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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8 [打印本页]

作者: 唐子宋儿     时间: 2008-2-18 13:02     标题: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8

第十八章


新汉姆斯薛
2月3日

当巴黎的这个下午还在下着雨时,新汉姆斯薛才刚刚开始黎明并下着雪。
安娜醒来的时候,已将近七点。小卧室里很冷,她打开窗帘,外面天还暗着,她看见天空正飘着小雪。再往下看那湖,真的是别有一番景色。当她站在那里时,她听到敲门声。她便忙穿上睡衣,跑去门边开门。
瓦西里站在门口,一手提着汽灯,一手端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和一壶盛着热水的搪瓷罐。
“你起来啦,小丫头?”
他走进房间,将木盘放在安娜的床边。
“你总是对客人招待得这么周到吗,瓦西里?”
老人笑了。“那只有象你这么漂亮的客人。这热水是给你洗脸用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很简陋,没有自来水。你睡得好吗?”
“比我这几个星期来哪一次都睡得好。这一定是空气清新的关系。”她朝下看着那湖。“风景真美。你住在这里多久了,瓦西里?”
“三十多年了。我化了全部的家当从一个猎人那里买了这块地。他是个来自高加索的俄国人,总是梦想着故土,而一天到晚喝着伏特加,没有心思再打猎了。”
“那你为什么离开俄罗斯?”
“在国内战争开始的第一年冬天,红军来到我父母的村庄。有人窝藏了一个受伤的沙皇军官,那些红军士兵就烧毁了整个村庄。他们把许多男人赶入村里的一个教堂,然后把教堂也给烧了。至今我仍记得那些惨叫声。那些妇女和孩子都被他们捉起来送到劳改营里去。”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们有些人寻机逃脱了,红军在后面追着我们,但我们还是逃过边境线到芬兰,那是在一个冷得刺骨的冬天,一次漫长而可怕的逃难旅程。再从那儿我们得以搭上一艘出发去美国波士顿的芬兰班船。当时看起来这是唯一可寻求的生路,一切得重新开始,因为我们再也不能回俄罗斯了。”
“那你的父母怎么样了?”
“他们逃走了,但我一直没找到他们。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这一切对你来说一定是非常的可怕。”
一阵痛苦的表情闪过老人的脸。“这就是生活,孩子。他教会你不要把什么都当成是顺理成章的。现在洗洗脸,换上衣服下楼来。我已经准备了早餐。要是你跟埃历克斯在一起呆一天,你就得要体力充沛才行。”

