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者的炫耀与失败者的荣光

香港苹果日报李怡

为庆祝中共建政60周年，一些以建政经过为题材的电影、电视剧纷纷推出。其中最受注目的，是集中80多位大牌演员而其中大部份甘当配角以至佈景板的电影《建国大业》了。电影拍得怎样，笔者没有看过，不敢置评。但製作者称之为反映「主旋律」的电影。内容大概是以国共内战为背景、记录中共夺取全国胜利的经过。从这部片与其他电视剧集来看，中共60周年的主旋律，显然是为建立政权的胜利而谱写的一曲曲颂歌。60周年，是胜利者的炫耀。

49年3月5日，中共召开第七届二中全会，毛泽东在全会报告上说，「我们很快就要在全国胜利了。」他说，「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在过去几十年之后来看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的胜利，就会使人们感觉那好像只是一齣长剧的一个短小的序幕。剧是必须从序幕开始的，但序幕还不是高潮。……」60年过去，中共的全国胜利果然只是序幕，而其后的三反五反、反右、大跃进、大饥荒、文化大革命、四人帮、「六四」、胡赵相继下台，真的是高潮迭起。只不过，到60周年时，中共的主旋律仍然只是上演序幕，最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也是序幕。以后那一齣长剧，就不提了。

要提嘛，也只提改革开放这后30年。即使是后30年的经济快速成长吧，也是透支了大量资源与生态破坏换回来了。七、八年前，中国环保局曾公佈「绿色GDP」，所谓「绿色GDP」，就是从现行统计的GDP中，扣除由于环境污染、自然资源退化、教育低下、管理不善等因素引起的经济损失成本，从而得出的真实GDP。到2004年，中国绿色GDP的成长，居然是零。这以后，中共就以绿色GDP「不科学」为理由，不再统计与公佈了。这也许就是中共的「科学发展观」。就算不提绿色GDP，中国近30年的经济发展，也彻底颠覆了「序幕」时代的理念。且不说国共内战时中共高举的民主、自由的旗帜，就以中共所追求的社会主义平等来说吧，先不谈捨弃自由去追求平等是否合理，以今天中国的贫富悬殊以及把百姓视为「屁民」的社会来看，也早把当年的平等理想抛诸九霄云外了。

再从「爱国」的角度来看，回顾中共为建立政权而与国民党展开的杀戮，不管对错也至少是中华民族20世纪的大悲剧，几百万骨肉兄弟自相残杀的不幸历史，有甚麽可以炫耀的呢？主旋律对这种民族自残的颂歌，实透露着胜利者缺乏民族关爱的偏狭党派性。最近龙应台谈到中国整年庆祝过去的胜利时问：「你怎能还用庆祝的口脗？你怎能庆祝当年被你歼灭的国军?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亡魂都是你的手足兄弟？」至于在这场民族大残杀中败退的国民党政府，49年迁往台湾。他们是「失败者」。龙应台在她的新书《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中，写的就是失败者的故事。她说，「他们到了岛上，因为军事彻底失败，使得后来六十年，台湾发展另一套价值，这不是国家主义、军国主义，是一套温柔人文价值。如果不是因为军事失败，也许我们岛上还发展不出以个人幸福为核心的文明价值。我以他们为荣，感谢他们失败，我讲这些话，希望还在庆祝胜利的北京当局听到。」

龙应台的一本书，自然不能与中共的多部大型影视製作相比。正如台湾地小人少，总体力量也不能与大陆比。但失败者发展出来的以尊重每一个人的自由与权利为基础的社会价值观，体现了人类的文明进步，这绝不是仍抱着国家主义、狭隘政党利益的胜利者可以比拟的。失败是成功之母。人人都会这麽说。但几多人知道，成功也是失败之母呢？当胜利者仍靠着缅怀60年前的胜利来为政权催眠时，也许我们要问一下：你是以民为本，还是以胜利者为本？你是要以60年前的胜利，来掩盖这60年来的种种失误和对当年理想的背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