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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漫谈中国古代情色诗歌(情部之二):情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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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zhao2
时间:
2008-10-15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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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漫谈中国古代情色诗歌(情部之二):情是何物
汤显祖《牡丹亭·第一出·蝶恋花》: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诗缘情”指出了诗歌抒情的特征,清乾隆年间大才子袁枚说“情所最先,莫如男女”,又指出了男女情爱在“情”中的显著地位。本文所谈论的“情”就具体指男女之情,包括夫妻情、恋人情、婚外情、恋妓情、相思情等等。
《诗经》中有许多表现男女情爱的诗歌,《周南·关雎》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提出了对理想爱人的追求;《郑风·女曰鸡鸣》中的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描绘了夫妻生活的和美;《邶风·击鼓》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表达了白头谐老的意愿;《王风·大车》中的“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更是发出了生死不渝的誓言。《王风·采葛》描写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思念,急切之情如跃纸上: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反映女子热烈追求爱情的诗歌也有很多,《诗经》里的《召南·摽有梅》和《郑风·子衿》就是描写姑娘迫不及待地希望有小伙子来追求。晚唐著名诗人温庭筠喜欢作“浮艳之词”,有一首《南歌子》写少女思春,非常传神: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少女一边刺绣,一边偷看意中人,最后“不如从嫁与,作鸳鸯”一句大胆直率,被古人评为“有《乐府》遗风”(《栩庄漫记》)。
与温庭筠齐名,同是花间派名家的晚唐著名诗人韦庄有一首《思帝乡》,更加憨直泼辣: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怀春少女与风流少年邂逅相遇,一见钟情,立即决定要嫁给他,即使将来被抛弃也不羞愧。清代贺裳《皱水轩词筌》云:“小词以含蓄为佳,亦有作决绝语而妙者”,所举的例子就是这首词。对比温韦这两首词,对两人风格上的差异也可见一斑。按现代词学名家夏承焘的说法,温庭筠“密而隐”,韦庄“疏而显”, “温庭筠作这类恋情词,最直率的也只能如《南歌子》词中所说:‘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而韦庄词于‘一生休’之下,却又加上‘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两句,简直是说到尽头了。”(《唐宋词欣赏》)
汉无名氏所作乐府诗《上邪》,描写一位女子对“君”剖白心迹,连用五种绝不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表达自己坚贞的情意,率直决绝的程度超过韦词,被梁启超称之为“奔迸的表情法”(《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敦煌曲子词里有一首《菩萨蛮》,形式上比《上邪》更成熟一些,极有可能是其仿制品: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作者在“枕前”所发之愿,情意更加浓烈,不可能的自然现象也多了一种,共六种。
明朝文学家冯梦龙刊行的民歌集《挂枝儿·卷二》有一首歌《分离》与上面两首诗词有异曲同工之妙:
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
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
《情史》载元代书法家赵孟頫嫌妻子管夫人年老色衰,欲纳妾,管夫人写了下面这首《我侬词》作答,立刻打消了丈夫纳妾的念头: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上面这些诗歌表现忠贞不愉的爱情,海誓山盟,激情奔放,而很多表现离情别恨的诗歌,则是凄风苦雨,缠绵悱恻。晚唐李商隐是写情的高手,他的一首《暮秋独游曲江》,用江水表现爱情,表示情意绵绵不绝: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北宋张先的《木兰花》更进一步:
相离徒有相逢梦,门外马蹄尘已动。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末句“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用江水和山来与情比,情比水深,比山重。
宋朝文学家司马光一次在宴会上看到一位舞妓,为其美姿所打动而写了一首《西江月》词: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司马光为人方正,难得有这样的艳情之作,因此被人讥为:“此公风情亦不薄”(《情史·卷十五》)。其实作者还是很克制,用语平淡,含蓄不露,正是 “发乎情,止乎礼仪”。“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一句是用反语来表现单相思的痛苦:早知道相思如此折磨人,倒不如不见的好;早知道有情徒增烦恼,那还是无情更好受,无情便六根清净。
“有情何似无情”的反语手法,晏殊《玉楼春》中也用到过:“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其实两者都是化用杜牧《赠别二首》(其二)的诗句: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两人离别前夕相对无言,似乎无情无义,其实恰好相反,正是多情的缘故,才不象过去那样谈笑风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自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康熙朝的纳兰成德,一生富贵荣耀,却是个情痴。清人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中云:“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这是针对宋人说的,我看在中国古代男性诗人中,成容若才更当得“古之伤心人”之称。他留下来的《饮水词》多为表现离情别恨或悼亡之作,有一首《摊破浣溪沙》云: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人到情多情转薄”是“多情却似总无情”的翻版,“而今真个悔多情”比“无情不似多情苦”更进一步,情多到了使自己反悔的地步,可知多情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之深。
用反语表达深情的古代诗词还有不少。两宋之交的词人吕本中有一首《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这首词富有民歌风味,真情自然流露,不用典故,只是白描。上下阕的第一个字“恨”其实表示的是“爱”,恨由爱生。
《全唐诗》录有太原妓《寄欧阳詹》诗一首,对一去不复返的旧情人,表达了爱恨交织的复杂心情:
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来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在中国古代,女人大多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旦别离,除了又思又恨,容光日减,还能怎样?