她下到楼来,史朗斯基正坐在桌边喝着咖啡。他穿了件军人的派克大衣,套着长靴,一个小的帆布包搁在他脚旁的地板上。当她坐下来时,他只是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她。
不止一次她注意到壁炉上那张照片,那是一对夫妇和三个小孩的合影。那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小女孩和两个男孩,一个黑头发,一个浅色头发。她觉得他们当中一个很象史朗斯基,但当她留意到他正观察着她时,她便忙把目光移到别处。
瓦西里将一份早餐放在她面前,里面有鸡蛋、奶酪和玉米面包。他慈祥地说道,“吃吧,小丫头。”
老人又帮她添了茶然后离开了房间,她看着史朗斯基。“或许你最好告诉我我们今天要做些什么。”
“一开始不会有高强度的运动,只是让你逐渐培养比较像样的体能罢了。”他微笑了一下。“当然你的体态已经很像样了。”
“这算是一种表扬吗?”
“不,只是一种观察罢了。不过充实你内在的体力倒是个真正的问题。在纽约呆几个月,任何人都会变得松懈下来。训练纯粹就是预先演习。从塔林到莫斯科要有六百多哩路程,而这还是最近的道,我们选这降落地点也就是为了这。但要是出了意外,你就得要照顾你自己了,那时你要随机应变,并且要作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
他微笑了一下。“还是到时再看吧。我们今天作一次轻松的林间散步。十哩路开始。等过几天波波夫来了那才是真正的训练。到时,我可以向你保证,要严酷得多。”他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
她抬头望着,看见那双蓝眼睛正定定地俯视着她,有那么一刻她胸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奇怪的悸动。
“什么?”
“一件事麦西将来会跟你讲,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现在知道的好。等我们出发时,你会得到一粒药丸。氰化钾。它能迅速致人于死命。当你要被抓住而且又无路可逃的情况下,你就要用这粒药丸。当然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
安娜愣怔了一下。“你是想吓唬我?”
“不,只是确保你知道我们在这里不是玩什么复杂的游戏。所以你还有时间来得及改变你的主意。”
“我很清楚这不是游戏。而且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穿着麦西帮她买的暖身衣服、翻毛的靴子和厚布长裤还有厚棉衫和海军油布雨衣。当他们出门到林子去时天还暗着。等他们走到半哩外的一片开阔地时雪已经停了,安娜看见太阳的第一道曙光已升起在地平线上,将天空染成橙黄色和红色。
她留意到史朗斯基在林子里行走的方式。看起来他对林子的熟悉程度已近乎到对每一方寸都了如指掌,细微到了每一根树枝和每一个杈桠,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在一片开阔地停下来,遥指着远处从枝叶稀疏的松林带后面耸起的一座平坦的山峰。
“看见山上那块高平地吗?它叫天国岭。我们就是要爬到那里。十哩路到那里再回来。想必你能做到吧?”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她心想他这是在故意激她,但她没有吱声,只是朝前大步走去。
走过了开始的两哩路以后,她就已经感到体力不支了,那上升的地面使得她的两腿酸软无比,但是史朗斯基行走起来却如履平地,那山坡斜地似乎对他的体力保持毫无影响。有一两次他还侧首观察她,但到了第五哩路,在最后爬山顶时,他已经领先于她一段路了。当她走出松林爬上山岭时,已是精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了,此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身下的湖面和松林溶成一体的景色实在是让人陶醉。远处是一片逶迤的山峦,顶上积盖着白雪。在晨曦的照耀下,那岩石映射出莹莹的蓝色。
史朗斯基坐在一块凌空横生出山壁的峭石上抽着烟。当他看见她时微微一笑。“很高兴你能挺过来。”
“给我一支烟。”她喘着气说道。
他递给她一支并帮她点燃。
当她缓过气后她感叹道,“这风景可真是太迷人了。”
“你看见的那山脉叫阿巴拉契亚山脉。它们要延伸一千多哩。”
她又眺望了山景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史朗斯基?”
“什么?”
“你本来并不希望我参加进来,对不对?并且现在你仍不想要我。”
他冷淡地一笑。“那么是什么会让你产生现在这种想法?”
“从你刚才在屋子里对我说的那番话。除此之外,你给我的感觉是你是那种喜欢独来独往的人。跟我讲讲你自己。”
“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经历。只是能更多地对你有所了解。我们将要扮成一对夫妇,而我对这理解为必要的时候我们得睡在同一张床上。我希望能对那个跟我分享一张床的男人多少有点了解。”
“麦西都告诉你些什么?”
“近乎于没说。你结过婚吗?”
“有一两次脑子里闪过这种念头。不过有哪个女的会动心长住在这种地方?”
她莞尔一笑道。“哦,这我很难说。这可确是块非常美丽的地方啊。”
“对旅游者来说或许是。但是许多当地的姑娘都巴不得早日离开这里奔往纽约。呆在这里的只有伐木工,他们喝着自做的劣酒直到醉倒为止,以此来打发他们的夜晚。我可不喜欢这样。”
“难道就从来没有遇到能让你动心的姑娘吗?”
“有过一两个,但还没到让我想去教堂的程度。”
“屋子里的那张照片,你跟我介绍介绍。”
他的脸突然一阵发白并迅疾站起身来好象要让这深入下去的谈话就此刹车。
“就象人们说的,那都是老皇历了。是些不怎么动听的旧事。我们现在最好回去吧。”
“你还没跟我介绍过有关那个波波夫的情况。他是什么人?”
他俯视着她。“迪米特里•波波夫是一个武器运用和自卫搏击的教练员。他可能是最擅长于摆弄刀子枪械和拳脚功夫的人了。”
“他是俄罗斯人吗?”
“不,乌克兰人。也就是说他痛恨俄罗斯人。在战争期间他曾加入乌克兰党卫军跟俄国人拼杀过,然后他加入了俄国流亡组织。他是个让人讨厌的丘八,不过他确实是这方面的佼佼者。这就是为什么麦西的人还起用他。行了,我们回去吧。要不然,你自己也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坐上一整天欣赏周围的风景。”
她面露愠色地瞪着他。“我不需要你对我有好感,史朗斯基,你也用不着来讨好我。但如果要我来扮做你的妻子那么我也有我的规则。跟我在一起,你得有礼貌些。你得把我当妻子一样对待,或者至少当一个平等的人对待。你觉得这对你来说很困难吗?”
他两眼气生生地看着她,然后他将烟蒂一扔,显得不经意地答道。“你要是对这安排不乐意,你不必勉强自己。现在我们走吧。”
当安娜站起身来时,身子不由得一滑,倒向峭石外面。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往里一拢,也就在此刻她抬眼正迎住他的脸。
那双蓝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她,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冲动他想吻她,他的嘴朝她凑过来。有那么片刻工夫她不知所措,但很快她挣开身子。
“别……!”
他微微笑言。“就象你说的,我应该把你当妻子一样对待。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对吗?”
她知道他这话只不过是戏弄她,便怒言道,“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为了这次任务我们必需睡在一起的话,我不许你碰我一根手指头,明白吗?”
史朗斯基朗声长笑。“安娜•克霍列夫,要是我刚才做的就让你觉得不自在的话,那么你要被捕了,就只有让上帝来保佑你了。”
然后他径自转过身,开始走下山岭。

