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郑人疑斧》
新《郑人疑斧》
方壶斋
我住的公寓楼有一个管理员，已经超过90岁了，除了腿脚不便利以外，头脑还清晰，言谈举止没有什么退化的迹象。
公寓里的房客，有长期住户，有只住一两年的学生。大家都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头。个别的彼此见面打个招呼。是同一个单位的自然偶尔串串门子。
只有一个房客，喜欢管闲事，甚至曾经管到管理员头上。具体的细节就不用说了。我这里就叫她“管得宽”。
管得宽总是一脸严肃，从来没见她笑过。这倒是适合她的角色。
最近，公寓楼里的回收箱没有了。我问管理员，她说回收公司的人要求她每个星期二早上把四个半人多高的回收箱拖到路边，否则不予处理。她90多岁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房东于是决定取消回收服务。回收公司就把回收箱拿走了。
现在，水瓶罐头瓶这类回收物就直接扔进垃圾箱了。扔进垃圾箱的东西，最后的归宿是埋到地下。这是根本违反回收利用原则的。
我就把自己一个多余的塑料垃圾箱放在外头，上面写着“瓶瓶罐罐”。反正我每个星期都开车出去一趟，把那些回收品拿到回收站去是捎带手的事情。我倒不是想靠那点东西发财。卖回收品的钱还不够汽油费呢。我只是不喜欢看着它们埋到地底下。
回收箱放到外边没两天就失踪了。我问管理员，她说不知道，说也许谁需要一个垃圾箱就拿走了。她又问我在那里放回收箱干什么，我说回收。她说回收公司的人不来了。我说我知道。我现在就是回收公司。她终于明白了。
那两天倒是真地来了新房客，不过我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管得宽。回收箱没有丢的时候，的确有人往里面放瓶子罐头，说明房客们是认可的。这里的人都是各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除了管得宽以外。
回收箱丢了以后，我常常看管得宽的房间的窗户，似乎要从那里看到我的回收箱。偶尔看见管得宽下楼，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她把我的回收箱拿走了。但是我没有证据，不好随便问。我贴了一个失物告示，也没有人理我。要是在中国一个院子里发生这样的事情，邻居们早就议论纷纷并且要说明跟自己没关系了。
过了两天，我找来一只微波炉的包装箱，加工成一个回收箱，贴上“瓶瓶罐罐”的标签，又放在外头。过了两天，这个箱子也没有了。
没有的那天，我傍晚还看见在那里，等到晚上十点钟从外边回来就不见了。现在我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了。如果说前一个塑料回收箱有人拿走自己用，这个纸箱子丢得就没有道理了。一定是有人跟我作对。这个人除了管得宽还能有谁呢？
那天晚上我看了不知道几遍管得宽的房间。我马上腾出一只纸箱，写上“瓶瓶罐罐”，放到了外边。我准备跟管得宽干到底。
我拿着纸箱子出去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在院子里干活。我很奇怪，就问他是不是房东。他说他是管理员的孙子。我就多了一个心眼儿，问他晚上可曾见到一个纸箱子。“我拿走了，送到废品站去了。” “那是我回收用的，”我说。“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回收品埋到地下去。可是我奶奶说垃圾箱旁不能放东西。房客会抱怨。” “你奶奶知道我放这个东西在那里的，”我告诉他。我又问他此前的那个白色回收箱他知道不知道。果然，那个也是他拿走扔掉了的。
丢回收箱的事情这一下真相大白。我心里也觉得释然了，因为我也不想跟管得宽闹对立。不过我奇怪的是，管理员明明知道我把回收箱放在那里，怎么又会让孙子把它拿走？而且，如果她让孙子拿走了前一个，为什么我问她的时候她还说可能是有人需要而拿走了？想了想，结论只有一个，老太太老了。
看来事情并不总是看上去那样。看上去思维清晰的管理员可能已经得了健忘症了。
不过，我又想了一下，也许管理员根本不知道是她孙子拿走的。他孙子可能就是按照她一贯的指示，看到有人在垃圾箱外头放东西就拿走，因为老太太自己不可能处理。
的确事情并不总是看上去那样。
至于说管得宽，被我怀疑倒也不是什么冤枉的事。我为什么不怀疑别人呢？郑人怀疑邻居偷了他的斧头，一定是因为那个邻居本身举止有鬼鬼祟祟的地方。要想不成为怀疑对象，自身平常一定要行为坦荡。
在我这方面来说，怀疑了管得宽但是没有去找她核实，算是明智之举，否则一定会很尴尬。在这方面，我倒是继承了古风，因为那个郑国人也仅仅是怀疑而已，没有去跟邻居吵架。
在这方面我比管得宽好多了。前不久，管得宽在我门上贴了一张纸，说如果我拿走了她家门口的一把椅子，请还回去。她不但郑人疑斧，还挑破窗户纸。她也不想想，她住在楼上，我住在楼下，我怎么会知道她门口有一把椅子？我完全可以找她去理论，不过我只是一笑了之。邻里相处，还是宽厚一点好。
2006，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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