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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篇小说连载]《越狱》(2) [打印本页]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6-5-17 08:38     标题: [中篇小说连载]《越狱》(2)

《越狱》(2)


暮冬初春的太阳草草落山了,捎去了一天一夜风的呼号、大地的呜咽。几百上千尺
高的的沙尘,于夕阳残火余晖的斜映下,默默地回归故土。颗粒状粗糙的天空斑驳
纵横,发散流泻着金黄和血红。

遥遥目送着七八辆越野吉普、十几匹军马蜂拥出石头建筑群,方向东南,人喧马嘶
逐渐远去了。他转身爬下小山包,借着黄昏的余光,穿行于高高低低的石堆,象头
潜行于密林深处的黑豹。走走停停,寻找着,最后摸索到一块大石头,上上下下摸
个遍:就是它了。双手用力掀开,后面露出个一尺多宽的洞口。伏下身子,脚朝内
头冲外,他一面钻进洞去,一面用力扳住石头,一寸寸向后挪动,直至将洞口严密
封住。这仅容一具躯体的洞穴是他过去数年的业余作品。

身体仰面平摊,脑袋歪向斜上方,嘴巴鼻子凑近洞口缝隙,大口大口喘息着。片刻,
大脑电极接通了,立马高速运转起来:棉袄绒裤等冬衣都装病套在身上了,带不走
的些许个人物品已于前些日子暗暗销毁,十几本早已翻烂了的书,包括辞典、自然
地理百科全书等在给厨房帮工时当了柴禾,铺盖卷化整为零扔进了茅房的粪池里。

白天囚犯们集体出工收工,几百号人混杂在一起行动,刚刚升任小工头不久的的他
却有几分自由行动的空间。成功脱离队伍后立即直奔飞沙走石地带,大风抹去脚印,
使嗅觉灵敏的警犬难以持续有效地捕捉到他的遗留体味,进而追踪而至。谁能料到
他原来根本就没跑远,相反于半道调转头杀了个回马枪,借着风沙的掩护时而飞奔
时而潜伏,接连翻过矿场左近的几座荒丘,最后趁着天刚黑,狱方正乱套,在距牢
房目所能及的这座鬼谷潜伏了下来。

最危险也即最安全的地方,无数历史传奇证明了这一生存真理。而对于他冒险计划
的制订与实施,一件经典作品的催化效果就已经足够:那是上世纪60年代末,巴黎
和平大街,法国最大的珠宝店毕罗莎,给一位阿拉伯老妇 -- 大名叫作阿迪迦的--
乔装假冒成科威特王妃,带着两个年轻男助手,大白天变魔术似的自守店经理的眼
皮底下偷去一只镶钻祖母绿戒指,价值两亿法郎。第二天,全国警察展开大搜捕的
当口,已潜去外省的老妇人来到当地的一家食品店,当众盗窃蔬菜,结果顺理成章
被捕入狱,获刑一个月。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她成功地躲开了警方紧锣密鼓的
侦查围捕,及两大帮派集团为搜寻抢夺宝物进行的死伤累累的火并,在执法机关的
保护照应下安享了几周的清福,风头过后从容出狱,旋即与祖母绿钻戒一道消失得
无影无踪,就此不知所终。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监禁期间,她将那价值连城的赃
物当作一件廉价的假珠宝手饰,连同其它少许私人物品交与狱卒存档保管,出狱时
再完璧归赵。大智大勇的阿拉伯妇人阿迪迦创造了人类盗窃史上的一个奇迹。*

开门红,至此一切有惊无险照计划进行。这是一个打他第一天进来起就开始构思,
至今为止已经设计、修改、筹备、演习了整整九年的系统工程,丝丝入扣环环相接,
容不得出半点差错。顺利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眼下的既定任务是睡觉,睡不着就
静卧闭目养神,以保存体力,节省干粮和比干粮更加贵重的饮水。这样熬过最多三
天七十二个小时,当武警搜索队自那仅有的飞地通道铩羽而归,进而方寸大乱朝其
它方向漫无边际扫荡时,趁他们战线拉长兵力分散,我就开始向东南跑,打他一个
时间差,以时间换空间。而十天半月内,在狱方觉悟过来重新杀回的时候,能不能
跑出荒原就只有天知道了。玩这种邪门歪道,除去要有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异想天
开的智慧和破釜沉舟的意志,还实在需要几分冥冥中如有神助的运气,神盗阿迪迦
不就是在警方发现她踪迹48小时前刑满出狱的。

“呜...呜---”,一波尖锐虚飘的高音长啸,略短于超声波的频率,忽忽悠悠飘进
洞口缝隙,清凉到了骨头的阴风将头颅一把罩住,霎时,他浑身上下的汗毛刺猬般
炸起来,一时间,只感觉有千万根细细的冰针穿刺进表层皮肤,浸透到了五脏六腹
-- 有鬼!鬼来了!

