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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1  [原创]遍地翠竹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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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翠竹黄花之《不说也罢》



禅宗号称“不立文字”,因为直觉、感悟的东西因人而异,不能相互告诉,就像什么是爱的感觉,只有当事人知道,是告诉不来的。然而到底,却又无法不借助文字表达,毕竟人是要开口说话才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心灵感应的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因此宋代时期,“文字禅”滥觞,以《颂古百则》为代表,后来不久被改编成了《碧岩录》,成了禅宗的经典,以至人人须得研读才是。仿佛情书至于爱情,真情虽借文字传达,却远在文字之上,特别是读情书的人必须要心有同感才能体味,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恐怕一行字也看不下去。同理,谈论禅理的文字也须得读者心有所感才可以,也就是说必须要激发读者心中原本就潜藏的禅理。

可是翻阅《壁岩录》,百则公案并无序列,大抵只是用心采撷了这许多花,随意拈来一朵都可微笑之,然则有些过分随意了些,初来之人尚无法同赏其美,未免迷失其间。文人雅士解之,又往往在文字上雕琢,越说越复杂,原本白话文能说清楚的,非要吟诗作赋出来。故而解释禅门公案的第一原则是要用最浅显的文字,第二原则是要把公案按一定方式重新排序整理。文字本身不能成为理解的障碍,特别是今天中文式微,所以更应该浅如对白,才真正能够“直指人心”。整个《碧岩录》,当中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文字本来已经不少,况多数过分言简意赅,仍需后世重新诠释,读者也一遍遍研读体味其妙,反而是把人陷在文字里了。真正好的字,应该让人一遍就明白,看完就可以扔了,没有必要再读第二遍;换句话说,不要把读者逼迫成反刍动物。

但看第一则公案,位列第一倒是颇有道理。此则公案如下:

举梁武帝问达摩大师:“如何是圣谛第一义?”摩云:“廓然无圣!”帝曰:“对朕者谁?”摩云:“不识。”帝不契,达摩遂渡江至魏。帝后举问志公,志公云:“陛下还识此人否?”帝云:“不识。”志公云:“此是观音大士,传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请,志公云:“莫道陛下发使去取,阖国人去,他亦不回。”

白话文大意:

达摩远道而来,见梁武帝。梁武帝好佛法,喜出望外,讨教问:“神圣绝对的真理,到底是什么呢?”
达摩说:“嗨,哪里有什么圣不圣的呢!”
武帝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达摩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武帝不高兴,达摩也就告辞了。后来别人告诉他说,“这是活菩萨啊,来传佛法的”。武帝后悔了,派人去追他,别人劝他说:“算了吧,走了就是走了,追不回来了。”

达摩不是达摩,是禅理;武帝也不是武帝,而是你。你在思索,在寻求,希望认识这世上最真的真理。你以为它在什么地方,你等待有人把它带来给你。可是禅理告诉你说,真理不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的。于是你问禅:难道你自己不就是真理?禅回答说:难道真理在你身外吗?你不向内寻求,哪里见得到真理呢?你需知道,身外就是心内,身外世界是心内世界的影子,当你从自我的内在看到真理,你也就在身外的处处看到真理的足迹。真理走遍天下,却从来也没有远离。

达摩又不是达摩,是爱情;武帝仍然不是武帝,而仍然是你。你问世间,真爱在何方?真爱在你面前,而你却问:“你是谁?”爱情于是说,我别无所有,只有我自己,而你不认识我,我走了。经年之后,你明了那时真爱的赤诚可贵,还追得到吗?李商隐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但是,小爱虽无踪迹,大爱却未远离;小爱只是身外的幻相,大爱才是本体,幻相已逝是没有踪迹的。真正明白的人,会明了所谓过往的缘分与命定,全是不必要的悲情,是被虚幻的世界遮挡了眼睛。大爱就是真理,真理就是本心。如果明了,则深深懂得“雁渡寒潭、风来疏竹”的淡泊自在;如果明了,后面九十九则公案其实都已不必看了。


2008-10-5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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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2  

遍地翠竹黄花之《答非所问》



河岸草坪长椅,暮色街灯行人,酒不醉人人自醉,相对一望红满腮,把手低语:“这就是爱情吗?”答曰:“猪头!”那问话的,却也明白。看官自然也是明白的,不会去翻文献,考证猪头的问题。

只是换了一个语境,猛然就看不明白了。


    《碧岩录》第十二则:僧问洞山禅师:“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
    第三十则:僧问赵州禅师:“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我听说你亲自见南泉,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师曰:“镇州出大萝卜头。”
    第四十五则:僧问赵州:“‘万法归一’,那么,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做了一领布衫,重七斤。”
    第七十七则: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超越佛祖之谈?”云曰:“胡饼。”


这类的回答,参照开头的情景,也就清晰了:这种问题问出来就是废话,当然也以废话作答。有的时候是问题不通,比如怎样超越佛祖,比如一归何处。这类问题的提出属于推论不当:自我是可以超越的,而超越是无法超越的;世界是一体,而一体就是一体。

可惜的是古来许多人拘泥于文字,美其名曰“参禅”。什么是禅?庄子说:“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生生不息,运运流迁,这是自然的本原,又谓之易。自然而然,有什么好对着《碧岩录》“参”个没完的?猜解不透,便要日日苦思冥想,乃至一生时间去悟这几个字里的道理,已经不是度人而是害人了。禅师本无意害人,害人的乃是文字。

