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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1  土干:[中篇小说] 治疗(上,中,下)

《治疗》恢复版

治疗(上) 

  今年的冬天真长,早春有一次寒流回潮,那时,樱花树(Cherry Plum)已经发芽了,我真担心那场寒流会把小树冻死。现在,春天终于来了,粉红色的樱花已经盛开,冬去春来的春色如同我的心。

  我曾经非常幸福过,我现在也幸福,可是,这两段幸福之间有一段低谷──一个寒冬。

  我二十二岁结婚,当时挺不容易,中国有婚姻法和计划生育制度,不提倡早婚,我之所以能早婚,是因为我堕入情网,我实在想与夏琳结婚,她比我大三岁。我们俩有一方超过二十五岁,就能被批准结婚。

  夏琳美丽,我也英俊。我既有小白脸的英气,也不乏西部牛仔的豪气,更有当今女人所要求的智力,还有如今男人缺少的情谊,我全身心地爱着夏琳。我要带着她去周游世界,过我梦中的生活。夏琳虽然年龄比我大,但是,她不想早生孩子,这怕什么,如今女人四十岁生第一胎都很稳妥,我没有意见。

  我和夏琳是大学同班同学。我高考考砸了,进了一所普通医学院校,夏琳是我们班年龄最大的学生,因为她两次高考落榜,第三次才考上大学。在我们班,夏琳是同学们的大姐姐,我们选她当团支部书记。

  夏琳虽然比我们年龄大,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年龄小的男生爱慕她,因为她漂亮。她有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神,小巧的鼻子,和一张圆润的樱桃口。她尖尖的下巴最迷人。

  晚上熄灯后,是我们男宿舍议论夏琳的时候,我发现班长总是沉默,我也不发言。就这相似劲儿,我猜班长爱上夏琳了,其他人能够无顾虑地议论夏琳,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和夏琳没戏。

  入学三个月后,在熄灯后的讨论中又涉及到夏琳,班长突然说:“她不过是个鸟人。”我意识到班长在夏琳那里碰钉子了,是我出击的时候了,我要有策略。

  有一次去食堂打饭,我见到夏琳手中拿了一本小说《傲慢与偏见》,我马上到图书馆借了这本书来看,我要准备好,一旦有机会与夏琳交流,这就是话题。《傲慢与偏见》让我不断地打盹,我顽强地读下去,还背颂了达西给伊丽沙白的信,因为正是那封信,解冻了伊丽莎白对达西的偏见。

  后来,我又看到夏琳在读《安娜卡列琳娜》,我又去借这本书。此书不仅让我瞌睡,还让我迷失,我不能容忍安娜和渥伦斯基的恋情,那老头子丈夫卡列宁竟然没有因安娜的婚外情而揍他。为了接近夏琳,我要读这些书,谈恋爱比拿学位艰难。

  机会终于来了。开春,学校安排学生去义务种树,俩人一组。我被安排和夏琳一组。我挖树坑,夏琳也小打小闹地干一点儿活,我说不用她挖坑,她说她不能什么都不干,我说等一会儿她可以填坑,填坑容易,挖坑难。听了我的话,夏琳笑了,从容镇定地评说:“你这人很逗。”我一时语塞,只有闷头干活,几乎没有跟夏琳再说什么话。休息时间到了,我满头大汗,夏琳给我递来了一杯水,那真是世上最甘甜的水。

  尽管有这杯水,我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始与夏琳交谈。正当我在琢磨如何与夏琳交谈的时候,夏琳却和其它女生聊起天来,我失去了一次机会。不要紧,机会还会有的。

  大学一年级的下半学期,每年一度的校运动会来了,这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我在中学就曾经是短跑第一名,在大学,我觉得我应该能拿个银牌的。运动会的日子,我穿上了红色的跨栏背心,蓝色的运动短裤,露出我宽宽的肩膀、笔直修长健美的腿。在我做准备活动的时候,女子百米赛跑开始了。我们男生都知道夏琳也参加这场比赛,可是,看着她秀雅的样子,她一定是在凑热闹。

  没想到,枪声一响,她象一只小鹿,轻盈地飞离起跑线,白色的跑鞋,上下飞舞,象两只欢快跳跃的小白兔儿,她的秀发像深棕色的绸缎在空中飘扬,她一路领先,竟然第一个冲到了终点!我们班的男生欢声雷动,远远地叫好,女生呼拉拉地围上前去,她简直就是个公主。最绝的是夏琳的表情,不动声色,微笑含蓄。真有她的,她让所有在场的人为之倾倒。

  男生百米赛跑开始了,我平生第一次这么想赢。结果,我只跑了个第三名。我挺灰心的,和第二名就差0 01秒。百米赛跑后,我闷闷不乐。

  运动会的另一项是1500米赛跑。长跑没有预赛,报名的运动员全体上场,等男生跑完第二圈,既800米后,女生开始跑。也就是说,在男生跑第三圈时,女生开始跑第一圈。跑道上将有男女生同时赛跑,好不热闹啊。

  由于百米赛跑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我一直憋着劲儿在长跑上打翻身仗。果真在1500米赛跑中,我开始领先,而且是遥遥领先。在我开始跑第三圈不久,我听见一声枪响,运动场外欢呼雀跃,那是女子组开始起跑了。我略微侧眼看观众,他们都盯在我的后面,我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提醒我自己集中注意力,保持呼吸均匀。

  谁知观众的欢呼一阵高似一阵,我这时也听到了我身后的脚步声。这说明第二名要超过我了。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好家伙!我的心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是夏琳!

  原来,在男生跑第三圈时,很多男运动员已经精疲力尽了,跑步速度比较慢。相比之下,女运动员刚开始跑,有些女生速度还挺快的,目前,女子组跑在第一名的夏琳就已经超过男子组的第三名和第二名了,观众的欢呼是因她而起的,她马上就要追上我了。这是谁安排的呀?!非让男女生同时在运动场跑道上比赛,这不是丢男同志们的脸吗?

  我的呼吸和脚步都乱了,夏琳追上来了,她与我并肩跑着,全场的观众几乎沸腾起来了。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场景,我能和夏琳并肩奔跑。可是,在众目暌暌之下,被女同学击败,太丢人。不行!绝不能让夏琳超过我,一股男子汉的气概带动了我,我找回了拍节,调整了步伐,理顺了呼吸,甩开大步奋勇前进。夏琳被我甩在了后面……

  当我跑到终点时,夏琳已经落后我二十多米了,她也不能长时间的快速奔跑。那次运动会,由于夏琳的近逼,我创造了我自己的1500米长跑记录:1分56秒34的成绩!

  运动会开过之后,学校发现了新的体育苗子,把我们苗子们都招到田径队集训,参加北京市大学生运动会。这样,我和夏琳的接触机会就多了。在北京市大学生运动会上,我拿过铜牌,夏琳拿过银牌。

  在集训休息期间,我有一次问夏琳,她除了喜欢体育,其它业余爱好是什么,她说看小说,我说我也爱看小说,我撒谎了。我第一次看到夏琳眼中的矜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渴望。她问我读什么小说,我说了我最近读过的小说。夏琳看着我,她的目光告诉我,她上钩了。

  我们的恋情就这样开始了,我们交流着对读过的小说的感想,我说我不懂安娜卡列妮娜的行为,夏琳细心地给我解释她的理解,不过是义无反顾地抛弃死去的婚姻,追求真正的爱情。我不跟她理论,只是近距离地欣赏她美丽的下巴,她下巴上有个生动的小酒窝。

  我也帮助她复习期末考试,这回轮到她仰慕我了,我为她提纲挈领,总结学过的医学知识。我发现她喜欢遗传学的DNA理论,一到呼吸链的理论,她就迷失了。她很害怕考呼吸链,我只有给她压题,还真压上了,她很感激我。

  我们的恋情持久稳定地向前发展,当她终于进入我的怀抱以后,我就不太阅读小说了,她有些失望,但表面上不说什么,对我一直挺好的,虽然,她偶尔会生闷气。

  我们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婚礼上,多少□慕的眼光盯着我,盯着我们。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幸运的人,因为夏琳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本科毕业后,我读硕士。读完硕士后,我考到剑桥读博士。到剑桥后,日夜思念爱妻,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夏琳办到英国来了。我们一起去参加中国学联举办的派对,总能引来很多□慕的眼光,我也没有觉得我受到威胁,因为,我不比别人差。

  夏琳很快找到了一个大学图书馆助理的工作,她每天很高兴,我们的日子平安而舒心。我毕业了,留在原实验室做研究,我们的日子将会更好。谁知,夏琳却开始冷淡了,先是减少了夫妻生活,后来,她很抑郁。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了真话。

  有位英国小伙子热恋上她了,她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做了最好的隐瞒,我一点没有察觉。可能是我太专心于我的博士论文,我真的一点没有察觉。现在想想,我太粗心了。我才意识到这半年以来,夏琳就不跟我争论什么,也不耍脾气,这是明显地没有把心思用在我身上,或者说是不跟我一般见识,我却以为她是成熟温柔了呢。我毕业的日子终于来了,她再也等不及了,向我摊牌了。自从到剑桥后,向她献殷勤的中外俊男很多,问题是她终于堕入情网,不能自拔了,她爱上了一个年青的英国律师威尔。

  我的反应先是晕旋,后是麻木,再后来是心的疼痛。两个热恋的人就象一团火,为了爱,他们不顾周围的舆论、道德和旁人的感觉。就在我还不知该怎样回答夏琳的时候,威尔来到我家。

  威尔来时,是夏琳开的门。从夏琳的吃惊表情上来看,她不知道威尔的来访。当她正要说服威尔离开时,我站在了夏琳身后。

  威尔说:“他就在你身后,早说开的好。”听着威尔说话的口气,我知道他是我的情敌了。我扫了他一眼,真绝啊,威尔长得英俊明亮温和,他穿着浅黄色的衬衫,米色的休闲裤,显得很出众,我在银幕上下就没有见过这么帅气的形像。他拥着夏琳,对我说:“对不起,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爱琳,琳爱我,为了你的学业,她已经把感情压了半年,请你把她给我吧,我会好好地爱护她的。”

  我气懵了,返身去厨房,拿了一个茶杯出来要砸威尔。夏琳见状,用身体挡住了威尔,恐惧地喊着:“方农,别,你还是打死我吧!”看了夏琳的举止,我气得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毯上,茶杯碎成几块。

  就在我看破碎的茶杯的时候,威尔已经把夏琳推开。我冲上去揍威尔,威尔不躲开。我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了威尔的脸上,鲜血顿时从他的鼻子和嘴角流出。夏琳哭了。我不记得夏琳哭过,我住了手。威尔用手绢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鲜血和他的镇静给他的英气添加了悲壮的色彩,而我却显得极其狼狈和失败。威尔静静地把夏琳领走了。以后,在我上班的时候,夏琳悄悄回家把她的东西都取走了,也把家中的钥匙放在了桌子上。我根本不想要夏琳交出钥匙,那是我们仅有的关系的象征啊,见了钥匙,我知道这下彻底完了。我真的垮下来了。

  晚上,我不能入睡;早上,我起不来床,恨我因清醒又回到现实中;上班时,我还要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最残酷的是,我还要故作笑脸地去和同事们开玩笑。

  夏琳走了,她一定觉得非常对不起我,她把我们俩近三年的五千余英磅的存款都留给了我。气愤失望让我冲动地去花钱,我花三千英镑买了一辆二手车,换掉了原来的老破车。花三百英镑买了一台音响,四百多英镑一辆自行车跑车和一百英镑一套的很气派的自行车服。

