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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廿一行:谷崎润一郞:女性美的极限体验 [打印本页]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1-8-5 12:02     标题: 廿一行:谷崎润一郞:女性美的极限体验

廿一行:谷崎润一郞:女性美的极限体验

   
    恶魔主义与西方崇拜

    谷崎润一郞的一生从来没有停止过女性崇拜,这位唯美主义文学大师所有的作品都是对女性之美不遗余力的颂歌。谷崎润一郞笔下的每个故事都沾染了奇异的魔力,令世人惊叹其艳美,却又感到颤栗和不安。

    谷崎润一郞生于1886年的日本东京,祖父皈依了当时仍被作为异教而遭禁的天主教。小时候经常看到祖父在土仓库里的圣母玛利亚像前顶礼膜拜,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认为祖父跪拜西方女神,就是拜倒在美丽女性的裙下。1910年,还在上大学的谷崎润一郞发表了震惊文坛的小说《文身》。一位技艺高超的文身师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光辉的美女的肌肤,刺入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当美女背肌上精致的蜘蛛图案完成后,先前羞涩不安的美女仿佛获得了诡魅强大的力量,向文身师宣称他已成为自己第一个“肥料”。“肥料”是文身师给女子展示的一幅画:一位年轻的女子身子依着树干,注视着许多倒在脚下的男人的累累尸骨。文身师陶醉在自己创造的美中,成为美的奴隶。

    1911年,谷崎润一郞由于交不起学费,被勒令停学。第二年,他写了短篇小说《恶魔》。主人公爱恋表妹,却遭到蔑视,后与情敌产生纠葛,陷入精神恍惚的迫害狂中,经常做官能性的,怪异荒唐的梦,最后产生病态行为,竟用舌头舔表妹擦鼻涕用过的手绢,并以此为“人间欢乐的秘密乐园”。谷崎润一郞发表《恶魔》后,名声大振,从此走上“恶魔主义文学”的特立独行的道路。

    谷崎润一郞的恶魔主义写作引起了文坛极大的惊异。吉田精一在《耽美派作家论》中评价道:“他通过不应有的世界,恶魔般的艺术,发挥了使读者陶醉的魔力。”野村尚吾在《谷崎润一郞评传》中说:“在日本文学中,大概是前人未曾踏足过的,这种意外的描写,令人愕然。被称为唯美主义的谷崎文学,是进一步模仿西欧世纪末文学的恶魔主义,而且可以完全给他贴上这个标签。”而谷崎润一郞本人更是坦言:“我肯定、赞美‘恶’,绝不受‘良心’的谴责。”

    早期的谷崎润一郞一度倾倒于王尔德式的否定宗教,反对世俗的精神,沉醉于嗜虐的,恶魔的,倒错的感官世界之中,对西方女子,西式生活极度崇拜。不仅迁居到日本的外国人居住区,过西化的生活,甚至渴望移居西方,彻底变成西方人。这种思想在他1924年发表的长篇小说《痴人之爱》中达到了极致。崇拜西方的男主人公,收留了一个容貌酷似西方人的15岁贫家少女。本想把她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现代女性,以便做自己的妻子。不料女孩成为自己的妻子后淫荡成性,出入舞厅,广交男友。男子起初对妻子的行为愤怒不已,一度将其赶出家门。然而终于被女子的肉体魅力彻底征服,唤回了妻子,对她唯唯诺诺,甘受屈辱,纵容妻子挥霍钱财,与别的男人交往。就像奴隶一样跪在地上,向女主人献上自己的“痴人之爱”。
   
    神秘幽玄的东方情趣

    谷崎润一郞一生仅有的两次出国外游之目的地都是中国。1918年10月,谷崎润一郞经朝鲜进入中国,历访了沈阳、天津、北京、汉口、九江、南京、苏州、上海和杭州,历时二月,广泛了解中国的美食、京剧、建筑等传统文化。1926年1月,谷崎润一郎第二次到中国上海旅行。通过上海内山书店老板内山完造,结识了田汉、郭沫若,欧阳予倩,周作人等作家。谷崎还曾邀请郭沫若和田汉去自己住处,一直聊到深夜。后来,田汉流亡日本时,曾一度住在谷崎润一郎的家里。

    此后,谷崎润一郞的思想开始发生转变。在1927年与芥川龙之介论争时发表的《饶舌录》中写道:“日本人,我当然也是其中一分子,曾将东方艺术视为不合时宜的东西,只对西方文明充满憧憬和膜拜。但到了一定时期,还是会回归‘日本情趣’,进而趋同于‘中国情趣’的。”“我对富有如此魅力的‘中国情趣’,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钦慕感情,仿佛在凝视着自己的乡土似的。”当时,谷崎润一郞已移居关西,不知不觉受到关西风土人情和传统文化的感染,朦胧地渴望一种“故乡的文学”,声称要“肩负起倡导东方主义之责”。谷崎润一郞在《饶舌录》中这样定义他所谓的东方主义:“首先,东方主义是指什么呢?对我来说,还不甚明确。要言之,也许可以说是指东方的情趣、思想表达方法、体质、性格等吧。不仅限于文学艺术,还包括从政治宗教到日常生活的衣食住细节,令人感到在东方存在着某种与西方不同的独特的东西。”

