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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宝林

#1  [旧作] 新发现未发表旧作8首

新发现程宝林未发表旧作八首         


北冰洋旅笺

……极夜退潮了
像一枚被遗落的贝壳
我赤裸着站在
没有海浪拥抱的礁岩上
用深呼吸
痛饮阳光

日历表
复活了对于时间的
滴滴答答的记忆
苔藓
开始在探险者的白骨上
逆着阳光生长

父亲,要这距离睽隔着的世纪里
我无法准确地用经纬度
告知我的方位。你冷峻的目光
从来也不是为了阻止我
向冬天的外婆家或者魔窟流浪
冷藏生命于永恒的冰雪之中
我依然按我们祖先的节令
种植谷物和更换衣裳
我们生活得相当不错
北极熊保姆很称心
北极圈充气而成的蓝色帐篷
不太像我们家的老屋;而您的小孙女
以一半黄河基因继承智慧
以一半爱斯基摩血统
炫耀健康

她叽叽喳喳地
学会了我们世代相传的那种语言
她很爱叠破冰船
特别喜欢在雪上画谜一样的符号
让我猜她是在计算归期呢
还是在选择河流:归航
      
         1985.4.25晨,北京

        长途电话

这座城市的爱神
遭到了外星人的绑架
和平宁谧的青年城
月亮煽起暴动

情人们拦截了所有的交通工具
拦截了Texi、巴士、笨重如牛的卡车
拦截了摩托车、三轮车甚至警车
只有推婴儿车的母亲
在爱情的白色栅栏之内
微笑地看着这场周末的骚乱
等待丈夫举着汽水瓶的手榴弹
跑来抢劫自己

情人们占领了长途电话台
因为爱神被幽禁在广寒宫里
我知道,明月就在窗外,伸手可摘
而那一弯黄熟的月牙形香蕉
却挂在爱的电磁波永难抵达的天涯
时间和距离在光年的米尺上合二为一
我在光年的这端,据守着一部总机
可仙女座并不受理长途电话
查号台查不出嫦娥的电话号码

当虚惊成为轻松的话题
情人们从长途电话台潮水般撤退
把我这个流浪者独孤地撇下
我想再打一次电话给万里之外的女友
向这位问事处的少女打听我此刻的位置
以及搭乘哪路雨中电车
怅然回到旅客之家

恢复了和平与宁谧的青年城
月亮照着咫尺,也明亮了天涯

           1985.7.24于荆门




            少女雕塑

你毫无顾忌地站在街心公园
索性脱掉了最后一件贴身的花衬衣
向这座城市渐渐繁密的灯火
吹响黄昏,一支清脆透亮的牧笛

在这座城市你没有户口
只将一只脚跨进恋爱的年纪
城里所有的窗户都为你而开
可是心里疼你爱你的乡下老爸
嘴里骂你不穿衣服丢人现眼
几次来看望你
却不敢走近你

三年前的冬天我就在这里等待夏夜
将绿色长椅空出一个位置
如今我坐在我空出的位置上
我的座位成为一对恋人的领地
我在等你!等你从大理石基座上走下
我是杏花村的牧童,骑牯牛而来
躲着交通警威严的手臂而来
记否知否?你吹的,正是我儿时的牧笛

我在长椅下种一挂葡萄
心牵出藤蔓攀越栅栏般的长椅
当我告别这座城市
你汉白玉裸着的身体
所有我不敢正视的部位
将遮覆古典美的叶子
    结出一串一串鲜美的紫葡萄