  我做了各种努力来让我重新开始生活。我为自己买时尚的外衣,皮带,皮鞋。我还同英国同事们去郊外看鸟,甚至去了迪斯科舞厅。我加入了当地自行车俱乐部,我们一行穿紧身衣,戴头盔,猫着腰行驶在公路上。

  有一次,我把我心中的火气全用在脚蹬上了,我赶上了所有的人,遥遥领先,没有人能赶上我。后来,我终于被人赶上了──是警察。两个警察开一辆警车把我挤到路边,我心想:“你们管的也太宽了吧,不让我骑快车!”警察礼貌地对我行礼。

  “先生,你非法超车了。”
  “我还真没有听说过,自行车不能超自行车的。”我理直气壮地说。
  “不,不,我们不是在说你超自行车,你超了两辆汽车,你的时速已经超过每小时45英里了(72公里/小时)。”警察的口吻很风趣。

  我真没有意识到我能达到这种速度,我更没有记忆,我超了两辆汽车。就在我和警察说话的时候,同伴们赶上来了,警察问谁是组织者,让他对我严加看管,念我是初犯,这次不予追究。

  我继续用花钱的方法来克服我的抑郁,最花钱的恐怕是买房子了吧,买不起,我总可以捣乱吧。我疯狂地假装要买房子,我打电话给房地产代理商,说我对什么什么房子感兴趣。因为我的行动,使代理商们赚了不少钱,我什么房子都要出一个价,让真正想买房子的人不得不多花一两千英镑才能买下他们所看中的房子。

  我开始时只叫一个价,就无声无息了。后来,不过瘾,我开始往高叫价。买房子的人一般都以一千英镑为一级地往上抬房价,我以五十英镑为一级地往上叫,把房地产代理商气得摸不着头脑,他们让我上抬五百英镑。这时候我什么都不顾忌了,我质问:“谁规定的非要涨五百英镑呢?五十英镑难道就不是钱吗?”房产公司的人没了脾气,我发现他们是商人,为了钱也挺能忍气吞声的。与我相争的对手也气懵了,没见过象我这么不可理喻的人,他们以为我是个瘪三,在那里瞎叫价,索性他们止住了,看我能不能买得下这房子。

  房产代理商通知我:“没有人和你争了,这房子是你的了。”我这才意识到,我一下子变成有产阶级了──我将有个两室一厅的小居所。我慌忙去银行申请贷款,这才发现我贷不到足够的款,根本买不起那房子。就是这样,我也不通知房产公司,我能多装一天大款,就多装一天。我和我的老板谈及了这个笑话,老板问我有没有向房产公司回话呢,我说还没有,我要让他们多难受两天。老板又问我真想买那房子吗,我说为什么不呢。老板想了想,为我写了个证明,说他私人公司有我的股票和我的两项专利。他的证明是真实的,我的老板是大学教授,又有自己的科技公司,是我的博士导师,我在读博士期间就有专利了,老板因此给了我一些免费股份。离婚让我忘记了自己的成绩,我怎么就没有想起过它们呢?这两项为我争到了足够的贷款。

  买房子不仅要贷款,还要一部份头金(Deposit),我把汽车,自行车,音响,电视机都卖了,加上我前几个月的工资剩余和存款合起来有七千多英镑全交到律师手里。英国买房子的最后手续是一手交支票,一手领房屋钥匙。交了巨额支票以后,我的仅存财产就是一只箱子,十几本专业书、字典,一个睡袋和手里的五十英镑现金。这几样东西要帮助我度过接下去的三十天,直到下月发工资的日期为止。

  我提着小箱子就搬家了,搬进了属于我自己的房子。我坐在睡袋上,看着空荡荡的家,没有家俱,没有妻子,我无声地流泪。这下好,钱花尽了,没有收音机可听,没有电视可看,没有汽车可开,没有自行车可骑,我闷死了。我有房子和时间,我到超市买降价食品,不是我抠门儿,用五十英镑度过一个月是需要智慧的,英国政府的救济金标准是每人每星期八十英镑,是我现在的经济状况的六倍还多。

  我买9便士(等于一元人民币)一袋的面包,买最便宜的鸡腿,我根本买不起蔬菜,我还等超市减价的苹果作为维生素的来源。有时,超市的便宜面包卖光了,只剩昂贵的黑面包时,我那天就吃鸡和苹果,喝一天的凉水。等到发工资的那天,我几乎变成了鸡样。当我从银行机器中取出我的工资时,我突然想到,其实,过去的三十天里,我完全可以使用信用卡来付款。

  在一个人不正常的时候,根本想不起平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我的朋友也约我去他们家玩,可是,我不想见任何熟人,我完完全全地封闭了自己。连我的朋友也不努力安慰我了。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一个人来与我商量怎样生活,很小的错误都没有人来指正我。

  我每天都忧郁地度日,新家是我为自己修筑的大棺材,在为自己买了必要的家俱后,我突然连花钱的欲望都没有了。住进新家五个月后,我的存款直线上升,我的房子价值迅速上涨,增值了近一万英镑,可是,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兴奋激动起来。

  我一夜一夜地失眠,我一次一次地告诫我自己重新生活,但是,我就是不能摆脱恐惧和孤独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黑暗,觉得人生没有意思。我还想起了我的好友郭亮。

  郭亮是我中学的同班同学,我们俩当时都是年级重点班里的尖子,我和郭亮总是轮流第一。所不同的是郭亮很有抱负,我很低调安静。虽然我们都帅,可班里的女生更悄丽,我们有心无胆。

  高考时,郭亮不负众望,分数居地区榜首,考进他日思夜想的复旦大学,我却考砸了,进了一所普通的医学院。我们年级的一名佳丽董舒珍考上了北京第二外语学院。在这一年里,我调整我心中的气馁,在学习中发现人体奇妙的构造,逐渐明白,只要有书存在,在哪里都可以学习啊。郭亮大概也满足于他的专业,但是他总是想着董舒珍,他在给我的信中两次提起董,虽然只一语带过,但我猜中那几个字的份量。

  暑假时,我去他家找他玩,他兴奋地告诉我,他约董舒珍去月坛公园见面,她愉快地答应了。他告诉我:“几年了就盼着这一天,如今,我觉得有资格向她倾诉了。”我当时已经和夏琳来往,但是,还没有挑明,我怕夏琳拒绝我,我要看准时机再进攻。我和夏琳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郭亮。相比之下,郭亮对我坦诚得多,与我分享他将要单独会见董舒珍的喜悦,我很为郭亮高兴,也敬佩他的胆量。

  郭亮与董舒珍见面的当天晚上,郭伯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安慰郭亮。郭伯母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知道问题严重,马上赶到郭家。郭亮见了我,先是凶神恶煞地喊叫:“都滚开!”然后就安静了,再也没有说什么。

  我从郭亮的笔记本中查到董舒珍的电话号码,我给她去电话。
  
  “董舒珍吗?你好吗?”
  
  “我挺好的。”她幸福地回答我。

  “我听说你和郭亮见面了,其实,我也挺想见老同学的。咱们班还有谁在场啊?”我开玩笑,想引出真相。

  “我和我的男朋友一起去的月坛公园去见郭亮的。”董舒珍银铃般的声音回答。

  听了这话,我都能想象当时的可怕情景。我那时虽然只是医学院一年级的学生,但是,从医学杂志上,我读到过人的神经是多么神秘脆弱,一个摸不着,看不见的念头,就能毁灭一个英雄。我没有向董舒珍怒吼,我很快结束了电话谈话,我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

  我再去看郭亮时,他已经在那里嘿嘿笑,嘴角还有唾液。我告诉郭伯伯郭伯母,郭亮受了刺激,要马上看医生。
  
  从那个晚上,郭亮再没有恢复正常,他缀学了。

  我一直抱着希望,郭亮迟早能恢复到从前的他。半年后,希望破灭,那是我最难过的日子之一,记得我有好几个不眠之夜。我和郭亮从七岁就相识了,他长得特别机灵,老师邻居都喜欢他,他经常给我们同学讲他读过的新知识、新技术。什么航空母舰,什么地对空导弹……我们同学都羡慕他的脑子里能装下这么多东西。他的父母是普通工人,对他们聪慧的儿子充满期望和憧憬。谁知,谁知啊,十八岁,郭亮的生命只光彩了十八年!

  由于郭亮的家庭条件,他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现在,医疗费更贵。他在附近的街道厂叠纸盒,常把纸盒拿回家叠。我上学期间和工作后,每次假期回家时,都去看他,他有时知道我是谁,有时又想不起我是谁。我会和他一起叠纸盒,他会无故地笑,看上去像个孩子,可是,他的年龄在增长,那笑和他的岁数不符合,一看就是病态。我伤心。我甚至疑心:郭亮是不是永远地活在了十八岁?

  这会儿远在英国,陷在失恋的深渊中,我又想起郭亮,体验到了那种船突然被撞沉后,翻到海底的黑暗无援,还有那种挥之不去的魔鬼般的慑服力,它在把我一步步拉向死亡。我甚至看到我也疯了,我中学的同学们在一起议论:“瞧啊,咱们班当年的两个学习尖子,如今都成为废人了。”想到这儿,我怕极了,以至我晚上睡觉时不敢关灯。

  由于睡眠不好,我的阅读速度在下降,和同事讨论课题时,也不能专心。我告诫我自己要振作,但是,每次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我陷得更深,不能自拔。我有时会想到哪种死法痛苦少,也想到我的爸爸妈妈。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当初来剑桥时,他们是何等地为我自豪。还有我的姐姐,她一直是那样地爱护我。我若用这样的方式走了,他们如何度过以后的岁月。这些我都想过,可是,我还是不能战胜自己。有几次,我感到心慌得厉害,看到的天空都是黑色的。那段时间,笑对于我来说是何等的难。

  有一天,在实验室,我手里拿着氰化钠发呆,我想只要我舔食一点儿这东西,一切就可以马上结束。可能是我盯那化学药剂太专注了,老板站在我的背后,我都没有发觉。老板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谈谈。我们实验室是研究神经的实验室,来做研究的人员很多是心理医生,他们说天天叫喊着要自杀,甚至已经割了手腕的人是不会自杀的,最安静镇定的人才会真正自杀。老板一定看出了我的倾向。

  我跟老板来到他的办公室,他关起门,  斟酌地说:“我不该问你的事,可是我想帮你。”我低下了头,沉静了片刻,终于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我想辞职。”说完,大颗的泪珠从我眼里滚落下来。老板问我是否想休个长假,还开导我说:“天下女人多的是,再找一个,就会忘记前面一个。”我也知道这个理,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老板悄悄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去了。


2006-7-24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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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2  

治疗(中)

  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先给我测试生理指标,结果表明,我的消化系统(digestive system),铁离子指标(iron deficiency)都是正常的,我的头晕心慌只能是来自忧郁。女心理医生先是引导我把我的“委屈”说出来。她说我可以把她想像成夏琳,或把她当做一堵墙。但是,她不是夏琳,也不是墙,她实实在在是另一个人,我不想把我内心深处的苦处说给另外的人。沉默是我的特色和神秘,是我曾经的魅力所在,今天却变成医治我忧郁的难点。我是她唯一的有心理障碍的中国病人,她格外精心地治疗我,观察我。她如何开导,我都不说我的伤痛,我最多只说:“她离开我了,是我不曾想到的。”

  心理医生与我对话,她分析:“你爱你的妻子远远胜过你的妻子爱你。”这我知道。医生还给我开了一系列抑制忧郁的药物,Tricyclics 使我嘴唇干裂,甚至视觉模糊;MAOI 使我手发抖,皮肤微起红疹。最后的药物是Lofepramine,我倒是能适应它了,可是,我总想睡觉,药效一过,可怕的感觉马上回来。

  再后来,我的老板跟我说话时,他常常要重复两遍,我才能明白。当然,一旦明白,我就不会误解老板的话。我心里感激老板对我的耐心和容忍。我意识到我已经非常不正常了。医生又找我谈,她说:“你的抑郁都快十五个月了,好象没有多大进展,这样下去,你会丧失工作能力的,现在,我们还可以试试另一种治疗方法,这要问你愿意不愿意?”我问什么方法,她答:“电击疗法(Electronic convulsive treatment)。”我说:“好,我试试。我希望电流大些,把我击死,我就解脱了。”

  电击疗法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有病人在治疗中被电死的。只有无望的病人才用这种方法。当她说出这种疗法的时候,我心里十分同意她的建议,因为我知道,我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我有可能被电死,但是如果我不尝试新的治疗方法,我也一定会被忧郁杀死,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接受电击疗法。理疗师给我讲解了电击过程,我要先被麻醉,再受电击。我说我不用麻药,不就是二十秒钟吗?

