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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莫瑞斯》中的同性恋主题与文化阐释 [打印本页]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0-11-9 09:15     标题: 《莫瑞斯》中的同性恋主题与文化阐释

《莫瑞斯》中的同性恋主题与文化阐释

骆文琳

摘要:本文从莫瑞斯与他的两个情人的同性恋关系入手,从性别身份的角度,探讨作品蕴藏的同性恋文化的意义以及作者对此的思想观念。作者在小说中试图摒弃以克莱夫为代表的上层阶级知识分子的阴柔成分,推崇以莫瑞斯为代表的同性恋者所具有的男性气概,主张建立一种自由的超越阶级的、性爱合一的理想的同性之爱。?
  关键词:福斯特 男性气质 同性恋 性别身份??
  
  福斯特在现代英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他一直同乔伊斯、劳伦斯和伍尔芙一起被称为20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但国内很少有学者关注他的同性恋作品及其生前发表的五部小说中隐含的同性恋内容,或从性别身份的角度去研究。本文从性别身份的角度,通过对同性恋欲望和性关系的考察,揭示作家的同性恋思想及其文化内涵。?
  
  一、 克莱夫——莫瑞斯:?
  
  古典的、柔弱的、柏拉图式的同性爱
  小说前两部分以莫瑞斯和情人克莱夫的关系为主,在克莱夫的引导下莫瑞斯认同了自己的性倾向。后两部分以莫瑞斯和阿列克的情感为主线。克莱夫和阿列克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同性恋情:前者代表纯精神之爱,后者代表肉欲之爱。?
  
小说开始时,教务主任杜希先生对莫瑞斯进行性知识讲解,并向他灌输异性恋才是正常婚姻定位的观念,揭示了维多利亚时期人们对性的普遍态度和对异性恋婚姻机制的认定。学校的性启蒙教育不但没有给有同性恋倾向的莫瑞斯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让他陷入无法辨别自我身份的黑暗之中,他唯一能做的是等待。在充满自由气息的剑桥大学,同性恋同样被认为是不光彩的。社会、学校、家庭都希望莫瑞斯去做一个体面的中产阶级人士,走父亲一样的道路。出于对这些期盼的反感和对自己同性恋倾向的恐惧,莫瑞斯内心充满了悲哀。?
  
莫瑞斯的同性恋倾向被象征地隐含在他的两个梦里。莫瑞斯的梦以及他在梦中的身心感受,体现了这名英国公学少年青春萌动期的困惑,同时也暗示了莫瑞斯成年生活中对理想爱情的追求和情欲的满足这对矛盾。?
  
莫瑞斯虽然意识到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渴望得到同性爱,但他既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这方面的角色可模仿,因此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爱。来自中上层阶级的剑桥学生克莱夫为莫瑞斯架起了一座通往男性之爱的桥。与莫瑞斯不同,来自乡绅阶层的克莱夫对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有相当清醒的认识。克莱夫建议莫瑞斯读柏拉图的《会饮篇》,从学术的角度引导莫瑞斯,又大胆地表达自己对同性恋的看法。克莱夫的表白成为莫瑞斯正式认同自己男性性别身份的契机。经过内心的挣扎和自我反省,对同性爱的渴望使他终于下决心认同自己的性身份。?
  
克莱夫使莫瑞斯认识了本我,把那囚禁在“监狱”里的灵魂解救出来,因此莫瑞斯对克莱夫爱慕不已,把他看成自己唯一的偶像,对他的任何要求都唯命是从。在莫瑞斯和克莱夫关系的发展进程中,一直是克莱夫引导着莫瑞斯,或者说他的精神在教育莫瑞斯的肉体。莫瑞斯虽然接受了同性恋性身份,但他并没有完全“走出壁柜”。一方面是他对克莱夫感情的升温,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压抑身体的欲望,而且还要顾忌中产阶级的道德规范。克莱夫崇拜的是柏拉图,他相信更高层次的爱应该建立在对肉体接触的抑制上。当他们对《会饮篇》进行辩论时,克莱夫对自己的同性恋情作了一番辩解,他坚信这种更高层次的爱应该是一种充满激情而有节制的爱。因此和克莱夫在一起时,莫瑞斯竭力压抑自己的情欲。由于克莱夫自始至终都坚持把他们的关系建立在对肉体接触的抑制上,所以在作者看来,性与爱的割裂,灵与肉的分离,注定了他们恋情的不完美直至最后分道扬镳。从一开始福斯特就对这种恋爱持怀疑态度。当描写莫瑞斯站在通往克莱夫房间的一座桥上时,作者写道:“遗憾的是那不是真正的桥,只是庭院设计师为了效果起见,把它架设在一片洼地上而已。” 福斯特:《莫瑞斯》,文洁若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第56页。他们不仅克制自己的肉体欲望,而且也把同性恋看作是对中产阶级道德规范的背叛而惧怕惩罚,为了地位和仕途不受影响,他们在性方面一直处于隐秘状态。对性的不同认识和感受使两人无法实现心与心的沟通。莫瑞斯遇到了强大的社会势力,教育、司法、医学及教会结成了一张巨网,在不同的层面上运作,加上克莱夫的决意离开,拧灭了他在莫瑞斯心中点燃的那盏明灯,再次将莫瑞斯抛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莫瑞斯不得不暂时向居主流的异性恋屈服,过起了尽职尽责却又单调乏味的生活。他没有可信仰的上帝,没有心心相印的情人。他克制自己的情欲,无法面对自我的处境。 ?
  