在《金刚经》里常见一个句式: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如来所说微尘,即非微尘,是名微尘。这样说,是生怕读者拘泥于文字和逻辑本身,就是说渡船把你渡到了岸边你一定要跳下去才能上岸的,拘泥于渡船本身并不对。禅宗不是文学,文字只是工具,用过就可以扔了,就好像我认为这篇文字看过就可以扔掉一样。


2008-10-5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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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3  

遍地翠竹黄花之《随心所欲》



王徽之住在山阴,雪夜饮酒一时兴起,想见朋友戴逵,于是乘小船连夜造访。但他到了朋友家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原路返回了。别人不解,问他原因何在,王徽之说:“我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再见戴逵呢?”此典故见《世说新语》,是晋代飘逸潇洒之风的典范。且不说那时社会的病态,单就这种心态而言,即便在病态的社会里也称得上是健康的清流,也就是说,着眼于当下的心灵状态、不拘泥于过去的抉择。造访朋友只是当时的愿望,时过境迁之后,也就要重新定位,不被自己历史的包袱所累。

碧岩录第十七则录:僧问香林,“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林云:“坐久成劳。”达摩祖师从印度到中国来,套句流行语,你说这是为什么呢?香林禅师回答说:“坐累了,起来走走。”此种随心之境,已不能用因果、目的来理解了。一日,有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州云:“庭前柏树子。”又,僧问翠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翠微指着竹子回答:“你看这些竹子,长的长,短的短。”

“祖师西来”这个问题的现代含义是:人生有什么意义呢?禅师们纷纷说,你所谓的“意义”是相对于什么而言的呢?人生的意义,就是人生本身;换言之,问题就是答案。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所谓大智若愚,实在不是把人退化到动物的状态,而是在冥思苦想后的超越,是返璞而归真。

《碧岩录》第二十则举:“龙牙问翠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微云:‘与我过禅板来。’牙过禅板与翠微,翠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西来意!’牙又问临济:‘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临济云:‘与我过蒲团来!”牙取蒲团过与临济,济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西来意!’”
龙牙说的意思是:“打随便你打,我看达摩来这里就是没有目的之事。”他挨打是应该的,因为他没有领悟。当你做一个决定时,周遭的一切都与你此刻的决定相关。那一刻的意义,就是那一刻的整个世界,每一刻的意义都是无限,没有孤立的偶然。如果问人生整体的意义,那么串起每一刻,无限加无限仍然是无限。

如何是“禅”?问题就是答案。千百年来,方丈弟子们参禅,文人墨客们参禅,仿佛禅在九重天外普照大地,参禅者时常堕入玄而又玄的境地。一本书,从头到尾出现“禅”字一万遍,人们会觉得这是一本深奥的书;如果从头到尾出现“爱”字一万遍,人们会觉得这是一本无聊的书。如果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那是两种情况:或者是一卷卫生纸,或者是一本无字真经。其实,这两样东西也就是一回事儿,也就是人生。


2008-10-5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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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4  

“真正好的字,应该让人一遍就明白,看完就可以扔了,没有必要再读第二遍;换句话说,不要把读者逼迫成反刍动物。”

说的好。


2008-10-5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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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5  

遍地翠竹黄花之《当局者迷》



僧问赵州从谂禅师:“如何是赵州?”意思是你的思想体系到底是怎样的呢?州云:“东门西门南门北门。”赵州的回答是双关语,城门之内就是赵州城,而你人就在赵州城里面。东坡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是一样的道理。什么是禅,什么是真,什么是我?答案与此同。

慧超问禅师:“如何是佛?”禅师回答:“你是慧超。”这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心外无佛、众生是佛,你慧超本身就有佛性;第二,更重要的是,认识你自己,活出你自己,就是佛法修行。我思想,便是宇宙借着我思想;我行动,便是宇宙借着我行动。所以古来的智慧都说,向内寻求,乃是正道。

内在的小宇宙,跟外在的大宇宙是相通的、一体的。该怎样描绘这种奇异的拓扑呢?好像你站在旷野远眺吧,向前看,世界无限的广阔,有无数的施展机会;向后看,那是你的内在,一样的在目光所及之外,而你深信,这两个方向的极致将会不分彼此,因为地球是圆的。如果说前面的外在世界是远景迷人、五颜六色的白昼,后面的内在世界是深藏不露、神秘莫测的暗夜,那么你所站的位置乃是黎明。人生是什么?是两个旷阔世界的交界;你每走一步向前,整个世界就随你一步,而当下总是黎明。一般人是眼睛向外看,把身后的那个世界当作“内在”,眼前的当作“外在”,可是所谓“向内寻求”是让你反过来,自己的内在世界当作外在,而把整个外在世界当作内在。对于世界而言,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双方原本就是一体;对你而言,变化可就大了。

为什么呢?因为你如今所面对的“外在世界”竟然是你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的。别忘了,这个世界原本是你的“内在”。你可以随意探索、随意设计,而你的意念将会影响你现在的“内在世界”,也就是一般人看到的外在世界。你所站的位置,仍然是黎明,是阴阳的交界,不同的是那朝阳是你内在的光明。换言之,这将是一种创造性的生活。碧岩录二十一:僧问智门:“莲花未出水时如何?”智门云:“莲花。”僧云:“出水后如何?”门云:“荷叶。”这就可解作内外一体之意。

小时候我们被教育成为某个并非我们自己的模型,如刘翔、盖茨之类个人奋斗的偶像,或者能算计巧妙得以攀爬,总之按儒家思想要求苦其心智、饿其肌肤,从人下人变成为人上人。又有求神、拜佛的,把人生当作苦海,唯盼死后生在极乐世界,或者下辈子过得荣华富贵,把注意力的焦点放到了死后之渺渺。 为何不能作为普通的“人”、作为个性的“我”而安心地存在?

