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孙峻: 史诗《出埃及记》的叙述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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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1-8-5 12:02
标题:
孙峻: 史诗《出埃及记》的叙述张力
史诗《出埃及记》的叙述张力
孙峻
史诗产生于民族形成时期,叙述了民族形成过程中的重大历史事件和英雄传说,它是民族意识觉醒的产物,是民族精神的结晶。钟敬文认为“史诗,是民间叙事体长诗中一种规模比较宏大的古老作品。它用诗的语言,记叙各民族有关天地形成、人类起源的传说,以及关于民族迁徙、民族战争和民族英雄的光辉业绩等重大事件,所以,它是伴随着民族的历史一起生长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部民族史诗,往往就是该民族在特定时期的一部形象化的历史”。
史诗将纷繁复杂的历史事件、文化典籍统一于特定的范例之中,并以此为基础在民族中一代代传诵。通过这些范例,诵者激发了受众的民族感情,形成了文化认同。这些范例构成了诵者与受众之间的张力。口传史诗的新发现和《圣经》文学的研究使《圣经》中史诗传诵的构型研究一步步深化。利兰•莱肯认为《圣经》中,伟大史诗《出埃及记》的讲述范例有主题、典型场景、英雄人物和超自然力量,这些范例共同构成了《出埃及记》的史诗张力。
一、叙述范例之一:以游历为主题
游历是史诗的主要故事型式,《吉尔伽美什》和《奥德赛》都是在异国他乡的游历。在游历中,两位部族首领经历了种种考验,接触了神祗,学会了矜持,对生命和自身都有了新的认识,找到了家的意义,领会了乌鲁克和伊萨卡的真正文明法则。
史诗《出埃及记》则叙述了以色列人摆脱埃及人奴役,从世代居住的富饶地区歌珊前往应许之地,在荒野上游历的历史。以色列人的精神在艰苦环境下一次次受到考验,接受了神祗的法规。在摩西带领下游历是以色列人文化传承中的重要观念,具有民族性,宗教性和直线性。
游历的民族性通过摩西的三次人口普查得以彰显。史诗《出埃及记》突显以色列的神祗将选民从奴役中解放出来,三次人口普查是以色列人信靠以色列的神祗、接受律法、进入应许土地迦南的前提。第一次人口普查统计的是从奴役状态解放出来的家族,这些人感到了神祗的威力离开了埃及。第二次人口普查发生在西奈山下,是为了接受神祗的系统律法做准备,摩西为各个家族设立了在社会体系和宗教体系中的地位。第三次人口普查统计了以色列人新生代的人数,这些人来到摩押平原,准备进入应许之地,领受应许之地的产业。至此,以色列民族形成规模。
游历是一场艰苦卓绝地宗教战争,是两种宗教观念之间的直接对抗,是一神教战胜多神教的过程,它的实质就是受到压迫的以色列人争取离开埃及前往荒野朝圣本民族神祗的权利。摩西作为神祗的使者使以色列人全部舍弃埃及多神教的宗教影响,回归并且严格地遵守本民族宗教,埃及人承认以色列神祗的权威性是以色列人脱离埃及的前提条件。摩西经过与法老十一个回合的较量,最终以色列的宗教战胜利埃及的多神祗教,法老允许以色列人脱离埃及。第一个回合是前奏,在这一回合中,法老的权威受到极大挑战。后面的十个回合中以色列的神祗显示了神迹,惩罚了埃及十场大的灾难,一步一步战胜了多神教。在斗争中以色列人感到了本民族宗教的强大,特别是在逾越节中以色列神祗杀死了未来法老(法老的长子),从而以色列的神祗彻底战胜了多神教的代表――法老。以色列人弃绝了多神崇拜的影响,回归了本民族的一神教。
同大多数史诗不同,史诗《出埃及记》的线路是直线的。《吉尔伽美什》的起点和终点是已知的,《奥德赛》主角的心中永远是故土,但是史诗《出埃及记》写的是以色列人离开非常熟知的歌珊地区前往人生地不熟的迦南地区。在埃及,虽然受到奴役压迫,可是世代居住了430年,迦南地区只是存在于记忆之中,非常陌生。但是靠着摩西的坚定信仰,以色列人得到了自由、到达了应许之地。
