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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卡佛:阿拉斯加有什么? [打印本页]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0-4-17 05:15     标题: 卡佛:阿拉斯加有什么?

阿拉斯加有什么?

雷蒙德·卡佛 / 小二 译


杰克三点下班,他离开修车站,开车去了家离他公寓不远的鞋店。他把脚放在一个小凳子上,让店员把工作靴的鞋带松开。

“来双舒服点的,”杰克说,“平时穿的。”

“我有一些,”店员说。

店员拿来了三双鞋,杰克选了那双柔软的米色鞋。鞋不挤脚,他感到脚下很轻快。付完钱,他夹着那个装着旧靴子的鞋盒,边走边看着脚上的新鞋。开车回家的路上,他觉着脚可以在踏板间很随意地移来移去。

“买了双新鞋子,”玛丽说,“让我瞧瞧。”

“喜欢吗?”杰克问道。

“我不喜欢这种颜色,但我敢打赌穿着肯定很舒服。你是需要双新鞋了。”

他又看了一眼鞋子。“我得洗个澡,”他说。

“今天我们早点吃晚饭,”她说,“海伦和卡尔叫我们晚上过去。海伦买了个水管子(译注:水管子和后面提到的管子,是一种吸大麻的工具,很像中国的水烟枪),是给卡尔的生日礼物,他们急着想试试。”玛丽看了他一眼,“你没别的事吧?”

“几点?”

“七点左右。”

“可以。”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鞋子,吸了下腮帮子。“你洗澡去吧,”她说。

杰克打开水龙头,把衣服和鞋都脱了,他在澡盆里躺了会儿,就开始用刷子来清指甲盖下面的机油油垢。他把手在澡盆里泡了泡,再举到眼前看了看。

她打开浴室的门,“我给你拿了瓶啤酒。”蒸汽立刻笼罩了她,并向客厅漫过去。

“我一会儿就好。”他喝了口啤酒,说。

她坐在浴盆边上,把手放在他大腿内侧,“从战场上回来了,”她说。

“从战场上回来了,”他说。

她的手在他湿漉漉的腿毛上慢慢滑动。突然,她拍了拍手,“嗨,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今天有个面试,我想他们会给我个工作――在费尔班克斯。

“阿拉斯加?”他问道。

她点了点头,“你觉得怎样?”

“我一直想去阿拉斯加,把握大吗?”

她点了点头,“他们喜欢我,说下周就有消息。”

“太好了,把毛巾递给我,可以吗?我起来了。”

“我去把饭桌摆好。”她说。

他的手指头和脚指头都泡得有点发白和发皱了。他慢慢地把自己擦干,穿上干净的衣服和那双新鞋,梳了梳头,然后进了厨房。她把饭菜端上桌时,他又喝了瓶啤酒。

“我们该带些零食和香草汽水去,”她说,“我们得去趟商店。”

“汽水和零食,不错。”

吃完饭,他帮着她收拾桌子。他们然后去了超市,买了香草汽水,薯片,玉米片和带洋葱味的脆饼干。在收银台前,他又往零食里扔了几块‘U-NO’牌的巧克力棒。

“哎,太好啦。”她看见后说。

他们开车回家,停了车,走路去了海伦和卡尔家。

海伦开了门,杰克把袋子放在餐厅的桌子上,玛丽往摇椅上一坐,嗅了嗅鼻子。

“我们迟到了,”她说,“杰克,他们没等我们来就开始了。”

海伦笑了,“卡尔回来后我们抽了一根,我们在等你们,还没有点那水管子。”她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他们,咧着嘴笑。“让我瞧瞧袋子里面都有什么,”她说,“哦,哇!我现在就想来片玉米片,你们也来点?”

