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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名角同台飙戏
陈九
如果我是专业京剧演员,跟杨春霞唱出戏也许不算什么。可咱只算个爱好者,平时喜欢唱着玩儿。没想到就这两下子,楞在纽约跟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杨春霞同台唱戏,真可谓戏福不浅。对了,记得杨春霞吗?就是现代京剧‘杜鹃山’里的柯湘。‘家住安源萍水头,三代挖煤做马牛。’对对,说的就是她。
那时看‘杜鹃山’,对剧中漂亮的柯湘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双眸明亮,皮肤白细,特别是嘴唇,似灌浆的葡萄,一片生机盎然。关键人家唱得好,不愧为中国名旦。‘秋收暴动风雷骤,明灯照亮我心头’的风雷骤三个字,少有的高腔,听着都打哆嗦,人家脸不变色心不跳,一滑就上去而且挺半天。不服?事隔几十年,你打听打听,后来有谁还唱得上来?用当年的原调儿。
漂泊多年,匆匆忙忙。悬一颗思乡之心,在异国奔波忙碌。杨春霞的名字早已淡漠,可无论到哪儿,只要是中国人的聚会,当年的样板戏包括‘杜鹃山’,几乎是不可或缺的保留节目。无论怎样评价文革,文革中诞生的几部现代京剧应说是硕果仅存经久不衰。艺术这东西很怪,好作品不论出身。甭管题材如何,只要艺术上到位就能传世。那年夏天,我在中文报刊上看到则消息,说杨春霞,还有多位中国艺术家将来纽约联袂演出,二话不说立刻约几个朋友去买票,期盼这个时刻到来。
绝对可以说,那场演出的效果比预期好太多。这从观众雷鸣般的掌声笑语中就能感觉出来。民歌手柳石明的‘一个美丽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的会字,要挑起来唱,跟鸟鸣一样。男高音李双江的‘小小竹排江中游’的游字,似风中之旗,起伏飘荡。女高音叶佩英的‘我爱你中国’,当年电影‘海外赤子’中的这首主题歌就是她的原唱;我爱你家乡的小河,荡着轻波从我的梦中流过。梦中流过几个字要慢,做梦是睡觉,睡觉是不能快的。只听歌声掌声交融并续此起彼伏,动人心弦的热烈场面越发是不可收拾了。
轮到杨春霞上场。她身着浅兰套裙,淡淡的舞台妆,潇洒飘逸出现在观众面前。我一见她就想起当年的柯湘,尽管略添沧桑,依旧光彩照人。不仅我这么看,观众都在喊‘柯湘,柯湘来了。’她抿嘴低头莞尔一笑。看得出来,她对我们喊她这个名字充满了慰籍。接着她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柯湘,我就给大家献上一段‘家住安源’怎么样?听听,唱不叫唱,叫献,透着气象非凡。
‘家住安源’唱完了,‘乱云飞’也唱完了。按说该唱的都唱了,可观众还是一个劲儿鼓掌,不让杨春霞下台。不知是谁,喊着让她唱京剧‘沙家浜’里的‘智斗’。这小子一听就是外行,那是赵燕侠洪雪飞的段子,不是一路,你这不是难为人家吗。没想到杨春霞落落大方,说这得三个人唱,如果有人唱刁德一和胡传魁,她绝对奉陪。话音未落,主持人,一位翩翩男子,自报奋勇对大家喊道,我可以来刁德一,有唱胡传魁的没有?台下没人言语。有没有?还是没人言语。嘿,你们嚷嚷半天让人家唱‘智斗’,人家要唱你们又缩回去,楞把杨春霞晾在一边,有这样的吗?我又一想,莫非早有安排,故意吊观众胃口?再等等。这时主持人第三次对观众大喊有没有,台下竟然还是一片寂静。我说不清怎么回事,不知不觉站起来,‘我可以唱胡传魁’,接着举起了手。
人生会有这样的情景,它需要某人在某时刻成全某件事。这人可以是功臣,更可能是牺牲品。歌剧‘图兰朵’里的‘今夜无人入睡’,结尾是大合唱,斗锐米锐斗锐西拉,锐米发米锐米斗西,斗锐米发嗖,这个高音的嗖,帕瓦罗蒂就得接上,不接上整个戏就泄了。当年里根政府违法向伊朗出售军火,最后就得有个像诺斯中校这样的人把事情扛起来。一扛就圆满,否则就不悲壮不美。我比不了他们二位,可我觉得如果此时没人站出来唱这个胡传魁,一个美妙时刻就会稍纵即逝,我会遗憾,大家都会遗憾。牺牲品就牺牲品,总比窝囊废强。
这一站不要紧,或许大家期待天上掉下胡传魁的心情太过急切,只听唰地一声,人们为我闪开条路直通舞台。我几乎被簇拥着前行,一半似首长,一半像明星。杨春霞在舞台边向我鼓掌示意。我望着她目瞪口呆,死活不敢相信我将和当年的柯湘,灌浆葡萄的柯湘同台唱戏。她似乎觉出我的踌躇,爽快地一伸手,来,拉您一把。我受宠若惊地被她拉上台,手上的汗水肯定把她的手都弄湿了。我觉得有些昏旋,脸上火辣辣。这时杨春霞客气地问我贵姓,我如梦初醒,姓陈姓陈,耳东陈。接着想跟她回话,又不知该说什么,结果冒出一句,
柯老师,不不,杨老师,咱唱出戏?
对对,唱出戏,沙家浜。
是唱全本儿啊还是唱片段?
唱片段唱片段,就唱‘智斗’,不是您的胡传魁吗。
是是,我的胡传魁,没问题,来。
观众开始鼓掌,似在催促。杨春霞简单为我们排了下位置,接下来就是胡传魁的开场,‘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我没敢唱满调门儿,咱不知主持人的底,因为刁德一‘新四军久在沙家浜’一句是高腔,万一上不去就砸了。没想到这位仁兄是唱歌的出身,高腔倒是上去了,就是听着像‘今夜不能入睡’。
阿庆嫂是‘智斗’的灵魂人物,杨春霞把这个角色演义得活灵活现。‘人一走茶就凉’的凉字是个颇具难度的行腔,被她唱得婉转起伏生动细腻,加上优雅的形体动作,可谓美伦美奂。我激动得想给她叫好,可有胡传魁这个角色管着不能放肆,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连胡传魁插入的一句唱,‘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都差点儿忘了。这一句插入的时机非常重要,早不行晚也不行,非赶在点儿上才好听才专业。杨春霞看出我的如醉如痴,怕我误事,特意使了个眼色。咱也真不含乎,时机一到踩着点儿就迸发出来,气壮山河地来了个满堂彩。观众掌声如潮,几乎将我淹没。幸好杨春霞没在这时问我贵姓,否则非说姓胡不可。
美好永远短暂,越美好就越短暂。一大套‘智斗’好像还没唱就结束了。我恍恍惚惚不知所措。主持人跟我握手,我才意识到已是曲终人散时分,赶忙跑上去紧紧握住杨春霞的手,恭敬诚恳地说,杨老师,谢谢您的抬举。可她却说,‘别谢我,今天多亏您了,多亏您了’,丝毫没有大腕儿的吟持,让我好生感动。
第二天中文报纸上登出一则带照片的消息,隆重报道了这次演出。非说我是杨春霞的托儿。说‘只见一彪形大汉蹿上舞台,活脱脱一个胡传魁。如果不是早有安排,岂能如此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听见没有他们说天衣无缝。我简直快要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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