二、叙述范例之二:以典型场景为叙述模式
典型场景是在描述事件时,用一种反复出现的套用成规的陈述方式来描述事件。典型场景包括一些固定的叙述单元,史诗作者凭靠它构造成规模的叙述,与听众交流。
《奥德赛》许多宴请的事件都有共同的特点,这些特点成为其固定的典型场景。史诗《出埃及记》的典型场景是:以色列人背逆神祗――受到惩罚――得到神祗的救赎――以色列人用节日和地名来纪念神祗。这种救赎的叙述模式贯穿始末。
在摩西和亚伦向法老提出朝圣要求后,以色列人受到法老迫害并抱怨摩西,耶和华惩罚埃及人,显示大能,并彻底战胜了法老。以色列人得到法老的脱离埃及最终许可,离开居住了430年的歌珊地区向疏割进发,开始脱离埃及的伟大征程。犹太历新年尼散月逾越节成为以色列人纪念神祗把以色列从奴役中解放出来的节日,同时也成为以色列人坚定信仰的标志,也成为脱离埃及和奴役的起点。
背逆神祗和信靠神祗的斗争贯穿游历的整个过程。在《民数计》第10章至第20章和《出埃及记》第14章至第20章两部分中,史诗《出埃及记》用了同样的方式叙述了以色列人的背逆。首先是民众抱怨在荒野的困苦游离的生活,怀念埃及舒服稳定的生活,然后神祗惩罚民众,为此摩西向神祗祷告,减轻惩罚,最后以色列人用地名记录这次背逆事件。从埃及到约旦,以色列人整整游历了40多年,其中50个扎营地点在圣经中明确记载。
在西奈山下,摩西十诫石板传给以色列之前,以色列人发生哗变,犹太民族危在旦夕。神祗在惩罚以色列人后现身,亲自宣布立约规范。西奈山之约的核心就是服侍神祗、遵守神祗的律法,突显神祗的救赎,从而获得自由和民族解放。
三、叙述范例之三:以英雄人物为核心
在《吉尔伽美什》和《奥德赛》中,纷繁复杂的事件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人物。歌德称这个中心人物是“一条绳子”,是他将一个个故事统一为一个整体。英国学者拉格莱把中心人物在史诗中业绩归纳为22种叙述模式。史诗《出埃及记》的中心人物摩西有着许多史诗民族英雄相似的经历,是他引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回归应许土地迦南,是他对神祗的忠诚信仰凝聚了人心,确立了以色列民族。摩西事迹的叙述从《出埃及记》篇发展到《申命记》篇,他的事迹是以色列历史记忆的基础,在希伯来圣经中数百次引述到了摩西本人。
吉尔伽美什和奥德赛都有高贵的品种。吉尔伽美什三分之二是神祗,三分之一是人;奥德赛是智慧的化身。摩西虽然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在埃及做奴隶的以色列家庭,但是他有着高贵的经历。摩西出生时,法老大肆迫害以色列婴儿,母亲用蒲草箱子盛着他放到河边的芦荻里,后来被法老的姐姐收留,取名“摩西”。摩西在王宫接受了全套的贵族教育。在流亡米甸时,摩西娶了米甸祭祀叶忒罗的女儿,熟知了何烈山地区的宗教信仰。朱维之先生认为这些经历为摩西承担历史重担打下了基础。
摩西作为神祗的使者、神祗的义工和以色列人的首领展示了卓越的才能。吉尔伽美什主动寻求生命的意义;奥德赛运用了自己的智慧战胜了独眼巨人、摆脱了卡吕普索的纠缠、杀死了拥挤在王宫的求婚者;摩西则是以色列神祗拣选出来的使者,他没有施展自己的计谋,靠的只是对神祗的信仰。他使以色列人全部舍弃埃及多神祗教的宗教影响,回归并且严格地遵守本民族宗教。当以色列人对神祗的力量缺乏信心、对摩西领导权发起挑战以及对神祗的本质认识发生动摇时,摩西靠着自己的信仰的力量战胜了一个个挑战。他怒斥民众的罪过,同时为以色列民众向耶和华祈祷,摩西就是一座桥梁,带领以色列人度过一次次的心灵考验。
