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标题: [中篇小说连载]《越狱》(5) [打印本页]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6-6-23 08:19     标题: [中篇小说连载]《越狱》(5)

《越狱》(5)


凌晨。星移斗转,海盆被倒扣上了天穹,铺开一张墨汁的汪洋,随风膨涨,向无边无际扩散,掀起一波又一波无声的海啸,滚滚漫过云层的岛屿和陆地。夜,死神的代理,以实际行动发布着它的存在宣言:要吞没所有的光,让完美的黑暗主宰天空和大地。大气颤栗了,挟起七零八落的星光,哀号呻吟着,向四野八荒逃窜而去。与此同时,东方,沿着蜿蜒曲折的海平线,一根若隐若现的金色发丝悄然浮起。

他停下随时就要从膝盖、脚髁折成三节棍的双腿,抬起眼睛,缓缓巡视着周遭:阴影重重叠叠,勾勒出憧憧鬼魅的轮廓,依稀可以分辨出,这是一片高原沉积岩地带,散落耸立着高高低低的平顶山和孤丘。不难找到以下十几个钟头的宿营地。

大白天绝对不能活动。他生长于现代都市,但从小酷爱大自然,成年后又天南海北地跑,这几年在监狱大学深造,清楚地了解到:在太阳强光的直接照射下,人所消耗的体能和水分要比在阴影中多好几倍。这简单的生物原理乃荒漠的生死法则之一,说起来还有许多传奇:

远有阿拉伯战神撒拉丁诱敌深入,以逸待劳大破十字军,收复圣城耶路撒冷;近有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蒙哥马利元帅统帅英军,和以沙漠之狐隆美尔为首的德国军团决战于埃及阿拉曼。交战中一架英国战斗机为炮火击中,迫降于敌后撒哈拉大沙漠。飞行员跳下飞机,开始了他的逃生之旅,几天内步行数百公里,最后成功获救。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靠的是夜行晓宿。

另外,白昼里荒原上视野辽阔,高倍军用望远镜可以发现二三十里外的移动目标,哪怕是一只野兔。还有现代化武装直升机,狱方的最后一道杀手锏。导弹上装着千里眼,飞起来几乎超音速,随时有可能从头顶上的云层里钻出来,凌空而降,给他来个老鹰捉小鸡。所以,欲速则不达,太阳底下停止一切行动,这是铁的纪律。

步履蹒跚着,他走去不远处的一座岛丘,找个背风的角落,扶着石壁坐下来,自肩膀上卸下行囊,一层层解开,开始用他的晚餐。

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着煤渣似的地瓜碎片,格外当心满是水泡的牙床、口腔壁不被磨破。嘴巴里象含着一团火,努力分泌出少许唾液,又粘又稠,几乎起不到消化功能。实在难以为继了,就低下脑袋,伸长了脖子,将整张面孔埋入水袋,半张开龟裂的嘴巴,让冒烟的口腔浸泡在水里,许久,离开时舌尖打个滚儿,卷带出来些许液体,含在口中许久,最后一滴、一滴吸收进喉咙,象非洲大草原旱季一头在干涸泥潭里掘水的野猪。不喝不行,喝了心里又隐隐作痛。水倒是还有八九杯,可路,少说也有几百里。

吃顿饭象打场仗,好容易填了个小半饱,不吃了。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满是血污的手帕,擦擦没有油水的嘴巴,一一收拾起饮食、餐具,准备原地就寝。睡觉也能管饱,对此他深有体会。睡觉又产生了新的老问题,离开了马队,马粪没得捡,甘草褥子没得垫了。不敢直接躺在地上和石头土疙瘩硬碰硬,那就背靠石壁,坐着睡。石壁温度比地面略高,与背部的接触面积相对也小些,而屁股上肉厚,更不会得风湿病。

临睡前,照例要检查一下周围的情况。他强打精神,支撑着站起来,抬起石头片子似的眼皮,勉强将目光投射出去,才只看了一眼,人,顿时愣住了:

天地分界线上,朝阳大梦初醒,刚刚露出来小半张脸,早已迫不及待开始发光,发千道万道亿万道光芒。那光,涨潮似蜂拥而来,爆炸般辐射开去;那光,既是明快的,又是凝重的,如一阵发自无形席卷千里的飓风,给远远近近错落起伏的旱谷、突兀陡峭的岩峰、奇形怪状的石头,不由分说迎头喷上一层黄金、一层鲜血,时而黄金压倒鲜血,时而鲜血盖过黄金,金黄血红交织变幻,反衬着物体背面的黑色阴影,构成一幅色彩流动的印象派画卷。

金红的光,仿佛挟带着一波原始生命,闪耀着释放出无数禁锢的灵魂,生命灵魂注入林林总总的无机载体,一座座、一块块死寂的天然墓碑活过来了,活成形形色色生龙活虎的走兽飞禽,大的有河马犀牛大象长颈鹿,小的有斑马野驴袋鼠黑猩猩,刚的有豺狼虎豹雄狮老鹰,柔的有绵羊小鹿鸵鸟天鹅,刹那间,荒原变做草原,印象画面演化成动物乐园。

发着呆,看着、看着,渐渐地,他的眼前模糊起来,瞳孔中一道道物象,化作海市蜃楼的波光幻影....

一阵阴风吹过,他猛地甩甩脑袋,抬起手,揉揉发酸的眼睛,醒过来了:妈的,太阳,你壮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美得令人恐怖,美得我直想哭,放肆地大哭一场 ─多少年没这样哭过了,可又哭不出来,想哭没眼泪,更不知道哭神马东西。

我这是咋的了,犯哪门子酸呀?莫名其妙,吃饱撑的。不就是个太阳么,太阳光照在除了石头就是沙砾的土地上,又不是没见过,早看得腻味透了。今天咋这么没用,鬼知道。我操!

呆逼,睡觉去。回过身来,西天依然残星闪烁,深蓝色笼罩中,遥遥高空有几点鸟影。他皱起了眉头:反常!兀鹫怎这么早就出动了?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另有企图?对异常情况不能掉以轻心,想当然常常大错特错。看看去。他拾起行囊塞进岩石缝。手脚并用爬上土丘,趴下身子,举目向四周巡视:

深褐色的土地,时紧时松的风,荒原的黎明静悄悄。西北方,一方小平原,碎石的鸡皮疙瘩长满了筋骨裸露的地面。小山下,两三里开外,依稀有一块巨石横卧在那里,没来由有点突兀,上面还隐约有光影闪动,但看不真切。

他全身的神经忽地绷紧,摘下眼镜,里里外外用衬衣袖口擦干净,重新戴上,再目不转睛地看。身后的旭日冉冉冲破山顶,这下看清楚了,闪闪发光的象是鸟儿忽煽的翅膀,这么说那块大石头是?..... 他霍地站起来 ─ 慢着,别是警棍设下的陷阱,引我上钩 ─ 哪能呢,这里已是荒原和沙漠的结合部,龟孙子们早给我甩掉好几天了,别神经过敏草木皆兵。

连滚带滑下了土丘,他向前奔去,腿脚毫无问题。几分钟过后,跑近了,弯腰拾起几块石子,奋力向前投去,没有击中,几只大鸟哗啦啦飞向空中。他冲刺上去,收住脚,目瞪口呆 ─

镇静,镇静!他强迫性盘腿坐下来,惊喜万分端详着眼前这笔飞来横财,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一头大型食草动物,象头驴马杂交的骡子。灰褐色,体长两米有余,起码有三百公斤;耳朵长大,颈部鬃毛短而直立;尾巴细长,四肢粗壮,前肢上部内侧有鸡蛋大小的黑色胼胝体,俗称“夜眼”.....

没错,这是一头亚洲野驴,当年上大学时在北京动物园见过。这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呦 ─ 而我又是几级保护动物?─ 老鼠苍蝇是几级保护动物?想想真他娘的泄气,罢了!