碧岩录第六十七则:梁武帝请禅师讲《金刚经》,禅师便于座上,挥案一下,做开讲状,便下座。武帝愕然。旁人提醒说:“禅师已经讲完了。”到底禅师讲了些什么呢?讲的是“势”。人生的每一刻,都是蕴含着无限创造性的蓄势待发之机。人要过一种创造性的生活,就是最有修为的活法。


2008-10-5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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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6  

遍地翠竹黄花之《若无闲事》



谚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总是人间好时节。常说的是心境与自然贴近,才不算是闲事挂心头。为明天的房贷而发愁,为过时的往事而感怀,都算闲事否?说起来,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是闲事,什么又不是。我不能做植物人,心里总是有事挂念的,照我的理解:第一,这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偶然;第二,万有都相互效力,让有爱的人有福。因此,一句话,这世上没有闲事。

然则日日都是好时节。碧岩录第六则,云门垂语云:“十五日以前不问你,十五日以后道将一句来。”自答:“日日是好日。”所谓“好”,未必就是快乐无忧,是满了意义的意思。佛家说万物皆空,生死都是幻想,而寂灭是永恒,这有点太过头了。禅宗充分肯定存在的价值、现实的意义,是地道的中国哲学。日日是好日的态度,正如庄子所倡导的逍遥游。

写到这里,好友看了一眼说,若无闲事,俺戏称这是没心没肺的生活……俺就没心没肺。看起来我有七心八肺的样子,因为我不是什么都不想,而是什么都想,以前思虑太多,现在不那么思虑但记忆力还是颇好。以前是把过去的一切都当作包袱背在自己身上,越走越沉,现在是把那些东西全都留在过去的世界里,在阴阳的交界一步一个黎明。佛家道家一致的说法,是“放下”。

碧岩录五十三则:
马大师与百丈行次,见野鸭子飞过,大师云:“是什么?”丈云:“野鸭子。”大师云:“什么处去也?”丈云:“飞过去也。”大师遂扭百丈鼻头,百丈作忍痛声;捏着鼻子作声,恰似野鸭子叫。大师云:“何曾飞去?”野鸭子不是还在这么吗?

不必费力解读什么,“放下”二字足矣。这说的是对过去之事。那么,尚未发生的事又如何?另一则公案如是:严阳尊者参赵州从谂禅师问:“一物不将来时如何?”州曰:“放下着。”尊者曰:“既是一物不将来,放下个什么?”州曰:“放不下,担起去。”尊者言下大悟。

尊者已到一念不生的“不执著之境界”,赵州指点他说:连“不执着之境界”这个概念也要放下。本来,这是参禅者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案例,与日常生活干系不大。但赵州的话不妨换一种方式理解——问:“未发生的事如何呢?”答:“放下呀。”问:“既然还没发生,怎么放下呢?”答:“既然放不下,那就拿起来吧”。无从放下,无从拿起,那么拿起的是什么?是妄识;对未来的种种担忧烦恼,因此也多是庸人自扰了;那些心头无事的人,当真是聪明。


2008-10-5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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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7  

遍地翠竹黄花之“当头棒喝”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不知这话是谁的发明,但流传了千百年,也算亘古智慧。多少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恨铁不成钢、说理又说不通时,常常禁不住高声喝骂,乃至擀面杖迎头挥来,都是出于至爱之情。关键在于此时讲不清道理。采用当头棒喝的方式,潜台词乃是冀望挨打挨骂的人能明白,能开窍。此类喝骂,多是一个字,譬如“滚!”“呸!”“哼!”发自肺腑而突如其来,让听话的人忽然从自己的情绪、心理活动里出来,像阳光穿透迷雾般刺眼,豁然开朗,这一启蒙形式也就奏效了。还有打,一棒或者一拳砸下去,立时激发最真的本能式反应,让挨打的人忽然头脑发晕、斩断惯常的逻辑思维,像是龙卷风把人平地拔起到半空,逼得你清醒。哪个说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唐代德山宣鉴禅师常以棒打为特殊家风,世称“德山棒”:回答问话,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有时候偶然遇见就拿棒打来。又有齐名的“临济喝”,是临济义玄禅师的套路,时常没来由地大喝一声。棒喝当头来,都是禅宗“不立文字”的表现。就像蜜蜂采蜜回巢,需要跳一番舞才能告诉别的蜂,刚才在某某方位发现有某某花。

不过呢,肢体语言也仍旧是语言,虽然不同于一笔一划写成的文字,可那动作与发声不也是用来沟通的嘛。所以所谓“不立文字”,反而催生出玄而又玄、乃至故作玄虚的做法。临济的弟子也学他的样子喝佛骂祖,有学有样,但却往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以至临济还得告诫他们不许瞎学。

这样的弟子,乃是另一种形式的鹦鹉学舌罢了,可见执迷于形式是人的天然:写成文字,他拘泥于文字;变成动作,他拘泥于动作。禅师们说来说去,本来是要启迪,这些形式都是无所谓的,打并不比不打更高明,可惜后世只懂津津乐道这些戏剧性的棒喝罢了。说回开头的话题,一家里面,棒喝跟不棒喝,都无可厚非,也不见得人人适用,只是那借助棒喝来启迪子女的家长们,首先要把自己当作禅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依葫芦画瓢的弟子。换句话说,不是在小我里说话。相反,夫妻吵架,却都是在各自的小我里面,哪里有醍醐灌顶的效果呢?特别是对战火下的小孩子来说,两岸猿声啼不住时,轻舟只好过万重山去也。


2008-10-5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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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8  

请问是原创,还是转帖?