赫尔辛基
2月8日

芬兰的西南海岸线,在冬天从空中望下去就象那拼板游戏散开了的拼块,有绿有白,形状各异。这就好象一把擎天巨锤凌空砸下,将陆地和封冻的海面击成成千上万块碎片。
每当刺骨的冬天在波罗的海肆虐作威时,那些众多的岛屿便和冰海结成一体,而这一年的冬天也跟往常的没什么两样。在西部,是汉哥和特库,是古老的以航海业为生的城镇,曾目击见证过侵略者们的来来去去——俄国人、瑞典人和德国人。在她的整部历史中,芬兰差不多一直在遭受着她的波罗的海邻居的侵占。在东部是赫尔辛基。而在南部,越过五十英里狭窄的、冻成一片的芬兰湾,便是被斯大林军队强占着的波罗的海诸国。
当麦西从巴黎乘早晨的班机飞抵赫尔辛基的时候,时间已将近正午。简尼•萨里宁在抵达大厅接到了他。当他们驾着萨里宁的灰色小Volvo沿着海滨朝西驶去时,芬兰人侧首看了眼麦西。
“我还以为我可以休息一阵子不再执行这种秘密飞行任务了呢,结果还是接到了你的电话。这次又是谁,杰克?可别又是象上个月我到慕尼黑空投的那两个党卫军狗屎?”
“这次不是了,简尼。”
萨里宁笑了笑。“感谢上帝发慈悲。你想要空投几个乘客?”
“两个。一男一女。”
“这次又是什么,杰克?是什么特别要事吗?你们的人一般不在冬天从这里空投的。天气通常太恶劣了。”
“这事是你知我知,简尼,这是一次不留记录的空投。你会得到好报酬的,但这事不得泄漏半点风声。”
萨里宁咧嘴笑了。一个不留记录的空投就意味着高度的机密和非官方公开化,通常也就是高度的危险刺激。
“直感告诉我事情有点冒险。没事,我可以接这个活。不用多说了,钱的事可以等完事后再讲。”
路面结了冰很滑。但这辆坚实的小Volvo装了防滑雪链。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渔村。这里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座色泽鲜艳的木屋子环卫着一个封冻了的渔港。
在一个尽头,有一家小酒馆。萨里宁将车停在它外面,对麦西说道,“这里会很方便,是我的一个表弟开的。后面有一间房可以谈话,不会被打扰的。我们到里面暖和暖和吧,杰克。”
芬兰人将他的假腿伸出车外,然后他们走入小酒馆。里面倒是出乎意料地宽敞,都是用松木架撑起来的,一堆火在呼呼地旺烧着,同时还另开着一只陶瓷炉。从窗户望出去,只见那封冻的渔港都凝固成一片坚冰了。吧台后面有一个男的,是个高个子,长着一头金发,穿著一件干净的酒吧间白色工作罩衫,他正阅读着一份报纸。
萨里宁用芬兰语对他说道,“来两个客人了,尼罗。其他人呢?”
那人张嘴笑了笑,朝空荡荡的店堂里瞧了一眼。“只有上帝知道,表兄——可能都冬眠了。”他看着麦西冲他一笑。“冬天在这块地方你只能这样了。”
“说英语,我的这个朋友不说芬兰语的。”萨里宁答言道。“然后给我们两人弄点酒暖暖身,尼罗,我们都快要冻成冰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要用一下后面的房间。我有点生意要谈。”
那吧台后的人将一瓶伏特加和两个玻璃酒杯放在桌台上并交给萨里宁一串钥匙。
萨里宁引路来到酒馆一边的一间房并打开门锁。房间里是一片冰冷,他一边关门一边咧嘴笑着。
“不懂尼罗为什么还要硬撑半个冬天开着店。许多当地人都是呆在家里消遣的。我想他的脑袋瓜里肯定有几根筋搭错了。在夏天,这块地方全是从赫尔辛基来的小家伙们,来这里狂欢痛饮,可到了冬天,这里就跟坟墓一样的静。”
“我觉得挺不错。”
萨里宁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伏特加。“你要讲一讲具体细节吗?”
“我来就是为了这。”
“那么告诉我你的打算。”
“我刚才讲的那两个人,我想把他们空投到塔林附近。”
萨里宁眉毛一扬。“为什么要塔林?这是个重兵驻守的地方。周围布满了苏联军队。”
“有两个原因要空投在这个地区。”麦西解释道。“第一,这是穿过芬兰湾到爱沙尼亚的唯一近道,而且苏联人永远不会想到在冬天会有人空降在这个地区。第二,那里到时会有爱沙尼亚抵抗组织的人马接应,帮助我的人再继续赶路。”
“我明白了。他们要去哪?”
“对不起,简尼。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这没什么。只要你知道危险就好。你计划从哪里起飞?”
“我倒是想到你的那块地方更靠近海边,只要它不太靠近鲍库拉基地就行?”
“巴埃兰蒂特岛?有什么不行?冬天我的飞机就放在那儿,这地方正合适。不用担心鲍库拉的苏军基地。”
鲍库拉半岛,离赫尔辛基三十公里,被一支苏联陆军和海军占据着。这种楔子式的占据犹如芬兰人背上的一根芒刺。但是因为大战时跟德国人站在一边,所以芬兰被迫拱让出它的一小块地方充作俄国人的基地,一直要到赫尔辛基全部还清它对莫斯科的战争赔款。
“在地理上,这半岛离巴埃兰蒂特岛只有十公里。”萨里宁解释道。“但这个苏联人基地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个问题。—— 芬兰将界线划得很分明,俄国人一直严守在他们的界限内。要是我们从巴埃兰蒂特岛出发,这飞越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分钟。要是顶风的话,最多四十分钟了。”
“你觉得天气会是个问题吗?”
萨里宁笑了,是一种全然无所谓的笑。“天气嘛在这里一直是个问题。但如果它是很糟的话,碰到干这种事反而是给我们带来好处。一路上许多时候我们可以利用云层作掩护。紧守在里面一直到空投处。”
“这样不是要冒很大风险?”
萨里宁大笑道。“再大也大不过在空中让最先进的米格战斗机打下来。列宁格勒的南面一个空军机场有一个配备最先进的全天候机种的飞行中队在波罗的海的沿海区域巡逻。那些飞机真是太好了——是现在最快速的飞机,要比你们美国的最新式战斗机还快。俄国人还在飞机上装了雷达,要是斯大林在上次大战就有了这些玩意儿,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德国空军打败。”
“那要是他们的雷达探到了你怎么办?”
“据消息说这种新式装备苏联飞行员还不是很熟悉上手,所以当他们在这种高速巡航时他们不会在云层里呆太久。他们宁愿用肉眼看清他们飞行方向。而要是天气真的很坏的话,象暴风雪,他们会求安全地呆在陆地上喝个大醉。一个喷气式引擎吸进太多的雪花,那引擎就会报销的。这可不是令人愉快的经历。”
“你的飞机能承受得住这种雪暴吗,要是天气极其恶劣的话?”
萨里宁咧嘴一笑。“我的那架小瑙斯曼,不管什么鸟样的暴风雪都可以没事地穿过。”