这老半天光顾紧张了,竟然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已擅自闯入鬼魂的宴会厅。

沙漠监狱一千多号重刑犯,在外边个个都是牛鬼蛇神级的人物。可这是里边,与所
处的环境相克,再刚硬的命也平常稀松,任凭早已对这方土地产生了深厚感情的死
神予求予取。自杀他杀、横死顺死、正常反常,每个月总少不了那么几桩。这本不
足为奇,生存本来讲究的就是淘汰率,里边外边一样。

幸运儿两条腿一蹬蹬去了所有烦恼,丢给活人一个棘手的课题:怎么处理他们遗留
下来的这些臭皮囊,一二百斤的碳水化合物与碳酸钙的混合物。送出去还给家属很
不现实,每天倒是有好几部十轮军用卡车驶离飞地,可它们的重要职责是运输好不
容易开采出来的宝贵矿石。走出荒原穿过草原,七八天的路程,极品玉矿给日益腐
烂的尸体污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跌价跌老了,谁愿意将隐隐散发着尸臭的精美工
艺品摆放在家中的客厅、卧室里。

冷藏处理,想都不要想,那高昂的成本,人活着时整条命都不值这个价。冰冻不可
能,火化就更没门了。荒原上除了阳光和风,不产其它自然能源,缺少燃料从事这
样的奢侈。将一具百多斤重的尸体烧成一小撮灰烬需要几小时的上千度高温,将消
耗多少金贵的木柴煤碳。活人还分配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上死人,这些该死的死人。

就地掩埋吧,说说容易,具体实施起来也难。不毛之地上三天两头狂风卷过,沙砾
的土地象被拖拉机耕过了一遍,尸骨被连根拔出来,零零散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跟随着满地大大小小的石头乱滚乱跑,既不卫生,也影响环境美观,并且还吓人。

开始时,狱方的解决方案是天葬,拖到几里外的无人区喂秃鹫,倒也干净利落。可
时间长了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变幻莫测的荒原风和不知好歹的飞禽,时不常将七零
八落的骨头又给送了回来,若干邪门的更象是长了眼睛,不偏不倚落到大牢围墙内,
回到了老家,做无声的控诉或哀求,叫那些钢铁般的神经也有点绷不住。

这些个挨枪子儿的,作人时牛二,作了鬼还不老实,竟然拿起自己的尸体作武器,
死人整起活人来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为此狱方头大得很,想来想去,最后想出来
个好主意:将一座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再不具多少经济效益的矿场废弃,开辟为
沙漠监狱公墓。将死鬼们压在层层乱石堆下,看你们还怎么闹腾。终于,解决了这
个大难题。(至于死者亲属那头,随便撮把炉灰捎去,他们还能做基因检验不成。)

年复一年,日积月累,没人知道究竟已经有多少尸体被埋葬在了这里,连个粗略的
统计数字也没有。谁也没有心思知道这个数字,知道了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有一点
是公认确定了的,那就是这数字只会持续不断地增加,而永远也不会自动减少。有
块土地安息总比曝尸荒野强百倍,还是令人欣慰的。墓地对于活人来说,既是一个
远在天边的寄托,更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威慑。什么时候自己也将横着进去,谁也心
里没数,而且越不想就越想,越怕就越说不怕。时间久了,空穴也来风,于是就产
生了若干传说。

或说墓地下面冤魂如麻,每当夜幕降临,就丝丝缕缕的冒上来,聚集在一起哭喊、
嘶号,舞蹈狂欢,气焰直冲云天,午夜的风暴见了都绕着走。天亮时阴魂仍旧舍不
得散去,形成一股股愁云惨雾,老鹰飞过也要掉下来。或说死人都化作了厉鬼,血
盆大口、尖牙利齿,夜里出来于荒原上东游西荡,来无影去无踪,专门找人追魂索
命,吸血抽髓。