2008-10-5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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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9  

我写的。等一下继续贴。


2008-10-5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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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10  

遍地翠竹黄花之“若即若离”



一日,东西两堂争猫儿,南泉禅师看见,提起猫来说:“道得即不斩。”你们说一句符合佛法大意的话,我就不斩此猫。众无言对,南泉于是斩猫儿为两段。此典故出《碧岩录》第六十三则,如何解读呢,是一刀两断还是乱者当斩?一刀两断,断绝烦扰问题的根源,落得个清静;乱者当斩,是对乱麻般的烦恼在形式上加以翦除,重新来过。这两者,一是着重于猫、一是着重于斩,似乎都不是最关键的。

僧众在寺院是进修的,禅师也就在随处引导。本可以回答说:我们执著于猫,不管是“猫”还是“执著心”,都是虚妄的执迷。在此事过后,南泉复举前话,问赵州,赵州便脱草鞋,于头上戴出。南泉云:“子若在,恰救得猫儿。” 赵州的意思是:这种执迷,是本末倒置也。当时如此回答的话,自然南泉就不用斩猫了。

禅宗讲悟道,重视的是“机”这个字,因此有“禅门机锋”之说。在此时机一刀下去,小猫变为两截,是谓当机立断——当然,这是一个文字游戏;南泉一剑下去,最关键的是时机。南泉一方面是解决问题,另一方面向弟子们展示了一个悟道的机会,也就是那一刀将落未落之时。由是也可见古人论“机锋”如两军交接之危、坡头累卵之险,似乎从中只看到杀气、看到生死交错的边缘。禅宗讲究斩断意识、破云见日,不像一般的佛教教义偏重慈悲为怀不杀生之类。赵州和尚与官人游园,兔见乃惊走,官人遂问:“和尚是大善知识,兔见为什么逃走?”赵州答曰:“老僧好杀!”好杀倒未必,智慧如剑却是情实,生死交错的时机也常常让人大彻大悟,“向死而生”。

碧岩录最后一则录了两句答问。问:“如何是吹毛剑?”那无比锋利的智慧之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答:“珊瑚枝枝撑着月。”如每一个珊瑚的枝梢都托着圆月的身影,那温和、静谧的夜色,而杀气去了哪里?时机,就在这珊瑚与园月相接的那一瞬间。这一瞬间,堪比剑锋。禅宗之剑不仅是快刀斩乱麻般破解一切妄相,而在于这若即若离的这样一个无言的巧合。人们常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什么是时机?不就是一种天意与人事之间的巧合吗?是巧合,让人体会到什么是幸运、什么是缘分、什么是觉悟,而这些都是不能以思维理解也不能预测的,甚至也不能用言语说清,只有当事人自己来体会。那若即若离的一刻是神秘而美妙的,并且因为我们当时的领悟而立刻成为永恒;那一刻的幸运,那一刻的幸福,毕生都会一直存在于我们的内心世界。

浪漫的本质就是这种若即若离,也许是街边的偶遇和对望,也许是相伴一段路程的微妙,也许根本是玄妙不可言。云门问僧:“释迦牟尼与眼前诸事相交,是第几机?” 自代云:“南山起云,北山下雨。”这看似毫无交涉的双方,在整个世界的一体中,就这样地一起在着。南泉说,道得就不斩;你说出一句富含哲理的话,这浪漫就凝固,整个世界就凝固成一幅画,贴在你家的墙上。这句话是:我们从来没有相聚,从来也没有别离,看,在那一刻永驻的风景里,一边是我,一边是你。


2008-10-5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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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11  

遍地翠竹黄花之“没有奇迹”



丹霞烧佛,是禅宗不拜偶像。不过这跟基督教说的不拜偶像不一样,基督教认为偶像是邪灵所依附的,这邪灵里的老大自然就是撒但。除此之外,禅宗也不拜圣人,对佛祖也不在乎。僧问云门:“如何是佛?”答曰:“干屎橛。”在宗教里算得上亵渎神灵的话了,而禅宗的概念里并没有万能的神灵。

有一套新时代的励志产品,称作“奇迹课程”,大抵失意惆怅者如果按方抓药,奇迹就会出现。这药方倒也简单,就是祷告,全宇宙都会来帮助你实现,正面的能量打败负面的能量云云。奇迹课程说,这爱的奇迹是你与一个全能的主宰者、赐予者之间的对话,是一个父神一样的形象“上主”对于信神者的宽恕和救赎,因此无非是又一套以基督教教义为基础、剽窃了来自印度教和佛教的概念典型的消费品,跟又一个牌子的化妆品没多少区别,只在于谁的广告费花得多、谁的营销工作做得好。

什么是奇迹?追求奇迹就是追求神秘,并且落到现实的层面,比如逢凶化吉、招财进宝。既然如此,求菩萨也可以,拜关公也可以,然而这本质上都是巫术。佛庙的开光什么什么的,难道不正是奇迹,跟道士画符有什么区别?