当萨里宁将麦西送到赫尔辛基的皇宫大酒店时,差不多已是晚上八点了。
他们在酒店的小吧里一起喝了一杯,然后芬兰人便跟他道别。当麦西上楼回到他的房间时,已经有留言给他了。亨利•利贝尔从巴黎打过电话来。麦西马上回电,等了二十分钟,赫尔辛基的接线员才帮他连上一条通巴黎的嘈杂不清的线路。
“杰克?后天我准备到赫尔辛基,我想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一下我们的生意安排。”
麦西知道利贝尔所指的是在他去莫斯科作短访之前,给自己看一下他租用的私人货列里的暗格层。
“我要的另一条消息呢?”
“我正在打听。但这不大容易,老朋友。这得上点油才能叼出点东西来。不过我估计不久就能给你回音。”
“谢谢,亨利。等你到这了,打电话给我。”
麦西放下话机,随即走到窗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港口。如果利贝尔打探到了他要的消息,他心里清楚他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管布兰尼冈怎么对他重申告诫。
冬季的夜空黑色笼罩,月华下的波罗的海,目及之处全是一片凝冻的白色世界。当他站在那里眺望着这片景色时,麦西禁不住又思念起安娜•克霍列夫来了。再过两个星期她就要跟史朗斯基一起飞行出发越过这个凝冻的海湾,去经历一场她有生以来最大的风险。


第十九章


新汉姆斯薛
2月11日

安娜站在窗口,她看见一辆旧的黑色福特牌轿车停在屋外面。
从车里钻出的那个人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他那黑喳喳的浓密胡子和油腻腻的黑头发使得他看上去就象一个野气十足的山里汉子。他和史朗斯基一起走上木廊道并跨进屋子,这个彪形大汉看见她便咧开嘴巴笑了起来,露出他胡子后面那缺损了的牙齿。
“那么就是这个女人了,”他对史朗斯基说道。
史朗斯基介绍道,“波波夫,这是安娜。”
波波夫的嘴巴咧得更开了。“哈罗。埃历克斯可从来没讲起你长得这么漂亮。”
这人伸出一只象熊掌一样的大手。安娜没去握那只手,只是对史朗斯基说道,“你们要叫我的话,我在外面,”然后从这乌克兰人跟前昂然走过,迈下木廊道的阶梯。
波波夫看着她的身影轻盈地离远,朝林子里走去。
他张着嘴笑着,捋摸着他的胡子。“这个尤物在冬天夜里躺在你被窝里一定不错。我的评价就是这个。不过刚才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想一个前乌克兰党卫军的人应该不属于她喜欢的范围内,迪米特里。”
波波夫撇了下嘴。“麦西说她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天生就象一对猫和狗一样打个不停。那些俄罗斯家伙几个世纪来一直费尽心机想把我们碾成粉末。”一阵微笑闪过他的脸。“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心平气和地讲和。喂,我说,她的屁股蛋真不错。”
“你来这里是干正经事的,迪米特里。要是对她有什么不规矩的话,我可对你不客气。”
波波夫皱起了眉头,史朗斯基则瞪着他。波波夫那络腮胡子脸泛起怒气,张嘴想要发作,但是然后他似乎又克制了自己,改而张嘴笑了开来。
“你是知道我的,埃历克斯,为了相处愉快总是息事宁人的。”
“我们到湖那边去,我有话要谈。”
波波夫将他东西留在车子里,然后他们走到水边,史朗斯基问道,“你认为十天里你可以教完所有的东西吗?”
“你,我是知道的。那姑娘我就不清楚了。这要看她了。”
“麦西认为她应该可以。”
“那么你怎么看?”
史朗斯基脸上浮起微笑。“我不得不承认,她很出色。上个星期她全身心地进入状态。”
“最好还是让我来下判断吧。不过只要有人在这十天里能办到,我波波夫也一定能。”

