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岛小夜曲

为力

圣诞和元旦的假日，正好是我们全家做台湾环岛旅行的好时机。在高山大海的东海岸，我们游览了陆地上的山泉溪谷，也领略了海岸边的万般奇观。当兰屿和绿岛两个岛屿，相继以琼岛仙境般浮现在眼前时，我是满心遗憾的，因为我们并没有拜访这两颗海上珍珠的计划。

晚间在旅店唱卡拉OK时，我意外地看到了“绿岛小夜曲”，便不加思索地点上了它。第一次唱这首歌时，我还是个十八岁的纯情少女，弹吉它的是我那初恋的俊美少年。那时，我们以为这首歌来自台湾那浪漫的热带校园，两岸有情人共鸣着柔情似海。当我后来听说这首歌是政治犯柏杨作词，而且是在绿岛监狱里写给远方情人的时候，我已经在打点行装去海外留学。

十几年后，时过境迁，再唱这首歌，为妻为母的我，跟不上节拍，忘了词瞎改曲子，即使有一位台湾大哥救驾，这首荡气回肠的情歌，还是让我给断断续续地破坏了。沮丧地放下话筒，我感叹着光阴似箭、人生无常，同时还满腹地怀疑：真不相信历尽人间沧桑的柏杨，怎么可能在监狱里写出如此一往情深的歌谣。

次年夏天，机会来了。台湾朋友在网上找到了去绿岛的旅游团，我们十几位亚蔬的同僚们结伴而行。我对此次行程最重要的准备，是重新学会唱好了绿岛小夜曲。并一路哼哼着坐上了环岛列车。从台南到台东的行程只有三个小时。在台东火车站，我们找到了救国团的导游，与台北来的人马合并，旅游车上坐满了人，便直开富港渔港。

车上，导游开始简单介绍绿岛这个面积只有十六平方公里的太平洋小岛，如何有其特殊的地理环境。突然他歉疚地告诫我们，今天不幸，海上有巨大风浪，渡海可能要经历颠簸。具体怎么颠簸他没有说，我看到台湾本岛人个个面带惧色，我这个大陆人心里直叫不妙。本认为在夏日里泛舟，乘坐300人的豪华游艇穿越太平洋是件浪漫的经历，真不想晕船，甚至呕吐。

可我还没来得及祈祷，人已经在船上动弹不得。告诫完遗传了我晕车基因的大儿子：“想象自己是坐在游乐园的滑浪飞船上。”游艇的上下颠簸、左右摇摆，便使我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了。我闭上眼睛默唱起了绿岛小夜曲，可是越唱越恶心。不觉想像起柏杨、施明德、吕秀莲等人，被押送到绿岛时的凄惨情景。他们当时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渐渐地，我已经不能思考了，不得不用上了长呼吸、短呼吸。平生也坐过不同的船只，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30公里的航程是如此的要命。我的两腿变僵、两臂发麻，不由得双手合十，就差念阿弥陀佛了。船上的台湾人不管是把辣椒放在肚脐里，还是把鲜姜贴在手臂上，反正这些土法子都是无济于事。听到船舱内呕吐声此起彼伏，我决定放弃挣扎，吐吧，于是把胃里的所有吐得一干二净。

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登上岸后，我在绿岛的土地上踱了几步，便立刻感觉心安气顺。我想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宜人的缘故。此时头顶的骄阳似火，脚下踩得是红色的土壤，我明白了绿岛为什么曾叫火烧岛。可狱远远望去，全岛的确是碧绿的，树木植被生机盎然，看来国民党政府后来将它改名为绿岛，也贴切相宜。

下榻安定后，旅游团为我们安排的第一个活动是浮潜。这是我平生第一遭，根本不知如何期待。穿戴好浮潜的装备后，我们九个人一组由教练带着，先学会用嘴呼吸，然后把孩子和不会游的人套进了连在一起的五个救生圈里，大家便相牵着进入了大海。当海底世界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这才意识到此时抓着救生圈的我是个偷觎外来者。而鱼是自由的，珊瑚是欢快的，和它们在水族馆的同类们全然不同。我为我的两个儿子庆幸：小小年纪就能观察到另一个美丽世界的人，长大后一定受益匪浅。

由于小儿子习惯性地在水中踢腿，我只好游开一些，只为能全神贯注，观察那紫色的伞形软珊瑚。婀娜的珊瑚在翩仟起舞，正配上了我脑海中吟唱着的绿岛小夜曲……一个浪头打来，我脱离了队伍，幸亏有一只救命的手伸了过来，我才得以踏下心来。拉着这只陌生人的手，我还是继续把这首歌唱完了，然后抓住了他的救生圈。再看那众多五彩鱼游弋嘻戏，只感觉陆地海洋一片关爱。

