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克什米尔的魂魄
克什米尔的魂魄
八十一子
紫色,深蓝色,土红色。云层般的雪山。雪山般的云层。梦一般让人失魂落魄的克什米尔高原呈现在眼前。
这是莫斯科的特里特雅科夫国家艺术馆里一批新近展出的油画和胶彩画(Tempera,用蛋黄或胶水调色)。画家是尼古拉·康思坦丁诺维奇·偌瑞奇 (Nicholas Konstantinovich Roerich, 1874-1947)。他出生于彼得堡的一个律师家里,是一个艺术家和社会活动家。在画家的自画像上,你可以看到一位沉静的老人,戴一顶瓜皮小帽,着一领对襟衫,一部雪白的胡须飘在胸前。活脱脱一位中国西北地区的老人。
中国人里知道尼古拉·偌瑞奇的大概不多。即便是在他的老家俄罗斯,公众也是刚刚开始认识他,因为他的以宗教题材为主的画在十月革命后的苏联被封存了大半个世纪。偌瑞奇有很多画的主题是“宝藏”,画上往往却是曲里通幽的山川。在这里,宝藏代表的是宗教的教义。哲理也是偌瑞奇的重要主题。他的一幅名画是“云之战”。图中满天青色和黄色的怒云在激烈地交锋。这幅画预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来临,偌瑞奇也因而获得了“先知”的名声。他的后期绘画里,东方的宗教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在“东方的旗帜”系列里,他以东正教画圣人头像的笔法,描绘了世界宗教的导师们,包括穆罕默德,耶稣,摩西,孔子和释迦牟尼。在他的“世界之母”里,可以看到基督教的圣母玛利亚,印度教里法力无边的女神拉克西米 (Lakshmi)和喀里(Kali),以及佛教的观音菩萨的痕迹。画中,一个美丽端庄的青年女子端坐在浮在海上、由巨大的岩石构成的莲座上。她身披白色斗篷,头上的白色纱巾掩住了眉眼。她的一双手举在胸前,略为合十,另一双手平放在膝上。背景是光环和由天使组成的星空。在作为无神论者的我看来,“世界之母”所宣示的女性的美,母性的爱和无限的创造力,超越了所有的宗教分支的桎梏。
偌瑞奇在俄国艺术发展史上的领导地位也是很明显的。十九、二十世纪之交是俄罗斯艺术奇葩怒放的季节。偌瑞奇曾任俄罗斯艺术促进会学院的秘书(院长)。他办学不顾常规,把几乎所有的美术样式,包括舞蹈和工艺美术,全部放到一个房顶之下,让它们自由、紧密地交流。他还放手给教授们绝对的自由来设计课程。同时,偌瑞奇作为活跃的杂志主编,努力向欧洲介绍俄国的艺术。苏联解体后,彼得堡从新办起来一所尼古拉·偌瑞奇艺术学院。
虽然中国人不熟悉偌瑞奇,他对中国却是很熟悉的。十月革命时正在芬兰养病的画家没有回到革命后的故乡。他携带全家,应芝加哥艺术院的邀请,于1920年来到美国。偌瑞奇的妻子海伦娜对瑜伽颇有研究。在美国短暂居住的几年里,他们在纽约办了一所瑜伽学校。除画展外,偌瑞奇还试图开办一所美术学校,但当时的美国正在滑入大萧条,未能如愿。一家人于是辗转来到印度北部。随后的数年里,偌瑞奇游历了新疆阿尔泰山,蒙古草原,和西藏高原,最后来到喜马拉雅山南麓,定居在克什米尔的库鲁谷地,一直到他去世。几十年里,偌瑞奇穿越了克什米尔“所有的”山口,把那里的山川、湖泊、村庄,牧羊女、樵夫、僧侣,都留在了画布上。站在他的画前,你听得见轻风在桃花上拂过,你听得见大风追赶着云层,你也听得见狂风和雪暴在高高的山口狭路相逢。但是在这一切的一切里,你最终听到的却是无边的宁静与和平。
偌瑞奇在年轻时曾经专门用两年的时间游历了俄罗斯的历史遗迹,用画笔纪录了那些正在被时光淹没的建筑和文物。从那时起,他不倦地大声疾呼保护俄罗斯和全世界的历史遗迹。在三十多年后的1935年,美国总统罗斯福和美洲联盟其他成员国的首脑签署了一个简称为“偌瑞奇公约”(Roerich Pact)的国际公约。这个公约要求签署国在平时和战时都要着力保护本国和别国的文化,包括艺术、科学机构和历史遗迹。被保护的对象用偌瑞奇设计的“和平标志”来标示。偌瑞奇标志是呈品字型的三个实心圆,用一个圆环围住。这个圆环代表“文化”。三个实心圆代表“宗教、艺术、科学”。联合国目前采用的世界文化遗产的标志是一个圆形的外城围住一个棱形的内城。从这个有些近似于中国古钱的标志的设计上也可以明显地看到“偌瑞奇标志”的影响。偌瑞奇公约和日内瓦公约一样,为约束联合国成员国的行为提供了重要的国际法准则,尤其是在战时。
偌瑞奇后期的画构图越趋简明,但色调依然明丽。他早年曾参与很多戏剧的制作,并亲自画舞台背景。这大概对他的画风有一定的影响。他笔下的雪峰在静谧中常常带几分稚气,有时甚至有几分拟人化。他的人物造型有宗教意味,神态安详,融入环境。在他的画前,我禁不住叹息。克什米尔的魂魄和我失落的魂魄,都在他的画中。
尼古拉·偌瑞奇的骨灰被埋葬在他为之作了上千幅画的克什米尔雪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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