当波波夫安顿好以后他便在楼下餐屋里跟他们在一起。史朗斯基倒了咖啡,三个人围坐在桌旁。
波波夫直视着对面的安娜和史朗斯基。“首先第一件事,是训练计划。你们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我们进行五哩路的跑步,哪怕是刮风下雪,然后回到这里作更多的训练。早餐以后,我们进行一些自卫术的训练,怎么样来保卫你自己,还有怎么样去杀人。”他看着史朗斯基。“你也是,埃历克斯。哪天你要是认为你都会了,那么你的死期也就到了。这个女的,我对她的来历一点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只能把她当成什么都不会而从头教起。”他直盯着安娜。“在这方面你都有过什么样的经验?”
史朗斯基插话道,“她有一些经验,迪米特里。”
波波夫扬了下眉毛,粗声说道。“我在问这个姑娘,埃历克斯。让她自己回答。”他看着安娜。“把手伸给我。”
“什么?!”
“你的手!把它们伸给我。”
安娜伸出她的手,波波夫观看着这双手。然后他探出手将其捏住,发狠劲地将它们攥得发疼。他看起来似乎对此大有快感能将他粗而有力的手指嵌深进她的肉里,好象他成心要弄伤她,但是安娜只是蹙着眉却没叫出声来。
波波夫咧嘴笑着,然后放开手。“很好。你以前尝过痛苦的滋味。那么你的来历?”
史朗斯基忙说道,“麦西说过不可以打听什么,迪米特里。”
波波夫转过头瞪着他厉声说道。“我不是要打听她过去的私生活。但是我需要知道她究竟受过多少训练。她可以承受多少份量的痛苦。”
“我受过一些军事训练,要是你认为这称得上的话,”安娜冷冷地回答道。
波波夫的浓眉耸了起来。“什么军队?”
“迪米特里……”史朗斯基想要打断。
波波夫狠狠地瞪着他。“你要明白我这样做的重要性,考虑到她将会碰到的紧急情况,我要了解她的有关背景。我需要知道我怎么着手,怎么有的放矢。”他目光回到安娜这边。“什么军队?”
“红军。”
波波夫皱起了眉头,一阵反感的表情闪过他的脸,然后他又张嘴笑着并捋抚着他的胡子。“我能猜出个大概了。这么说,我们曾经是敌人。这接下来的训练倒是会十分有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象这种所谓的军事经验对你根本没什么帮助。红军只是群乌合之众。没有正规训练,没有作战秩序。”
安娜的脸上燃升起愤怒的表情。“甚至在斯大林格勒?”
波波夫笑道。“算你挣回点面子。斯大林格勒是个例外。”
“那么毫无疑问党卫军是优秀的了?”
波波夫听出安娜语气里的敌意,他朝史朗斯基扫了一眼,然后又看着她。
“那么你知道我的一些事?作为作战的军人,党卫军绝对是优秀的,相信我这一点。”
“除了乌克兰党卫军。他们只是伙强奸犯和脓包而已。”
史朗斯基睹见波波夫的脸因为恼怒而开始发紫了。史朗斯基忙站起身来打圆场。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只等你准备就绪了,迪米特里。”
波波夫霍地站起身,将椅子朝后一推。“外面天还亮着。就从怎样杀人开始练起。”他盯着安娜。“我们倒要看看谁是脓包。去换衣服。要宽松衣服和胶底鞋。”他朝史朗斯基嘿然一笑。“你知道,我想我会有好多乐趣的。”