  我被固定在床上,我的头上也固定了两个电极,由于没有用麻药,理疗师决定先用小剂量电流一安培击我。他说只要我准备好了,他就可以击我了。我稍做准备,向他示意。他按了电钮,一个大的罩子向我压下来,很快,我的眼前有蓝色的闪光和不舒服的噪音,一股火流进入到我的头部,然后发散到全身,我失控地颤抖起来。虽然我被牢牢地固定在床上,我的身体还是抖得象筛糠,那剧痛撕裂我的大脑皮层,燃烧到我的肩和胸部及至全身,好象要将我烧成灰烬,我心中的隐痛也随之毁灭。这是两种疼痛的征战,我希望肉体的疼痛最终战胜我心灵的伤痛。剧痛使我昏过去了。

  理疗完后,我很虚弱,但心情好多了。我必须在医院的床上休息三十分钟,才能回实验室继续上班。这是不打麻药的好处,打麻药的病人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行走。这种理疗是两星期一个疗程。每隔一天,我要去接受一次电击理疗。老板也支持我,不给我很多的工作压力。我有时很盼着理疗的日子,所以,我常常去得比预约的时间早,我会在候诊室等待理疗员叫我。

  在我几次的等候中,候诊室内总有一位英国年轻女子坐在那里,时间长了,我们会说个Hello。我突然想,这么个女子也接受电击理疗吗?她受了什么刺激呢?那女子可能看出我的疑问,她主动自我介绍说她叫卡丽,她还问我叫什么,在剑桥做什么?我做了自我介绍,她好象很仰慕我。

  在这个世界,我们都有各种经历,很多经历是类似的。比如,恋爱失败,坠入情网,上当受骗。可是,我和她有罕见的受电击的经历,于是,我和卡丽谈起了受电击的感觉。她问我被多大的电流击打,我说一安培,她自豪地说她被两安培的电流击打。我说我不用麻药,她于是又仰慕起我来。她说刚受完电击后,她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时感觉最好。我说刚受完电击后,我不知道我是婴儿还是老头儿。她又说我了不起,因为至少我还知道我自己是个男的。我还说电击让我的脖子有些疼,她说她也是,然后她竟然温柔地揉揉我的脖子,我也趁机揉揉她的脖子,她的皮肤很细腻。
  
  卡丽总是比我先进理疗室,等到我理疗完毕,她还在休息,因为她用了麻药。有一次,我做完理疗出来,见她在等候室,她说她提前出来是想见我,想和我喝咖啡。反正我的老板对我宽容,我也不用急急地回去工作,我就答应了。我刚做完理疗,很弱,只能照顾我自己走路,卡丽用了麻药,身体还不太自如,所以,护士扶着卡丽去楼下的咖啡厅,我在后面跟着。护士离开时反复强调,卡丽一定要在咖啡厅逗留半小时以上,才能离开医院。

  喝咖啡的时候,卡丽讲了她的过去。她读艺术史,后来她有了男朋友,但是,她老是酗酒,有两次,她喝醉了,倒在学院的花园里,深夜十二点的时候,被巡逻的保安发现,被抬回宿舍。她的男友终于离开了她,她受不了,放弃了学业,去了一个旅游公司当导游,随旅游大巴在欧洲范围内导游。除了英语,她会说意大利语,法语和一点德语。再后来,还是因为她酗酒,她被公司辞掉。她无所事事,喝得更厉害,她想戒酒,所以来看心理医生。

  在她讲故事的时候,我才发现她长得很美丽。她的上唇上部正中间有个整洁的小沟,下唇中间有个明显的柔和的竖沟,让她的唇形成一朵粉粉的润泽的初放的小花朵。我的抑郁把我孤立于自我悲哀中,以至于我都没有发现我周围存在着的美丽。她的眼睛湛蓝清澈闪着青春的光芒,她的鼻子细而巧,鼻梁有微微的曲线,烘托了整个脸的温柔。她的身体更有风韵,胸前饱满的山峦突出着她青春的曲线。如果说夏琳具有少女轻盈的柔姿,而卡丽则具有成熟女人的妩媚。

  谈话中,我们发现我们的理疗都快结束了,她问,理疗完后,我们是不是能继续来往。我说我们都有忧郁症,不能太亲密,但是,我可以和她偶尔喝咖啡,这没有问题。她显得非常高兴。我们以后又继续喝了好几次咖啡,她甚至还请我看电影。她抱怨我冷淡,我说我不想欺骗她,她问我她哪里不好,我说我很担心她酗酒,我有忧郁症,不仅帮不了她,我们将一起下沉。

  我们都属于严重的忧郁病人,在我们上一次的电击疗程快结束时,医生说我们还需要第二个疗程,两个疗程之间,要有一个月的间歇。让医生奇怪的是,一个月的间歇以后,我们都不用再做电击理疗了。好象是我们互相治疗着对方,我们很高兴。

  卡丽请我去她的家,说她要为我戒酒。我去了她的住处,那儿不象个酒徒之家,是个满干净的三室一厅的居所,一个卧室住一个学生。我问租金是多少,她笑着对我说她是房东。她后来解释,她爸爸是牙医,她妈妈是诊所医生,她家境很好。因为她考上剑桥,她父母为她高兴,所以,专门为她在剑桥市买了这个三居室,让她把多余的两间出租。没有想到,她的学业半途而废。

  家长们都对孩子的将来寄予厚望,很少有人想到一个学生在剑桥所受到的压力。优秀的人才来到剑桥,在这里成功,在这里栽倒。在栽倒的学生们中,有中国学生,也有其它国家的学生,更有英国本土的学生。一些从前是出类拔萃的学生,在这里不能出人头地了,就失落了,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我的研究让我在剑桥站住脚,我的婚姻让我在这里栽倒。卡丽也是在这里栽倒的。我想着这些,却没说出来。我和卡丽随便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动物和天气。我们喝茶聊天后,我就离开了。回家后,我突然很想她,我给她打了电话,说我想她,她让我第二天再去她家。我又去了,这次,我留宿了……

  从此,我经常住在她的家,她为我做饭,为我熨衣服,我注意到,在和她住了这么久的时间内,她真没有喝酒。我为了她,也不敢买酒,生怕引起她的旧病复发。有一个周末,她父母来了,她妈妈拥抱了我,这在英国不多见,她爸爸十分动情地对我说他很感激我,因为我,他们的女儿就象变了一个人。我这才明白她刻骨铭心地爱我。我也发现,我在关心她,这种关心牵扯了我的精力,以至于我很少去想夏琳。我好象正常了。由于事情巧合在一起,我真不知道是电击治好了我的忧郁,还是卡丽对我的关心治好了我的忧郁。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能让卡丽戒了酒,也是一个喜悦。

  卡丽谈到了结婚,我无法拒绝她的情义和美丽,我同意结婚。卡丽虽然戒酒了,她属于易冲动的人,喜欢做什么事,马上就去做,她想马上结婚。为此,她的爸爸不得不离开他正在参加的一个牙医年会,而来参加我们的结婚登记仪式。我们把卡丽的房子出租,住到了我的居所。结婚的那天,我们早上九点半登记,接着,我们尽情欢畅了整个下午和晚上。

  卡丽对我们的婚姻反应极其热烈,她连睡觉都搂着我,让我喘不上气,我借口去上厕所,来喘息休息一下,回到被窝,又被她搂住。我只有在她进入梦乡的时候,才能把她的手臂挪开,然后睡去。她熟睡的样子都在微笑,我想我从前和夏琳生活在一起时,也一定是这样的憨态。

  后来,我真的有点受不了她的爱了。她为我做饭,洗衣,收拾家,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这让我无话可说。可是,她也会突然出现在我工作的地方,要与我一起喝茶,她说她思念我。我在家和同胞打电话时,她要求我说英文,我只好把说了一半的中文用英文接着说,搞得电话那一头的同胞说我假洋鬼子,和鬼妹结婚了,就忘记祖宗了。

  这些都好办,不就得个骂名吗。难的是我往中国打电话,跟我爸爸妈妈聊天时,她也要求我说英文,我说我爸爸妈妈不说英语,她没有办法,监督我长话短说。我觉得我应该跟她好好谈谈。

  她说出了她的担心:中国上个世纪初不是一夫一妻制,中国本世纪初流行包二奶,她怀疑我。我真说不清我自己啦。她是学艺术史的,对其它历史也感兴趣。我悄悄上网查她的网页历史,全都是有关中国的报导和评论,有些西方人极力渲染中国的黑暗面,别说卡丽看了害怕,我读了也触目惊心。

  网上的文字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可是,卡丽就不明这个理。我洗不清我自己,我说:“我的工资就这么多,我养一个妻子都吃力,能养得起第二个吗?”这下坏了,她说我有养二奶的动机,只是没有条件,我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将来一定有更多的钱,我也一定会走包二奶的这条路。我解释道:“我要是包二奶的人,我能为我的前妻得忧郁症吗?”这下又坏了,她说我还思念我的前妻,她因此还扇了我一个嘴巴。我把她搂在我怀里,吻她,抚摸她,她才安静下来。这种波动重复了三次。

  有一天,我上班时,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小声对我说:“请你去一下系接待室。去之前,尽快把你手中的工作交待安排一下。”我来到接待室,两名警察在那里等我。秘书小姐见我进来了,就主动出去了,只剩我和警察。警察简单地告诉我:“你的妻子卡丽今天在家中放火,被我们拘留了。你们的家被火烧坏一小部份,不严重。卡丽被我们拘留。你是想先回家,还是先去看卡丽?”我先是迷茫,后是十分镇静,镇静得我都不相信我自己。我说:“我当然先去看卡丽。”警察开车把我带到警察局,然后带我去拘留处。我还没有接近班房,就听见卡丽声嘶力竭的喊声。

  女警察在门外向内张望,卡丽好像在门内用脚乱踢门,发出失控的喊声,其中一句话说:“方农是一只中国猪。”她在说我。女警察告诉我:“你如果觉得不妥,不用见卡丽,你不用逼着自己做一件危险的事情。”我说我还是想见她。女警察很小心地打开了门,做出准备帮助我制服卡丽的姿态。卡丽一见我站在门口,停止了歇斯底里,我张开双臂等待她,她真的投入了我的怀抱。

  在见卡丽之前,警察告诉我,他们之所以拘留卡丽,是应邻居的要求。卡丽的精神不正常,放火烧自己的家,影响邻居的安全。卡丽在我怀里哭泣,我让她尽情地哭,我这样做是想到她治愈了我的忧郁症。我终于说:“我从实验室来,还没有回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家里怎么会失火。”她告诉我她翻出了我从前和夏琳的合影,她妒火中烧,失控了。我这才想起,我藏有上百张与夏琳的合影。卡丽一直在料理着我们的家,我很放心她,我丢失的文献,她都能及时帮助我找到,我很久没有翻看我的旧照片了。原来她对我了如指掌。

