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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主题随笔集] 黑暗纪 [打印本页]

作者: fanka     时间: 2009-11-19 03:53     标题: [主题随笔集] 黑暗纪

《黑暗纪》

此组随笔
送给豆瓣网“有黑暗往事的孩子们”小组里的那些孩子
[url]http://www.douban.com/group/DZS/[/url]
写的不好 见谅

基器/著

《打开》

必须去感受飞翔的时刻
必须像打开一本异端的书那样
打开自己
正视那里的一切

我说的是必须
没有什么可含糊的
必须让生命的某些时刻
忍受并且记住
在黑暗中经历的某些事情

这样一首简单的诗歌,深藏了很多年。
我很少读诗,因为对诗歌一直有一种偏见,以为那不过是晦涩和装饰的代名词。
但这是一些我爱怜的句子。

第一次读到这诗歌的时候,居然感到想要流泪。
“必须像打开一本异端的书那样,打开自己,正视那里的一切”,这诗句如此动人,心像突然被扯动了一下。心碎过的人,有过往事的人,读到,大概都会心动吧。
这些直白简朴的句子,不华美也不艰深,只是藏着生命的感性的汁液,将那些在黑暗里心碎过的人打动。
诗歌收藏了很多年,似乎是心爱的陪伴。一直喜欢,从未厌倦,每一次来读,以为都是在和倾心温暖的朋友交谈。

像打开一本异端的书那样,打开在黑暗中经历的某些事情。
有时候我想,我愿意有一天那样的打开自己的往事吗?我愿意有一天那样完全的打开自己吗?我会吗?我能吗?
是突然猛烈的去打开,还是轻柔漫长的展开?是独自的面对自我,还是面向世界一览无遗的袒露?
黑暗的往事里有那些心碎的玻璃片,细碎的渣子,锋利扎人,泛着冰冷的光。也许会再次看见吧。会再次扎伤如今晴朗的自己吗?

回忆过去无异于再活一次,某个哲学家说。
但我并不愿意这样的打开,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年代已经久远,不想去打扰已经平静的过去和此刻平静的自己。
我只是喜欢阅读这诗歌的姿态。脆弱里有优雅。坚决中藏着辛酸。节制中含着风霜与沧桑。充满生命感性的汁液。
只是,有时候坐在黑暗中,在黑暗中经历的那些事情,就偶尔细碎的浮想了一些。

在黑暗中的经历的事情,也许在黑暗中更容易自己铺展开来。
有时候在午夜倾听电台广播里的谈心节目。听那些陌生人伤心或甜蜜的讲述,很容易的对应回忆起自己的过往岁月的某个片段某个细节。曾经在年轻的日子,收听那个城市一个午夜倾诉类的心理节目有很多年,像一个个人秘密的宗教一样,又像一种虽也无伤大雅但极端沉溺放纵的嗜好一样。
那个城市的人们几乎都知道那个主持人。每天晚上都有人打进电话讲述,在午夜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那里似乎有一些隐秘的规则,大家心照不宣自觉来此入座,因为聚居的都是一些很感性的内心丰富的有很多内在世界的人,愿意讲述自我也愿意帮助人。白日的面具退去,此刻展现的纯是心灵,电台讲述的声音里是脆弱纷扰的心,每一个收音机后面是一颗颗善良温暖的心,即使无语,也能够感同身受包容祝福。似乎整个夜幕下,躺在大地上的,全是一颗颗红色的心。每一天打进电话的人,寻求帮助和给予帮助的,每一天就只有那么几个。但是渐渐每一天的记忆在我脑海里累积起来,那些人就形成一个群体。拥有共同的特质。喜欢那些人。觉得和自己的气质接近。都是感性而温善的人。只是有时候不喜欢有些人活得过于沉重,有时候特别希望某个人能够拨开内心的云雾走出封闭的自己,有时候淡淡而无助的祝福那个人未知的不平路能够渐渐走好。还有时候,听到某个人打电话进去,她的故事,她的声音,她的性情,真是觉得特别契合自己的,特别喜欢,真是特别想认识的。觉得我要是能认识这个人多好啊。但是没有路径,只能空空遗憾。但还是听着,总之一直听着,能听到许多和自己性情相近的人的声音和故事,就很喜欢。在那样的黑暗中,曾经也想打进电话去打开自己一次,但终究没有。
敏感美好的心灵,微小脆弱的心灵,往往有美好简单的事物陪伴。即使那事物微小。比如这首诗。比如那个午夜电台。