他们来到屋子后面,嘴里喷出的热气在冻冷的空气中结成一团团白汽,但是这种寒冷似乎对波波夫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他脱去他的派克大衣和棉毛衫,只穿着件脏兮兮的背心站在那里。他身上发出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交杂着人体的汗臭味和木头的烤熏味。
他面对着他们,两腿张开叉立着,裤腿卷得老高。
“好。先从基础开始。要成功地杀一个人,你需要两个要素。决断和技巧。决不要有怒火,它会造成失误并且会分散你的心思。做任何一件事你一定得保持清醒的头脑。好,先讲不用武器的。就从你开始,埃历克斯。跨向前来。”
史朗斯基跨上前来。
“把你的手伸给我。手掌向上,”波波夫命令道。
史朗斯基伸出他的双手。波波夫握住其中的一只,将它举起来并将手指张开。
他看着安娜。“五根手指。就是每只手上五样简单却能致命的武器。你可以用它们来挖抠眼睛。可以勒掐喉咙。然后就是你的脚。再有就是你的头,不过这个玩意儿除了用来思考之外,用在任何地方都会造成伤痛和危险。所以最好是用其他的部位—— 腿,手,和脚。好,埃历克斯,告诉我你怎样用你的手来杀人。”
史朗斯基的手摸在波波夫左耳后面的一个穴位然后轻按了下去。
“按压颈部左侧或右侧,这里是主动脉供血到大脑去的部位。根据按压的不同程度,你可以在五到十秒以内将一个人击昏或者杀死他。”
“那当然是在一个假设条件下,”波波夫说道,“就是你有充分的时间。要是你没有呢?要是这必须迅速完成?比如一个岗哨?一个你希望不发一声就能立即结果的人?”
史朗斯基伸出他的手,作势象一把匕首横挥他的手掌。“横劈他的喉咙敲碎他的喉结。”
“但要是你是从后面上呢?”
“快速的办法就是横劈或点压他的穴位。”
“要是这样仍不能杀死他呢?”
“劈他的喉咙。”
“但要是他仍站着呢?”
“你尽快地把他弄倒在地,用你的手或脚压碎他的喉咙。”
“用脚的哪一部分?”
“脚跟最有力。”
“那好,做给我看看。”
波波夫转过身去,背对着史朗斯基。史朗斯基来到他身后准备发动攻击。当他的手横挥在空中想要劈下去时,波波夫如闪电般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史朗斯基的手臂并拗拧着。史朗斯基的骨头都快要被扭折了,但他没有痛叫出声来。波波夫松开手并得意地咧嘴笑着。“这是第一个失误。我真对你感到吃惊,埃历克斯。你退步了。永远要预防不测。永远要准备好出乎意料的事发生。提防那个哨兵正好转过身来看一下或者要解手。”他看着安娜。“要是那个哨兵看见你了,你就会陪上你的性命,而更糟的,其他人的性命可能也跟你一起陪上。永远也别指望事情会象你所计划好的发生。一句话,准备好任何鸟事会发生。当你要做到这样去杀人时,每一根神经都必须得绷紧,而不是现在你只用的那一根。”
他朝后退了一点。“现在再来一遍。”他转过身去,又是背对着。史朗斯基来到他身后。当他要攻击时,波波夫又腾地转过身来,但这次史朗斯基有了准备。当波波夫的手划圈抓过来时,史朗斯基一把抓住它并扳拗着,与此同时他抬起膝盖差一英寸就可以击中他的脸,然后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圈朝波波夫的颈上快速一击。
这一下打得波波夫直冒金星,但是这个人太强壮了,当史朗斯基狠狠劈下来想再要给他一击时,波波夫大喝一声挣脱开来,他的手揪住史朗斯基的头发,直要揪出头皮似地将他的头扳过来。
史朗斯基没有叫出声但是他的膝盖抬起来狠狠地击在波波夫的腹部上,这个壮汉松开了手捂着肚子原地转着身子,然后大笑起来好象觉得很好玩似的。
“有进步。只是还不够静悄悄。你会杀了我,但不是无声地。我们以后再对此做点改进。党卫军训练它的人要预防任何事。”他看着安娜咧嘴一笑。“现在该你了。请跨向前来,女士。”
波波夫在称呼女士时语气露骨地轻佻。安娜朝前跨了两步。乌克兰人胡子丛里的嘴巴咧得更开了。
“至于女人,”波波夫语气不屑地说道,“那就会变得更加困难些。她们天生没有男人那么强壮有力。不过即使是这先天不足,仍可以值得点拨调教。记住,永远要有预防不测的意识和反应。这一定要应变迅速,不然的话你就会送掉你的性命。搞清了吗?”
“我想是吧。”
“那我们就来看看。好,再来一遍同样的。尽量记住你刚才看见史朗斯基做的一切。从我身后上来。”
波波夫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安娜。
只听得“嗖”的一记冷风声,波波夫只感觉到一股狠踢的力袭上他的身子,一只脚硬实实地扫在他的裆间。顿时,他的身子颓然弯下,人直干呕起来,他的脸已全然变成了紫酱色,双手捂住他的下身。
与此同时,安娜则兜转到他跟前。她的手掌从空中劈下,快捷地击在他的颈侧,他趔趄着身子朝前倒下。
当波波夫痛苦地扭曲着身子时,史朗斯基看见安娜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解恨的微笑,但随即就消失了,她的脸变得极其地严肃抬头看着他。
“这是他的第一个失误。他自己都没听取他的忠告要时刻预防不测。这只能说明这是个蹩脚的教练员。”
史朗斯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我只好同意。那么准备怎么样?你想要杀了他吗?”
“其实可以有许多方法制服一头熊。斯大林格勒战役时我服役的蒙古人军队就教过我这招。在成吉思汗时代时,他们就开始用这方法无声地干倒一个哨兵。朝一个男人裆里这个最脆弱的部位踢上狠而有力的一脚。这痛苦是如此地剧烈以至他都不能惨叫,哪怕他想叫也叫不出声。他被这种暗袭给弄哑了。然后你就可以笃定杀了他。”
史朗斯基笑看着在地上蠕动着身子的波波夫。“我想你确实是掌握了要领。”
“那么代我告诉他,我希望接下来的训练能象样点。而且提醒他,一个称职的教练员应该要一直身体力行。告诉他这些话。我会在里面等你的朋友恢复过来。”
史朗斯基看着她转身径自走回屋子里。再看波波夫,正极力支腿想要站起来,痛得苦着脸,一边还轻揉着他的睾丸并呻吟着。
史朗斯基大笑起来并点燃一支烟。“我想她要比你想象当中来得出色,迪米特里。”