  二、 莫瑞斯——阿列克:肉欲的、阳刚的、超越阶级的同性爱
  
  作者把莫瑞斯塑造成集情欲和理想于一体的男同性恋形象,试图改变时人普遍存在的男同性恋者“女性化”的印象。他渴望的同性之爱既包含精神也包含肉体。福斯特在小说中特别描写了莫瑞斯身上的阳刚之美,如大量的体育锻炼,动作敏捷,面部的那一簇小胡子,面部优美的线条。通过莫瑞斯对自我身体的凝视以及对少男身体的凝视,作者进一步强调莫瑞斯的男性气质以及强烈的同性恋情欲。当凝视浑身一丝不挂的少年迪基·巴里时,莫瑞斯感受到强烈的性冲动,但他放弃了实现情欲的机会。?
 
 福斯特认为来自中下层阶级的阿列克是在米尔索普诞生的,是他“腰眼下面那个部位的触觉”。他既是“森林中未开化者之子”,代表了“大地生活”,是那“更重大的东西”,也是情欲的化身。福斯特引导他一步步地上场,花朵、森林、雨水、经过蹲在钢琴旁的仆人、不肯接受小费、搬手提箱者、从小船里舀出雨水、出没于灌木丛中。在阿列克的引诱下,陷入精神和肉体双重危机而无力自拔的莫瑞斯与之发生了性关系,但阶级意识使他后悔自己委身了一个社会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他试图通过逃避以及求助医学来使自己回归“正常”。就在他启程到伦敦见催眠术师时,阿列克身上散发出的男性之美又一次打动了他的心。阿列克的男性身体魅力,对情欲的渴望促使莫瑞斯不得不再一次正视自己内心的欲望,精神和肉体的分裂所迸发出的情欲征服了精神的纯洁。莫瑞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所需,当发现阿列克为了自己放弃了去阿根廷的机会时,他更加确信阿列克就是那个可以为彼此做出牺牲的“朋友”。?
 
 克莱夫的移情加速了莫瑞斯坠入地狱的过程。但他在地狱里变得坚强了,从而完成了最后这次不顾一切的攀登。从14岁到24岁,莫瑞斯一步步地解构了社会强加在他身上的性别身份,最终获得了心灵的和精神的成长,完成了从阿波罗到狄俄尼索斯,从混乱到清醒,从无知到真实,从梦幻到现实,从理智走向心灵,从内在的昏暗走向“内在的光”,从舒适走向狂喜的旅程。?
  
  三、 福斯特——《莫瑞斯》:同性恋主题及文化背景
  
  从19世纪末开始,大英帝国的殖民扩张带来了外表的鼎盛,但内部却充满了文化焦虑。在中产阶级看来,男同性恋以及当时的唯美风潮,都是对维多利亚时期强调的绅士威猛阳刚形象的背离,因此统统被称为颓废。王尔德1895年受审,不但使同性恋一词进入公众视野,也使同性恋恐惧症高涨。面对强大的社会压力,许多作家选择了隐藏自己的同性恋身份。福斯特也不例外。他生前只有少数朋友知道他是同性恋。到了20世纪60年代,他母亲以及绝大多数近亲均已去世,社会对性问题的态度发生了巨大改变,1957年《沃尔芬登报告》发表,主张将成年人在相互同意条件下发生的同性性行为合法化;1969年英国取消了对同性恋的刑事处罚。但考虑到自己的声誉,福斯特仍然坚持把这本在1914年完成的以同性恋为题材的小说安排在自己故后即1971年发表。?
  
英美主流文化早已把男同性恋者格式化地贬低为一群阴阳怪气的、男生女相的娘娘腔,是“女人的灵魂被包裹在男性身体上”。福斯特对此在小说中做出了回应。例如对里斯利那种矫揉造作、嗲声嗲气的形象的厌恶,而笔下的莫瑞斯却充满了强烈的吸引力,是男人和女人共同渴望的对象。作者同时也一再强调莫瑞斯的平庸,而不是与众不同。福斯特通过小说试图改变人们对同性恋的偏见,颠覆和动摇这种被模式化了的同性恋者的形象。?
  