不惧风雪,更不畏烈日,这是典型的荒漠动物,足迹横跨大西北几百万平方公里地域。主要生存于昆仑山至帕米尔高原的亚种被称为西藏野驴,以准噶尔盆地到外蒙古为家的亚种叫作蒙古野驴。这么说我眼下到底身在何处,新疆、内蒙、宁夏、甘肃、青海甚至西藏?都有可能。分辨不出这头究竟属于哪个亚种,也就无法通过个体作出推断。知识到用时方恨少噢。

好一头剽肥体健的畜生,看上去象是刚刚死去不久,尸身还干净,几乎完整无缺,除了白肚皮给兀鹫啄破了几个大洞,血淋淋的内脏翻露在外。身上其它地方没有创口,意味着不是偷猎者干的好事情。可惜,不然可以和这些王八羔子做笔魔鬼交易,请他们帮我逃出去。

背走二三十斤没问题,才个零头,绝大部分只有留给秃鹫了,作孽,倒便宜了它们。三十斤驴肉足够俺享用个把月的,甚至更长时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下跑出荒原沙漠小菜一碟了。慢着,生肉很快就会腐烂,腐肉吃了要死人,那就烤熟了带走。可是,这里能起火吗?炊烟暴露了目标咋办?这倒是个难题。

都说傻人有傻福,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还真他妈的一点不错。你这大傻冒,愁个吊呀。先甭管这许多了,立马喝它的鲜血止渴,就从这最大的血窟窿下嘴。喝饱了再灌水袋,管够。嘿嘿,还是头母的呢,圆鼓咙咚的大肚子,别是怀着驴宝宝吧。嘴巴周围满是白沫,咋回事情?

“咚...咚咚.....”,几声闷雷炸开,近在咫尺,震得他一个蛙跳,从头到脚过电似的哆嗦,几乎站立不住,满脑袋天网恢恢束手就擒字样乱闪。喘息片刻,没动静,下意识四下张望:几十米开外,三五只秃鹫垂死扑煽着翅膀,脚爪抽搐几下,一动不动了。

一股寒气自脚底心直窜上天灵盖,他惊颤的目光重新转向那野驴:它死不暝目的头颅,死死压着一件什么东西,晨光照射下亮晶晶。啥玩意儿?他上前几步,双手用力搬开驴头:一个破损的塑料矿泉水瓶!

明白了,他奶奶的全明白了:狗杂种警棍抓不到我,黔驴技穷,竟然在矿泉水里下了毒,不是砒霜就是氰化物,作为诱饵扔在荒野四处,指望饥渴交迫的我上钩。好毒呀!他们想要毒死我,毒死我的自由。可人算不如天算,我命不该绝。你们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了,哈哈哈.....

他单膝着地跪下来,伸出一只手去,给野驴合上双眼。站起身,后退一步,低垂下脑袋,右手按上前胸:野驴呀,你以你的自由和生命,挽救了我的;你死得其所,愿你安息!

睁开眼睛,他自怀里摸出几天前捡到的那瓶矿泉水,扬手向天空投去,随之发出一阵狂笑.....
作者: 文章     时间: 2006-6-23 12:41
章凝,他看着太阳发呆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回忆了呢。谁知。。。。。。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6-23 14:59
更不知道哭神马东西。

什么是“神马东西”呀?
作者: tugan     时间: 2006-6-23 15:07
吃被毒死的动物,人会不会也中毒?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6-7-7 08:25
土干,
请见斋主《河东四子 ─ 三十五年后》:「原来这是金子从厂化验室搞来的“山钠”
(氰化钠,剧毒,但遇水即溶)。只见金子拿出一根油条,切成小段,用细线把□管
绑在油条里,带着我们出发了。那天夜里我们“潜伏”到农村,用那油条作的“糖
衣炮弹”毒死了三只狗,在大运河边剁掉狗头,除去内脏,又用井水浸著狗肉拔了
一天毒,借了厂里食堂的大锅炖了四五个小时,每人拎著一瓶酒,吃了个不亦乐乎,
醉的个天昏地暗。」