                1985.7.2于北京


        猎鹰者

猎鹰者用鹰的眼睛
逼视着悬崖之上
这只凶狠的黑翅天神
众禽之王与部落之王
都暗自庆幸
对手,不是一位小孩或者一只幼鹰

猎鹰者的鹰眼
是上一次决斗的战利品
而他付出的一条腿
使鹰王傲立于高山之顶

为了不让天空
以湛蓝诱惑求生的欲望
鹰王在岩石上
撞断了自己遮天的黑翅
彝王狂饮后猛一扬手
把射过太阳的大弓掷进山谷

他与它之间的英雄史诗
就这样
开始于生命沉落之前
结束于死亡来临之后
彝王用被掳去的那条腿
踢了踢身体渐冷的鹰王
鹰王用夺回的那只眼睛
逼视着血流如注的彝王

后来,彝王的子孙开始长鹰勾鼻子
开始用鹰的眼睛猎鹰
开始披一种黑色的大麾,如鹰的翅膀
而鹰王的遗族,双腿粗壮的力
恰如彝人,如那徒手决斗的酋长后裔

              1986.11.6于凉山


    公路旁的彝家女

彝家女站在公路旁
公路缠绕在大凉山里

彝家女抱着芦花大公鸡
四周寂静无人
羊群漫上公路
白羊里混杂着几只黑羊
绵羊里骚动着几头山羊

十四岁的彝家女站在公路旁
公路的一端通到县城
另一端是另一个省的某个小镇
彝家女听说,那两端的新鲜事儿
就像身边的野花,一天开出好几朵
那里的女孩子出落得水灵
一到十四岁就懂得女人的秘密
而她不知道。羊群和岩石
过于柔软或过于坚硬,过于暖或过于冷
都不适宜对她
进行人生启迪

但彝家女对公路仍有信心
通车那夜就梦见过汽车鸣笛
从此这段路缠得她心痒难耐
缠得她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她不记得那辆车是什么样子
但那车来了,就绝不会呼啸而过
那人说过要买雄鸡,要全凉山最雄壮的一只
她记得那年轻男人的微笑
是彝家汉子所特有的那种

彝家女站在公路旁,站成十六岁
全凉山最雄壮的芦花公鸡在她怀里
把鸡杀了把血滴进酒碗
这是彝家人神圣的誓言至死不改
她将站到十八岁或者二十岁
而想不起一句讨价还价的话来
直到冷不防有一双强壮的手臂
把她举起来放到自己肩头
   
       1986.11.10


          流泪之后

流泪之后
继之以歌,要原始森林里
在大河咆哮呜咽的峡谷之间
低徊婉转,一支多么忧伤的曲子啊

森林抗拒群峰的覆压
以黑色化石的形式重新出现
河流干涸后袒出一腔砾石
苍凉的鹰翅悬在欲雨的天空
多变的风景里恒有几丝带泪的颤音
这古老的曲子里拧得出几多辛酸哟

你的眼泪扩散着烈酒的气息
在黝黑的脸上
翻译出歌声的悲怆
你邻座的同胞告诉我
死亡是真实的,如同注定来临的黑夜
而彝人的丧歌和眼泪从不渗水
那是怎样一种烈度的真诚呢!

蜷缩在拥挤的、破败不堪的旧汽车里
你无泪地唱着,声音渐渐嘶了
渐渐弱了,渐渐被风吹散了
眼睛里的天色终于暗下来
季节的脸庞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彝家汉子
在生平第一次流泪之后
最后一次狂啸与大醉之后
梦见了死神

旧汽车在无名小站抛锚
引擎的心脏又经历了一次死亡
你醒来发现被焚烧的
是夜而不是太阳
         
1986.11.12


    彝人送魂图

相传凉山彝人祖先徒自云南昭通。彝人死后,魂魄按一定路线送归故土。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有图示。

歌终于唱完了,酒业已饮尽
怀孕的包谷且留待儿子掰摘
你的一生
在凉山里挪动了几块石头
开垦了一小片土地
繁衍了两三辈彝人
完结在一堆不可抗拒的火的吞噬之中
谁把牛角号吹得呜呜地响啊