莫斯科
2月12日

将近正午,那架芬兰DC-3客机载着利贝尔降落在乌诺科夫机场上。
乌诺科夫机场座落在莫斯科西南面的十公里处,这是这座都市的主要民用机场,但它也是一个空军基地,四周都被高度看守隔离开来,由一个营的伞兵部队警卫着。
飞机慢慢地滑行最后停了下来,利贝尔仍静静地安坐着不动。在这星期四的上午,机舱里只有十几个乘客,其中有几张脸利贝尔认得出,他以前在莫斯科的来往飞行中看见过—— 两名身世显赫的荷兰钻石商,一名德国石油大王,还有一个芬兰大使馆里的小官员。他们都象利贝尔一样耐心地安坐在他们的座椅上,经常走访莫斯科的人都知道那些接着而来的烦琐手续。
利贝尔朝机窗外瞧了一眼,他看见近处一辆埃姆卡小汽车正越过积雪的柏油道朝他们飞机这边驰过来。犹如往常一样,他注意到停机坪上只有很少几架西方的飞机。一架SAS双引擎的斯堪的纳维亚飞机和另一架芬兰的DC-3货运机。其他的都是苏制的依留辛飞机,利贝尔还可以看到离开民用候机大楼一段距离外的军用运输机和喷气式战斗机蹰留在机库里。只有那些比较旧式的,双引擎的西方飞机才被允许进入俄国的领空 —— 利贝尔曾听说斯大林不想让那些新颖、优秀的外国飞机被他本国的公民观赏和赞羡。
那辆埃姆卡停在下面的停机坪上,两名乘员钻出车外,攀上那金属机梯。那些手续都是一成不变的。那两个人是克格勃的,他们上到机舱,但只是守在门口。在乘客们被允许下机之前,芬兰的空中小姐巡查遍整个机舱,将所有西方的报刊杂志统统收在一个橱里锁起来,以免有人想带走。外国印刷物在俄国是绝不允许流传的,任何一个乘客或机组人员如果被发现在离开飞机后还带有这类东西,对其处罚就是无情的囚刑。
利贝尔和其他的乘客最终被一个克格勃人带引着穿过柏油道来到候机楼。里面又有两个人在等候着,站在一张长长的铁桌子边,在这里,乘客们的行李都得被检查。利贝尔从行李车里认领出自己的行李,那个人打开它,彻底地检查着里面的东西。当他检查完毕后,他示意利贝尔到坐在附近的另一名人员那里,那是检查护照的。这个人利贝尔以前来访时就认识,是个克格勃。这人检查了护照,和护照附在一起的还有那张官方颁发的证件以示利贝尔是苏联荣誉公民,那人在护照上盖了章,严肃着脸将其还给利贝尔,好象从不认识他似的。
来到外面的到达厅里,一个长相阴险的苏联外贸部的年轻人走来迎接利贝尔。
“利贝尔先生,旅途好吗?”
“相当愉快。”
如往常一样,外面有一辆吉斯轿车和一名司机等候着,这个待遇是他那此在外贸部因觉不平大闹一场后开始享受到的。他跨入车中,车子驰离路边,溶入路上的车流中。