这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说没人全信,也没人全不信,但不管信还是不信,有两个故事
在号子里代代相传,几乎已经活灵活现、有口皆碑: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两名人
犯被强迫拉一个暴毙的去墓地,结果死人活人都整夜未归。次日清晨大队人马赶赴
现场,找到的是三具双目圆睁、七孔流血的尸体。另外一个狱霸闯下了大祸,作为
惩戒措施被流放墓地一宿,第二天人倒是还健在,但却就此疯了。

呸!-- 想到这他仰面啐了一口,黑暗里,一半吐沫星子反弹回自己的脸孔:扯蛋,
全是他娘的扯蛋!自己吓自己,世间哪有什么鬼魂。世间没有,阴间也没有,根本
就没有什么阴间。有阴间、有鬼魂倒好了。有鬼魂就意味着有灵魂,有灵魂意味着
虽死犹生,那阴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再怎么着也不会比这人间更糟更烂,哪
还怕死个球呀,我可真要第一个抢着去死咧,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活在这世上,
我只怕活人,从来不怕死鬼!来来来,死鬼们你们尽管放马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们的面目,你们不来不是好汉!

伸手不见巴掌的黑洞中,伴着洞外悠悠忽忽的风,他数着自己一记记带着回声的心
跳,久久不能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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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参见《国际刑警组织档案选》,Dossiers D'interpol著
作者: seeyourlight     时间: 2006-5-17 08:55
写得很吸引人.细节很好.
作者: 况也     时间: 2006-5-17 09:23
真棒! 特别喜欢那些细节描写, 有惊险小说的大家风范. 太阳你哪来这些东东的? 想像还是功课做出来的?
作者: adagio     时间: 2006-5-17 10:17
sunlover这部作品明显比以前的成熟了,waiting for more ...
作者: weili     时间: 2006-5-17 12:17
“走走停停,寻找着,最后摸索到一块大石头,上上下下摸个遍:就是它了。”

余以为这个细节不准确。黄昏时,看得见一切,为什么要走走停停?应该快点呀。准备了数年的洞穴,还要寻找?还要摸个遍?

鸡蛋里挑骨头,XP!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6-5-18 09:00
谢谢各位点评!

回况也:故事出自想象,知识出自功课。需要查阅大量资料,没有古狗几乎无法进行。

回为力:黄昏的天可以很暗,从几百块石头里辨认出一块不容易,每年他没有几次机会来这里,不可能轻车熟路。
作者: 雪加     时间: 2006-5-18 11:02
非常有悬念,有种迫不及待看完全文的感觉。期待早日登出。
我不太愿意多看(可忍不住要看)中篇,长篇小说的连载,尤其是喜欢的,等在那里,心里怪痒痒的,总不踏实。伊甸上有好几篇,为力,文章,八月风等写手的,害得我每天要转好几遍,寻找新的连载(笑脸)。章凝的写作看过些,很深奥,那些诗般的句子初读不易理解,要静坐下细细品味。贴近生活的作品,更易引起我的共鸣。
仰着头,踮着脚,期待着...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6-5-18 11:05
雪加,我们好象还没有说过话吧,不论在CND还是这里。热情欢迎!
作者: xzhao2     时间: 2006-5-20 16:22
Once again, - 顺利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18-1-18 19:53
校对版本如下。肯定还会有各种问题,杀青前将再校一次。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18-1-18 19:54
二、

暮冬初春的太阳草草落山了,捎去了一天一夜风的呼号、大地的呜咽。几百上千尺高的沙尘,于夕阳残火余晖的斜映下,默默地回归故土。颗粒状粗糙的天空斑驳纵横,发散流泻着金黄和血红。

遥遥目送着七八辆越野吉普、十几匹军马蜂拥出石头建筑群,方向东南,人喧马嘶渐渐远去了。他转身爬下小山包,借着黄昏的余光,穿行于高高低低的石堆,像头潜行于密林深处的黑豹。走走停停,寻找着,最后摸索到一块大石头,上上下下摸个遍﹕就是它了。双手用力掀开,后面露出个一尺多宽的洞口。伏下身子,脚朝内头冲外,他一面钻进洞去,一面用力扳住石头,一寸寸向后挪动,直至将洞口严密封住。这仅容一具躯体的洞穴是他过去数年的业余作品。