  警察也对卡丽的变化吃惊,卡丽在我面前就象一只安静的小猫。我说卡丽是因为我不在家而做出了错事,她受了惊吓,我希望把她带回家,有我在,她不会做失控的事情的。卡丽充满希望地看着警察,她的表情格外正常,我也等待着。警察说他们要讨论一下,我必须在等候室等待,卡丽必须继续留在拘留室等待。我告诫卡丽我们必须听警察的,不然,我们肯定不能一起回家。她很听话。我们等了一小时,卡丽被释放了。我们离开警察局时,卡丽甚至还对警察温柔地笑了笑,说:“谢谢,再见。”警察们的表情都很迷茫。

  警察要送我们回家,我谢绝了。我们坐出租车回家,我一直拉着卡丽的手。终于到家了,可能是我太敏感,我觉得邻居们都躲在他们的窗户后面监视我们。我开了门,映入我眼前的是一片狼藉,起居室的地毯烧了一米见方的大洞,地毯下面的木板也烧了一个不小的洞,窗帘也烧坏了,一堵墙都熏黑了,临墙放置的电视机也碎了。卡丽告诉我,是火舌吞噬电视机时引起了爆炸。要不是消防车来的及时,后果更严重。

  地上还有没有烧完的照片,我问:“这么大的火,怎么还有相片存留?”她说她是一张一张烧的,烧一张骂一句。我弯腰拾起了其中的两张照片,那是十年前我和夏琳的生活照,照片上的我们是何等的年轻俊美,我们的脸上写着的都是动人的故事。别说卡丽嫉妒,我自己看了都嫉妒。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如果我有子孙,如果这些照片能传到我子孙的手里,他们一定为他们的爷爷自豪,也许会想象出一个又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甚至会把照片献给一个有影响的博物馆,这些照片也许会成为我子孙的子孙的骄傲。可实际情形是怎样呢?后人总是杜撰前人的美丽,却不知道里面藏有多少辛酸无奈。

  我把照片都拾了起来,拉着卡丽的手来到花园,又拿了火柴和一个铁制的盘子,我当着卡丽的面把剩下的照片都烧了。我要忘记过去,过好今天,把昨天当作我的过去,把过去烧成灰烬,回归土壤,我自己有一天也要回归土壤。婴儿一出母体,就在一天一天地接近死亡。一想到死亡,那些幸福、失落、富有、苦难都变得微不足道了。看我烧照片,卡丽哭了……

  我有两个星期没有上班,在家陪卡丽。我们开始找装修工人来修复我们的家,装修工人开始做修复工作以后,卡丽就让我上班了,她真的变得不那么神经质了,可以说她简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她对我十分温柔体贴,在我读书时,她会轻轻给我端来茶水,在我疲劳地入睡前,她会吻我,轻轻地拍我,祝我做个好梦,她甚至不搂着我睡觉了,让我很放松,我过得十分舒适,这是我们结婚后过得最美丽的一段日子。我们的家很快被修复了。

  有一天,我上班时发现我把一个重要的CD盘忘在家中了,我中午吃饭时回家去取它。我用钥匙打开门,上二楼,去卧室,我们的卧室是卧室兼书房。我推开门,看见卡丽和为我们修复房屋的工人亨利在我们的床上,他们一丝不挂。我进大门时的动作太轻,当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时,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我把他们堵了个正着。

  太奇怪了,我镇静之极,可以说除了吃惊,没有一点怒气。我突然明白卡丽为什么不搂着我睡觉了。我关上卧室的门,下楼到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想我该怎么办。我站起身,出门,站在了大门口,看着门前的花园发呆,这花园让卡丽收拾得十分和谐整洁。一会儿,亨利出来了,他恐惧地看了我一眼,我让开身,让他从我身旁走过。亨利与我擦肩而过时,小声说:“对不起。”我没做答,十分镇静地看着他。可能是我的反应让他意外,亨利走出我家二十多米远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回到卧室,去找我忘记的CD盘。卡丽还在床上,她不安地看着我,我没有看她,但是,我的余光在注意着她。我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卧室,把门在我身后关上。卡丽终于叫我:“方农,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打开门,看着卡丽的脸,那是一张美丽、内疚、疑惑、请求的脸。我说:“请你今天用心给我做一顿晚饭,要有牛肉和嫩豌豆。”说完,我回实验室上班去了。

  我一丝不苟地做着我的工作,家里发生的事丝毫不影响我,我心里奇怪。也许是电击治疗永远损伤了我的情感区域的神经细胞,也许是经过了“战斗”的洗礼,也许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卡丽。喝茶的时间,我去一个无人的小径上散步,仔细想着我和卡丽的婚姻。

  不能说我不爱卡丽,可是,卡丽的爱让我窒息,我十分想有自己的空间。我和卡丽结婚的这些日子,只有这一个月是最美满的,就是从我们开始修复房子的时候。卡丽和亨利一定从一开始就对上眼了,那时卡丽就不追问我的二奶倾向了,那时卡丽才对我温柔了,给我空间了。我婚姻的“美满”原来全是亨利给我带来的。

  不能说我不欣赏卡丽,她比夏琳有创造性,她绝对比夏琳聪明。夏琳喜欢追时髦,卡丽却追求她自己的艺术设想和生活情趣,我其实更欣赏卡丽的聪明和创造性,但是卡丽的奔放却让我难以适应。相比之下,夏琳很矜持安静,很保守拘谨,这也是她跟随威尔而去以后,最让我震惊的,爱能让一个人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既然我这么镇静,我就无须为这件事多想,它该由我们三人决定。我觉得我想清楚了。下班后,我迈着从容的步子回家了。卡丽只在客厅与我点头,往日,她会到门口用亲吻来迎接我。卡丽把晚饭做好了,她还为我准备了酒,她却滴酒不沾,这是需要毅力的。


2006-7-24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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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3  

  我们开始安静地吃晚饭,我俩都不说话,我仔细品尝酒的沁香,也感受着卡丽的内疚。一个人犯了错误后的自责表情真是世界上最让人怜爱的表情了,我想好好欣赏欣赏。卡丽终于说话了:“中国人真厉害。”这是我下班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低声而沉稳地说:“说我们俩,不提别人。”卡丽说:“说我们吧。”

  我这才抬眼问她:“你跟他是不是一个月了?”卡丽听了我的话,脸通红,她突然激动起来,生气地大声说:“你知道,还伪装得挺象,就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很阴险!”我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有包二奶,你在搞婚外恋,反倒是我阴险了。”卡丽辩解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你装得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就是虚伪。你今天中午就是故意回家来堵我们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镇静呢?”我细嚼着嫩豌豆,咽下,又喝了一口酒,说:“你和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今天下午才想明白,我之所以这么镇静,大概是电击治疗粉碎了我的冲动脑神经。”提起电击治疗,卡丽伤心了,她站起来,绕过桌子,走过来搂住我,说她对不起我。

  我把头埋在卡丽柔软的怀中说:“你治愈了我的忧郁,我治愈了你的酗酒,可是,你还是经常神经质,这种神经质好象也是因为我是中国人而引起的,我证明不了我自己,我说不清我自己,我是无辜的。”卡丽流出了眼泪,她说她读了那些有关中国的报导,她的心就无法摆脱我会欺骗她的想法,她总是试图说服她自己我是个好人,但是总有另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她内心深处控告我,使她要发疯,尤其是我不在家的时候。

  卡丽重新坐下,我们又是一阵沉默,我终于说:“我想和你继续过下去,但是,如果这种婚姻使你为另一件事情发疯,我还是愿意你另寻幸福。”卡丽十分吃惊地看着我。我继续:“离婚有个条件……”卡丽微微张开了嘴,盯着我,等我说条件。我回视她美丽的脸,认真地说:“你千万不要再酗酒。”卡丽又搂住了我。这回,我也搂紧了她,我们相拥在一起,吻在一起。

  那晚,我们最后一次缠绵,然后就分居了。我这第二次婚姻只持续了四个月。亨利在为他自己将来的家盖房子,他现在住在他的朋友家,他还不能把卡丽接走。因为卡丽与我分居了,卡丽的父母把卡丽的房子给收回了,卡丽也不能回到她自己的住处,所以,我们还在一个屋檐下。以后,亨利常来找卡丽,我们熟了起来。亨利告诉我,卡丽不跟他去酒巴,问我想不想跟他去一次酒巴,他要请客谢我。

  我与亨利去了几次酒巴。有一次,他说:“她是那么地美丽,那么地柔软,那么地有情感,她就是我的全部,我每天都想X她。”他突然停下,盯着我。亨利想要每天对卡丽做的事,正是卡丽每天想要我对她做的事,可是,我做不到。亨利见我不语,又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那样说。”我笑笑说:“没关系。”他说:“嗨,我以前真不了解中国人,很有趣,中国人很开通。”我心想:我整个在给你们培养合格妻子呢。不是吗?我先输送了一个夏琳,现在是卡丽。我又想:我根本不是中国人的代表,现在的国人是性解放的生力军,而我早被远远地甩在了时代的后面,因为,我还是个忠诚于婚姻的人。

  我第一次离婚时,一无所有,这次离婚,有财产分配问题。卡丽的房子在她父母名下,实际上,我和卡丽的共同财产是我这栋两室一厅的居所。为了让我在离婚这件事上有备无患,我打算去咨询一下律师。在一个午休时间,我来到就近的一个律师事务所,女秘书给我安排了一个律师,我需要等二十分钟。在等待的时间,我来到楼下的一个小咖啡店喝咖啡。我盯着窗外,平时真没有时间看这些街景。街上的人有的闲懒说笑,有的匆匆赶路,还有街头演艺的。我最爱看这些街头艺人,我觉得他们很潇洒,穿着随便,却吹拉出如此动人的曲子。

  正想着,一对男女进入小店,我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就愣住了。他们的震惊比我还强烈,那女的简直僵住了──是夏琳和威尔。我先放松了下来,对他们点头笑了一下,威尔犹豫一下,还是拉着夏琳走近了我。我指了一下桌子旁边的椅子,意思是我不介意他们坐在我旁边。夏琳坐定低头不语,威尔倒是说天气如何好,又问我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我反问他为什么有空到这里来。他说他就在楼上上班。可不是吗?威尔是律师啊。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威尔是什么方面的律师,在哪里工作?这下,我撞到他的面前了。

  威尔继续问我为何在这,我瞥了一眼夏琳,说:“咨询离婚的事情。”他俩对望,然后,又很同情地看着我。威尔没有继续问,他又说起这店的咖啡如何比别的店的有味道,又问我工作可好?我和威尔聊天时,夏琳还是不语。五分钟后,威尔说他要继续上班,先走了。他故意留下了我和夏琳。

  夏琳和我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这两年多里都好吗?”我说:“好。”她也问了我的工作,我们谈了些不疼不痒的话题。她再次问我:“你还好吗?”嘿,两年多不见,她已经罗嗦了。我还是说:“我挺好的。”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说她要回去接着上班,我说:“你走好。”她欲言又止,我看着她,镇静地问:“你想说什么?”她眼圈好象有点泛红,终于说:“你就没有问我好不好。”我轻微笑笑说:“你的眼光告诉了我你的一切。”她低下头,轻声地叹了口气,说:“你还是你。”我不知道这是褒还是贬。她的脸终于腓红起来,小声说:“我真心希望你幸福。”我突然狡猾地说:“你要是想回来,我没有意见。”也许是我的话气着她了,她咽了口吐沫,“哼”了一声,说:“你还真变了。”