小说中莫瑞斯冲破了同性恋恐惧症和阶级隔阂,与阿列克结合并自愿放逐到大自然的绿林中,有人认为这是乌托邦式的结尾,而这样的结尾实际上是卡彭特和他的情人乔治·梅里尔生活的真实写照。卡彭特是19世纪末英国著名的社会改革家、诗人以及公开的同性恋者,他肯定同性爱情既包括肉欲的吸引,又蕴涵着灵魂的融合,还倡导同性恋者将成为创造新文化和新型社会关系的先锋。1891年,卡彭特从印度回来后,在火车上邂逅了一位名叫乔治·梅里尔的年轻人。梅里尔出身于谢菲尔德的贫民区,不谙书理。这份单纯强烈吸引着卡彭特,使两位来自不同社会背景的男子走到了一起,熊熊爱火燃烧至各自生命的终点。两人合居在米尔索普村的农庄里,那里在当时成为英国进步知识分子的麦加。福斯特于1913年前来造访时,梅里尔不经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臀部。“心灵的感受与体格的兴奋一样强烈,而我后部那一小块地方的感觉似乎未经思维就进入了我的脑子。当时发生的一切一定是受到了卡彭特瑜伽般的神秘所配合,我也就在那一刻感觉了表达的冲动。”福斯特:《莫瑞斯》,第276页。这份冲动促使福斯特写下了半自传体的同性恋小说《莫瑞斯》。福斯特谈到卡彭特对自己有着深远的影响,“我把他看作是掌握一把能解决一切困难的钥匙的人,我就像接近救世主一般去跟他打交道。” 同上。据福斯特的传记作家菲·尼·费尔班克介绍,卡彭特曾对福斯特身上过多的智****到反感,“他使福斯特为自己的自负和坐立不安感到羞愧……福斯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感觉到如此大的威力。” John Fletcher. Forster's self-erasure: Maurice and the scene of masculine love [J] in Joseph Bristow (ed ) . Sexual Sameness: Textual differences in lesbian and gay writing [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8. 福斯特幼年丧父,他的童年和少年都生活在女人圈里。福斯特曾经宣称直到三十岁自己才了解男女关系。在米尔索普村结束了自己多年来被同性恋倾向所困扰的境地。福斯特曾表达了希望去爱一个社会底层的强壮男人,被他爱着甚至被他伤害的愿望。1917年福斯特大胆地爱上了一名埃及电车售票员穆罕默德·阿里,在获得了情欲的完美实现之后,他写信给一位友人说道:“这不是幸福,而是一种冒犯阶段,而我却第一次感觉自己成长了。”Robert K. Martin. Edward Carpenter and the Double Structure of Maurice [J] in Jeremy Tambling.(ed)., E.M.Forster [M]. Basingstoke and London:Macmillan, 1995. ?
  
卡彭特在《发育不良的人》一文中指出那些上层阶级的英国人,他们的学识几乎就停止在公学时期,他们永远是一群学童,用学校的那一套制度来管理社会。克莱夫就是这类“发育不良的人”的典型,他从未学会过对本阶级的价值观提出丝毫的疑问。克莱夫虽然回归了主流认可的异性婚姻,然而他们彼此间没有情感的沟通,有的只是不平等和相互的忽视。?
 
 小说描写了莫瑞斯成长的三个阶段:首先,认同同性恋性别身份;第二阶段,莫瑞斯认识到情欲是实现理想之爱不可缺少的;最后,莫瑞斯冲破了阶级隔阂,走上了对中产阶级伪善道德和建立在异性恋基础之上的西方文明的反叛之路,携手情人自我放逐到大自然之中。福斯特通过莫瑞斯的成长表明:同性恋是美好的,这种爱可以使人变得高尚,并非导致人堕落。卡彭特为此写信给福斯特:“你结束了一场大的纷争,我感到很高兴。我担心你最后让斯卡德走了……但是你挽救了他,也挽救了故事,因为结局不是不可能的,有些浪漫……只有那些理解的人才懂得欣赏。”同上。 ?
  
  四、结语?
  
  福斯特在《莫瑞斯》中刻画了男同性恋者在身份认同过程中所遭受的身心痛苦,作者试图为男同性恋正名,塑造了具有阳刚之气、敢于向传统意识挑战的男同性恋者形象,表达了建立一种自由的、超越阶级的、性爱合一的理想的同性之爱的思想。父权制主导下的主流社会向来认为男人是阳刚的,女人是阴柔的。福斯特在为同性恋正名,瓦解主流社会把同性恋视为异性恋的对立的时候,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这种狭隘的二元对立的思想。尽管这部小说有这样或那样的一些缺陷,但它不失为一部优秀的作品。《莫瑞斯》的魅力在于它不仅仅是关于同性恋的,主人公所面临的困境其实也是现代社会中一些人的困境:我是谁?人类在文明的现代化进程中如何使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灵与肉,爱与欲望和谐?人类的道德价值观究竟该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才算进步?小说充满了作者的人文主义关怀。?

原载:译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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