身体仰面平摊,脑袋歪向斜上方,嘴巴鼻子凑近洞口缝隙,大口大口喘息着。片刻,大脑电极接通了,立马高速运转起来﹕棉袄绒裤等冬衣都装病套在身上了,带不走的些许个人物品已于前些日子暗暗销毁,十几本早已翻烂了的书,包括辞典、自然地理百科全书等在给厨房帮工时当了柴禾,铺盖卷化整为零扔进了茅房的粪池里。

白天囚犯们集体出工收工,几百号人混杂在一起行动,刚刚升任小工头不久的他却有几分自由行动的空间。成功脱离队伍后立即直奔飞沙走石地带,大风抹去脚印,使嗅觉灵敏的警犬难以持续有效地捕捉到他的遗留体味,进而追踪而至。谁能料到他原来根本就没跑远,相反于半道调转头杀了个回马枪,借着风沙的掩护时而飞奔时而潜伏,接连翻过矿场左近的几座荒丘,最后趁着天刚黑,狱方正乱套,在距牢房目所能及的这座鬼谷潜伏了下来。

最危险也即最安全的地方,无数历史传奇证明了这一生存真理。而对于他冒险计划的制订与实施,一件经典作品的催化效果就已经足够﹕那是上世纪60年代末,巴黎和平大街,法国最大的珠宝店毕罗莎,给一位阿拉伯老妇 ─ 大名叫作阿迪迦的 ─ 乔装假冒成科威特王妃,带着两个年轻男助手,大白天变魔术似的自守店经理的眼皮底下偷去一只镶钻祖母绿戒指,价值2亿法郎。第二天,全国警察展开大搜捕的当口,已潜去外省的老妇人来到当地的一家食品店,当众盗窃蔬菜,结果顺理成章被捕入狱,获刑一个月。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她成功地躲开了警方紧锣密鼓的侦查围捕,及两大帮派集团为搜寻抢夺宝物进行的死伤累累的火并,在执法机关的保护照应下安享了几周的清福,风头过后从容出狱,旋即与祖母绿钻戒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此不知所终。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监禁期间,她将那价值连城的赃物当作一件廉价的假珠宝手饰,连同其它少许私人物品交与狱卒存档保管,出狱时再完璧归赵。大智大勇的阿拉伯妇人阿迪迦创造了人类盗窃史上的一个奇迹。*

开门红,至此一切有惊无险照计划进行。这是一个打他第一天进来起就开始构思,至今为止已经设计、修改、筹备、演习了整整九年的系统工程,丝丝入扣环环相接,容不得出半点差错。顺利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眼下的既定任务是睡觉,睡不着就静卧闭目养神,以保存体力,节省干粮和比干粮更加贵重的饮水。这样熬过最多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当武警搜索队自那仅有的飞地通道铩羽而归,进而方寸大乱朝其它方向漫无边际扫荡时,趁他们战线拉长兵力分散,我就开始向东南跑,打他一个时间差,以时间换空间。而十天半月内,在狱方觉悟过来重新杀回的时候,能不能跑出荒原就只有天知道了。玩这种邪门歪道,除去要有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异想天开的智慧和破釜沉舟的意志,还实在需要几分冥冥中如有神助的运气,神盗阿迪迦不就是在警方发现她踪迹48小时前刑满出狱的。

“呜...呜─”,一波尖锐虚飘的高音长啸,略短于超声波的频率,忽忽悠悠飘进洞口缝隙,清凉到了骨头的阴风将头颅一把罩住,霎时,他浑身上下的汗毛刺猬般炸起来,一时间,只感觉有千万根细细的冰针穿刺进皮肤表层,浸透到了五脏六腹 ─ 有鬼!鬼来了!

这老半天光顾紧张了,竟然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已擅自闯入鬼魂的宴会厅。

沙漠监狱一千多号重刑犯,在外边个个都是牛鬼蛇神级的人物。可这是里边,与所处的环境相克,再刚硬的命也平常稀松,任凭早已对这方土地产生了深厚感情的死神予求予取。自杀他杀、横死顺死、正常反常,每个月总少不了那么几桩。这本不足为奇,生存本来讲究的就是淘汰率,里边外边一样。