摩西是一位伟大的律法传播者。摩西在西奈山上接受了律法,并在摩押平原上为以色列人详细解释了律法的内容。摩西律法详细规定了神祗与人、人与人的关系,成为以色列的宗教社会制度的基石。这部律法继承和发展了神祗与以色列先祖的立约关系,并将其书写成一部书,成为一部与《汉谟拉比法典》相媲美的成文法典,以色列人因而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律法的子民。
摩西将会幕引入以色列。以色列人受到周围民族多神教的影响,需要有形的形象帮助来经崇拜神祗,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在营地建造了神祗的居所――会幕。这样,以色列的神祗从虚无缥缈的只与个别人直接交流的神祗成为居住在以色列中间的神祗。
作为一名得到启示的先知,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脱离了困难,构筑了以色列的社会体系和文化基础。后世的历史讲述、宗教改革和新约的产生都是摩西事业的继续。
四、叙述范例之四:以超自然力量为推动力
意大利维科认为史诗是神话时代向英雄时代过渡时期的文学表现形式,超自然的神是故事的核心,其中的人物命运都是神的安排。
荷马在史诗开头呼唤缪斯给他灵感、给他力量,两部史诗都是缪斯激发的结果。史诗《出埃及记》的作者摩西也是受到神祗的激发写下的史书。史诗的叙述者作如下讲述,耶和华对摩西说:“我要将亚玛力的名号从天下全然涂抹去,你要讲这话写在书上作纪念,又念给约书亚听。”(出 17:14);摩西遵照耶和华的吩咐记载他们所行的路程(民 33:2);摩西将这律法德化写在书上,乃至写完了(申 31:24)。
在荷马史诗中,奥林匹亚山的众神直接参与了特洛伊战争中,也直接阻碍或指引了奥德赛的回家。同样,在史诗《出埃及记》中,以色列人的拯救过程都是神祗的精心安排。以色列人的神祗直接推动和参与到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伟大征程之中。从《创世纪》到《出埃及记》大约400多年的时间里,以色列人口激增,实现了神的诺言。在《出埃及记》开始时,人口众多的以色列人遭到埃及人的迫害,以色列的神祗再次现身,派遣使者摩西解放以色列人。在整个过程中,以色列人的神祗主要以两种形象出现在史诗当中。一种是战士。摩西五经中最为古老的《海之歌》颂扬神祗为战士。“耶和华是战士;他的名是耶和华……你凭慈爱领了你所赎的百姓;你凭能力引他们到了你的圣所。外邦人听见就发颤;疼痛抓住非利士的居民。那时,以东的族长惊慌,摩押的英雄被战兢抓住,迦南的居民心都消化了。”(出 15:3;出 15:13-15)另一种是仁慈的父亲和严厉的父亲。在《出埃及记》篇中,神祗主要以仁慈的父亲出现,他呵护以色列人走出埃及,让他们顺从神,在《民数记》篇中神祗多以严厉的父亲出现,将以色列人训练为一个敢于征战的民族。在神的指引下,以色列从一个奴性的民族、甘于寄人篱下受人奴役的民族变为一个彰显神的大能的民族。
五、综述
格林伯格认为理解史诗《出埃及记》最终形式的张力应该是文学方面的理解。史诗《出埃及记》的叙述范例是整个《圣经》宏大叙述范例关键的一环,在史诗里,以色列从一个家族发展为一个民族;以色列人从埃及人的奴役下解放出来,获得了人身自由和民族信仰的自由;以色列的文化也以律法为核心系统化。史诗《出埃及记》是一部受压抑的民族奔向自由的史诗。这部史诗的宏大规模、崇高格调、重大题材以及娴熟的叙事技巧使它成为最伟大的史诗之一。
史诗《出埃及记》传诵范例构成了以色列民族文化传承的“说话方式”。它们继承和发展了《创世纪》的叙述模式,并成为《圣经》后续篇章的传诵历史模型,在主题、典型场景、英雄人物和超自然力量的叙述模型下,史诗《出埃及记》的张力进一步扩张,并成为维系以色列人民族感情,增强以色列人文化的纽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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