“我们刚吃了晚饭,”杰克说,“待会儿再说。”水声停了下来,杰克听见卡尔在浴室里吹口哨。

“我们有一些冰棍和M&M(译注:一种各种颜色的巧克力糖豆),”海伦说。她站在桌边,手伸进装薯片的袋子里。“如果卡尔能把澡洗完的话,他会去准备那个水管子的。”她打开装饼干的盒子,往嘴里放了片。“嗯,好吃。”

“我不知道艾米丽·波斯特会怎么说你”玛丽说。

海伦摇了摇头,只管笑。

卡尔从浴室里出来。“你们好。嗨,杰克,有什么好笑的?”他笑着说,“我刚才听见你在笑。”

“我们在笑海伦,”玛丽说。

“海伦一直笑个不停,”杰克说。

“她是很好笑。”卡尔说,“这么多好吃的!嗨,你们想来杯汽水吗?我去把管子准备好。”

“我来一杯,”玛丽说,“你怎么样,杰克?”

“我也来点。”杰克说。

“杰克今晚不太痛快。”

“你为什么这么说?”杰克问道。他看着她说,“这倒是个让我不痛快的好办法。”

“我逗你玩呢,”玛丽说。她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宝贝。”

“嗨,杰克,别不开心,”卡尔说,“给你看看我的生日礼物。海伦,你去开瓶汽水,我得去准备那个管子了,我口渴的要命。”

海伦把薯片和汽水放在茶几上,她开了瓶汽水,拿出四个杯子。

“看来我们今天可以狂欢一番了,”玛丽说。

“我今天已经饿了自己一天了,不然的话,我一周下来非长个十磅不可,”海伦说。

“这我太知道啦,”玛丽说。

卡尔拿着水管子,从卧室里出来。

“怎么样?”他一边问杰克,一边把管子放在茶几上。

“像这么回事,”杰克说。他把它拿了起来,看了看。

“这玩意叫水烟枪,”海伦说,“卖这个的人是这么说的。这是个小的,但很管用。”她笑了笑说。

“哪儿买的?”玛丽问道。

“什么?第四街上的那个小店,你知道的那个,”海伦说。

“知道了,”玛丽说,“改天我得去一趟,”玛丽说。她抱着胳膊,看着卡尔。

“这玩意怎么个用法?”杰克问道。

“你把烟放在这里,”卡尔说,“把它点着,再从这头吸,烟从水里滤过。这样一来,味道好,有劲。”

“我也想给杰克买一个,作圣诞礼物,”玛丽说。她笑着看了眼杰克,并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想要一个,”杰克说。他伸直了腿,在灯光下看着自己的鞋子。

“来,试一下。”卡尔细细地吐了口烟,把烟枪递给杰克。 “看看怎么样。”

杰克就着管子吸了一口,屏住烟,把烟枪传给海伦。

“玛丽你先来,”海伦说。“我排玛丽后面,你们得快点赶上了。”

“这我同意,”玛丽说。她把管子塞到嘴里,快速地狠吸了两口。杰克看着她弄出来的水泡。

“真不错,”玛丽说,她把烟枪传给了海伦。

“我们昨晚刚开始用它,”海伦一边说,一边大声地笑着。

“她早上和孩子起来时还在那儿飘飘欲仙呢,”卡尔说,他大笑不止地看着海伦抽烟。

“孩子们怎样?”玛丽问道。

“他们很好,”卡尔把烟枪塞进嘴里说。杰克一边呷着汽水,一边看着管子里面的水泡。这让他想起了潜水员头盔冒出来的水泡,他还想起了珊瑚礁和一些奇型怪状的鱼。

卡尔把烟枪传了过去。

杰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你要去哪儿,宝贝?”玛丽问道。

“哪儿也不去,”杰克说。他坐了下来,摇了摇头,笑着说,“天哪。”

海伦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等了好一会后,杰克问道。

“天知道,”海伦说。她一边笑一边用手擦眼睛,玛丽和卡尔也开始大笑。

过了一会儿,卡尔拧开烟枪上部的盖子,对着一个管子使劲吹气。“有时它会堵住。”

“你说我不痛快是什么意思?”杰克问玛丽道。

“什么?”玛丽说。

杰克看着她,眨了眨眼,“你刚才说我不太痛快,为什么那么说?”

“我不记得了,不过你要是一不高兴,我马上就会知道,”她说,“请别说让人不高兴的事了,可以吗?”

