写:“秧、秧苗的秧;祟、鬼鬼祟祟的祟……”
这夜,叫韶华的女人,给女儿报生字听写直到深夜近11点钟,女儿的作业才做完。将做完作业的女儿安顿睡下后,她没有忘记又去窄小的厨房,烧姜汤给早已睡下了的顾贺祺喝。一切就绪她躺下时,不知谁家的钟敲了十二下。
……
第二天,家中因有病人,韶华请了一个多小时的假,提前下班回家。回家后,她将装在一个小布袋中带回家的西药和针剂放在客厅的小方桌上,进卧室看躺在床上的顾贺祺。“好些了吗?”韶华勾头柔声问面朝里侧卧的顾贺祺。他本是仰躺着的,听见妻子的脚步声后,便翻了个身面朝里而卧,佯装睡着了的样子。自己的一腔柔情,换来的却是丈夫冷冰冰的脊背,韶华心中很不是滋味。“唉”她轻轻唉叹了一声,轻轻走出卧房。她将放在桌子上布袋中的药清理出来,将阿司匹林倒了几粒在手中,倒了杯水,复又走进房里。“贺祺贺祺,起来吃药吧。”她连着叫了两声。面朝里侧卧的顾贺祺才慢腾腾地车转过身子,坐起。坐起来后,他硬着脖子,僵着身子,眼睛望着别处,伸手接过妻子递给他的药和茶杯。他刚接过茶杯,一只蚊虫不知由哪个阴暗的角落嗡嗡地飞了出来落在他的颧骨上,他拿着药的手情不自禁往颧骨上掌,手中的药片散落了,杯中的水也溅了一些出来。一直站在床边的韶华连忙弯身去捡散落在床上的药片,他用手臂将妻子伸过来的手用力地挡了回去。“去去去。”语气生呛呛的。韶华自觉无趣,就再也不想理他了。“好吧好吧,我也不想管你了。你总是这样将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她走出卧室时说。
她差点就要软下来的心,在走出卧室的刹那间,恢复了恶念。她的棱角分明好看的嘴,紧紧地抿着说:“下手吧下手吧。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是她的心语,谁也没听见。
她走到放药的小方桌前,她开始配药了。她在配药的时候,眼中放着绿光。手也颤抖着。但是,她并没有停止给药中加大剂量的行为。她第一次给顾贺祺进行加大了药剂量的肌肉注射时,眼中有泪,心也如刀在割。注射完毕,她人也瘫软了……打第二针的时候,她的心就不再有颤抖,眼中也没有泪。她的心一点点变得铁硬起来。
若干年后的有一天,当顾艳红知道是她母亲亲手将父亲的耳朵致残的真相后,震惊、恐惧、痛苦差点要将她摧毁。她疯了一般地跑回家,质问母亲当初为何要对父亲这么残忍时,已入暮年,慵懒地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母亲矢口否认的同时还狠狠掴了她一耳光。
当母亲掴了女儿耳光后,就有了懊悔。她觉得这一耳光掴得好没道理。女儿的质问无非是捅到了折磨自己几十年的痛处。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难道难道就让一直深埋在自己心中的“痛”带进坟墓……她很想向女儿表示自己的懊悔,向女儿倾诉自己之所以“那样为”的苦衷。可是已经晚了,女儿早已捂着被掴得红肿的脸跑得没了踪影。
这之后,顾艳红的母亲病倒了。
她就是在掴过女儿后的当天下午,病倒住进的医院。这一年,叫韶华的女人的日子就过到了1997年11月间。
作者补白二
顾艳红的母亲住进医院后,就托人带信给我,要我去她那儿一次。
顾艳红母亲对我的邀请,实在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我与她很深地交谈过几次,但感情应该还没有达到肝胆相照的地步。更何况我与她非亲非故的。在她生命走到尽头时,咋会想到我呢?