教练等我们全部心满意足后，才把我们从水中拉出来，并报歉由于风浪太大，不能带我们去更缤纷迷人的潜水场。我只有感激之情，因为此时的绿岛，不再是我想象中的蛮荒放逐之地，而是返朴归真的纯净之境。

晚餐是十人一桌的合菜。第一道便是绿岛当季盛产的飞鱼。当过海军的台湾小伙给我们介绍捕飞鱼的妙绝：这飞鱼承受不了渔船上的灯光诱惑，于是自愿飞上来。众人听后唏嘘。喝着鲜美的鹿肉汤，我们附和着本地人感叹：饲养梅花鹿曾经是岛上居民的主要谋生方式，现在已经被大陆市场冲垮，绿岛梅花鹿不再能够创收利润……

酒足饭饱，侃山闲聊，休假的人们个个放松愉快。世上不难找到迷人的小岛，但它们共同缺少的，是在灿烂晚霞中，同胞融融，共享可口的中式美餐茗茶。

夕阳已下，我们在绿岛温馨的小街上散步，不由得被装饰特异的小店吸引进去。和高大黝黑的店主打过招呼后，我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有一组我希望拥有的艺术品。当我拿着相框、书签、笔记本走向柜台，打听这位艺术家时，小姐的嘴甜甜的：“您真有眼光，气质也好，身材这么棒，连说话都这么好听。”被夸得昏了头，我赶紧使出看家本领，告诉她：我是北京人嘛。

“怪不得说话字正腔圆。”店主也凑了过来，向我解释这位台湾的流浪艺术家，是如何走到绿岛时大发灵感，写下我所买下的词句：“深海蓝与天空蓝的对话，海贝壳与白沙湾的共舞，绿岛的点点滴滴，记载在这片静谧的海天之间”。其实我更喜欢的，是他把绿岛海水的紫蓝两色强调了出来，取了珊瑚沙、化石块、压干的鲜花、诱人的贝壳、小巧的海星……装饰着这几件生活中的实用品，并给予了它们绿岛的内魂。

丈夫也被店中播放的热情、尽情、传情的巴西音乐引诱了进来，询问店主，店主便自豪地推荐起了发行这张CD的台湾大众唱片公司。他还告知我们，南美抒情音乐才是他的衷情所爱。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播放本地原生的绿岛小夜曲？他耸着肩望着我发呆，我这才明白，那首歌早已老旧过时了。

走出小店，坐在满天繁星下的海边长椅上，伴着豪情万丈的涛声，我终于等到了放声歌唱的机会：“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静，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

我的歌声先被丈夫一声“维纳斯在云层中晃动”打断，然后是小儿子在感叹“妈妈在唱爱情歌曲”。望着海面上一波波的浪花，我向这三个加拿大人解释了这首绿岛犯人的凄美作品。果然赢得了大儿子的同情：来绿岛看望囚徒的亲属们，是不是都像我们一样在船上呕吐的一塌糊涂？

夜幕中，我们沿着海岸缓缓地走回旅馆。不料小儿子用他那地道的台湾国语询问我：那个写歌的犯人现在还被关在这岛上吗？我攥紧了他的小手：没有，宝贝。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台湾没有政治犯，绿岛已经变成了人们来休闲度假的盛地。

我们第二天的导游是位退休的高中老师。祖籍客家人的林老师土生土长在绿岛，现在是绿岛文史站的义工。他对绿岛如数家珍，充满着深情厚谊。

我在他的感染下，把自己想像成绿岛人，用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个由海底火山爆发形成的小岛，由于长年来的风吹海打，形成了曲折多变的海岸景观。因其位于黑潮北流的通道上，而且附近有涌升流的存在，因此海洋生物资源丰富。
陡峭的台地海岸，嵯峨的独立巨岩，如茵的阶地草原，嶙峋的珊瑚裙礁，和洁净的白色沙滩，与四周的苍翠山峦、碧海蓝天构成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园……我突然想起郑成功来了，没有他，这地球上孤悬海上的仙岛，除了英属、法属、荷属、他属外，是轮不到我们汉人所属的。

与西方导游猎奇幽默的风格不同，林老师博学多识，试图以一个海岛的变迁，来涵盖人类的发展总史。理解他的努力和苦心，我一下子感觉自己和儒雅温厚的林老师拉近了距离。与他并肩走在绿岛这天堂美景中，我又开始念念不忘，询问起绿岛小夜曲对绿岛居民们的影响。不料他反问我：“你难道不知道，此绿岛外还有个彼绿岛？”看我发愣，他指着远方的那模糊不清的大岛台湾：“绿岛小夜曲是来台的大陆人士早在1954年写下的，抒发的是他们抵台几年后，对台湾宝岛的情意深长！”
“什么？绿岛小夜曲写的不是绿岛，而是台湾宝岛？”
林老师微笑着回答我：“台湾宝岛难道不是绿岛？”