不过多数学这课程的都是女生,而女生多数要的是感情的满足。这就好哄多了,感觉的问题最好引导。听她把自己的苦水倒出来,她自己已经好了一大半,怎么都是课程的功劳呢?偏偏女生大多相信冥冥之中有某种叫做命运的神秘之物,九天之外有个叫做上帝的白须老者,有这两个要素,那些贩卖灵修和励志的商人们怎么能赚不到钱呢?上课的人多数对那些灵魂的东西兴趣不大,虽然嘴上说着大爱无边之类,可关心的到底还是最现实的问题。如果说禅者不信算命、不信异像、不信神佛,整个一个无为,笃定没有几个人愿意听,老师也得另谋生路,因此自古以来这样说话的人必须不用考虑生计问题,比如专职作和尚,或者是有正职糊口的文人们。

禅宗说没有偶然,没有必然,一切都是自然。生命中的巧合,那种叫做缘分、幸运或者灵感的巧合,不是奇迹。奇迹是祷告得来的,是一种有求必应的交易。庙里的和尚像一手拿香火钱一手发开过光的符咒,这是一种职业,其中菩萨是打工仔,方丈是总裁,香客们的这种祷告就是交易。向上主祷告,祈求赐福、赐爱、赐生命,也是一种有求必应,只不过要的东西更抽象一些而已。倒也没什么错,只是禅宗不搞这一套奇迹。

禅宗讲巧合,讲机缘。茫茫大海,盲龟漂浮,偶尔遇到一根浮木,于是得渡,这是禅宗的机缘;不祈祷奇迹的出现,而机缘出现时要立刻抓住。也许这机缘出现在二十年后,也许是明天,学禅似乎就得有这样的功夫,既安之若素,又波澜不惊。基督教说,寻求的,就必寻见;寻的便是神,而这种有求必应应该算是一种奇迹。我更愿意相信人这一生寻的是真理。事实上多数人并不寻求什么,也不在乎小我大我、小爱大爱之类的没事找事。但这跟禅宗的不寻求、不在乎又完全不同:你必须寻求,才知道原来不必寻求。石头希迁初见青原行思,行思禅师问:“你先前去哪里了?”希迁道:“曹溪。”行思又问:“在曹溪获得了什么?”希迁道:“未到曹溪前并没有失去什么。”行思反问:“那你用去曹溪作什么?”希迁道:“若不到曹溪,怎么知道我没有失去什么?”

慧海参马祖,马祖说我这里一物也无,求甚么佛法,“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作么?”慧海问什么是“自家宝藏”,马祖告诫他:“即今问我者,是汝宝藏。一切具足,更无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

虽然自性俱足,但禅宗既一路否定到底,说一切虚妄,又一路肯定到底,说处处见佛。我觉得这里面缺乏一个启动世界运转的机制,禅宗眼里的世界是以静态、被动为主的。宇宙本身是自性俱足的,但宇宙为什么要一路进化下去呢?自我更新的创造性,使得自我不断地更加丰富下去。和尚们没有世俗的人生,应该说是不完整的,他们的有些话未必适用于完整的常人。从常人的立场来说,禅师们倒是切实在过着静态的生活,做的是减法,减到空无为止。可常人的人生似乎应当是做加法,宇宙的生命也是在做着加法,就像那个永远膨胀没有止境的宇宙,在每一个自身都是丰富圆满的,然而在每一刻也都在变的更加丰富、更加圆满。


2008-10-5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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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12  

遍地翠竹黄花之“大爱无言”



和尚不谈情,但是说爱。出了家,断了七情六欲的尘根,因此和尚说的爱跟七情六欲没什么关系。庄先生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大智之人豁达恬淡,小智之人算计不停;大智之言简洁明了,小智之言复杂啰嗦。情爱是具体、琐碎的,无数关于爱的箴言、经验、故事、感怀什么的,可算是小知、小言罢了,所以情爱就是小爱。

和尚说,大爱无言。大言的极致,就是无言。流行歌曲唱到,无言的思绪,无言的结局,等等,不是佛家所说的无言,歌中所说的无言其实是无奈,是满肚子的小言之语,憋着说不出来而已。大爱无言,是“不可说”,妙在各人的自身体悟。不仅禅的真谛是不可说的,爱的真谛也是不可说的,合理的猜测是两者可能就是一回事。

虽然不能说它“是”什么,但可以说它“不是”什么。和尚还说了,大爱无边,大爱无疆。爱,没有量值的限度,没有距离的限度。这次地震,“大爱无边”和“众志成城”是所有人张口即来的词汇。克里希纳穆提说,当边界消失时,爱就出现了。

不过,小爱也是爱。小爱跟大爱的对立、小我跟大我的对立,按照“不二”的禅宗思想,都是虚妄的。因此,小爱的核心是大爱,而大爱包容着小爱;小我的核心是大我,而大我包容着小我。有些励志书教人对付小我,对付那个被贴上自私标签的“自我”,是有所欠缺的。正确的姿态,应该是接纳。同理,小爱也不全然是自私的,小爱也是出于真爱,只是为疆域所限而已。我就是我,是一体的,爱就是爱,也是一体的。

这个一体的边界,就是一个人的境界。边界越大,境界越高,直到没有边界,那就跟大爱同一了。而这边界在哪里?若不碰壁,当真难了解。如果小爱觉得受伤,那就是碰壁了,碰到了自己的边界。这个时候,退缩、报复的行为是缩小边界的行为,将来反而更容易碰壁;宽恕、提升的行为才是扩大边界的行为。都说了,世界上没有无意义的偶然。


2008-10-5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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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13  

遍地翠竹黄花之“翠竹黄花”

(完)