也曾经以这段诗歌作为开头来开始我的第一个小说。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回忆自己十四岁的青春往事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一个年迈的老人坐在一个火堆边打着盹。那是一个空气冷清的冬天的傍晚,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完,空气有些冷清。火堆的火已经将近熄灭了,一些红的炭还在草木灰里隐隐发着热,一块没有燃尽的树根制造出许多的烟雾。坐落在铁三脚架上的铁锅发着嗡嗡的声音,冒出一些白色的水气。老人裹着一间有些脏的旧大衣,手里捧着一个温热的茶杯,是睡非睡的打着盹。就是这样一个颓败伤感的冬的傍晚。
然后老人的脑海力突然灵光闪现一般的滑过这首诗歌的痕迹,他回忆起这么一首诗,他为之感动,然后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的十四岁,那无与伦比的独特青春。他开始打开往事:

我一直深藏着这样一首诗,等待着一个时机的到来.我也一直深藏着我的十四岁.这二者是相互关联的.我为我的十四岁而贮藏了这样一首诗歌."象打开一本异端的书那样,打开自己。"现在,我知道,我要这样做了.我要这样的打开了。我要这样的打开我的十四岁了.

在黑暗中经历的一些事情,就是我要讲的全部.

老人就这样浓烈的打开了回忆。因为这首诗歌的缘故,我的语言一开始就极具个性并充满激情。那激情丰满又充沛,顺流而下,一泄到底,直到小说最后一个句子。结束之后,我自己都为那样庞大凶猛深沉有力的激情而惊讶。打开,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带来了绵延不绝波涛汹涌的内心与回忆的风景。小说机械性的叙述被感性汁液饱满的倾诉所替代,讲述变成了回忆。一旦开始,就只有直到结束,无法中间停止。往事是每个生命都收藏的陈旧柜子,打开也许就是一个必须的经典动作。
一位编辑在看过小说后,说到,是一个常见的混乱而失败的处女作,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个性激情的语言。是的,那个小说失败了,但后来,我的文字再也没有拥有那里面那样丰饶的激情。

小说失败后,我在网上建了一个叫“有黑暗往事的孩子们”的小组。小组的介绍,就是这样一首诗,再没有多余的话。慢慢有很多朋友自己找来,自动的加入进来。小组里开始还没有添加什么内容,或许就是这个简单的名字感动了他们吧,我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渐渐那些散落在大地各个角落的孩子们都找来了,我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知道的。只是一直很少有人主动说话,有人在组里主动讲述自己的黑暗往事,也只是笔触简单点到为止。也许那些受伤的孩子都在寻找一个温暖的栖息地,但却羞涩或者忌惮于打开心中的往事。毕竟那是一项沉重的的事业,我想,我可以理解。
有一天阳光灿烂,我在阳台上看着校园操场上那些奔跑冲突的生命,那些高大浓密成荫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摆,这个星球如此充满活力生机,我突然觉得应该把小组解散掉,然后给每一个有往事的孩子们发一封邮件:
别让太多的往事淹没了未来。


《孤独》

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
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
在张爱玲十八岁的处女作《天才梦》里,他记住的是这样两个句子。别人记住的是那个经典的华美惊异的比喻: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他记住的是这两个句子。因为感同身受。
废物。欢悦。这是孤独的两极。他想:上帝是公平的,剥夺了一些一般人都有的,就给予了一些别人都没有的。