带信的人兴许是看出了我的疑虑,就说:“那老婆子说她看过你写的小说,蛮喜欢的。她说她的经历比你的小说《冬日的季风》中的母亲的经历还要坎坷、苦难。”既然是这样,我当然很感动。第二天,我就买了现在已改为市的山城的汽车票。
当我找到医院顾艳红母亲病房的时候,医生刚刚给她输过氧。她的精神比我想象的要强多了。我将带去的一束鲜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说:“这是我及我的全家对你的问候。愿您早日康复!”“谢谢!谢……谢你!谢……谢你们全家!”老妇人的手抬了抬说。说话的声音疲疲塌塌的,拖泥带水。象是一点一点由胸腔挤出来的,听着让人难受得要死。像是一把挫在挫着我的心。我听着这样的说话声,看着枯槁如风干的木乃伊的老妇人,一种人生无常,生命苦短的悲怆感由然而生……
望着躺在病床中已病入膏肓的老妇人,我除了问候与祝福外,一时间,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了。因医生已告诉我,老妇人不能多讲话。情绪更不能激动。医生说:“你别看她现在精神看上去还不错,其实她的生命已弱如游丝。这根丝极其脆弱,随时都有嘎然而断的可能。”医生对我讲这些话的意图我当然明白,无非就是提醒我不要与老妇人多讲话。其实医生对我的提醒真的是很多余。在这种状态下,我怎敢拿别人的生命当儿戏。
可是当我与老妇人道别要走时,老妇人拉着我的手不放。如同小孩子一般,眼露乞求的目光。嘴激烈地嗫嚅着,但是吐不出音来。那意思好象是要我多呆一会儿。我无法拒绝那样一种眼神。那眼神流露出生命在弥留之际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期冀。她说:“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讲,你不能走。我希望你在我身边陪陪我。我没有亲……人……我的女儿不来看我……我的男人也……也不来看……看我,我就你一个亲人……”老妇人说着说着如孩子一样嘤嘤哭泣了起不。面对老妇人的要求,我实在不忍心走掉。
我留了下来。我在医院陪伴了与我无亲无故的老妇人三天三晚上。在这三天三夜中,尽管医生再三叮嘱要她不要多讲话,但她还是断断续续地、忏悔般地对我讲了很多关于她过去的“罪孽”……
老妇人说:红儿捂着脸跑开的背影
极像失踪多年的梅儿……[/size]
顾艳红被母亲掴了耳光后捂着脸奔跑的背影,一下子使她的母亲惊呆了。她的心象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痛得要碎了。“她不就是失踪二十多年的梅儿么?”她轰然倒地就是在这一刹间发生的。她被街坊送到医院时,嘴中一直在叫着
“梅儿梅儿。”
她记得好清楚哦,梅儿离家出走是1965年的初夏。
这一年的夏天,处在热蛮中的梅儿亲眼目睹了一件让她颤栗,让她魂飞魄散的事情。
那天真是要出鬼的。梅儿那天本来是要去值夜班的。但是,吃过晚饭她去供销社值夜班时,这天本不该来的小吉却也来了。小吉对梅儿说:“我妈明天要到汉口小姨家去,我想和我妈一起去汉口玩几天。我与你换个夜班,好吗?我与你换了夜班,就可在汉口玩两天。”梅儿二话没说,当然就同意了。不值夜班,梅儿就很想赶快回家,叫上早已搬到她们家居住的杨柳到电影院去看场电影。
这个时候,我们可怜的梅儿,怎会想到一场灾难正在向她步步逼近。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在这莫斯科效外的晚上”她哼着《莫斯科效外的晚上》的歌儿,摸黑高一脚低一脚地兴冲冲往家走。她将门轻轻打开,她想给杨柳一个惊喜。可是可是,出现在她眼前的情景简直要使她昏厥,使她发疯、发狂——自己的恋人杨柳竟然同自己的母亲睡在一起。他们全是赤身裸体……天呐天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她的头要爆炸了……她悲痛欲绝、万箭穿心……整个世界顷刻间在她心中扭曲变形了。肮脏不堪。一切一切在她心中轰然倒塌……世界毀灭了,她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她双手掩面,向黑暗的深处狂奔……自此,她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其实,梅儿看到的使她心碎,使她痛恨、使她诅咒的那个场面,在她们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在她看到那个场面的这一天,她的母亲的子宫里已经有杨柳的孩子。