我在蓝天骄阳下停住，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张慈祥老人的面容。那是我在台北228公园所遇到的一位外省人，他退休后移民到了温哥华，但每年都要回到台湾，祭念太太的祖先，因为他感谢妻家，感谢这家台湾本省人全盘接纳了他这个大陆女婿。

“您一表人才，大学毕业，又是军官，为什么不娶同样是外省的小姐？”
“你不知道那时的外省小姐是多么的稀有。台湾人呢，根本不屑嫁给我们外省人，我们这些既无产业又孤苦伶仃的小青年们，当时真可怜呀！”老伯化了15年的光阴攒钱，再进修学位，还舞文弄墨，最后才终于娶到了比他年轻数年的台湾姑娘。
我发挥起了想象力：或许，这位多才多艺的外省，就是绿岛小夜曲的原词作者！

林老师告诉我，原词作者潘英杰先生，现年85岁，目前正在台北的荣民总医院养病。“那我以前怎么认为这首歌是作家柏杨写下的？”
“炒作吧，可能是因为他在绿岛上失去了曾经海誓山盟的结发妻子。”

我又想起了自己的老爸爸：当年他放弃了大学课程而进入了国民党军校；毕业后马上开往抗日前方。抗战结束后又起义来到了解放军这边。中国人不再打中国人后，他开了小差回到大学，只为能够继续深造。文革时，由于加入过国民党，他被划为历史反革命。从此一辈子不再得志。现在想想，如果他当初跟随国民党部队，南下来到台湾，他会不会由于愤世嫉俗，而成为第二个柏杨？他会不会也像许多老官兵们一样，是个娶不到老婆的单身汉？

我爸爸不能预料的是：他的女儿不仅在台湾的国民党党支部与他同军校的老同学喝茶叙旧，还登上了绿岛，向第一座中国人修建的“人权纪念碑”虔诚鞠躬。而且他的女儿与他不同，是不相信打仗的。同胞手足间的矛盾，需要讲理循法。大陆人一定要统一台湾，首先应该具有当年潘英杰先生，书写绿岛小夜曲时，怀有那种对这个海上孤岛的款款深情！

本来以为我离开台湾后就不再回转，但绿岛之行彻底改变了我。我会回来完成骑着脚踏车环游全岛的愿望；会照出一张绿岛白色灯塔在晚霞中的绝美图片；会在清晨四点泡着世上唯三的朝日海水温泉，欣赏旭日冉冉东升；会认清过山古道上那些中文标记好的各种热带植物；会回来潜水戏浪，尽情享受绿岛漫长的海滨海水海底世界；会和林老师继续在观音洞里，讨论观音菩萨在中国的形象变迁……

即使不能回来，我也要不断吟唱绿岛小夜曲，一直唱到中国人不再打中国人，大陆和台湾心平气和，真正血脉相连的那一天。

2004年7月

很有意思，只是最后两句显得有点多余。

我因为不能多写台湾，心里有愧。你就让我喊声口号吧。

xi huan,,, especially this paragraph:

我的歌声先被丈夫一声“维纳斯在云层中晃动”打断，然后是小儿子在感叹“妈妈在唱爱情歌曲”。望着海面上一波波的浪花，我向这三个加拿大人解释了这首绿岛犯人的凄美作品。

vivid and humorous....

谢兰若。

幽默感是好东西。我想学查兄、奔放、土干等，写一篇嘲笑自己的好玩文章。要不你先来。

啊，我只会耍贫嘴，不会幽默哈。。。 还是姐姐先。。。

我在CND认识为力也是因为“绿岛小夜曲”，那时为力对我是个迷，现在她在想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网眼。

为力完了!

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好象最先是听苏小明唱的吧.

见光，哪天我们聚会，就唱这首，好不好？

我没完！

咱谜底深着呢？让他猜出些浅显表面的，无伤大雅。

这首好, 很煽情. 再加上"友谊地久天长"!

兰若妹妹，

再和你交流两句。我不喜欢以仇恨的心思做事，或以仇恨的感情写文(有仇恨的人在历史上也没做出过任何好事)。负面的渲染，咱们躲着。

你读懂了我的这篇，谢谢你。

难忘台湾绿岛。

老蒋还在呀。

喜欢为力这篇游记,也喜欢为力的后一张照片,我将其请到了我的博客,如果为力认为不妥,请及时告知我.好吗?

那张啊，老蒋？

不是,是你坐在草地的那张.

这张我也没想到，傻照的不错，谢谢你喜欢。你拿去吧，没关系。：)

谢你了,我下线了.

绿岛白灯塔

绿岛“孔子面壁”

最初的房子建得这么矮，是因为绿岛风太大。

大陆的英语翻译问题，是以台湾为榜样的。：))

独特、难忘的绿岛。

观音洞。

绿岛监狱。

我们住的旅店。

绿岛温泉。

更多美景。

坐火车。

坐船。

烤肉。

台湾的风景真是不错.
与为力一起分享.还有吗?
全拿出来让我们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