十八岁的张爱玲更详细的写到废物与欢悦的细节:
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
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象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
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
这很像他。他和她都是那种美丽的废物,在现实里一窍不通,在艺术里别有天地。

十八岁的他在日记里写:
我拼命想和这个世界发生点联系却没有
我拼命想和这个世界发生点联系却没有
我已经没法说孤独寂寞这样的词语了
我只是不停的在内心重复这个句子
我拼命想和这个世界发生点联系却没有

四年后,二十二岁他依然在日记里写:
我年复一年的写同一篇日记
写了好几年
一直写到青春快要结束了
这日记只有一句话
我拼命想和这个世界发生点联系却没有

他很孤独。但是他已经没法说孤独这样的词语了。他只是病态的一遍遍的重复那句话,希望和这样世界能发生一些联系,希望抓到一根稻草,来减轻他绝望的孤单。
焦躁不安。渴望逃脱。
不像张爱玲的那篇文章,十八岁就知晓了自己的孤独本质,并且坦然陈述,平静面对。似乎看清了一生的真相,因此心平气和安然接纳潇洒超脱。并不抱怨,也不恐惧。

同样是孤独,一个充满抓狂似的心乱如麻,一个是面朝大海的安乐自适。
同样是孤独,一个是煎熬,一个是享受。
同样是孤独,一个是压抑,一个是徜徉。
同样是孤独,一个渴望逃脱,一个希望沉浸。
同样是孤独,一个以为是樊笼,始终在猛烈挣扎冲破,一个以为是蜜糖,一直在尽情品尝享用。
同样是孤独,一个是被动抛入,是不适应这个世界,一个是主动投身,是在世界面前彰显自己的个性。
同样是孤独,一个是痛苦,一个是痛快。
也因此,同样是孤独,一个是凡夫俗子,一个是旷世传奇。


《不醒》

现实一枪打在我身上
青春就此死去
梦想依然伟大
可我已经和生活讲和
24岁。青春的尾巴最末梢的那段了。生日那天,他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的一些句子。充满高昂的决绝告别的姿态。

可是过了几天,他又在日记里写:
青春的日子总是容易做梦
亲爱的,不要叫醒我
我已经醒了
只是还想再梦一会儿
那时候他的心态又回去了。就好像晨光已经透过窗帘洒在床上,母亲已经在床边肆略的喊到:起来了,天亮了,要上学了要不要迟到了。他也大声的喊叫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充满了不耐烦。却窝在软弱丝滑又温暖里,一脸澄净的看着那薄薄的轻盈的丝一般从窗外洒进来的光芒,心里想着多么好的时光啊,我还是再睡一会吧。
他的心又从坚强回去了,开始软弱了。继续的梦幻,继续的不现实,继续的理想主义。
反正现实现在也是一团糟,难得处理,难得从零起步,也看不到希望,那就继续梦幻吧。

或许现实又让他受了伤,那天回到家里,他立马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屋子里,整个晚上都不出来。一个人生气了很久,但是又找不到发泄的人,因为路是他自己选择的。然后开始反思。在黑暗中混乱庞杂的思考一路走来的路。
思考了很久,临睡前他拿出日记本,几乎是带着怒气又带着怨气恶狠狠的在上面写:
才华是一种毒,执着是一种病。而青春的理想是那么的虚妄。都他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单的句子,是对过往青春的总结,也好像是对它们的告别。
笔力很狠,几乎是戳着那纸在写,那字迹留在纸上几乎像刻纸一样。后来他看到那痕迹就想到当时在黑暗里那不快的以及下狠心决定改变的心绪。
应该醒来了,去拥抱更广大的天地吧。梦幻的世界多么小啊。他对自己说。