“可以,”杰克说,“我只是想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如果在你说之前我好好的,你这么一说,倒正好让我不高兴了。”

“如果你觉得鞋子合脚的话,”玛丽说。她靠着沙发的扶手狂笑,把眼泪水都笑了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卡尔问道。他看了眼杰克,又看了眼玛丽。“我刚才没听见,”卡尔说。

“我忘了做一点蘸玉米片的沙司了,”海伦说。

“不是还有一瓶香草汽水吗?”卡尔说。

“我们带了两瓶来,”杰克说。

“两瓶都给喝完了?”卡尔说。

“我们喝了吗?”海伦大笑着说。“没喝完,我只开了一瓶,我想我只开了一瓶,我不记得我开过一瓶以上,”海伦说,还在不停地大笑。

杰克把烟枪递给玛丽,她抓住他拿烟枪的手,把烟枪塞进嘴里。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看见烟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来点汽水怎么样?”卡尔说。

玛丽和海伦在笑。

“为什么?”玛丽问。

“这个么,我以为我们要喝一杯,”卡尔说。他看着玛丽,咧嘴笑了笑。

玛丽和海伦还在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卡尔说,他看了眼海伦,又看了眼玛丽。他摇了摇头,“我真闹不懂你们,”他说。

“我们有可能会去阿拉斯加,”杰克说。

“阿拉斯加?”卡尔说,“阿拉斯加有什么?你们去那儿干什么?”

“我倒是希望我们能去什么地方,”海伦说。

“这儿有什么不好?”卡尔说。“你们去阿拉斯加做什么?我很认真,我想知道。”

杰克放了片薯片在嘴里,啜着汽水。“我不知道,你说呢?”

过了一会儿,卡尔说,“阿拉斯加有什么?”

“我不知道,”杰克说,“问玛丽,玛丽知道。玛丽,我去了那儿干点什么?也许,我可以去种你读到过的那种巨大的卷心菜。”

“或者南瓜,”海伦说,“种南瓜。”

“你会赚大钱的,”卡尔说,“过鬼节时把南瓜运这儿来,我来做你们的批发商。”

“卡尔将是你们的批发商,”海伦说。

“就是,”卡尔说,“我们都大赚一笔。”

“发大财,”玛丽说。

过了会,卡尔站了起来,“我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了,香草汽水。”卡尔说。

玛丽和海伦大笑。

“你们笑个够吧,”卡尔说,自己也笑了一下。“谁要来一点?”

“来点什么?”玛丽问。

“来点汽水,”卡尔说。

“你站起来的样子就像是要发表演讲一样,”玛丽说。

“我倒是没往那儿想,”卡尔说,摇了摇头,也开始大笑。他坐了下来,“这玩意不错,”他说。

“我们应该多弄点儿,”海伦说。

“多弄点什么?”玛丽问。

“多弄点钱,”卡尔说。

“没钱,”杰克说。

“袋子里面的是‘U-NO’棒吗?”海伦说。

“我买了些,”杰克说,“我要出超市时才看见它们。”

“巧克力棒好呀,”卡尔说。

“它们又香又酥,”玛丽说,“入口即化。”

“如果有人想吃的话,我们有一些M&M和冰棍,”卡尔说。

玛丽说,“我来根冰棍,你去厨房吗?”

“是的,我还要去拿汽水,”卡尔说,“刚刚想起来,你们要来一杯?”

“都拿来,我们再做决定,”海伦说,“还有M&M。”

“看来把厨房搬过来要容易些,”卡尔说。

“我们住在城里的时候,”玛丽说,“人家说,你只要在早上看看厨房,就知道谁家前一天晚上疯狂过。我们住在城里时,只有个很小的厨房,”她说。

“我们现在的厨房也不大,“杰克说。

“我去看看能翻出些什么,”卡尔说。

“我和你一起去,”玛丽说。

杰克看着他们向厨房走去。他把背靠在沙发的垫子上,看着他们。他然后慢慢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眯着眼看。他看见卡尔伸手去够碗柜架子上的东西,玛丽的身子贴在卡尔的后面,用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你们俩是认真的吧?”海伦说。