  她说我还是我,又说我变了。我读不懂女人的文章,听她们说话就更迷失了。原因就是她们想到哪说到哪,只抒情,不总结,也不顾忌别人的思路,说出来舒服就行。话说回来,男人更差,嘴上豪言壮语,心里气吞山河。我说我要带夏琳周游世界,就没有想到她根本不跟我去周游,我伸出手去牵了一把空气。

  想到这,我觉得生活很讽刺,我笑了一下,夏琳却哭了,她轻抹去眼泪说:“今天看见你这样好,我真高兴。两年多,我没有完全开心过。总想着对不起你,可是我心不由己。”说完,她突然站起,由于动作慌张,她手中的提包落在她的脚前。我弯腰去拾那包,悄悄地瞥了一眼她的脚和小腿,我曾经那么熟悉它们。我坐起,把包递给夏琳,我注意到,她接我手中的包时,她的手在颤抖,我于是盯着我的手,我的右手正稳稳地托着她的手提包。我突然为我自己自豪,这么刺激的场面,我多么从容,电击疗法太棒了,它让我理智,让我如同将军一样镇静。夏琳急急拿了她的包,向我点了点头,离开了。

  我这时也明白了,如果威尔攻势不强,夏琳会守着我,如果,我发现得早,带着夏琳离开剑桥,夏琳还是我的。可是,这两个“如果”都没有发生,我和夏琳的姻缘就结束了。我也意识到我忧郁时期的挣扎都是值得的,如果我放弃,如果我走上轻生的路,那么我会断送夏琳一辈子的幸福,无论如何我不能那样做啊。

  我还是欣赏夏琳的,她仍然美丽,就象花园里的马蹄莲,不论是否有人赏花,马蹄莲都文静地开放着,它因自己的生命而美丽,从不娇柔造做。如今,威尔是护花人,我是过路客,马蹄莲照样洁白鲜艳。

  该是我见律师的时间了,夏琳刚走,我也起身上楼。秘书小姐把我引进到一间办公室,房间是空的,秘书让我在这里等律师,她关门出去了。这是一间很小的办公室,一张办公桌,三把椅子,一台电脑和一个文件铁柜子。我只等了一分钟,律师就进来了,是威尔。

  真是讽刺啊,生活太开我的玩笑了,太考验我了。我的眼眶发热,我的双手握拳,我的牙齿紧咬,我心中的火焰冲到了头顶。我看上去一定非常可笑,面前威尔的表情就是证明,他挥舞着双臂,说着什么。我终于控制住我的激动,喘了一大口气,恍惚地意识到:一个女人来刺激我的情感神经是不可能的了,需要一个男人来协助。

  威尔看我镇静下来,他显然是在重复他刚才说过的话:“对不起,你要是想揍我,你就揍。是我主动跟另一位律师换了一下,我想帮你,弥补我的不是,除非你拒绝我的帮助。”我沉静片刻后说:“我不拒绝你的帮助,有个条件,我要求全部免费。”威尔说:“当然。”第一个回合,我们都放松了。我问威尔主要办理什么样的律师事务,他说是离婚纠纷。我说:“你做这工作是再合适不过了。”他听出我在讽刺他,于是反唇相讥:“你这是第几次离婚了?”我说:“第二次。”我接着又不服气地反问他:“你离婚几次了?”他答:“零次。”我于是笑答:“咱俩平均每人离婚一次。”

  听了我的回答,威尔微笑着干咳两声,马上转入正题,我说了我的情况。威尔说从他办理纠纷的经验来看,我的离婚不该有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情,卡丽好象不是见钱眼开的女人,就看卡丽的相好亨利是怎样的人了。说到亨利,威尔突然问我:“你打了亨利几拳?”我回答:“零拳。”威尔一本正经地总结道:“我和他平均每人挨了你半拳。”他是律师,嘴上功夫强,轻而易举地就把我的拳头劈成两半了。

  威尔告诉我,以前的离婚纠纷案打击破坏婚姻的一方,比如:妻子因婚外恋而使婚姻破裂,妻子就不能得到她所应当得到的财产。现在,离婚案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律师们都想不通,说不清了。最近,新法律出台:离婚双方不分对错,财产每人一半。最好的方法是明智,双方不要大打出手,而要用理智私下解决。新的法律也使离婚更加容易,程序简化。

  以前,英国还有结婚补贴(Marriage allowance),即结婚的人可以少交付所得税,现在,政府为了增加税收,把这项对已婚夫妇的优惠给砍掉了。也就是说,结婚后,如果两人不相爱还住在一起,那么,它只有坏处,没有一点好处。
  
  看来,维持婚姻的唯一力量就是两颗相爱的心。容貌,地位,法律,社会,道德等等都不能保护婚姻,婚姻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是极其脆弱和不堪一击的。法律保护单亲母亲,保护孤寡老人,保护儿童,保护失业者,保护犯人的人权,就是不能保护人类美好的婚姻。难怪现代人宁愿同居而不结婚。

  威尔最后告诉我,最坏的结果是我失去我的居所,但是,我可以拥有我所拥有房产价值的一半的现金,他说他希望这种情况不会发生。还有,卡丽如果马上和亨利结婚,我就不用付卡丽的生活费了。离婚手续最快也要四个月。

  我做完咨询,谢了威尔。当我站起,要离开威尔的办公室时,威尔急忙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来到我面前,他说:“希望一切顺利,有问题随时来找我。你我之间的事,我不会告诉琳的。”说完,他伸出了他的右手,我这才想起,我们谈话前没有握过手。威尔几乎僵在那里等待我的反应,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他的手。在我的手接触到他的手的瞬间,我又感到了我心中的怨气,非常不舒服。我突然发现,这时的威尔几乎要跪下去,他用左手捂住他的前额,眼睛里有欣喜的湿润。他的举动顿时驱散了我心中的怨气,永远地驱散了。

  离开威尔后,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我才三十一岁,国内很多人三十多岁了才带着家小出来闯荡,白手起家,我如今已经在这里站住脚,我不应该灰心。我又想,我几乎濒于崩溃,人们不惜倾家荡产去挽救一个绝望的病人,我曾经是个绝望的病人,现在,我健康了,坚强了,我还在乎房子吗?
 
  我有三年没有回国了,上次是和夏琳一起回国的。和夏琳离婚后,我一直在这里挣扎,我现在真想回去看看我的爸爸妈妈。卡丽被亨利接走后,我在家收拾回国的行李,卡丽回来拿她忘记的东西,我让她好好想想我们怎样办离婚,她有什么要求,她笑答我,说她要好好想想怎样敲榨我一笔。现在,天塌下来,我都能顶得住,这电击疗法真绝了。

  我与夏琳离婚,又与卡丽结婚的事,我爸爸妈妈都知道,我还没有把我第二次离婚的事告诉他们,我想当面告诉他们。我踏上了归程。

  我到北京后,妈妈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什么没有把卡丽带回来,我说我明天告诉妈妈。第二天,我们全家吃完晚饭,欢聚一堂聊天的时候,我坦白了我的又一次失败。妈妈差一点跳起来,说我气死她了。爸爸得意地说:“还是我英明。你和卡丽结婚的事,我就让你妈妈别说出去,先保密,看看再说。”姐姐说:“弟弟呀,你真行啊,留洋留出个风流来。”瞧他们先后发言的次序,一句比一句光明。

  在以后的几天,我发现我家老有年轻的女子“偶然”来串门,我怀疑是妈妈故意安排的。我问爸爸我的猜测对不对,爸爸抿嘴笑:“就让你妈妈瞎忙去吧,咱爷们,志在四方,别说三十岁,六十岁还可以挑年轻姑娘呢,现在是什么世道啊?越离越有乐趣,越找越能找到娇好。幸亏是我儿子离婚,要是我女儿离婚了,我才真急呢。”

  我这次不例外地去看望郭亮。他有点发胖了,才三十出头,就有些秃顶了,昔日的英俊轮廓还在,只是没有了朝气和灵魂。我不知道那位曾经与郭亮约会的董舒珍现在在什么地方幸福呢。

  很小的时候,我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内容都快忘记了,有一个情节没有忘记。保尔的妈妈说:“我又想你回家,又不愿你回来,你只有重病的时候才回家。一旦健康了,就又飞走了。”是啊,我们不是这样吗?我们健康成功的时候,去追求我们的理想,工作和女人。当我们成为废人的时候,只有我们的父母收留我们。郭亮的父母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照顾着郭亮。

  和夏琳的分手,几乎使我接近于郭亮的处境,我十分珍惜我现在的健康,我也知道郭亮离健康只差一步,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跨过这一步。我之所以能恢复正常,是因为有同事、医生得当的帮助,还有卡丽……卡丽──我生命中的天使。看到郭亮,我甚至梦想如果有个女人出现在郭亮面前,他兴许也会恢复正常。但是,这个天使还没有到,也许永远不会到。

  郭亮的父母兴致勃勃地和我谈着他们养的花,我每次回国要给他们带一些国外的营养剂,这些药水促进植物开花,其实,国内也有类似产品,只是郭伯父喜欢养花,我就带这些东西给他。他总是很高兴地收下我带给他们的礼物。他们已经习惯郭亮的健康状况了,不再悲哀。他们平静地和郭亮聊天,他会嘻嘻笑,郭伯伯和郭伯母也同他一起笑。郭的父母很坚强,我每次去郭家都增强这样一个信念: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要继续生活下去。

  我离开北京的那天,我妈妈才意识到她瞎忙了一大场,没有一个“偶然”串门的女子跟我对上眼儿。上飞机前,妈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我死前,你给我找个媳妇回来。”姐姐说只要我需要,她为我准备一个加强连,我说我一定会被娘子军连吃掉的。爸爸让她们住嘴,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别再犯错误,找个安份善良的过日子吧。”


2006-7-24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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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4  

治疗(下)

  卡丽虽然离开了我,但是我并没有强迫她交出我家的钥匙。我探亲回到英国,一进家门,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钥匙,还有卡丽的字条:

方农:
  算到你明天回家,我来最后一次打扫这个家,我对不起你。这是钥匙,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给我来电话。这个信封里有我对你的歉意。
  希望你今后一切均好。
  卡丽

  我打开信封,是卡丽父母写给我的一张两千五百英镑的支票,弥补我修房子的费用。还有一张亨利退给我的一千五百英镑的支票,那是修房子的劳务费,说明他不要我的钱。这么说,这次离婚我净赚四千英镑。我给卡丽打电话,是亨利接的电话,他说卡丽上班去了,她刚在旅游代办处找到了工作。我谢了亨利的慷慨,他说以后我需要他帮助的话,给他打电话。

  以后我的生活方便了,打离婚时有免费律师,烧房子时有免费装修师。我是越来越无忧无虑了。生活真是充满了未知数,我以为我得到了,我却失去;我以为我失去,我却得到;我以为我会挺住,我却垮下;我以为我会疯狂,我却镇静。我环视我的家,以前,我和夏琳共同管理这个家,然后是卡丽帮助我管理这个家,今后,我要自己管理这个家。

  我发现我的家一尘不染,哪怕是窗台的角落,浴室的旮旯,书架的高处都没有灰尘。这不可能是卡丽突击出来的,而是她每天清扫整理的结果。我的花园更是整齐协调,也是卡丽精心护理的结果。卡丽喜欢艺术,她把麦穗,羽毛,几个木框一摆,就是我家的一个景点。我现在的这个家非常雅致,我想保留住这个特色。