北宋优秀的女词人魏夫人,曾得到朱熹颇高的评价:“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魏夫人为宰相曾布之妻,其词清丽委婉,一首《系裙腰》云:
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楼西。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
人生多有不如意处,富贵如魏夫人者亦如此。“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表现的是空床独守的幽怨;“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也是一种爱恨交织、柔肠迴转的情态。
由爱生恨是人之常情,当然不一定是真恨,更多是怨,怕对方不了解自己的心意,一汪深情没有着落处。古《越人歌》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吴均《青溪小姑歌》有“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韦庄《菩萨蛮》也有“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此正所谓“今古同怀”。元朝有一位才女萧淑兰,看上了在自己家里借住的张生,就写诗词求爱,但张生不领情,稍后不辞而别,萧淑兰又写到:“有情潮落西陵浦,无情人向西陵去。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恋伊。忆了千千万,恨了千千万。毕竟忆时多,恨时无奈何”,将得不到对方情感上的回应而爱恨交加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古乐府民歌《西洲曲》是一首有名的恋歌,写一个女子对情人的怀念: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等句,表现了因自己的深情厚意对方难以了解而带来的惆怅。“尽日栏杆头”和“栏杆十二曲”里的“栏杆”在后代诗词中成了一种意象,表现倚栏独立、心中愁怨无人能解的哀惋情怀,如李白《清平调》“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李煜《浪淘沙令》“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柳永《凤栖梧》“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李清照《玉楼春》“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辛稼轩《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等等。
这首曲里的“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一句,用了六朝民歌里惯用的谐音手法,“莲”谐“怜”音,“怜”就是“爱”的意思,“莲子”即“怜子”,也就是“爱你”之意,“莲心”即“怜心”,“彻底红”表示爱心永远。南朝民歌《杨叛儿》云:“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船生,眠卧抱莲子。”这是一首艳诗,“欢”字代指女子所爱之人,“芙蓉”谐“夫容”;男子想见情人,就搬来女子处落户,以便常随船边,并得以相拥而眠。另一首南朝民歌《青阳度》云:“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生并头莲。”这里除“藕”、“莲”均为谐音外,“青荷”、“绿水”、“芙蓉”等也都是双关语。此诗只能粗读,不可深究,否则将成为一首淫诗。
用谐音的古诗还有很多。温庭筠《张静婉采莲曲》一诗中有“船头折藕丝暗牵,藕根莲子相留连”,除“莲子”外,“藕丝”也是谐音,“丝”表示 “思”,“藕丝”即“偶思”,暗寓“思念佳偶”之意。晏殊《渔家傲》里的“一把藕丝牵不断,红日晚,回头欲去心撩乱”,似乎是借用温庭筠的诗句。其实温庭筠也是从早期民歌里学来的,南朝《子夜歌》中就有“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等。后世诗人将这种用法不断发挥,李商隐《无题》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凄苦超过缠绵;张先《千秋岁》有“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双丝网”一语既表示情人相互思念,又说明自己心乱如麻;王沂孙《高阳台》有“对东风、空似垂杨,零乱千丝”,用“千丝”为“千思”谐音,表示“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之情。据说明朝诗人杨慎的妻子黄娥也工诗文,杨慎遭贬,谪放边关,黄娥思念丈夫,想写一封情书,又怕因书遭祸,就将一条白手绢托人捎给丈夫。杨慎接到素绢,反复思索,终于悟到妻子是用一方丝帕来表示千丝万缕的相思,就作了《素帕》一诗: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郎君着意翻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金朝大诗人元好问有一首咏并蒂莲的《摸鱼儿》,以莲花比喻爱情,歌颂因私情不如意而双双投水自尽的民家儿女: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第一句中的“莲根”、“有丝”、“莲心”都是谐音,表现刻骨铭心、割舍不断的爱。元好问还有一首《摸鱼儿》咏大雁殉情,与上一首是姐妹篇: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最脍炙人口的是首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不愧是元好问,这一问问得好。汤显祖说“世间只有情难诉”,古往今来参透“情”字的人不多,以生死相许的男女却数不胜数。大雁可以爱得轰轰烈烈,义无返顾,充满灵性的人又何尝不能如此?
表现爱情的诗歌多如牛毛,但以爱情本身为吟咏对象的古典诗词如凤毛麟角。最后来看看清末词人黄人的《木兰花慢》,可算一首爱情悲歌:
问情为何物,深似海,几人沉?算麝到成尘,蚕空遗蜕,生死相寻。英雄拔山盖世,也喑哑叱咤变哀吟。何况痴男怨女,天荒地老愔愔。
沾襟。有千丝万缕系双心。总慧多福少,别长会短,欢浅愁深。无论人间天上,便一般煮鹤与焚琴。牛女离长间岁,纯狐寡到如今。
by 变形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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