“非常认真,”杰克说。

“去阿拉斯加,”海伦说。

杰克望着她。

“我记得你说过,”海伦说。

卡尔和玛丽回到客厅。卡尔拿了一大袋M&M和一瓶汽水,玛丽在吮一根桔子味的冰棍。

“谁想吃三明治?”海伦说,“我们有做三明治的东西。”

“真有意思,”玛丽说,“先吃甜食,再吃正餐。”

“是有意思,”杰克说。

“你是在挖苦人吧,宝贝?”玛丽说。

“谁想要汽水?”卡尔说,“汽水马上就到。”

杰克把杯子递了过去,卡尔把杯子倒满。杰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但在他伸手去够的时候,碰翻了它,汽水倒在了他的一只鞋子上。

“真该死,”杰克说,“你们看见了吧? 我把自己的鞋给浇湿了。”

“海伦,我们有纸巾吗?给杰克拿点来,”卡尔说。

“这是双新鞋,”玛丽说,“他刚买的。”

“看上去很舒服,”海伦说,等了好一会儿,才递了一卷纸巾给杰克。

“我正是这么跟他说的,”玛丽说。

杰克脱下那只鞋,用纸巾擦着皮子。

“完了,”杰克说,“汽水肯定擦不掉了。”

玛丽、卡尔和海伦哈哈大笑。

“这倒是让我想起报上看到的一件事,”海伦说,她眯着眼,用手指压着自己的鼻尖。“我现在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她说。

杰克把那只鞋穿上,他把两只脚都放在台灯下面,看看两只鞋有什么不同。

“你看到过什么?”卡尔说。

“什么?”海伦说。

“你说你在报上看到过什么,”卡尔说。

海伦笑了一会儿,“我刚才在想阿拉斯加,这让我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他们发现了一个包在冰块里的史前人。”

“那不在阿拉斯加,”卡尔说。

“也许吧,但它让我想起了这件事,”海伦说。

“你们俩,阿拉斯加到底是怎么回事?”卡尔说。

“阿拉斯加什么都没有,”杰克说。

“他情绪不高,”玛丽说。

“你们在阿拉斯加能干些什么呢?”卡尔说。

“在阿拉斯加什么都干不了,”杰克说。他把脚放到茶几下面,又把它们再次移到灯光下面。“谁想要一双新鞋子?”杰克说。

“什么声音?”海伦说。

他们听见有个东西在抓门。

“听上去像是辛蒂,”卡尔说,“我最好是让她进来。”

“你起身时,顺便给我拿根冰棍,”海伦说,她把头向后仰着,大笑。

“我也来一根,宝贝,”玛丽说。“我在说什么?我是想说卡尔,”玛丽说,“对不起,我以为我是在和杰克说话呢。”

“每人都来根冰棍,”卡尔说。“你要根冰棍吗,杰克?”

“什么?”

“你要一根桔子冰棍吗?”

“来根桔子的,”杰克说。

“四根冰棍马上就到,”卡尔说。

过了一会儿,卡尔拿来四根冰棍,分给了大家。他坐下后,他们又听见了抓门声。

“我就知道我忘记了什么,”卡尔说,他站起身,把门打开。

“老天爷,”他说,“如果这也不算什么的话。我猜辛蒂今晚出去吃正餐去了。嗨,你们大家,快来看这个。”

猫叼着一只老鼠进了客厅,它停下来看了看他们,然后叼着老鼠沿着走廊跑去。

“你们都看见我刚看见的了吗?”玛丽说,“说到让人不愉快的东西。”

卡尔打开走廊里的灯,猫叼着那只老鼠,从走廊跑出来,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她在吃老鼠,”卡尔说。

“我不想让它在卫生间吃老鼠,”海伦说,“把她弄出去,里面有孩子们的东西。”

“她不会出来的,”卡尔说。

“那老鼠呢?”玛丽说。

“管它呢,”卡尔说,“如果我们要去阿拉斯加的话,辛蒂必须学会狩猎。”

“阿拉斯加?”海伦说,“这和阿拉斯加有什么关系?”