为力,
神马=什么

文章,
面包会有的,回忆也会有的。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7-7 08:57
为力,
神马=什么

我当然知道,只是觉得在文中有些刺眼,如此而已。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7-7 09:01
关于剧毒的氰化钠,可以查到致死量的。如果有这个必要。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18-1-21 18:51
校对版本如下。肯定还会有各种问题,杀青前将再校一次。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18-1-21 18:51
五、

凌晨。星移斗转,海盆被倒扣上了天穹,铺开一张墨汁的汪洋,随风膨涨,向无边无际扩散,掀起一波又一波无声的海啸,滚滚漫过云层的岛屿和陆地。夜,死神的代理,以实际行动发布着它的存在宣言﹕要吞没所有的光,让完美的黑暗主宰天空和大地。大气颤栗了,挟起七零八落的星光,哀号呻吟着,向四野八荒逃窜而去。与此同时,东方,沿着蜿蜒曲折的海平线,一根若隐若现的金色发丝悄然浮起。

他停下随时就要从膝盖、脚髁折成三节棍的双腿,抬起眼睛,缓缓巡视着周遭﹕阴影重重叠叠,勾勒出憧憧鬼魅的轮廓,依稀可以分辨出,这是一片高原沉积岩地带,散落耸立着高高低低的平顶山和孤丘。不难找到以下十几个钟头的宿营地。

大白天绝对不能活动。他生长于现代都市,但从小酷爱大自然,成年后又天南海北地跑,这几年在监狱大学深造,清楚地了解到﹕在太阳强光的直接照射下,人所消耗的体能和水分要比在阴影中多好几倍。这简单的生物原理乃荒漠的生死法则之一,说起来还有许多传奇﹕

远有阿拉伯战神撒拉丁诱敌深入,以逸待劳大破十字军,收复圣城耶路撒冷﹔近有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蒙哥马利元帅统帅英军,和以沙漠之狐隆美尔为首的德国军团决战于埃及阿拉曼。交战中一架英国战斗机为炮火击中,迫降于敌后撒哈拉大沙漠。飞行员跳下飞机,开始了他的逃生之旅,几天内步行数百公里,最后成功获救。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靠的是夜行晓宿。

另外,白昼里荒原上视野辽阔,高倍军用望远镜可以发现二三十里外的移动目标,哪怕是一只野兔。还有现代化武装直升机,狱方的最后一道杀手锏。导弹上装着千里眼,飞起来几乎超音速,随时有可能从头顶上的云层里钻出来,凌空而降,给他来个老鹰捉小鸡。所以,欲速则不达,太阳底下停止一切行动,这是铁的纪律。

步履蹒跚着,他走去不远处的一座岛丘,找个背风的角落,扶着石壁坐下来,自肩膀上卸下行囊,一层层解开,开始用他的晚餐。

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着煤渣似的地瓜碎片,格外当心满是水泡的牙床、口腔壁不被磨破。嘴巴里像含着一团火,努力分泌出少许唾液,又粘又稠,几乎起不到消化功能。实在难以为继了,就低下脑袋,伸长了脖子,将整张面孔埋入水袋,半张开龟裂的嘴巴,让冒烟的口腔浸泡在水里,许久,离开时舌尖打个滚儿,卷带出来些许液体,含在口中许久,最后一滴、一滴吸收进喉咙,像非洲大草原旱季一头在干涸泥潭里掘水的野猪。不喝不行,喝了心里又隐隐作痛。水倒是还有八九杯,可路,少说还有几百里。