你要回去了,故乡以泥土唤你
祖先的乳名传到你耳中
差不多成了唯一的遗产
你不再能够走着回去
骑着马驮着媳妇回去
这种哲学的或者迷信的寻根
使灵魂投宿的驿站上
熬更的灯火几世纪不熄啊

那时候凉山冷得恰如它的名字
彝人以足迹和世代相传的火把
赋予冰川期的土地
以最初的体温
但生命里注定骚动着欲望
即使焚尸之火也终不能烧断啊
不能葬在故乡的彝人
灵魂必须向故乡流浪

歌已经唱完了,酒业已饮尽
眼睛闭上就不再梦见猛虎与雄鹰
但你清晰地听见
第一个彝人母亲
分娩时浸血的哭泣
在大山那边,在大河对岸
在云南昭通,彝人招魂的地方
         
1986.11.12晚,于蓉


           魔城

一个兜售魔方的流浪人
跑遍了大世界所有的码头
挟着自己的骨灰盒来到这里
一柄古里古怪的黑伞
撑开这座小城的神秘
彝人们在他即将走过的街道两侧
摆起了大酒缸任其豪饮
而他傲慢地踅进一家客栈去了

小城因之而重新追忆
公元之前那场唯一的战争
那个傍晚也有怪客造访这座城市
这座山踞于海上,海睡在山里的
魔幻之城

公元前有客叩门、叩城门,在薄暮时分
以沙漠的宽厚微笑向太阳告别
那柄同样古怪的黑伞
使铁皮城门的铜环发出金属的响声
这是来自何处的启迪与暗示呢
彝人的先祖们未能悟出深意
占卜的职业巫师已烂醉如泥

久叩不开。这门沉重得发不出
一声叹息。怪客走后旋有猛虎来攻
一万只吊睛白额大虫
吼得城墙上的砖石与箭镞纷纷坠落
但战争平息后一万具虎骨
却被砌进了
万年不摧的城墙之中

千年之后又有不速之客贸然来访
一位兜售旋转图案的流浪人
挟着骨灰盒如挟一册
关于死亡的通俗教材
而那柄公元之前撑开过的黑伞
一经收拢,这座魔城
看不见的神秘面纱或将荡然无存
        
     1986.11.16中午于成都


2011-12-5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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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  

久不见宝林,问候!

细细读了宝林的诗。彝人在宝林的笔下彪悍而奇异——“那时候凉山冷得恰如它的名字
彝人以足迹和世代相传的火把
赋予冰川期的土地
以最初的体温
但生命里注定骚动着欲望
即使焚尸之火也终不能烧断啊
不能葬在故乡的彝人
灵魂必须向故乡流浪

歌已经唱完了,酒业已饮尽
眼睛闭上就不再梦见猛虎与雄鹰
但你清晰地听见
第一个彝人母亲
分娩时浸血的哭泣
在大山那边,在大河对岸
在云南昭通,彝人招魂的地方”


2011-12-6 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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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宝林

#3  

谢谢冬雪儿的关注。下面贴上新发现的一位佚名诗评者的短文。

手持精神故乡的烛火
-----浅议旅美诗人程宝林和他的诗

佚名

读诗人程宝林的诗有一种灵魂被袭击的感觉,诗的多种象征以及丰富的审美信息,显示了他写诗的高度。诗人程宝林是继北岛,舒婷之后于80年代中期崛起的那一拔在中国诗界有所成就和影响的诗人(如韩东、于坚、秦巴子)。从新时期的诗歌背景来看,北岛,舒婷们只是属于新时期诗歌的启蒙阶段,真正取得中国诗歌最高成就的还是60年代出生的那一拔杰出的诗人们。我比较喜欢韩东的诗,诗中一种哲学意味以及所传达出来的语趣的核心神韵是让我无法言说的感动,而于坚的诗是荒诞的。程宝林诗的多义性确实在考验我们的阅读智慧。比如他的《春天》。《春天》由意象到抽象,是为了达到诗人的某种理念,在这种理念中折射出思想的光芒。他的这首诗应归于宏大叙事这一类的诗,不论是他笔下的王者,还是草根,都有一种历史感。

