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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第四章 [打印本页]

作者: 卢海涛     时间: 2009-12-30 00:12     标题: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第四章

第四章
这天是李百和的生日,一大家子人,除去女婿因值班缺席外共五口,围着吃饭桌子坐了满满的一圈。如果不是赶上女婿值班,原计划是去景山前街的大三元酒店,早就听说那里的蛇肉做得很有特色。结果女婿缺席原计划被取消,蛇肉爱他妈有特色没特色吧,在家里凑合着划拉两口饭吃得了。
李百和的父母早已经去世了,两年前连邢质朴少爷都去世了。目前在李百和所有活着的亲人当中,最趁他心意的就是女婿。女婿说出来的话和需要办的事,他都会很上心。唯独一件事情李百和总觉得对不住女婿,但那也属于实在没有辙,如果能够让时间再重新回来一遍,他还会那么做。
说起来还是在二十二年前,那时候外孙女才刚出生一个月。女婿在公安系统工作,突然有一个到国际刑警总部培训的机会,培训期是两年,女婿完全符合条件。当时符合条件的,搭上他才总共两个人。但却只有一个名额,女婿心里没有底,便亲自跟老丈人李百和开了口。
“爸,您帮我落实一下这事吧,这次培训确实非常重要,关系到今后的前程事业。”
“呵。”李百和不禁笑了,“我帮你怎么落实啊?你可真看得起你老丈杆子。”
“您不跟我们郎副部长是发小吗?而且该算世交呢吧还?现在部里就是他主管这事,您一个电话准能敲定。”
李百和早就听说如今的郎磊落在公安部里当副部长。但他很不屑,就郎磊落那个德行的,当什么长也肯定还是那个鸡巴味儿。他那臊屁股,坐到什么椅子上,都无非是弄脏了一块好木料。现在女婿居然要他张口去求郎磊落?李百和当即回绝,此前他跟女婿说话还从来没这么强硬过。
后来两个符合条件的人都没能出成国,倒是去了一个不符合条件的。在出国即将动身的时候条件突然改了,条件改过之后,那个不符合条件的人也就符合条件了。可是没出半年时间,那人便被国外培训方退回了,但人家借着悠儿去欧美各国旅游了一遭,回国后照样不耽误升官发财。
现在各个部门都是这样,李百和也当过官,所以他并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跟郎磊落面前他不愿服软,哪怕是为了最心爱的女婿。李百和曾经抽过郎磊落一个嘴巴,那会儿郎磊落刚招工去当了公安。李百和不愿意求郎磊落,并非由于这件事怕他翻小肠,而是打心眼儿里他就鄙视郎磊落。
1958年反右运动,少爷邢质朴顺理成章地被打成了右派,很快便被流放去了新疆。在这之前,李百和暗地里没少耐心地给少爷做工作,可是他下的功夫都收效甚微。李百和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少爷还没怎么着呢,他的心里却早已经炸开了窝,他觉得少爷的思想确实太右了。
“您别总这么诅咒人民政府行不行?您不是一贯都很同情穷人的吗?”李百和又痛又恨,就差跪下来央求了。
“我直到现在也是同情穷人的。而且你不觉得吗?我现在也变成一个很穷的人了。但是民主法制的社会不应该是这样的!百和,民主法制这四个字你能理解吗?”听李百和这么一说,少爷也急得直拍桌子。
“现在全中国的穷人都当家作主了,地主老财资本家们,都该枪毙的枪毙该流放的流放该批斗的批斗……还不够民主法制的呀?您还打算怎么民主法制啊?”李百和的嗓门更大了,他是担心少爷,想把少爷拉拢回正义的阵营。“您这么大的学问,分析起问题来怎么比我还费劲呢?”
可少爷哪听得进李百和的逆耳良言,最终被剥夺了工作送去了新疆,少爷住的西厢房也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最后给少奶奶留下来的,只有块光秃秃的床板,和一床八成新的被子。被面被撕碎了,露着白花花的棉絮,因为被面是蓝底白花的,被抄家人员怀疑象征着青天白日。
李百和的心像被刀剜,他不明白,敬爱的毛主席和敬爱的邢质朴少爷之间,为什么这么水火不相容?晚上夜都已经很深了,他仍然睡不着,披上衣服无意识间,就溜达到了邢家内宅的垂花门前。这时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鬼魂般探出了头。
“郎骆驼,你丫跑到这来干吗?”李百和当即认出了那个黑影。
郎磊落则迅速缩回头,慌忙关上了垂花门。
李百和奔上前一脚踹开门,门扇把郎磊落掀翻在了院子里。李百和跨过门槛上前两步,站到郎磊落的面前。“深更半夜的,你丫跟个贼似的,跑这干吗来了?”