禅宗的精神,其实算不得一门“宗教”,连“灵修”都不算,而只是一种哲学。宗教要拜神,佛教对于佛像就是顶礼膜拜的,进得大雄宝殿,正中端坐的是巨大的佛像;居士们在家拜佛,也要给佛龛里的菩萨虔诚地上香。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肉身千年不腐,现在端坐广东某寺,本身成了一尊庄严的佛像。如有机会,实在应当去拜访一下的,瞻仰一下这位古人。不过这只是特例,一般的佛像都是菩萨的像,泥塑的,青铜的,木刻的,纯金的,石雕的,以至印在画布上的唐卡,都得恭敬才是。

禅宗其实不这样。有丹霞烧佛事如此:某雪夜,丹霞禅师到一个寺院里挂单,夜晚,他竟将木雕的佛像取下来烧火取暖。寺中住持见到,连忙喝问:“你在做些什么!”丹霞说:“烧佛像,看看能不能烧出舍利子。”住持道:“木佛岂能烧出舍利子!”丹霞说:“既然木佛烧不出舍利子,要他何用?再取几个来烧吧!”此则故事说的是,佛像本身也会成为让人执迷的障碍。盖执迷是人的天性,也是没有办法;拜佛、吃斋、转经之类,往往成为形式主义。烧佛像是让人破除迷思,让人不要执著于形式。

说到形式,又如坐禅。马祖道一年轻时随南岳怀让修习,一日坐禅,怀让见之,问:“你坐禅是为什么?”马祖答:“悟道。”于是怀让便拿一块砖头,在地上磨起来。马祖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呢?怀让说:“磨镜子。”马祖说:“砖岂能磨镜子?”怀让说:“砖不能磨镜,坐禅岂能得道?”可见,任何法门都是形式,对形式的执著也是虚妄的。

临济义玄禅师一次见众僧念经之声潮涌,可一心一意的却不多,于是大喝:“逢佛杀佛,逢祖杀祖!”这一喝是禅宗的僭越否?自然不是了。追求超越的人,往往寄望于超然而神秘力量的带领或者拯救,比如希望在意象中见到弥勒佛,又比如在根正苗红的师傅的亲自传授带领下获得开悟,而这全都是迷思。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路,每个人所爬的都是自己这座山,谁也代替不了谁,唯一相同的是在山巅眺望的感受。

因此禅宗并不刻意强调坐禅、拜佛,但也不刻意排斥坐禅、拜佛。禅宗的标新立异方式,如果刻意来学,那就又成了形式主义,诚如前卫艺术的常见做法,往往只学到故意地否定既定的价值观念、故意描写丑恶和死亡,却不能超越形式的束缚,实际上是缺乏生命的。有“一指禅”的故事说,俱胝和尚,但有所问,只竖一指。本来,竖起一根指头作为关于真理的答案,指的是大道一体,万法归一。他的弟子看见了,也学着他的样子,但有所问,就竖起一个指头。俱胝问他,也照样作答,于是俱胝一刀下去,把他的手指削掉了。而后俱胝又问,弟子习惯性地竖指做法,看着空荡荡的食指所在,忽然觉悟。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禅宗本身的那些形式,一样是可以用过就扔的形式,决不可执著其中。

抛却刻意,就是一颗平常心了。赵州问南泉:“什么是道?”南泉回答:“平常心是道。”什么是平常心?随遇而安、简单是福,这话谁都会说,但没几个人真的相信。说简单快乐的人,不如说全然地接受自己。语曰:“衣里明珠,不劳而获”。不论断自己、不定罪他人,才是平常心;欢喜自己、欢喜内在,而不是整天希望成为不是自己的、某种外在很荣耀的形象,才是平常心。

生活本身就是修行,并无需刻意出家、闭关等断绝红尘的做法,不必到神水仙山之处寻找;不能外求,而要向内寻求,就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体悟。领悟真理的事是人人都做得的,并非信教者和学士们的专长。每件事,不论带来欢喜还是带来悲伤的事,应该都作为意义的一部分来接受;登山的脚步,不因为崴了脚,那一步就不算。有时坐在那里看着天,很大很大,朵朵云彩飘过,有的在下雨,有的在徜徉,有的在变换身形做着游戏,有的在努力凝聚着一股旋风。这朵朵云彩是你的人生,而你的人生不是云彩;遍地翠竹黄花是佛性所在,而佛性不是遍地翠竹黄花。平常是道,道非平常,当你无法把自己离解成一朵孤独的云、一枚寂寞的花,当你无法把自己跟着整个天地相区别,那你已经消融其中了。什么是“这一刻”?不,已经没有“这一刻”的概念。金刚经说,当下之心不可得,而你已明了。


2008-10-5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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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思

#14  

好文。
前一阵和一个喜欢哲学的亲戚聊天,他问我读哲理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说:平常心&活在当下。他笑了,不谋而合。


2008-10-5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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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15  

写的这么好。标记为“原创”罢。
伊甸园的文集需要自己建立。请参考:http://www.yidian.org/viewthread.php?tid=1125&page=1.html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JL at 2008-10-5 04:45 PM:
我写的。等一下继续贴。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尽力而为。
2008-10-5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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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雨

#16  

伊甸里这么多高人大家,真是个好学校。


2008-10-5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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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思

#17  

还以为是转载呢,JL对禅宗这么有研究啊。


2008-10-5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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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18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晨思 at 2008-10-6 02:18 AM:
还以为是转载呢,JL对禅宗这么有研究啊。

谢:)谈不上研究,是自己的一些理解和感悟。僧人和文人们把禅宗的公案弄到玄而又玄的地步,化简为繁,读来不爽,所以写了这些。


2008-10-5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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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其

#19  

——身外就是心内,身外世界是心内世界的影子,当你从自我的内在看到真理,你也就在身外的处处看到真理的足迹。真理走遍天下,却从来也没有远离...大爱就是真理,真理就是本心。如果明了,则深深懂得“雁渡寒潭、风来疏竹”的淡泊自在;如果明了,后面九十九则公案其实都已不必看了。

我似乎是懂了,但又不究竟,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与第一则心有灵犀,知道"后面九十九则公案"大约是什么,也就没看下去了.