他们的第一次,也就是说杨柳第一次睡到梅儿母亲的床上的时候,是去年深秋初冬的某一天(这一年的年份,是1964年或1965年都是有可能的)。已经吃住在梅儿家许多时日的杨柳,这天下班后,到商铺买了一斤绿豆粉丝,半斤白合,一斤冰糖带回梅儿家。买这些物品,是今天中午吃饭时,梅儿的母亲叮嘱他买的。
杨柳其实这两天心情郁闷得很。原因是,一方面是因梅儿前天生病住院之故;另一方面,他越来越感觉到梅儿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好暧昧哟。看他时的眼神怪怪的,火辣辣的。他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神。他简直不敢与她对视。而有时不小心与她的眼神相遇时,他的心就一哆嗦。心的哆嗦,使他很后怕。怕什么呢?他也说不清。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有丁点喜欢上了梅儿的母亲。这种“喜欢”已超出了晚辈对长辈的敬重,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爱……他好怕呀。他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他已经不想去梅儿家住了,可是梅儿不同意。梅儿说她们家孤儿寡母的,好不容易来了个男人撑门户,岂能让你轻易溜掉。梅儿说完这话后,嘻嘻哈哈地笑了好半天。她一点也没察觉到杨柳堆在脸上的难言之隐的苦相。
杨柳的感觉是对的。梅儿的母亲对他确实有意。这种意就是她想遏制也无法遏止得了的。杨柳太像她死得不明不白的右派丈夫、梅儿的父亲——左少卿。他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尤其是背影,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只要是杨柳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就会怦怦地跳,剧烈颤抖。她的眼前时常生出一种幻觉,他就是左少卿。左少卿在揽着她的腰,左少卿在吻着她的额,左少卿在与她耳鬓厮磨……在温存柔嫚……
叫韶华的女人的幻觉,终于在有一天变为了现实。那是在梅儿住院的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吧,叫韶华的女人就如蛇一样地将年轻的杨柳缠绵得上了她的床。在上床之前,他们在昏暗的煤油灯(那时小城没有电灯)下吃了一餐沉闷又压抑的晚饭。在吃晚饭的时候,叫韶华的女人让不胜酒量的杨柳喝了一杯(大约三两)高度白酒。她自己也喝了一小杯。即使是这样,这顿沉闷的晚餐,也不足以成为他们离经叛道的理由。
可是,他们就是在这顿晚餐之后,各自背叛了他们最亲近、最不能背叛、也最不该、最不愿背叛的人儿——梅儿。
他们是怎样纠缠得上的床呢?他们谁也不记得。
他们上床后,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们各自让自己返朴归真了。他们双双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地相互绞缠在一起。如蛇交媾样绞缠在一起……熊熊燃烧的烈火快要将他们烧成灰烬……然而自始至终,杨柳都处在腼腆、羞怯、惊恐之中,任叫韶华的女人摆布。女人帮他进入到女人的体内的时候,就将他摆弄得畅快淋漓如入仙境……女人极尽床上的功夫,毫不留情地将他爱的男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男人……在他达到极至之时,他的神智几近迷乱。他狂呼乱叫。他叫使他变成男人的女人:妈……妈妈妈妈……梅……梅……梅梅儿。
有了这一夜后,杨柳就不再是梅儿的杨柳了。
杨柳也不再是童男杨柳了。他是男人了。
……
这就说明,杨柳和梅儿母亲的暧昧关系已是由来已久了。他们的性生活已是由来已久。梅儿一直以为杨柳要娶一个贞洁淑女为妻哩。因此,在她与杨柳恋爱的几年中,她将自己保护得无比地完整。她可以和杨柳拉手,背着人时也拥抱亲吻,就是不同意杨柳每次提出的更进一步“交流”。她对他说:我的第一次一定要留在新婚的那天晚上交给你。
可是可是呀,杨柳不要她的第一次了。他要了她的母亲。她的贞洁淑女身敌不过一个有着18岁女儿的女人。
男人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是梅儿姑娘的万般疑问。
“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有‘媚相’又风骚的女人的。”梅儿的疑问,她的母亲给她作了如是的回答。