    进入三十年代,谷崎润一郞的文风明确地向古典主义转变,写出《吉野葛》、《刈芦》、《盲人的故事》之类朦胧凄美、如梦似幻的作品,开始超越绝对肉体性,向精神性追求“永恒的女性”。这一时期发表的《春琴抄》被誉为日本现代文学史上的杰作。兼仆人、弟子、秘密情人于一身的佐助从小就疯狂迷恋盲人女师傅春琴。美貌绝伦,琴艺盖世,但是孤傲乖僻的春琴对待佐助无比苛刻,故意刁难,近乎折磨虐待。佐助却咬牙忍受,反以此为幸福。后来,春琴被仇人暗夜里热水浇面毁容。佐助为了永葆爱人的美好形象,毅然刺瞎双目,仍旧把春琴当做永恒的女神侍奉到老。据说天龙寺的峩山和尚听到佐助自瞎双眼的事情后,赞赏他转瞬之间断绝内外,化丑为美的禅机,并说道:“庶几达人之所为也!”

    《春琴抄》一问世,好评如潮。川端康成就曾说:“《春琴抄》无疑是令人赞赏不已的名作。”《春琴抄》表现了一种超越凡俗的看不见的爱情。晚年的佐助曾对人说过:“倘若神灵让我重新睁开眼睛,我一定会拒绝的。师傅也好,我也好,失明才使我们共同享受到明眼人得不到的幸福。”这种看不见的爱情又联结着一种看不见的美学观。现代西方观念习惯于把一切照亮展现在人们面前,而失去了那种幽暗的、含蓄的、藏而不露的神秘深邃之美。

    在写作《春琴抄》的同时,谷崎润一郞还完成了长篇艺术随笔《阴翳礼赞》。这部作品论述了日本物语文学、和歌、能乐、木偶净琉璃、歌舞伎、三弦琴、漆器、泥金画、日式建筑、壁龛、料理、和服、女人的肌肤等种种日本风情,要求恢复被近代式思考体系的视觉之明所漠视的听觉、触觉、嗅觉的昏暗之美,表现一种东方式的神秘幽玄的禅韵。
   
    日本传统美的集大成者

    从1935年到1938年,谷崎润一郞用了整整三年时间用现代语翻译《源氏物语》。从1951年至1954年,谷崎润一郞又重新翻译了一遍《源氏物语》。1964年,谷崎润一郞以79岁高龄,第三次翻译《源氏物语》。谷崎润一郞一生三译《源氏物语》,表现了他老年时代对日本文学传统之美深切的倾倒之情,以至被人们称作“谷崎源氏”。

    1942年,57岁的谷崎润一郞开始创作长篇巨作《细雪》。次年《细雪》开始在《中央公论》上连载,立刻被陆军省新闻部以“有违时局”为由查禁。谷崎润一郞闭门避世,对战争保持沉默,继续秘密地进行《细雪》的创作,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谷崎润一郞和同是“艺术抵抗派”的永井荷风兴奋地举办停战祝贺宴。1948年,历时近七年的《细雪》全部完稿。不久即获朝日文化奖。1949年11月,天皇授予谷崎润一郞文化勋章。

    《细雪》是谷崎润一郞的巅峰之作,被文坛普遍认为是现代版的《源氏物语》。小说以幸子、雪子、妙子三姐妹的婚姻、爱情生活反映了和、洋文化碰撞中的时代的命运。作者以出色的笔墨描绘出观能乐、赏樱花、赏月、捕萤、关西水灾、关东台风、船场风俗、建筑风韵、美食情趣、服饰风尚等民俗画卷,把日本传统的物哀美、余情美、幽玄美发挥得淋漓尽致。加藤周一评论道:“谷崎润一郞把《源氏物语》译成现代语后,就写了他自己的《源氏物语》。……这部小说之所以能成为日本小说史上的里程碑,不是因为它反抗了传统,而是因为它巧妙地实现了包含在传统中的可能性。”

    而出人意料的是,在谷崎润一郞生命的最后十年,这位被疾病缠绕的老人再次回返年青时代的恶魔主义。71岁时发表的《钥匙》以夫妇二人分别记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年老性无能的丈夫对妻子变态的欲念,甚至促使妻子与别人做爱,自己通过嫉妒激起快感。77岁病到无法握笔的谷崎润一郞仍然通过口头讲述,请人代笔的形式完成了他最后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疯癫老人日记》。小说描写了七十岁的主人公卯木督介拖着病弱的、性无能的身躯,依然沉溺于舞女出身的儿媳飒子的美,以抚触飒子的肉体,亲吻飒子的脖颈、脚,吞咽飒子吐到嘴里的唾液,以及帮助飒子与年青男子偷情来感受性的魅力。一面走向死,一面又留恋着生。

    1965年7月30日,80岁的谷崎润一郞在脑溢血、心脏衰竭、肾衰竭、尿闭症等多种疾病的长期折磨下撒手人寰。逝世前一天晚上,躺在病榻上的谷崎润一郞还几次呻吟着呼喊:“我要写小说!我要写小说!”家人遵照遗愿,将遗骨葬于京都法然寺内。墓碑石上雕刻着谷崎润一郞生前亲笔书写的“寂”字。这位唯美主义大师一生都在追求女性美的极限体验,从崇尚西方,到回归古典,谷崎润一郞既是传统文化的异端,又是日本传统美的集大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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