  我也想到夏琳。夏琳没有工作时,焦虑地找工作,有了工作后,又忙于工作。闲暇时间只愿坐下看书,我拿起抹布清除窗台上的灰尘时,她才跑来抢我手中的家务,她擦完窗台,就会把抹布放下,她不知道书架,床头也应该擦一下。夏琳就是这么个人。美丽而不勤劳细腻,温柔而不安心理家。

  从中国回来后,我就去上班了。老板幽默地对我说:“你这次表现很好。”我们都知道他在说什么。非常奇怪,我一点不觉得孤独,我按时下班,回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家,我非常享受这份安宁,我可以静静地听音乐长达两个小时之久,我十分投入地读我感兴趣的书。当然我要为自己做饭吃。卡丽给我留下几本烹调书,我发现做西餐一点不难,就象做试验一样。做了一个月的西餐以后,我向中餐进军。

  我做饭就象我工作时一样认真科学,这大概应该算生活情趣了吧。比如,准备饺子皮的过程就要十分精确。300克面粉,加160毫升水,揉成面团,醒面十分钟,再用中等力度揉面4分钟,能达到最佳面筋力度。揉3分钟,面筋力度还没有完全形成,揉5分钟,形成的面筋力度反而被破坏一些。用高档面粉或廉价面粉,面粉和水的比例,以及揉面时间都是不一样的。这是我在做烹调时发现的秘密之一,做饭做到这样细致,大概算生活情趣了吧。

  一个人独居的弊病是不能做太多的饭菜种类,一个人吃不完,吃剩下的又不新鲜,因此,我去参加聚餐。我总是带去两三盘我的手艺。在聚餐中,我还从别人那里学来口授的新技术。中国人和西方人的聚餐我都参加,有一次,一位中餐馆的老板娘问我的糖醋鱼丸是怎么做出来的,她说那菜好吃极了。这件事让我激动了好几天,比获得博士学位还令我振奋。

  我每星期去学院吃一顿饭,顺便参加一些讲座和其它的音乐会、派对什么的,时间过得很充实愉快。学院里有几个大陆和台湾来的学生,因为我的烹调手艺在中国学生们中小有名气,他们都愿意和我攀谈。偶尔,他们来到我面前讨教一些对付老板,如何学习,怎样才能顺利获得学位的经验。我从来说不出什么。他们说我老奸巨猾,想看着他们失败。我说他们不给我面子,十分尖刻,怎能讨得老板的满意。我并不是拿一把,我真说不上来什么经验。我觉得能否拿下学位在于每个人的天赋和命运,我们谁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那些成功人士周游全国,讲一些自己的成功历史,真是笑话。他们把命运赐给他们的礼物当做自己努力挣来的报酬。他们不感激命运,却沉醉于所谓的自我奋斗中。

  时间过得飞快,我独自生活了一年。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想不想再结婚,我也适应了独自生活的环境,我甚至怀疑我能否再接受另一个人进入我的生活。这些想法很模糊,几乎不影响我的情绪,我奇怪我的平静。大概电击疗法真的损害了控制我情感欲望的神经了。

  在一次学院的晚餐后,我们坐在一起喝咖啡,一名台湾女学生刘晓翠毕业了,她马上要回台湾了,大家在欢送她,她也在一一请人留下通讯地址。这种事常发生,我们都习以为常了。晓翠来到我面前说:“方农,留下伊妹儿地址把。”我于是写下我的地址。她又说:“希望你能来台湾观光。”我说:“我恐怕申请不到签证。”她笑了笑,把头扭开了。她的女友们笑话她说:“哎哟,晓翠好激动噢,舍不得离开剑桥啦。”晓翠没有转过头,她的手在她脸上抚擦了一下,我觉得她好象是在擦眼泪。

  晓翠终于转过身,坐在她原来坐的沙发上,她的脸因激动而微红。有人继续上前为晓翠留地址,我又和别人聊了一会儿天。晓翠说她要整理行装,后天就告别剑桥回台湾了,她向大家鞠躬,然后,离开了。

  我看到窗外的月色十分明亮,趁着聊天中断的时机,离开了大厅,走到花园里。学院的花园被园丁们修剪得整整齐齐,园中花色深浅相映,高矮有秩,就是在月下都能表现出花园的和谐。熏衣草(Lavender)吐露着清香,几棵洁白的百合( lily)点亮了花圃,各色的凤仙花(Impatiens)和烟草花(Nicotiana )争相齐放,舒适地躺卧在花圃的边缘,覆盖了每一寸土地。攀延月季爬满了一扇栅栏。

  我坐在花园中的木椅上,听着夏夜的静,是那么的静,除了远处公路上的汽车奔驰的声音,连昆虫的叫声都听不到。在国内的夜晚散步时,到处都是蛙唱蝉鸣,还有蟋蟀敲边鼓,连猫也不安静。有个说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居住在英国后,觉得这句话不完整,应该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虫兽”。英国的猫、虫都不常叫,更不大叫,就象英国人一样安静。人可以受教育,动物可以受驯养,可是,花园里的昆虫的安静就找不出理由了,归到水土的原因最贴切。

  我坐的木椅旁有棵树,挡住了月光。我穿了一件暗绿色的衬衣,一条黑色牛仔裤,一双黑色旅游鞋。我的脸可能是最亮的地方了。在这静的花园里,没有人能看到我,我却能看到花园里的动静。我全身的暗色几乎使我融入了花园的夜色,我继续听花园里的静,那真是一种境界。静得仿佛能听到地下昆虫的对话。

  在离我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颗松柏,直径大概有两米。我忽然能听见那后面有脚步声,我盯着那松柏看。盯了好久,终于有一个人影从树后面走出,是个女的,因为她穿着裙子。她在那里徘徊,我静静地盯着她,也许她有心事,也许她正在忧郁,我想看看她想干什么。

  她却慢慢向我走来,走到离我二十多米远的时候,我听到她问:“那里有人吗?”是晓翠的声音。我怕吓着她,赶紧小声说:“是我,方农。”她站在原地不动了。我觉得她很怪异,如果我走开,她会太尴尬,如果我继续坐在这里,会太无礼。我于是站起走近她。

  那天的月亮实在明亮,把月夜下的人儿照得柔和清晰。当我走到离她还有两米远的距离时,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晶莹。她象个雕塑一样站在那里。我说:“哟,怎么啦?真舍不得剑桥吗?”她摇头,眼里的泪竟然扑簌簌地落下来了。我赶紧掏出手绢递给她。她用手绢捂住脸,擦净了眼泪,把手绢还给了我。我有点感觉出了什么,又觉得我在自做多情,可是,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就像我当初在月下向夏琳求婚一样,我惊喜地发现,我情感的神经还是存在的。

  我走近晓翠,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能感到她的身体在抖动。晓翠又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小声说:“我反正要回台湾了,也该说出我心里的话,我喜欢你。”我当时从头到脚都通上了电流,一种惊喜和惊奇。我把她拉进了我的怀里。她在我怀中激动地颤抖。琼瑶培养了几代的纯情痴情淑女,今天落进我怀中一位……

  我突然觉得不太妥,松开了晓翠,她也不好意思了。我们一起坐到了那把木椅上,双方无语。晓翠还在试泪,我又把我的手绢递给她,她好像特别珍惜那手绢,我有点后悔,怕她理解为手绢是定情物。她用手绢擦干眼泪,把手绢还给了我,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缓慢地说:“刚才的事,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还不确切我的行为,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在占便宜。给我时间好好想想。”晓翠轻轻点头。

  我又说:“时间不早了,你应该收拾行李。我明天后天要到伦敦开会,不能来送你,希望你一路顺风。我们以后可以伊妹儿联系。”晓翠又点点头,她先站了起来,操着嗲嗲的台湾国语说:“不好意思,耽误你回家了,明天要去伦敦开会,那么,早点回去吧。那个会,你要不要发言啊?”我说:“发言都准备好了,不在乎这几分钟。”说着,我也站起来。她轻轻说:“那你走好。”她还略微鞠了一小躬。我于是转身向学院外走去,到了门口,我回头,还能看见晓翠的身影在月光下,十分朦胧。

  晓翠住在学院里,宿舍就在这个花园里的一座美丽的十九世纪风格的红砖房子里,这房子的特点是拥有拱形的白色的窗户,它们使整个房子像童话里的道具。我曾经在这房子里住过,那时,我和夏琳住在一间为结婚的学生预备的双人房间内。现在,夏琳离开我了,又翩翩地走来一位晓翠。

  回到家,我无论如何不能入睡。有一年多没有拥抱女人了,我并没有欲望。有时想想这种状态让我庆幸又让我悲哀。我一直怀疑我的情感神经永远地被杀死了。和卡丽相处时,我很感激她对我的关心,我也想好好照顾她,但从来没有像在大学时代的那种激情。我甚至更多的时候是想一个人呆着,看电视,看书,看报。卡丽也抱怨过我的“孤僻”,但是,抱怨归抱怨,她总是默默地坐在我身旁,搂着我的腰。我一定让卡丽很失望,我也许会让晓翠失望。今晚的兴奋不仅是拥抱了晓翠,更是为了那久违的“电流”感觉──我的情感神经还存在!

  我对晓翠不熟悉,但也不陌生。我努力回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晓翠的。想起来了,是两年前,我正闹忧郁时,老板拉我到学院吃中饭。

  老板是该学院的院士,院士每年有三百顿免费餐,老板有家室,不常来学院吃饭,但他也不想把这些免费餐浪费了,他就邀请课题组的人来帮助他吃。自从我和夏琳离婚后,老板更是有意拉我到学院吃中饭。

  有一次,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吃完中饭,老板突然提到,下午两点,摄影师到学院来给大家照合影。当学院的人搬椅子搭架子时,我们大家都在一旁聊天,等待摄影师的安排。几个台湾学生在一边拿着自己的相机互相拍照。他们看到了我,邀请我与他们合影。我那时情绪低落,别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会说No,也不会说Yes。

  两星期后,又是午饭时间,这帮台湾学生欢欢喜喜地一起看印出的合影。几个女生尖声地说:“啊,啊,方农好帅噢,做研究可惜了,真该去当影星。”这话要是在以前,我心里准得意,可是,在当时,我却觉得命运在捉弄我,“帅”多少钱一斤呀?对女生的起哄,我没有做答。这时,旁边有一个声音悄悄地说:“嗨,忧郁王子。”

  我当时已经开始看心理医生了,医生保护病人隐私,我认为只有我,老板和医生知道我得了忧郁症,我不认为别人知道我的“内幕”。我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她样子瘦小,眼睛细长,皮肤苍白,相貌一般,但是,她的衣着和头发都精心打理过,像多数台湾年轻女子一样清纯整洁柔美。她的“忧郁王子”的评语,让我心里一热──她看出我忧郁了,我因此去学院的学生橱窗中寻她的名字──刘晓翠。这名字实在不好听。

  自那以后,我也有意无意地注意过晓翠,她比其它女生要安静些。我们的眼光很少相碰,可能是那时候我不想和别人打招呼,所以躲避所有人。

  我和晓翠的感情有前途吗?这是不得不问的问题,她要回台湾去了,我绝对不会去台湾工作,我已经不是为感情而感情的岁数了,何况我离过两次婚,这次要谨慎。中国和大陆的关系时好时坏,如果坏起来,我们住台湾住大陆都不妥,我国内的家人怎么办?生活真给我出难题,晓翠为什么来自台湾,而不是来自马来西亚或新加坡?我是否要把这些顾虑告诉晓翠,她看上去挺浪漫,这么实在的“算计”是不是太扫兴了?我将如何表达我的顾虑呢?