2008-10-5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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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

#20  

好看。谢谢用大白话把你自己的理解写下来。不然,象我这样不求甚解的还真看不太懂。虽说好文字看一遍就可以扔掉,但还是习惯了把自己喜欢的文字摘下来。下面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真正好的字,应该让人一遍就明白,看完就可以扔了,没有必要再读第二遍;换句话说,不要把读者逼迫成反刍动物。

所以古来的智慧都说,向内寻求,乃是正道。

所谓“向内寻求”是让你反过来,自己的内在世界当作外在,而把整个外在世界当作内在。对于世界而言,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双方原本就是一体;对你而言,变化可就大了。

人要过一种创造性的生活,就是最有修为的活法。

那若即若离的一刻是神秘而美妙的,并且因为我们当时的领悟而立刻成为永恒;那一刻的幸运,那一刻的幸福,毕生都会一直存在于我们的内心世界。

我们从来没有相聚,从来也没有别离,看,在那一刻永驻的风景里,一边是我,一边是你。

你必须寻求,才知道原来不必寻求。

常人的人生似乎应当是做加法,宇宙的生命也是在做着加法,就像那个永远膨胀没有止境的宇宙,在每一个自身都是丰富圆满的,然而在每一刻也都在变的更加丰富、更加圆满。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路,每个人所爬的都是自己这座山,谁也代替不了谁,唯一相同的是在山巅眺望的感受。

生活本身就是修行,并无需刻意出家、闭关等断绝红尘的做法,不必到神水仙山之处寻找;不能外求,而要向内寻求,就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体悟。领悟真理的事是人人都做得的,并非信教者和学士们的专长。每件事,不论带来欢喜还是带来悲伤的事,应该都作为意义的一部分来接受;登山的脚步,不因为崴了脚,那一步就不算。有时坐在那里看着天,很大很大,朵朵云彩飘过,有的在下雨,有的在徜徉,有的在变换身形做着游戏,有的在努力凝聚着一股旋风。这朵朵云彩是你的人生,而你的人生不是云彩;遍地翠竹黄花是佛性所在,而佛性不是遍地翠竹黄花。平常是道,道非平常,当你无法把自己离解成一朵孤独的云、一枚寂寞的花,当你无法把自己跟着整个天地相区别,那你已经消融其中了。什么是“这一刻”?不,已经没有“这一刻”的概念。金刚经说,当下之心不可得,而你已明了。”


2008-10-8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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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21  

谢谢捧场,开心

补遗:遍地翠竹黄花之“宽恕是爱”

继续碧岩录,六十八则讲了这么一件平淡无奇的事:仰山慧寂禅师问三圣慧然禅师:“你名叫什么啊?”慧然说:“我名慧寂。”慧寂云:“慧寂是我。”慧然云:“嗯,我名慧然。”慧寂呵呵大笑。钻研禅门机锋的人,在这对话里看出来许多门道;高手过招,不动声色间已经交手了好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前人分析说,双方一开始是互相不放在眼里,而后宾主互换、箭锋相交,于是各退一步、彼此心领神会。又有前人,一句不许读完,在“名”字上就打住,先从“名可名非常名”开始旁征博引,论述三千字有余。

我不懂。为不知所云的高深文字浪费打这么多下键盘,实在非我所愿。此种毛病是文人精英很容易犯的,结果简单变复杂、复杂变玄妙;越钻越深的结果,跟科研人员搞科技攻关一样,越高深反而越狭窄,似乎古人已经达到不能超越的顶峰,今人只能仰望。难道一千年来,哲学在退化么?

两位高僧的对谈被选入《颂古百则》,编者自有他的理解,然而编者也不是神,不是禅理的权威,千年之后的今天不妨倚重我们自己的理解。同样心灵境界的两人,都已然超越各自的“小我”而在“大我”里同一。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同是天山,那么何必拘泥于到底是哪一个山头呢?你是佛,我是佛;你是我,我是你。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取消你和我的差别,是世界上最难做的事。在各自的自我里面,我和你,可能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如何能够超越这种分别心,大度地、无私地任你得到、任我自己失去?我做不到,我也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但是除了这种极端的情况,“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心态可以简化成为两个字——宽恕。这两个字有大用,特别是对你来说又爱又恨的人。你的父母,你的子女,你的另一半,你的心上人。放对方一马,其实就是放自己一马。越是你所在乎的人,你心里对他的过失越敏感、他对你的伤害能力也越强,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你牢牢记着他的错,那么这负面的情结就一直也挥之不去了,就像是寄生在你心智里的虫子,你偏要一直供养它的生存。宽恕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药;不想伤心事,直到饿死那条叫做伤心的虫子。宽恕的对象又可以是自己,让自己不纠缠于过去的错误、过去的失落;首先要能够接纳自己,才能够真正地接纳别人。

宽恕这两个字又可以简化成一个字——爱。爱就是交融,就是拉下彼此的分界,在心灵里合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因此,爱对方也是爱自己。当然,这仍然是“小爱”。大爱如何呢?大爱就是你跟更多的人在心灵合一,直到没有边界;你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就是她,她就是你。然而那是遥远的事,小爱能够做好就已经可以算得上亮晶晶的钻石了。


2008-10-8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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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2  

“真正好的字,应该让人一遍就明白,看完就可以扔了,没有必要再读第二遍;换句话说,不要把读者逼迫成反刍动物。”

再换句话说,写出的东西,如果知道别人看不懂,那最好自己留着,或者扔掉。


2008-10-9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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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3  

Wow!!!

