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话语的首要含义在本文中因此不是指在文学作品中从古至今都得到表现的流亡主题(Exil als Thema der Literatur),这至多只是文艺学上的一个类型学主题。流亡话语的界定可以是:一种与个体或群体本己的存在处境和精神处境相分离的生活形式(Exil als Lebensfom)、话语形式及其所建构的话语类型或精神定向。首先是与存在之地域相分离:话语自有其生存论上的土地因素,流亡话语即与其本己的土地在场被迫相分离的话语活动;随之是与精神之地域相分离,每种话语亦自有其本己的精神地域,流亡话语可以被看作是精神处于异在状态中的话语形式。不管是生存地域还是精神地域,在传统的流亡话语现象中,经常涉及民族政治冲突。生存地域和精神地域的语言在性与流亡话语形式的独特张力关系,乃是最重要的方面。
如果既不认同于总体言说的知识类型,又不愿意离开故土,就只有内在的流亡。这种情形在流亡文化史上显得更为重要,因为它们既然拒绝在总体话语的形态中言说,当然就在这样的社会存在的样式中不可能得到个体言说的机会,很难像外在的流亡那样公开表达出来。内在的流亡话语也是自始就有的。只是,它们仅在现代才得到所谓“地下文化”(地下文学、艺术、哲学)的名称,这要归功于现代印刷技术的发达。不过,外在流亡话语与内在流亡话语的差别首先还是土地性的。在民族社会主义(纳粹)时代,德国作家E.Barlach和J.klepper称自己的创作活动为“精神流亡”(Geisies Exil)、“在祖国的流亡者生活”(Emigrantenleben im Vaterlande)。事实上,内在的流亡现象比外在的流亡要广泛得多。
内在流亡的个体言说显得更具个体性。以俄国为例,阿赫玛托娃的《史诗》和《安魂曲》、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哥医生》、已赫金的散文以及有“俄罗斯的达芬奇和帕斯卡尔”之称的弗洛伦斯基(P.A.Fkirebsjuh)的神学、美学著作和诗作,无不显示出个体言说的力度。此外,仅就语言形式而言,要想在一种由人民意识形态话语所操纵的言述语境中保持个体言说的属我性,肯定相艰难。这本身就要求个体精神的超常自主力,而这种自主力的丧失,在其他地方没有比在汉语境中更严重的了。内在的流亡话语充分显示出形式作为反抗(Form als Protest)的功能和个体性所能伸展到的维度。当然,外在的流亡话语之形式也自有其表达式和独特性——例如蒲宁的晚期小说。俄国诗人布罗茨基的内在流亡期的诗作与其外在流亡期诗作的明显差异,显示出个体处身性在两种流亡语态中的不同精神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