  凌晨四点,我才似睡非睡地迷糊了一小觉。

  接着两天,我在伦敦开会。开会期间,我和老板与伯明翰大学的学者讨论着我们将来的合作,如何申请下个阶段的研究经费,还有什么数据需要补充来支持我们的合作申请,所有这些占居了我的大脑。晓翠的事好像变得简单了──如果她要回台湾,我们就没有必要走在一起了。

  四天后,我接到晓翠打来的电话,我问:“你已经到台北了吗?”她咯咯笑了,说:“我还在剑桥啊,住在朋友家。”女人真利索啊,我简直张口结舌。
  
  “你怎么不说话呢?”她终于问了。
  “这两天你都干了什么啊?”我还尚未摆脱惊异状态。
  “我把机票退了。”
  “有这么容易吗?”
  “退机票还是容易的,签证嘛,我的签证还有一个月,我再去延长就行了。”

  我发觉我在冒汗。

  “今晚有空吗?”
  “有。”这是安排见面啊,我不会拒绝的,我想了解她。

  我们约好晚八点在Fort St. George 见面,那是个座落在剑河边上的酒巴,离晓翠的住处很近。我计划早点去,不要让晓翠等我。

  微风拂面的傍晚,别提多舒服了,我放慢了脚步,沿着剑河慢行,心情很放松。剑河里的青年男女幽幽地撑着船,一个小男生在向一个小女生炫耀撑竿技术,他左一下,右一下,姿势甚是优美,不想,他突然失去平衡,掉到了河里。撑竿砸在他的背上,他呛了口水,在水里扑腾着,行人和他的朋友们都在焦急地看着他的狼狈样子,有人已经跳下水去救他,还没有等这些人游近那小男生,他就自己抓住船梆。船上和岸上的人又都笑起来,我有一种深深地感动。

  世上离异分手的情侣婚侣多得是,大多数人都能从痛苦中拔出,有些人甚至几个星期以后就开始新的生活,我算是少数中的少数,竟然得了忧郁症,几乎走向绝境。我的懦弱让我难于对家人启齿,难于面对我以前的朋友,大家一定在看我的笑话。现在,我恢复了,可以轻松地笑了,可以平静地读书了,可以悠闲地散步了。这在一般人来讲是多么容易的事,对我来说,这些却是多么难得,我珍惜这些失而复得的东西,不想再失去它们。我希望我能像那个落进河里的小男生一样,将失落变成一段人生插曲。

  多么美好的晚上,夕阳正在变浓,天边泛起粉红,河边河上的人们都披上一层暖色,像一幅英国水彩画。我走得更慢。当我再看手表时,都快八点了,我要是不跑几步,就会迟到了。我于是小跑起来。

  还没有跑到酒巴,我就远远看见晓翠在门口站着,看着我笑。我跑到她面前,她羞涩地低下头。我以前好像听一位台湾男生抱怨过,说台湾女生难伺候,约会时故意晚点,拿架子。我看看手表,八点差一分,说明晓翠提前到达了。“她真好。”我在想。

  看我气喘吁吁,她小声说:“多热的天,不用跑啊,又不是赶飞机,我多等会儿不要紧的。”我不好意思让她等我,于是,自我辩护地说:“我好像没有迟到吧,现在才八点。”她微笑着说:“那就更不应该跑了。不过,你的跑步姿势很矫健啊。”她的话让我想起我的中学大学时代,我曾是个运动健将呢,才过去十几年,我的过去对我已经是那么陌生了。

  英国的八月,晚上八点天还是亮着。人们可以坐在酒巴外面的木椅上喝酒聊天,看河中撑船的人。我不记得我和晓翠谈了些什么,只记住那是个美丽的傍晚,空气,垂柳,水波,人们的低语,一切都是平和的。

  我们后来常一起去看电影,我也跟她去台湾学生的聚会。晓翠找到了一个两年的研究课题,我们平安地相处着。我不谈我的过去,她也不问。她发现我经常沉默不语,我自己就没有意识到。我有时对我们的谈话内容不太感兴趣,出于礼貌,我应付她。这并不说明晓翠乏味,我对任何谈话都会很快失去兴趣。这是我后来意识到的,晓翠先发现了我的这一弱点。

  有一次,我做饭时,来了情绪和勇气,说:“你看,我这么怪癖,老犯愣,没办法了。怎么办呢?”她说:“这算什么怪癖呢,不要说了,挺好的。会做饭,就已经很稀奇啦。”

  知道晓翠好,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透露了我的忧郁症,她惊异地看着我,我继续:“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吃药了,基本正常。阴雨绵绵的气候会让我感到压抑,犯脾气,但我不打人,只是不想说话。我很在乎生活的安定和规律。”她更惊讶,看样子,她一点不知道我的底细。

  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怎么治疗忧郁症呢?”我简单地讲我的病情发展,药物治疗,然后是电击疗法。

  “电击?”她惊奇地问。
  “是啊。”
  “怎么电击呢?”
  “就像受电刑一样,让全身颤抖……”

  我还没说完,她已经笑岔了气,跑到洗手间去了。我自己留在厨房哭笑不得。我和卡丽同病相怜,我每次提到电击疗法,她就会温情地搂住我,我也搂住她,我们互相怀恋在那个痛苦相识的日子。这晓翠却如此反应,看样子,不身临其境,就不能懂得一桩事情的内涵。

  晓翠终于从洗手间出来,她还在擦眼泪,是笑出的眼泪。她说:“实在抱歉,不好意思,不该笑,不该笑啊。”她又笑起来,我只有给她递上纸巾,心里气得慌。她忍住笑,说:“我只是想像你坐在电椅里……哈……哈……哈……”看着她失控的样子,我竟然也跟着笑起来,笑出了声……

  天啊,我的笑声,我自己久违的笑声!我有几年没有笑出声了。我被我自己的笑声感动,浑身轻松。我过去搂住了晓翠,说:噢,我的快乐天使,请你搬到这里来吧……

  一个月后,晓翠搬进了我家。我和晓翠相处极其舒服,晓翠说我是个好人。她后来还坦白,那天夜晚,想到再也见不到我了,她很难过,因此来到花园散步,她走到花园的最暗处,想象着我在那里,她要与我告别,不想,我真的在黑暗里……这是缘份。

  和晓翠相处,唯一令我不满的是晓翠要求我为她提女人包,北京爷们无论如何做不得这种事。我不明白那么小的女人包,为什么还要男人拿着,实在是一种臭架子。有一次逛街时,晓翠要上厕所,让我帮她拿她的绣花包,我坚持不帮这个忙,并建议她把那绣花包挂在临近的树上,我在树旁边看守,她气得脸通红,说大陆的男人没有情谊。我后来还是妥协了,我告诉她,我在台湾境内一定帮助她提包,在台湾境外,请她饶了我。她也让步了。

  在我的生命里,夏琳让我尝到了死去活来的去爱,卡丽让我体会到了窒息的被爱,威尔的进攻让我迷失,亨利的偷情让我解脱。他们终于把我百炼成钢了。在我最合格的时候,晓翠坐享其成。

  和晓翠相识八个月后,我们决定结婚。我们想在家人面前结婚,那么只有去台湾或者大陆。我先申请了去台湾的签证,被拒签。然后晓翠申请大陆签证,她被准签了。我开玩笑地说:“台湾小家子气。”她安慰我说:“不要委屈嘛。”

  我带着晓翠回国了,爸爸笑着看着我们。妈妈说:“哟,这台湾人还挺象日本人的,总爱鞠躬。”姐姐更厉害,说:“农儿,这回老实了吧,找个善良的。”姐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知道我的忧郁症和治疗情况,如果知道了,她会落泪的。

  我还想过,我这回是不是又在为他人做嫁呢?晓翠让我感到温馨,我下决心再为别人培训一名好妻子,这是最后一次吧。事实上,晓翠想做个永远的留级生,不从我这里毕业,永远与我相守。我们相敬如宾。和晓翠在一起的日子,我想起我和夏琳、和卡丽相处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我生活里好象缺少什么,我也说不清,可能是互相的默契,互相的平等,互相的空间。

  婚后不到一年,晓翠生下了我们的女儿珍珍。小珍珍的一努嘴,一眨眼,手足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我们的欢笑,那种乐趣是用语言难以形容的。在我休父亲产假(Paternity leave),照顾她们母女的两周内,我写下了我的故事,想把它做为珍珍十三岁的生日礼物。我要告诉她,生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经历,跌入低谷而又能走出低谷的人,才能看见更宝贵的人生价值。我现在就看见了,就是你──我亲爱的女儿,新生的婴儿──我的小珍珍。

  我与珍珍一起出生,开始了我新的生命,我们将一同成长。

  望着窗外,院内粉红色的樱花还在盛开,它们比往年更美丽……


2006-7-24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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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杨

#5  

亲眼看见过电击治疗。病人前一天的午夜停食,清晨到治疗室。麻醉,再电击。英,美,加等国的治疗,很注重人道(少痛)。希望能考虑一下无麻醉药的这个细节。病人虽然有权拒绝麻药,但医生也有权因此拒绝给以治疗。


2006-7-25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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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6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简杨 at 2006-7-25 14:54:
亲眼看见过电击治疗。病人前一天的午夜停食,清晨到治疗室。麻醉,再电击。英,美,加等国的治疗,很注重人道(少痛)。希望能考虑一下无麻醉药的这个细节。病人虽然有权拒绝麻药,但医生也有权因此拒绝给以治疗。

电击不是手术,麻醉可以选择。

我在英国接受治疗时,从来拒绝麻药和止疼剂,医生都准了。我因此加上这个情节,我
也咨询过,还真有电击不打麻药的。

当然,如果大手术,我拒绝麻药,医生绝对拒绝治疗我。

好象英国比美国和加拿大落后一些。

我不喜欢被麻醉,咱想体验生活,感觉一下真正的疼痛。


2006-7-25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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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7  

廖兄哪里去了?

这篇需要廖兄用大手笔刻画一下。


2006-7-25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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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

#8  

>> 以后我的生活方便了,打离婚时有免费律师,烧房子时有免费装修师。

喜欢土干的幽默,灰色的?

>> 我写下了我的故事,想把它做为珍
珍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现在是十三年之后?

>> 我在英国接受治疗时,从来拒绝麻药和止疼剂,医生都准了。

和土干一样,我也拒绝麻醉,不久前刚做的肠镜。拒绝麻药的一个好处是马上就可以自己开车回家,否则必须在医院观察一个钟点,还要别人拉你回家。


2006-7-25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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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能饭

#9  

〉〉〉和土干一样,我也拒绝麻醉,不久前刚做的肠镜。拒绝麻药的一个好处是马上就可以自己开车回家,否则必须在医院观察一个钟点,还要别人拉你回家。

真的,任兄?感觉如何,很难受吗?


2006-7-25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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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

#10  

>>感觉如何,很难受吗?

每个人的抗痛能力相异,说不难受有误导之嫌。我的感觉是还过得去,和一般肚疼差不多,而且一有胀痛,你能出声,医生马上就下手轻一点。另一大好处是人是清醒着,可以和医生同步看到清晰的图象。


2006-7-26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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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11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任平生 at 2006-7-25 20:18:
现在是十三年之后?