人来自反刍动物人来自动物.......

有必要再读第二遍有必要再读一遍.......有必要再读第N遍


2008-10-9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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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4  

JL, I like copy and paste the series.


2008-10-9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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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25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8-10-9 03:25 PM:
再换句话说,写出的东西,如果知道别人看不懂,那最好自己留着,或者扔掉。

放我一马吧,可千万别这么引申下去了


2008-10-9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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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6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JL at 2008-10-9 03:33 PM:


放我一马吧,可千万别这么引申下去了

人来自反刍动物人来自动物.......

有必要再读第二遍有必要再读一遍.......有必要放马再读第N遍.......



是非是我非我
2008-10-9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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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

#27  

那倒也不必。难道写东西的时候,非得想着是给别人看的吗?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8-10-9 10:25 AM:
“真正好的字,应该让人一遍就明白,看完就可以扔了,没有必要再读第二遍;换句话说,不要把读者逼迫成反刍动物。”

再换句话说,写出的东西,如果知道别人看不懂,那最好自己留着,或者扔掉。



2008-10-9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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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

#28  

JL 为什么不开自己的文集?刚看到你前一阵写的旅游禅,慢慢来看。还有别的文章吗?谢谢。


2008-10-9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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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QX

#29  

支持下Joey。言为心声,那些觉得看第一遍看不懂而不愿再回味琢磨的朋友是因为心境不同或受快餐文化影响太深的缘故。那就看看别的呗,这里东西反正也挺多的。
晨思看的书应该和我看的差不多。呵呵


2008-11-1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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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


#30  

遍地翠竹黄花之“隐士在线”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空谷幽兰》这本书说的是一类跟社会彼此透明的人,他们住在山林里,自给自足,跟自然一同呼吸,把物质生活简化到最低点,各自从事专一的修行,仿若一个人的部落。这些人多是道士,也有禅者和儒生,三教里面都有退隐的成分,比如张“果老”住在山里吃野果,达摩面壁不出,伯夷叔齐采薇。固然追求精神可嘉,但基本上就是一种逃避的姿态:逃避红尘、逃避责任、逃避琐碎,孙悟空神通广大,逃不出如来的掌心,自以为逃得过去的经常是掩耳盗铃。士大夫们特别爱“逃禅”,官场失意或者改朝换代了,遁入禅门研习教诲。

真逃走了吗?其实谁也逃不过自己。逃得出宫廷政治,逃不出自己的野心;逃得出凡人的无聊,逃不出对仙道的追求。自己是影子,逃到哪里都会跟着。齐豫唱道:你在天空飞翔,我在地上流浪,看似两个地方,其实都是一样。“你”和“我”就是一个人的凡俗生命和灵性生命,看似不在一个地方,但双方并不是针锋相对的矛盾。佛家本来喜欢自比莲花,西方世界号称净土,非要让我等承认这世间就是污浊,就是受苦。禅宗不这样强调出世,后来儒道释三教混融,道家色彩的入世和儒家色彩的救世也进入禅宗,跟真正的人生更加接近了。

入世是不排斥日常琐事和社会责任,救世是变消极为积极,主导生命的轨迹,并且主动跟其他的人联结,这样才可以建立一个有机的秩序。小隐如潜泳的人,风浪与他无干,而他也不在众人的视线之内,海面下的风景宁静安闲。大隐是驾着翻船的人,看云识天气。生活无忧的人最喜欢自比大隐在朝,尤其是在提拔、加薪、评级等事失意之时,拿来给自己宽心用;明明心里想要得要命,偏说云淡风清,自比圣人。郭象说,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

可惜多数人都是凡人,懒得做圣人,我看凡人都是在风浪里游泳的人,为了生活在挣扎,一旦停歇就冒着沉底的危险。这是现代工业化社会给我们的重担,除非有了足够的物质缓冲能力,当心平气和的大隐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最初的大隐老聃也要干份书吏的差事。游泳的人自比中隐好了。中隐者,中庸是也,不求居高临下,不必退出江湖。网络时代,个个都在隐身,在屏幕的另一端,套上一个独特的马甲,头像、标题、座右铭、签名档全都可以改来改去。现实生活太累人,网络可以当作一个现代般的竹林山野,用不着舍弃什么就可以在网络里随时来去。头一个小时在街头打拼,后一个小时在虚拟空间;以一个身份关注八卦琐事,换一个身份谈谈精神,如此甚好。

白居易说中隐“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还是有很强的大隐残留。可惜科举制度下纯文学家太少,读书人都去搏功名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像白居易这样过去那边又过来的人,也只会走桥上,全然不会如成仙的道士能飞来飞去。我的意思是,儒家味道的中隐,等于劝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劝世歌,精神并没有什么提高,要提高的话,至少不要“比”才是,这就是中隐正确的“出世”态度。享受生活,挖掘生活的各个层次的存在,就如在游泳的时候,不妨跃出水面,在空中飞翔一下。海豚们喜好的就是这样的动作,你看他们个个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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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2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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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1  

继续啊,呵呵。


2008-12-4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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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32  

“真正明白的人,会明了所谓过往的缘分与命定,全是不必要的悲情,是被虚幻的世界遮挡了眼睛。大爱就是真理,真理就是本心。”

精辟!


2008-12-13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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