“别问我,”卡尔说,他靠着卫生间的门,看着猫。“玛丽和杰克说他们要去阿拉斯加,辛蒂应该学会狩猎。”

玛丽用手托住下巴,看着走廊。

“她在吃老鼠,”卡尔说。

海伦吃掉了最后一片玉米片。“我告诉他说我不要辛蒂在卫生间里吃老鼠,卡尔?”海伦说。

“什么?”

“我说了,把她从卫生间弄出去,”海伦说。

“看在老天的份上,”卡尔说。

“看,”玛丽说,“呃,这该死的猫过来了。”

“她要干什么?”杰克说。

猫把老鼠拖到茶几的下面,她趴在茶几下,舔着老鼠。她用爪子摁住老鼠,从头到尾,慢慢地舔着它。

“这猫很兴奋,”卡尔说。

“她让你直打哆嗦,”玛丽说。

“这是天性,”卡尔说。

“看她的眼睛,”玛丽说,“看她看我们的眼神,她确实很兴奋。”

卡尔来到沙发这边,在玛丽身旁坐了下来。玛丽往杰克那边挪了挪,给卡尔腾了点地方。她把手放在杰克的膝盖上。

他们看猫吃着老鼠。

“你们从来不喂这只猫?”玛丽对海伦说。

海伦只管笑。

“再抽一根怎么样?”卡尔说。

“我们得走了,”杰克说。

“你们着什么急?”卡尔说。

“再呆会儿,”海伦说,“你们不用着急走的。”

杰克盯着玛丽,玛丽凝视着卡尔,卡尔却盯着脚边的地毯看。

海伦挑着手上的M&M。

“我最喜欢绿色的,”海伦说。

“我得早起上班,”杰克说。

“瞧他不开心的样子,”玛丽说,“你们想见识一个不痛快的,伙计们,这儿就有一个。”

“你走不走?”杰克说。

“谁想来杯牛奶?”卡尔说,“我们还有点牛奶。”

“我汽水喝得太饱了,”玛丽说。

“汽水一点都没剩,”卡尔说。

海伦在笑,她合上眼睛,再睁开来,又开始大笑。

“我们该回家了,”杰克说。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我们穿外套来了吗?我不觉得我们穿了。”

“什么?我不觉得我们穿了,”玛丽说。她仍然坐在那里。

“我们最好是走了吧,”杰克说。

“他们不得不走了,”海伦说。

杰克把手伸到玛丽的腋窝下面,把她拉了起来。

“再见了,伙计们,”玛丽说。她拥着杰克,“我太饱了,动都动不了,”玛丽说。

海伦只是笑。

“海伦总能找到好笑的东西,”卡尔说。他咧嘴一笑,“你在笑什么,海伦?”

“我不知道,玛丽说过的什么,”海伦说。

“我说什么啦?”玛丽说。

“我不记得了,”海伦说。

“我们该走了,”杰克说。

“再见,”卡尔说,“回头见。”

玛丽想挤出点笑容。

“走吧,”杰克说。

“晚安,各位”卡尔说,“晚安,杰克。”杰克听见卡尔的声音非常非常缓慢地传过来。

到了外面,玛丽低着头,拖着杰克的胳膊往前走。他们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他听着她的鞋子在地上蹭出的声音,还听见些断续刺耳的狗叫声,以及飘在这些声音上面的,远处车辆发出的微弱的呼啸声。

玛丽抬起头来,“到家后,杰克,我要你干我,跟我说话,让我高兴。我要换换脑子,杰克,今晚我不想想别的。”她抱紧了他的胳膊。

他能感觉到那只鞋子上的潮湿。他打开门,拨了下灯的开关。

“上床来,”玛丽说。

“就来,”他说。

他进了厨房,一口气喝了两杯水。关了客厅的灯,他摸黑走进了卧室。

“杰克!”她大叫,“杰克!”