幸运儿两条腿一蹬蹬去了所有烦恼,丢给活人一个棘手的课题﹕怎么处理他们遗留下来的这些臭皮囊,一二百斤的碳水化合物与碳酸钙的混合物。送出去还给家属很不现实,每天倒是有好几部十轮军用卡车驶离飞地,可它们的重要职责是运输好不容易开采出来的宝贵矿石。走出荒原穿过草原,七八天的路程,极品玉矿给日益腐烂的尸体污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跌价跌老了,谁愿意将隐隐散发着尸臭的精美工艺品摆放在自家豪宅的客厅、卧室里。

冷藏处理,想都不要想,那高昂的成本,人活着时整条命都不值这个价。冰冻不可能,火化就更没门了。荒原上除了阳光和风,不产其它自然能源,缺少燃料从事这样的奢侈。将一具百多斤重的尸体烧成一小撮灰烬需要几小时的上千度高温,将消耗多少金贵的木柴煤碳。活人还分配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上死人,这些该死的死人。

就地掩埋吧,说说容易,具体实施起来也难。不毛之地上三天两头狂风卷过,沙砾的土地像被拖拉机犁过了一遍,尸骨被连根拔出来,零零散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跟随着满地大大小小的石头乱滚乱跑,既不卫生,也影响环境美观,并且还吓人。

开始时,狱方的解决方案是天葬,拖到几里外的无人区喂秃鹫,倒也干净利落。可时间长了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变幻莫测的荒原风和不知好歹的飞禽,时不常将七零八落的骨头又给送了回来,若干邪门的更像是长了眼睛,不偏不倚落到大牢围墙内,回到了老家,做无声的控诉或哀求,叫那些钢铁般的神经也有点绷不住。

这些个挨枪子儿的,作人时牛二,作了鬼还不老实,竟然拿起自己的尸体作武器,死人整起活人来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为此狱方头大得很,想来想去,最后想出来个好主意﹕将一座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再不具多少经济效益的矿场废弃,开辟为沙漠监狱公墓。将死鬼们压在层层乱石堆下,看你们还怎么闹腾。终于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 至于死者亲属那头,随便撮把炉灰捎去,他们还能做DNA检验不成。

年复一年,日积月累,没人知道究竟已经有多少尸体被埋葬在了这里,连个粗略的统计数字也没有。谁也没有心思知道这个数字,知道了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有一点是公认确定了的,那就是这数字只会持续不断地增加,而永远不会自动减少。有块土地安息总比曝尸荒野强百倍,还是令人欣慰的。墓地对于活人来说,既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寄托,更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威慑。什么时候自己也将横着进去,谁也心里没数,而且越不想就越想,越怕就越说不怕。时间久了,空穴也来风,于是就产生了若干传说。

或说墓地下面冤魂如麻,每当夜幕降临,就丝丝缕缕的冒上来,聚集在一起哭喊、嘶号,舞蹈狂欢,气焰直冲云天,午夜的风暴见了都绕着走。天亮时阴魂仍旧舍不得散去,形成一股股愁云惨雾,老鹰飞过也要掉下来。或说死人都化作了厉鬼,血盆大口、尖牙利齿,夜里出来于荒原上东游西荡,来无影去无踪,专门找人追魂索命,吸血抽髓。

这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说没人全信,也没人全不信,但不管信还是不信,有两个故事在号子里代代相传,几乎已经活灵活现,有口皆碑﹕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两名人犯被强迫拉一个暴毙的去墓地,结果死人活人都整夜未归。次日清晨大队人马赶赴现场,找到的是三具双目圆睁、七孔流血的尸体。另外一个狱霸闯下了大祸,作为惩戒措施被流放墓地一宿,第二天人倒是还健在,但却就此疯了。

呸!─ 想到这他仰面啐了一口,黑暗里,一半吐沫星子反弹回自己的脸孔﹕扯蛋,全是他娘的扯蛋!自己吓自己,世间哪有什么鬼魂。世间没有,阴间也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阴间。有阴间、有鬼魂倒好了。有鬼魂就意味着有灵魂,有灵魂意味着虽死犹生,那阴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再怎么着也不会比这人间更糟更烂,哪还怕死个球呀,我可真要第一个抢着去死咧,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活在这世上,我只怕活人,从来不怕死鬼!来来来,死鬼们你们尽管放马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们的面目,你们不来不是好汉!

伸手不见巴掌的黑洞中,伴着洞外悠悠忽忽的风,他数着自己一记记带着回声的心跳,久久不能入梦.....


注*﹕参见《国际刑警组织档案选》,Dossiers D'interpol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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