利贝尔喜欢莫斯科的那种多种族化和嘈杂的气氛——这里有俄罗斯人、斯拉夫人、蒙古人、许多中国人,还有其他一百多个少数民族。这使得他有点联想到纽约,只是这里显得节奏缓慢些、人气冰冷些,这里没有真正服务出色的餐厅,透露出一种强烈的破落气息。
但是没有比莫斯科的宾馆显得更加破落的了。在这个首都里总共只有四家宾馆来招待外国人,而当中最最好的是在马克思大街上的莫斯科瓦酒店,它有一个宽敞的服务大厅和一个可以眺望克里姆林宫的夏季咖啡露台。莫斯科瓦是一个主要的宾馆用来接待重要的外宾和显贵人物。利贝尔将这里作为他的办公室,尽管他有一个官方分给他的办公处,靠近阿贝特,还配有三名外贸部来的助手。但那是两间破旧的房子,他是尽量避免到那里去。
当吉斯车停在宾馆门外面时,有一个身穿蓝色长大衣、佩带红白相间领章的民兵在门口站岗。利贝尔告诉那个外贸部的人到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他不再需要他和那辆车子了——他有一个会谈要讨论他下一次的货运—— 那辆吉斯开走了。
每当利贝尔跨入莫斯科瓦,就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一个年华已逝、破败凋零的地方。尽管有那十分宽敞、几里见宽、磨得发亮的大理石大厅和晶莹剔透的大吊灯,这里仍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 这里没有花店或报摊或毕恭毕敬的门房,也不见身穿制服的侍者,客人们得自己提他们的行李。
利贝尔走进里面准备办客房登记手续。那登记人员正忙着在服务台的一端跟两个身穿普通衣服的人谈话,那两人翻阅着客人登录卡。其中一个人是用一只戴着手套的假肢,另一个人则是个敦实的长着细长眼的蒙古人。这两个人朝利贝尔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他们跟那个登记人员的交谈。等了很久,那个登记人员才走过来接待利贝尔,他交给他客房钥匙—— 一直是五楼的那套房—— 但是并没要求看利贝尔的护照。那是要到称作为服务部的办公室才被检查,这实际上是克格勃设在宾馆里的办公处。
当他登记完后,利贝尔带着他的拎箱走到那办公室的玻璃门前。
他看见一个妇女坐在办公桌后,微笑着朝他做手势让他进去。
“回来是要贩卖更多的貂皮还是来莫斯科另打什么主意,亨利?”
利贝尔跟这个女的很熟悉。她曾经在外贸部工作过,会讲六种语言,而且都是非常流利。利贝尔微笑着答道。“要把我赶走可没那么容易。”
那妇女拿出一叠表格然后开始填写。“你要呆多久?”
“住两个晚上。”
“要不要歌剧票,或者芭蕾舞?”
“这次不了,拉丽莎。我的日程都排满了。”利贝尔递过去他的护照和那荣誉公民身份证,那女的将它们放在一个铁盘里,这些东西过后会被锁入保险箱里。护照和身份证会一直保存到他离开。
“有任何外币吗?或是贵重的物品?”那女人问道。
“没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我这里有五百块美钞现金。还有差不多数目的芬兰马克。”
跟所有的外来者和本国公民一样,利贝尔是不允许携带任何外币的,只能带卢布。他从皮夹里拿出这些钞票,交了过去,打趣道。“全部送给你了,我的心肝拉丽莎,要是你肯让我带你出去吃一顿。”
那女的皱起了眉头,利贝尔忙说道。“只是开开玩笑,拉丽莎。”
“最好别开这种玩笑,亨利。执勤官就在这里,正对到这里的国外来客进行例行检查。他随时都会回来,要被他听到了,可能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利贝尔跟这服务部的许多人都很熟识,但却一直无法习惯苏俄人那种革命式的一本正经以及他们对当局的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这次是谁执勤?”
“一个叫路金的少校。你从没见过他,他只是临时来替班的。不过他应该不会拖用你很长时间。他和另一个同志刚刚离开办公室去检查客房登记。”
所有国外来访者其护照都得被检查并且登记,而这一切都是由克格勃第二管理局派在服务部的执勤官来办理。在执勤时,这些克格勃人一般都只是穿着普通便装。所有的国外来客,无论其身份是高是低,都是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利贝尔知道他用不着害怕什么。他的荣誉公民身份证意味着对他的检查只是过过场罢了。但是这一次,心想到他得与依丽娜商讨的事情,他不免产生几分紧张感。他看着那女人计点着那些美元和马克,又填上表格,然后将那些钱放入那个盘里,跟护照放在一起,并叫利贝尔为这两样保存物签字。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利贝尔刚才看见的跟服务台人员交谈的那两个人走了进来。
“是利贝尔先生吗?我的名字叫路金,这位是库昆库同志。”那个带着皮手套的人伸出他那只正常的手跟利贝尔握手。那蒙古人一言不发,只是用他那狭细的单眼皮眼睛紧盯着利贝尔,这使得利贝尔感到极不自在。
“你好。”利贝尔答候道。
“我想,这次只是一次短暂的逗留吧?”路金说道。
“明天上午我得跟外贸部的部长有一次会谈。我想你会发现所有的事都是事先安排讲好的。”
“那是当然了,我肯定。”路金朝那女人伸出手。“我可以看一下利贝尔先生的护照吗,拉丽莎?”
那女人将护照连同那公民身份证一并递了过去。那少校查看了一番这两样东西,然后举起利贝尔的那身份证。“那么说你还是个荣誉公民。这个我们可是不常碰到呵。”
“我在莫斯科有许多重要的业务。我是一个皮货经营商,在这里还有一个办公地。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安排一次貂皮的货运事项。”
出于一种奇怪的原因,尽管这个少校看起来态度非常地和悦,但这个人却让利贝尔心里发毛。他认定这是自己心虚,心里清楚他此次来莫斯科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力图使自己保持镇定。再过两个小时,他就可以满怀希望地踏步在莫斯科大街上,通过那条他精心选定的路线以确保他没有被跟踪,然后他会小心翼翼地择道去依丽娜的别墅。他迫不及待地盼望能再看见她,兴奋地憧憬着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厮守在一起的未来。但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紧张,他的解释对路金来说有点不必要地过多了。这个少校原本就已经从服务部的档案里知晓了利贝尔的来历,而且利贝尔也应该知道检查他的证件只是一种极普通的官方手续而已。
这个少校注意着他的脸部表情。他看起来就是那种精明的人,那双眼睛直透到你的心底处,逼使着你填补着冷场而自动讲话。他的那个蒙古同事也是一样,站在那里不发一声,目光直射过来。利贝尔有种不祥感,觉得这个少校已经起了疑心,但是他极力说服自己,把这归结于是因这次特别之旅的不安而产生的多疑。他警示着自己,回视着路金,再也不说一个字。
最后,这个少校终于将护照和身份证交还给那女的,并且和气地说道,“祝你在莫斯科过得愉快,利贝尔先生。我希望你的业务能一帆风顺。”
“那是一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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