梅儿母亲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就已经是杨柳(顾贺祺)的妻子顾艳红的母亲了。这是她在生命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断断续续对女作家讲的很多话中的其中一句话。很显然,躺在病床上的老妇人依然在为她年轻时的“媚相”感到很骄傲。她说她的梅儿也很漂亮,但是太端庄,没有媚相,没有韵味。男人对这样的女人往往是敬而远之。老妇人还告诉我,在她没有同顾贺祺结婚前,她的身边没有少过男人。她说女人的美丽是要男人滋养的。
女作家由衷地被病床上老妇人的这份心境感动了。活到生命的尽头了,竟然还有这般超凡脱俗的纯粹。在她对女作家的叙述中,她提得最多的当然是梅儿。但听不出她对梅儿有丝毫的悔意。反而,她无不荣耀地说:如果说我的生命中有过辉煌的话,那就是在我40岁的时候与一个28岁的青头男孩子结了婚。她咂巴着干瘪的嘴说她这一辈子活得值。
但是,小城的人们说,这个女人为了那种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的“辉煌”,负出了毕生的代价。连同28岁就同她结了婚的顾贺祺的一辈子,也被这场婚姻给毁了。还逼走了自己的女儿。最可悲的是,他们婚后的生活,过得与常人都不如,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作者补白三
老妇人韶华死于1997年10月28日(这一天,正好是她和顾贺祺32年前的婚日)。她在断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与她分居多年的顾贺祺并不在她的病榻前,女儿顾艳红也不在病榻前。顾艳红到飞机场接表姐瞬瞬去了。
在她病榻前的只有我——一个与她无亲无故的倾听者,给予了她临终关怀。老妇人死得不平静,看上去好像很痛苦。看着她临死前的短暂痛苦挣扎,我的脑海中全是“垂死挣扎垂死挣扎”的字眼儿……同时我看到了生命在死亡面前的脆弱和渺小……
当我和护士小姐刚刚将洁白的床罩拉起,覆盖住已断气的老妇人的全身时,顾艳红和一位身着华丽服饰,气质典雅的少妇匆匆走进病房。当我抬头望见突然出现在病房中气质典雅的少妇的瞬间,我简直惊呆了:她不就是刚刚去世的韶华么?韶华活了么?韶华返老还青春了么?我的第六感官告诉我:这个匍匐在老妇人尸体上恸哭的女人,一定就是韶华在临终前讲得最多的梅儿。老妇人告诉我说,梅儿就是顾艳红至今也没摸清底细的、她的表姐瞬瞬。
老妇人还告诉我说:顾贺祺是她第一个丈夫的名字。杨柳同她结婚后,她找了个充分的理由让杨柳改名换姓——顾贺祺。
叫韶华的妇人的一辈子就这么完结了……她有很多的隐私除了临终前对我讲起外,从来没有向谁透露半点儿风声……
——全文完
作者: 笑言 时间: 2008-11-12 10:50
匆匆学习了一下,感觉故事很扎实,叙述很老到。本文的时序切换很有新意。语言很朴实,但精确,透着智慧。什么时候一定要请你指点一二。。。
没看太仔细,乱说。赶紧逃了,为力安排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11-13 02:53
Originally posted by 笑言 at 2008-11-12 03:50 PM:
匆匆学习了一下,感觉故事很扎实,叙述很老到。本文的时序切换很有新意。语言很朴实,但精确,透着智慧。什么时候一定要请你指点一二。。。
没看太仔细,乱说。赶紧逃了,为力安排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笑言的夸奖,让我高兴死了。你这样一说,我就又重头看了一次我的小说。发现了好多错字,入录完后,没有检查。估计还有不少错字错句。
我的感觉是,你挖掘出了我自己都无法意识到的很多东西。
非常感谢你对我小说的首肯和读!
不敢指点,相互学习是最好的。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11-13 11:32
刚刚读完笑言的长篇小说:《香火》。
也见到了他本人。
笑言宽厚、温良、雍智、善解人意......和他的小说长的非常像。:))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12-12 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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