郎磊落则连忙爬起来,凑到李百和耳边小声说:“别嚷别嚷,有个好事儿。走,到外面我再跟你说。”说完他拉着李百和的袖子,往垂花门外走。
“有鸡巴什么神秘的,就在这说。”李百和用力甩开了郎磊落的胳膊。这一天来少爷被送去了新疆又被抄了家,他的心情很不好。
郎磊落无奈,他再次趴到李百和耳边:“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可千万别再告诉第三个人。”
“嗯,说你的,你丫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是不是好事等我说完了你就知道了,嘿。”郎磊落一脸得意的坏笑,夜色中他那两颗突起的门牙,闪着晃眼的寒光。
“你丫说不说?再磨蹭我他妈摔死你。”李百和等得心里起急,忍不住抓起了郎磊落的脖领子。
“哎哎哎,我说我说。”郎磊落连忙求饶,并奋力掰开了李百和铁钳般的大手,嘴里边直喘粗气。“邢质朴这个右派分子被押走了你知道吧?”
“嗯,知道呀,怎么了?”
“嘿嘿,你真是一个大傻帽儿,亏你还住得这么近。”
“我住得近怎么了?你住在安定门外稍远点儿又怎么了?”李百和还是不明白。
“还稍远点儿怎么了?我就远了那么一点儿,就没能抢到最前面。”郎磊落有点惋惜,“我来的时候鼓楼那两个孙子都干上了,他妈的害得老子足足等了仨钟头。”
“你丫说什么呢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
“傻瓜!邢质朴都被押走了还能有什么?玩他媳妇呀,当年高高在上的少奶奶现在随便操。真的,我刚才把鸡巴插到她嘴里让她嗍,她都没敢说出个‘不’字。”郎磊落意犹未尽,嘴角几乎都快流出了口水。
“我操你妈!你妈那逼的还算是个人吗?”啪!李百和顿时火冒三丈,随着高声叫骂,一个大嘴巴也响亮的扇在了郎磊落的脸巴子上。
郎磊落始料未及,被抽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四射。他两手捂着腮帮子,随即瘫坐在了地上。
李百和真想再踹他一脚,但忍了忍还是将抬起的脚放回了地面。
“我本来好心好意地告诉你个好事,可是你……她又不是你媳妇,你心疼什么啊?她是右派资本家的臊女人,我玩她,没嫌她弄脏了我的鸡巴就算是瞧得起她……”郎磊落一肚子委屈,坐在地上嘟嘟囔囔。
“我操你妈你还说?滚!”李百和嘶声力竭的扯着嗓子,整个邢家内宅严谨的小四合院,被震得回声荡荡。
郎磊落见势不妙,没敢再吭声,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垂花门。
邢家内宅里此时住的还都是邢家人,就是邢老太爷留下的那群纨绔子孙。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吃喝嫖赌,新中国一成立,他们的特长也没有地方施展了,个个深居简出人人自危。就连李百和与郎骆驼,在院子里这么大的打骂声,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敢趴窗户往外面看上一眼。
第二天少奶奶自杀了,她是用摔碎的茶杯割破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汩汩不停地流了一被子。但幸运的是又被抢救活了。然而随后的日子她又是一连串的自杀,跳井、上吊、服毒……可是竟然每次都被人及时发现,每次都被及时的抢救活。少奶奶想死死不成,最终被逼疯了。
疯了之后的少奶奶,成天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北京城的乱跑。每当碰到一个男人她就会说:“你来玩我吧,我什么都会。你来玩我吧,我什么都会……”男人们则笑骂着,像对待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有一天早晨,四爷正在东厢房窗前刷牙,少奶奶疯疯癫癫的跑过来了。“你来玩我吧,我什么都会。你来玩我吧,我什么都会……”四爷漱了漱口,吐净了嘴里的泡沫,然后不紧不慢的冲着她说:“我是你亲叔公,我玩你?那我他妈还算是个人吗?”