任平生,
  现在不是十三年后,是小珍珍刚出生。


2006-7-27 0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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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

#12  

>> 现在不是十三年后,是小珍珍刚出生。

我可能有点木,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是珍珍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十三岁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2006-7-27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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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13  

十三岁是青春期初始,小成年人了,情窦初开。这时候开始正确的,有深度的人生交谈
比较合适。性教育要在十岁左右开始。


2006-7-2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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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ken

#14  

土干,请你多包涵,我这两天专门找你碴呢。

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和夏琳没戏。--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和夏琳没戏。

买房子不仅要贷款,还要一部份押金--应该叫做头金吧。

家长们都对孩子的将来寄语厚望--寄予厚望

卡丽不跟他去酒酒巴,--卡丽不跟他去酒巴,

她说她要回去接着上班,我说:“你走好。”她预言又止,--欲言又止

我坐起,把包递给夏琳,--我站起,把包递给夏琳,



以前在CND上读过这篇,观后感是“我”最幸运的,是遇上了一位好老板。

另,学校800米赛跑的那段,800米和1500米都只能算是中长跑,5000米以上才算长跑。我记得800米是有预赛的,也许各个学校不一样吧。本人也是田径队的,曾经参加过2届省大学生运动会呢,跑过400米,800米和1500米。因此才对你这段挑剔。


2006-8-18 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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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5  

土干,你的小说太成熟了,我都挑不出刺了要说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大概就是友明说的语境,暗流之类玄而又玄的东西了



足球妈妈
2006-8-18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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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16  

书刊,
你说对了,是1500米赛跑,搞错了。回头改。
给您磕头,再次谢谢你给我挑错字。我准备教师节  (9月10日)在伊甸文苑贴
出《丁榕老师》。


立蒙兄,
您在《网恋》线的贴,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练毛笔字,每天写一篇,老师圈红。红圈
越多越高兴。老师要是不圈红,我自己就不知道哪个字好。


文章,
友明说的语境,暗流之类玄而又玄的东西,我是知道的。我读小说就怕那些东西,
故事中一有明显的悬念,我就打瞌睡。所以,我不往那边发展。现在写手用这些技
巧的多,咱文笔不如人,就不能跟别人写重了。


2006-8-18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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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17  

Raise


2006-9-19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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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18  

《治疗》压缩版,22995字


2006-10-19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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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花

#19  

先顶后看...


2006-10-19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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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0  

我用WORD‘S TOOLS,看了,是26000字。

不过土干别担心,没关系的。


2006-10-19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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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21  

为力,
word算标点,26000是字加标点。我说是汉字22995个。
如果算标点,《网恋》是15000。
我的东东,句子短,标点就多。
土干


2006-10-20 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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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2  

"后人总是杜撰前人的美丽,却不知道里面藏有多少辛酸无奈。"——读土干的小说想笑又流了泪,流了泪又笑,快要接受电击治疗了。好读耐读。笑笑笑哭哭哭!


2006-10-20 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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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23  

故事吸引人,一口气读完了。语言很干净,没什么可挑剔的。

个人感觉情节、细节等平淡了些,不是最象小说,象纪实文学。不象小说可能就是
土干小说的特色。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6-10-21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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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tian

#24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thesunlover at 2006-10-22 12:25 AM:
故事吸引人,一口气读完了。语言很干净,没什么可挑剔的。

个人感觉情节、细节等平淡了些,不是最象小说,象纪实文学。不象小说可能就是
土干小说的特色。

是像纪实,但喜欢纪实的读者比小说多,能引起共鸣就好。


2006-10-21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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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5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lantian at 2006-10-21 10:39 PM:


是像纪实,但喜欢纪实的读者比小说多,能引起共鸣就好。

同意,小说的确有各种表现形式,能被认同就好。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尽力而为。
2006-10-21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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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凝

#26  

上次忘了说,除了那些医学术语,小说中的英文多数应该是不需要的。



我的黑暗是一湖水,我的光明是一条鱼
2006-10-23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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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

#27  

重读土干这篇小说,还是觉得好。情节迭宕起伏,语言凝炼朴实。没得说。再赞一下。


2006-10-27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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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28  

才看见大家的新评论。

雪儿
你真爱伤感,对不起,让您又哭又笑了。我写小品文时,总是自己乐半天,才能下笔,那叫开心。你以后不妨试试写喜剧。

爱阳,
好几位写手都劝说我要写细,我心里不能接受。主要是一细,就会和别的小说重样。我个人主张,写不出新花样,就干脆省略。写得出新内容,就详细雕琢。另外,英文词儿的放入,是显巴一哈哈。听说文章演讲中放几个洋屁,特提气儿。

蓝天,为力,
我的小说是按纪实类型去写的,写得我自己都感动,身临其境。发表后,每次读者感动,我都有是骗子的感觉。我的所有故事都有原型。

金凤读了第二遍。我的弃狗的感觉少了一半。谢谢。



[size=3]      土干[/size]
2006-10-27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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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9  

我也给土干顶一下吧。

我得了二等,他是三等,估计给气死了。


2006-11-17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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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桦

#30  

土财主,我特来祝贺你,得了奖金不要藏起来啊。


2006-11-17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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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w

#31  

土干这篇获奖小说上个周五一气读完了,可读性极好。土干风趣自嘲
之笔实在有英国风,不可多得,以后要多学习。

忘了提一声,现在补过。写实?土干够辛苦的,瞎揣摩一点创作背后
的东西

为力还给我布置了几篇要读的呢,读完再叙。

谢谢!


2006-11-21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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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取心

#32  

疼痛中的微笑,人性难测,读来惆悵。作为小说来说,第三部分与结尾稍有大团圆之感,作为个人纪实就无可挑剔。


2006-11-21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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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

#33  

这篇小说首发在华夏网,批判很集中:结尾太生硬,方农太耸包。
读者们争得难解难分的。我已经对结尾做了修改,恐怕还是不太自然。至于这个耸嘛,他就是这么耸,改不了。意外的是,好几位女读者爱上方农了,这里给伊甸蓝营们透个信息。
这篇小说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入流,能得奖,可见国内对小说也挺宽松的,要不就是在鼓励我们海外业余文学青年上进呢。
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改了。

谢谢象罔和文取心对小说的鼓励和反馈。

我十分嫉妒为力得了二等奖!

银桦,
土财主把钱藏在坑里,不和别人分享。蒲公英早就看出,我不酷。


小说《治疗》为参赛要求,压缩了2000字。于2006年12月11日从压缩版恢复原版。


2006-11-22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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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

#34  

先顶上来.


2009-6-10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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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35  

跟你姐学的?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老牛 at 2009-6-10 23:14:
先顶上来.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9-6-10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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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36  

老牛看上小土啦~~


2009-6-10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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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

#37  

顶上来是因为这的确是一部很棒的小说。但这不是我顶的主要原因。

当年巩利扮演乡村大妞,达到了出神入化的艺术高度,名气大起来,在《黄金甲》中演皇后,有人撰文评价说真漂亮,气质真高贵,母仪天下啊!我看了就笑起来,说这个漂亮皇后一定是苦丫头出身。以巩利的气质,有一道坎她迈不过去,她不适合扮演贵族。

莫言,贾平凹写乡土小说活灵活现,堪称大师,但他们写不了白先勇的反映中国上流社会的小说,反之亦然,中间那道坎他们都迈不过去。

让皮糙肉厚的老牛以柔美女性的口气去写一部小说,老牛昏倒之前,苦胆肯定碎了。有道坎老牛迈不过去。

有一道坎,给我的感觉是,土干玩着就跨过去了。

一个女性的写者以男性的口吻写一部小说, 而且写得这么成功, 不仅需要才气, 更需要胆儿。需要多大胆儿? 脑袋那么大的胆儿。


2009-6-10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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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

#38  

再顶一次。
累了。
去休息了。
喜欢这部小说的朋友, 请接着顶。


2009-6-10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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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ngbo

#39  

飘过一个土粉,狠顶一下。


2009-6-11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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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40  

以前土干女扮男装,文思泉涌。

后来我们把“她”给揪了出来。

最近没有看到土干新的小说,我感觉自己有一份罪过。


2009-6-12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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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

#41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9-6-12 05:42 PM:
以前土干女扮男装,文思泉涌。

后来我们把“她”给揪了出来。

最近没有看到土干新的小说,我感觉自己有一份罪过。

能让为力说出感到“一份罪过”这样沉重的话语, 老牛不由就湿润了亮晶晶的牛眼。我想为力这一次,说的可是真话(呵呵), 动的可是真感情哇。不晓得这园子里还有没有跟土干保持联系的网友,如果有的话麻烦替为力向土干问声好呀。

老牛看了土干的文字,一会儿觉得伊是女的, 一会儿觉得伊应该是个爷们呢!冲着女强人为力这份缠绵,土干若是男的,应该动情了,再不露面,就不爷们啦! 若土干是女的呢,还说啥,立刻拜干姐们儿啊,还不!

这么着! 为力,你要是男的, 老牛绝对跟你磕头拜把子,老牛知道自己人近老年,年龄上不知比你大了几圈儿, 但就冲你这份义气, 老牛甘愿管你叫大哥!


2009-6-12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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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07

#42  

来了。谢谢老牛。

敢问老牛有多老?喜欢我的小说的人多在40至80岁之间的男性。多数女性读者不太感冒这种写法。为力和章凝都太小,还读不懂呢。呵呵。

写小说不容易,构思时,觉都睡不着。疗养一段再说。


2009-6-13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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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

#43  

很高兴看到土干。顶一下。


2009-6-13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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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xiaodi

#44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tugan07 at 2009-6-13 02:17 PM:
来了。谢谢老牛。

敢问老牛有多老?喜欢我的小说的人多在40至80岁之间的男性。多数女性读者不太感冒这种写法。为力和章凝都太小,还读不懂呢。呵呵。

写小说不容易,构思时,觉都睡不着。疗养一段再说。

这一下把我定位在60岁的中间值了,这个range也太偏高了吧。见到上期文摘中入选的你那一篇了吗?


2009-6-13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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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

#45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tugan07 at 2009-6-13 02:17 PM:
来了。谢谢老牛。

敢问老牛有多老?喜欢我的小说的人多在40至80岁之间的男性。多数女性读者不太感冒这种写法。为力和章凝都太小,还读不懂呢。呵呵。

写小说不容易,构思时,觉都睡不着。疗养一段再说。

你这个“敢”字用得很客气,但也客气得很对。对老年人客气一些符合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老牛的确不年轻了,有古诗为证的,“老牛自知黄昏晚”。

年龄有差距是个遗憾,不过,土干,我觉得咱俩的姓氏多多少少可以弥补一下遗憾,从而缩短这个由于代沟而产生的距离感。

土地和耕牛,在咱们中国,相互依存了几千年呀。


2009-6-13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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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言

#46  

前些年偶尔做过一个心理测试,心理年龄达到了土干的阅读要求。


2009-6-13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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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gan07

#47  

梦冉,为力,章凝,涌波好!

老牛,我们好象没有代沟吧?我也做过心理测验,八十四岁,都出界了。我的心态
比笑言老。

怎么可能呢?如今,我的爱人还是每月送我一本儿童画册的,我怎么就八十有四了
呢?

小棣,往四十那边靠靠,不结了?我是说,如今读小说的人,一是书虫,二是退休的。
我很吃惊,有人八十岁,还读小说。很令人振奋的事情。我看到新文摘了。谢谢你
阅读此文。文摘编辑很有特色。也谢谢红鹭插图。

第 1 幅
红鹭画


2009-6-14 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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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48  

看到土干回了真高兴!真呀真高兴呀!


2009-6-14 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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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49  

土干是伊甸园的大功臣。这个谁都知道。唯有老牛蒙在鼓里。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老牛 at 2009-6-12 06:37 PM:

能让为力说出感到“一份罪过”这样沉重的话语, 老牛不由就湿润了亮晶晶的牛眼。我想为力这一次,说的可是真话(呵呵), 动的可是真感情哇。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尽力而为。
2009-6-14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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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50  

人们常说:令一个人苍老的不是时间,而是TA心底无法实现的欲望。

所以,自吹老的同志们,你们要警惕啦。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尽力而为。
2009-6-14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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