过了几天,她又喜欢上书上看见的名人的名言:
少年幻梦的破灭诚然令人心酸,但没有幻梦没有破灭没有酸楚的人生才是最可怕的。
这充满哲理的句子将他打动。人生,他读到这个单词的时候心居然顿挫了一下。
还是不要和现实妥协,还是要坚持梦想和自我,要不到老了肯定会后悔会感到悲哀的。他又开始这样想。

他就是这样,在梦想和现实之间,在醒与不醒之间,反复纠结反复游走,内心左右来回摇摆晃动,下定决心又不甘,不甘后又看清现实,一路纠缠。从A到B,又从B到A,来来回回几乎成了舞蹈,这舞蹈由心灵在跳,有时候觉得无比的累,有时候又甚至觉得过瘾。
他太随从天性,没有定力,他自己也渐渐察觉,只是难于改变。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只要摆脱这摇摆,无论是继续理想,还是回到现实,无论是哪一条路,他仔细去走,多少会有些斩获。而不是在摇摆中筋疲力尽又一无所获。真正的成熟,无论理想和现实哪一条路,都能走成路。

但他就是这样,始终在半梦半醒中,始终不愿意真正长大。


《怪异》

从青春期开始,母亲就无法理解他的坐姿。她说:“你简直不像话,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坐没有一个坐的样子。”那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准确的说,是仰靠在沙发上,屁股已经溜到座位下面去了,背部靠在沙发的坐垫上,头部则和身体成了痛苦的直角,搁在沙发的靠背上。
用母亲的话说,是一副痞子像。但他觉得那是舒服的。即使有客人在他也那样的坐着。
母亲常用家乡的俗语“坐有坐像,站有站像”来数落他,他也不理她。说的多了,他也就烦,就来争执。争执的焦点最终落在“舒服”上。他说我就是那样才觉得舒服的。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坐着,故意要那么怪异的。
说到了本质上,母亲就拿他没办法,一边叨叨唠唠着:“怎么会呢,真是奇怪,别人都是靠在沙发上才舒服,你却要那样才舒服。你真是个怪人。”一边做饭去了。

母亲也无法理解他喜欢的音乐和绘画。尤其蒂姆波顿的哥特电影。她说那黑漆漆的阴暗暗的,阴森森的调子,你净喜欢看这些让人心情不好的东西。他说你别光看外表啊,透过表象看本质,它的本质其实是很美的嘛。但是她显然无法理解这种美。
后来母亲说出了一句经典的对他的评价:你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从此她就不在絮絮叨叨说那么多了,因为她似乎看透了他的本质一样。或许觉得再说什么也是多余,本质上这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古怪家伙。

渐渐长大,他开始也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去思考一些问题。他开始有怀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为什么我喜欢的认为正当的艺术都是一般人眼里怪异和阴暗的事物?为什么我一个坐姿,都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他们错了,还是我错了?

后来他读到一个叫约翰*凯奇的美国前卫音乐家的故事,觉得特别对自己的胃口。
凯奇对声音有奇怪的爱好,这或许是他开创一种新的艺术流派的来源。比如他喜欢飞机起飞的声音,当别人在飞机起飞的时候捂住耳朵的时候,他却觉得那是一种美妙的享受。他甚至说那里面有一种东方的“禅”的味道。
据凯奇的朋友回忆,有一次他和一帮朋友准备把一张大餐台拖进餐厅,桌子与地板摩擦,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响,凯奇突然从隔壁房间跳出来使劲的追问到:“是什么声音如此美妙?”
这个故事让人莞尔一笑。他展现的风度很像来自我们的魏晋时代。但他相信它是真实的。
想起魏晋奇书《世说新语》里同样类似的故事《王仲宣好驴鸣》,说是一个叫王仲宣的人死了入葬之后,他的一位知心好友倡议大家:“王先生生前喜欢听驴子叫,我们大家每个人学几声驴子叫,为他送行吧。于是大家各自学了几声驴子叫。
也许他们都是听觉基因变异了的人,就像我是坐姿基因变异了的人。他笑,然后思考。人与人也许生来就不同。一些人喜欢,却是另一些人眼里怪异的。一些人感觉正当的,却是另一些人观念里负面的。其实他们不是为了所谓个性为了追逐怪异去追求怪异,而是他们生而怪异,他们很多时候只是在显露本性罢了。
这是一些本真的东西。因此,要怪异,就怪异得自然,怪异得真实。不违逆,不遮掩,自然而为,才是美。