吃顿饭像打场仗,好容易填了个小半饱,不吃了。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满是血污的手帕,擦擦没有油水的嘴巴,一一收拾起饮食、餐具,准备原地就寝。睡觉也能管饱,对此他深有体会。睡觉又产生了新的老问题,离开了马队,马粪没得捡,甘草褥子没得垫了。不敢直接躺在地上和石头土疙瘩硬碰硬,那就背靠石壁,坐着睡。石壁温度比地面略高,与背部的接触面积相对也小些,而屁股上肉厚,更不会得风湿病。

临睡前,照例要检查一下周围的情况。他强打精神,支撑着站起来,抬起石头片子似的眼皮,勉强将目光投射出去,才只看了一眼,人,顿时愣住了﹕

天地分界线上,朝阳大梦初醒,刚刚露出来小半张脸,早已迫不及待开始发光,发千道万道亿万道光。那光,涨潮似蜂拥而来,爆炸般辐射开去﹔那光,既是明快的,又是凝重的,如一阵发自无形席卷千里的飓风,给远远近近错落起伏的旱谷、突兀陡峭的岩峰、奇形怪状的石头,不由分说迎头喷上一层黄金、一层鲜血,时而黄金压倒鲜血,时而鲜血盖过黄金,金黄血红交织变幻,反衬着物体背面的黑色阴影,构成一幅色彩流动的印象派画卷。

金红的光,仿佛挟带着一波原始生命,闪耀着释放出无数禁锢的灵魂,生命灵魂注入林林总总的无机载体,一座座、一块块死寂的天然墓碑活过来了,活成形形色色生龙活虎的走兽飞禽,大的有河马犀牛大象长颈鹿,小的有斑马野驴袋鼠黑猩猩,刚的有豺狼虎豹雄狮老鹰,柔的有绵羊小鹿鸵鸟天鹅,刹那间,荒原变做草原,印象画面演化成动物乐园。

发着呆,看着、看着,渐渐地,他的眼前模糊起来,瞳孔中一道道物象,化作海市蜃楼的波光幻影....

一阵阴风吹过,他猛地甩甩脑袋,抬起手,揉揉发酸的眼睛,醒过来了﹕妈的,太阳,你壮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美得令人恐怖,美得我直想哭,放肆地大哭一场 ─ 多少年没这样哭过了,可又哭不出来,想哭没眼泪,更不知道哭神马东西。

我这是咋的了,犯哪门子酸呀?莫名其妙,吃饱撑的。不就是个太阳么,太阳光照在除了石头就是沙砾的土地上,又不是没见过,早看得腻味透了。今天咋这么没用,鬼知道。我操!

呆逼,睡觉去。回过身来,西天依然残星闪烁,深蓝色笼罩中,遥遥高空有几点鸟影。他皱起了眉头﹕反常!兀鹫怎这么早就出动了?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另有企图?对异常情况不能掉以轻心,想当然常常大错特错。看看去。他拾起行囊塞进岩石缝。手脚并用爬上土丘,趴下身子,举目向四周巡视﹕

深褐色的土地,时紧时松的风,荒原的黎明静悄悄。西北方,一方小平原,碎石的鸡皮疙瘩长满了筋骨裸露的地面。小山下,两三里开外,依稀有一块巨石横卧在那里,没来由有点突兀,上面还隐约有光影闪动,但看不真切。

他全身的神经忽地绷紧,摘下眼镜,里里外外用衬衣袖口擦干净,重新戴上,再目不转睛地看。身后的旭日冉冉冲破山顶,这下看清楚了,闪闪发光的像是鸟儿忽煽的翅膀,这么说那块大石头是?..... 他霍地站起来 ─ 慢着,别是警棍设下的陷阱,引我上钩 ─ 哪能呢,这里已是荒原和沙漠的结合部,龟孙子们早给我甩掉好几天了,别神经过敏草木皆兵。

连滚带滑下了土丘,他向前奔去,腿脚毫无问题。几分钟过后,跑近了,弯腰拾起几块石子,奋力向前投去,没有击中,几只大鸟哗啦啦飞向空中。他冲刺上去,收住脚,目瞪口呆 ─

镇静,镇静!他强迫性盘腿坐下来,目瞪口呆盯着面前这笔飞来横财,眼睛直愣愣地,呼吸开始沉重起来,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感官﹕啊,一头大型食草动物,像头驴马杂交的骡子。灰褐色,体长两米有余,起码有三百公斤﹔耳朵长大,颈部鬃毛短而直立﹔尾巴细长,四肢粗壮,前肢上部内侧有鸡蛋大小的黑色胼胝体,俗称“夜眼”.....