过不多久少奶奶终归还是死了,在她失踪的第三天,在筒子河的水面上浮起了她的尸体。少奶奶带着屈辱与绝望离开了这个世界,可就在几年前,她随少爷回国时还是踌躇满志。李百和在想,在少奶奶第一次自杀时,还不如不去抢救她。如果那样,她至少还能够死得有些尊严。
邢家没人敢出头,是李百和张罗着收殓了少奶奶的尸体,安葬在东直门外的荒土岗子上。在收殓遗体时,李百和意外的发现了一块银质怀表,表蒙子上还刻着中文和洋文对照着的两排小字。李百和用大拇指把表蒙子擦了又擦,端详了老半天,但还是连那几个中国字也没能认全。
晚上李百和把表拿回家给媳妇看,媳妇很快便告诉他,这是当年邢质朴送给戚皆安的定情信物。上面的中国字写的是:贤良女子戚皆安,落款是邢质朴。洋文李百和媳妇也不认识,但她估计那意思应该也是这句话。李百和闻听后,立即从媳妇手中夺回了怀表。
“你干嘛呀?”媳妇冲他直喊。
“把它攥到你手里?你不配。”
“还不是他妈你让我帮你看的呀?我他妈又招你惹你了?”媳妇愤愤不平。
有这么件陈年往事垫底儿,让李百和去求郎磊落还不如让他去死。好在女婿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并没因为这事深埋怨老丈人。可李百和却觉得挺愧疚,毕竟人家姑爷儿张了回子口。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二年了,这件事却仍像风挡玻璃上的一小块污渍,使李百和总是觉得对女婿的关照不够完美。
儿子是个眼高手低的活废物,女儿比儿子强,女婿比女儿强,外孙女还是个小屁孩儿没有定型。这就是李百和对自己子女的评价。李百和从没觉得自己是个专横跋扈的人,街坊邻居新交旧好们,也从来没有谁这么评价过,但是对自己的混账儿子,李百和却从来没有道理可讲。
其实客观的说一双儿女都很孝顺,哪怕是李百和最看不上眼的儿子李放,当李百和骂他时,他也只是拐弯抹角的理论几句。如果李百和动手打他,他则迅速地躲闪着逃跑。父子俩的摩擦碰撞几乎天天都有,但却总是由于只有李百和这一头真较劲,而从来没有过擦枪走火的情况。
有时候把李百和真气急了,儿子又跑得很远打不着,李百和就会涨红着脸,冲着儿子逃遁的背影怒骂:“亏你丫的也长那么大的个儿,老跑什么呀,你他妈是爷们儿吗?”
儿子则会停下来回过头,满脸可爱的憨笑。“依您呢?非得跟您火拼才算爷们儿吗?现在可都进入二十一世纪了,我可是个知书达理的文明人。”
“你文明个鸡巴,兔崽子有种的你回来。”
“您瞧您这当老家儿的……”儿子直皱眉,“我告诉您说,就没有您这么没六儿的。”
李百和一听不禁乐了,自己的语言搭配确实不太得体。“得,你丫等我下回逮住你的。”
李百和的外孙女正在读大三,他对小舅舅基本上持同情态度。“姥爷,您别成天老数落小舅了,小舅这人不是挺好的吗?”
“他还好?你看他那大长头发,好人有留那么长头发的吗?”
“怎么没有?我妈比我小舅头发还长呢,我妈不是好人呀?”
李百和被气得直瞪眼:“你小死丫头片子甭跟我耍贫嘴,你妈她是男的吗?”
“呵呵。”外孙女调皮地笑了,转而道:“男的为什么就不能留长头发了?多有艺术家气质啊!我觉得挺好的。”
“好好!”李百和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你快别跟你小舅这凑着分子气你姥爷了。”李百和的女儿插了嘴,“赶紧该干吗干吗去。”
李百和觉得女儿确实不错,安分守己中规中矩,还格外孝敬老人。可儿子就不行了,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个恒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甭说那个,就连最表面的外部形象,都让李百和看着不地道。可叹啊!他还是自己的亲种,而女儿只不过是个荒谬的政治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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