“老天爷,是我!”他说,“我在把灯打开。”

他找到了台灯。她坐在床上,眼睛发亮。他上上闹钟,开始脱衣服。他的膝盖有点发抖。

“还有可以抽的东西吗?”她说。

“我们什么都没有,”他说。

“那就给我弄杯喝的来,我们有喝的东西,别跟我说我们什么喝的都没有,”她说。

“只有些啤酒。”

他们瞪着眼,互相看着。

“我要杯啤酒,”她说。

“你真的要喝?”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拿着啤酒回来,她坐在床上,大腿上放着他的枕头。他把啤酒递给她,自己爬到床上,把被子拉了上来。

“我忘了吃避孕药了,”她说。

“什么?”

“我忘了我的避孕药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拿来了她的药。她睁开眼,他把药丢在她伸出来的舌头上。她就着啤酒把药咽了下去,他回到了床上。

“把这个拿走,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说。

他把啤酒听放在地上,躺在他那一边的床上,瞪着漆黑的走廊。她把手放在他的肋骨上,用手指在他的胸口缓慢地划着。

“阿拉斯加有什么?”她说。

他翻过身来,趴在床上,小心地把自己挪到床的他那一边。不一会儿,她就打起了呼噜。

他正准备把台灯关掉,就觉得在走廊里看见了什么。他紧盯着那儿看了会儿,好像又看见了,是一双小眼睛。他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他眨了眨眼,仍然盯着那儿看。他弯下身来找个可以扔的东西,捡起了他的一只鞋子。他坐直了身子,双手举着鞋。他咬着牙,听着她的呼噜声。他在等着,等着它再动一下,等着它发出最细微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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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后记

这也是卡佛的早期作品,最先收录在他的小说集《请你安静点,可以吗?》里,后又被收录到他的小说集《我打电话的地方》里。卡佛以不断地修改自己的作品出名,同一小说在不同的集子里常常是面目全非,有时甚至连小说的名字都会改掉。有趣的是,在这两个版本里,除一,两处极小的改动外,卡佛仅仅对调了男主角的名字。

卡佛的这篇小说几乎全由短促的对话构成,对话的‘现场感’非常强。在通常的小说里,人物说起话来往往都是口吐珠玑,逻辑性非常强,没一句废话,还时不时地冒出点带‘哲理’的东西。对话都是收敛的,即所谓的‘有始有终’。而在现实生活中,对话往往是短促的、发散的,断断续续、答所非问,前言不答后语。聊天时,经常是听不清别人的问话就答话,和这个人说一半,又接着和另一个人说。有时,话说到一半,被别人打了个岔,就说上别的了。有时多个主题在一段对话中或交叉,或平行进行。朱文在他的《傍晚光线下的一百二十个人物》里,用过类似的方法。在这篇小说里,四个对话者都在吸大麻,都很‘high’,玛丽还说漏了嘴,她和卡尔之间还常来点‘调情’的双关语,使得整个对话非常的‘无头绪’,但这种‘无头绪’其实是乱中有序,合情合理,整个故事就在这种‘无头绪’中向前走。只有卡佛这样的高手,才能把这种无头绪的对话运用得如此自如。

卡佛用字非常俭省,在这篇小说里,一个‘laugh’就用了不下二十遍,且不加任何修饰,这给翻译带来一定的困难。卡佛用得最多的词是‘said’,也就是中文的‘说’。很多情况下,明明是问句,也用‘说’。这也让我犯难,是忠实原作,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把‘said’译成‘问’。因为卡佛有时也用‘ask’这个词来表示‘问’,所以我决定还是译成‘说’。卡佛几乎从不修饰‘说’这个动作,他通过对话的内容和一些细节来反映说话者当时的口气和心情。我觉得动不动就‘激动地说’或‘痛苦地说’是一种比较懒的写作方法。

最后想说一点,卡佛在这篇小说里用了两个隐喻——‘鞋子’和‘去阿拉斯加’,分别表示婚姻和对改变现状的一种愿望。玛丽临睡前充满困惑的一句话是点题的,“阿拉斯加有什么?”如果让卡佛来回答,他会说:阿拉斯加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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