没错,这是一头亚洲野驴,当年上大学时在北京动物园见过。这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呦 ─ 而我又是几级保护动物?─ 老鼠苍蝇是几级保护动物?想想真他娘的泄气,罢了!

不惧风雪,更不畏烈日,这是典型的荒漠动物,足迹横跨大西北几百万平方公里地域。主要生存于昆仑山至帕米尔高原的亚种被称为西藏野驴,以准噶尔盆地到外蒙古为家的亚种叫作蒙古野驴。这么说我眼下到底身在何处,新疆、内蒙、宁夏、甘肃、青海甚至西藏?都有可能。分辨不出这头究竟属于哪个亚种,也就无法通过个体作出推断。知识到用时方恨少噢。

好一头剽肥体健的畜生,看上去像是刚刚死去不久,尸身还干净,几乎完整无缺,除了白肚皮给兀鹫啄破了几个大洞,血淋淋的内脏翻露在外。身上其它地方没有创口,意味着不是偷猎者干的好事情。可惜,不然可以和这些王八羔子做笔魔鬼交易,请他们帮我逃出去。

背走二三十斤没问题,才个零头,绝大部分只有留给秃鹫了,作孽,倒便宜了它们。三十斤驴肉足够俺享用个把月的,甚至更长时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下跑出荒原沙漠小菜一碟了。慢着,生肉很快就会腐烂,腐肉吃了要死人,那就烤熟了带走。可是,这里能起火吗?炊烟暴露了目标咋办?这倒是个难题。

都说傻人有傻福,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还真他妈的一点不错。你这大傻冒,愁个吊呀。先甭管这许多了,立马喝它的鲜血止渴,就从这最大的血窟窿下嘴。喝饱了再灌水袋,管够。嘿嘿,还是头母的呢,圆鼓咙咚的大肚子,别是怀着驴宝宝吧。咦,嘴巴周围满是白沫,咋回事情?!

“咚...咚咚.....”,几声闷雷炸开,近在咫尺,震得他一个蛙跳,从头到脚过电似的哆嗦,几乎站立不住,满脑袋天网恢恢束手就擒字样乱闪。喘息片刻,没动静,下意识四下张望﹕几十米开外,三五只秃鹫垂死扑煽着翅膀,脚爪抽搐几下,一动不动了。

一股寒气自脚底心直窜上天灵盖,他惊颤的目光重新转向那野驴﹕它死不暝目的头颅,死死压着一件什么什物,晨光照射下亮晶晶。啥玩意儿?他上前几步,双手用力搬开驴头﹕一个破损的塑料矿泉水瓶!

明白了,他奶奶的全明白了﹕狗杂种警棍抓不到我,黔驴技穷,竟然在矿泉水里下了毒,不是砒霜就是氰化物,作为诱饵扔在荒野四处,指望饥渴交迫的我上钩。好毒呀!他们想要毒死我,毒死我的自由。可人算不如天算,我命不该绝。你们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了,哈哈哈.....

他单膝着地跪下来,伸出一只手去,给野驴阖上双眼。站起身,后退一步,低垂下脑袋,右手按上前胸﹕野驴呀,你以你的自由和生命,挽救了我的﹔你死得其所,愿你安息!

睁开眼睛,他自怀里摸出几天前捡到的那矿泉水瓶,扬手向天空投去,随之发出一阵狂笑.....




欢迎光临 伊甸文苑 (http://yidian.org/) Powered by Discuz!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