不论是北岛们,还是程宝林们,这些在中国大陆诗界有所成就和影响的诗人们,去国他乡后,鲜有好的作品问世。他们在海外寂寂莫名,远不如在大陆风光。比如北岛,在大陆这么风光的诗人,到纽约后,也只是写些异乡见闻闲适的小感受。比如他的《纽约变奏》,让人感到诗人北岛已江郎才尽。他们创作的枯竭,也许是和他们缺少一种母乳的喂养和适宜的创作土壤有关。程宝林们的状况是否比北岛们要好一些,在这里我不敢妄断(因为我对他的了解不是很多)。不过把两个优秀的诗人放在同一环境下类比是不恰当的,人的差异性是存在的。但他们的共通点是有的,那就是在东西方文化冲撞中的一种迷茫精神状态。我曾经读过这样一篇文章;一位海外的中国学人,他的孩子在英语的环境中长大,竟然不会说自已的母语汉语。那位学人夫妻在感叹之中的迷茫和失落感是可想而知的。他们这样在国外辛苦打拚,并不是要把自已的孩子培养成准美国人。那种心灵的隐痛,那种归宿感的迷茫无望状态是无法言说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再来解读诗人程宝林《春天》诗中的“我要做一个孝顺的中国人”,意义更加不同。那是诗人内心的宣言,也是诗人在“做一个孝顺中国人”里寻找到慰藉灵魂的通道。同时也能让我们感受到“中国人”在诗人心中的份量和温暖。那种饱含深情的道白,体现出了一个海外爱国知识分子善良的心声,读之,不能不说撞击读者的灵魂。

如果说当初北岛们,程宝林们出国的愿望是为了追求优裕的物质生活,但当这样的愿望实现后,他们的灵魂就不安分了,就像诗人自已说的那样;灵魂需要安妥。在那样处于两种不同文化背景的陌生的美国社会里,他的灵魂会得到安妥吗?答案是否定的。前几天在诗人程宝林的博客里,读到了这样一则文字;美国警察用枪赶走了租房者。从作者的叙述里可以看出,作者是不认同这一生硬方式的。在美国,人情是被驱逐在法律之外,而中国人则讲究的是法律不外乎人情。中国人在美国,或者说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是水和油的关系。由此可见,生活方式都融入不了,还何谈安妥灵魂呢?

于是,程宝林们深陷入一种失去精神家园的困顿和无奈。因此,程宝林们的灵魂由漂泊到回归,回归到对故乡一种精神上的认同。不论他们漂浮得多高多远,但他们的根在东方,根在故地。正是那些美国生活的心路历程和对故土深沉的牵系,才会有《春天》这样的文字;

在春天里死去的人被草叶覆盖
他们在泥土下面看见草根---------

这些情感饱满的文字,是一个海外学者混和着乡愁的泪水对故乡已故亲人感恩的思念------

诗人程宝林手持精神故乡的烛火,其实是为了照亮自已的孤寂的灵魂,这样诗人的灵魂就得到了再生。

                                       2007年11月29

(程宝林注:本文2007年搜自网络,作者不详,谨表谢意。)


2011-12-6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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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4  

感谢宝林的转文!

由诗评中,可以看出,评者写得很用心。可是,我感觉他只是写了一个侧面。若是我不多读你的作品,我也会如这位评者一样,由你某些作品中感受到的仅是游子对故土的思念。多读你作品,更多感觉到的是你对故国和民族的焦虑和忧患。是一种爱恨交织沉重于思念。如在《“狼性”的背后是“奴性”》、 《轮下》、《讨孔氏庆东檄》、《咒牡丹》等等篇什中,我们读到的是焦虑和忧愤!其意义,岂止是一个“思念”函盖得了的。


2011-12-9 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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