爱默生在他的书《自助》里写的一些话他特别喜欢,又是特别对他胃口的。
相信你自己的思想,相信凡是对你心灵来说是真实的,对所有其他人也是真实的------这就是天才。
柏拉图和弥道尔最了不起的功绩是他们蔑视书本和传统,他们论及的不是人们想到的,而是他们自己的思想。
伟大作品给我们最深刻的教诲是,要以最平和又最执着的态度遵从内心自然而然产生的念头,即使与其相反的看法正甚嚣尘上。
倘若我是魔鬼的孩子,那么我就要按照魔鬼的指点来生活。除了天性的法则之外,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法则是神圣的。
唯一正确的,是顺从自身结构的事物。
抵制在你看来已是毫无生气的习俗,因为这些习俗耗尽你的精力。

爱默生那个年代流行演讲,思想家靠演讲来表达和传播自己的观点。他相信他也一定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那些世俗的大脑布道似的宣讲过:怪异有理!怪异万岁!顺应天性的法则万岁。是人文主义的呐喊。
而他也记得另一句言语。约翰凯奇的朋友,一个摇滚战士,在他情绪长期低落抑郁而朋友劝他去看医生的时候,这样说到:我肯定他们能把魔鬼从我这里弄走,但我担心他们同样会冒犯我的天使。


《坦然》

那是最绝望的一天。他坐在公园的草坪上,四周散落着发着响亮欢乐声响的游戏大人和小孩,还有安静阅读的学生,和沉醉拥抱的情侣。一切都很美好。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引起的,依稀是很多的事情缠绕在身上,然后他忘记了那是具体的一些什么事情,只感到一些不快的压抑的氛围时不时的来侵扰,把他围绕,一日一日的反复和深入,然后渐渐他对世界和生命的看法发生了很多变化。他去看很多欢乐开心的比如笑话戏剧电影之类事物,去努力接受许多积极鼓励人生的见解,但是都没有作用,一切都没有作用,那个曾经阳光灿烂的日子,回不去就是回不去。
直到那一天到了极限,他丢掉工作一个人跑到公园里,在草坪上坐着。
他完全的淹没在自己的情绪中,四周的一切引不起他心灵的任何反应,连初秋艳丽的阳光也不能带来温暖。他只感觉自己内心的冰冷绝望。
淹没着。窒息着。一点一点的沉没着。他看不清四周,只感觉那是一片模糊的晃动。
渐渐到了冰凉的世界的最底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终于结束的感觉,然后四仰八叉的摊开自己的身体,仰躺在草坪上。头顶上是刺目的阳光笼罩着他,他却觉得他是摊开了自己让最冰凉伤心的绝望笼罩了他。
他就这样躺了一会,安然沉浸在被淹没的感觉中。
然后他说,好吧。既然要这样,那就这样吧。既然命运你要这样,我打不过你,那就这样吧。
然后他就写了一首诗。

《永远折腾永远疲惫》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
我很高兴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和过往的岁月一模一样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从一片人群,到另一片人群
永远受伤
永远折腾
永远疲惫

当你看得清楚
你就看得坚定
旋涡们,一个个来到吧
把我带到宁静的深谷

但我还是相信
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
能无私的容放我疲倦的心灵
总会有一个开始的日子
从那之后一切都是快乐和自由

这他妈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年月
所以我只好坐在审判台上
看着这个叫做自己的人
一步一步缓慢苍白的走在断头台的台阶上

他写完之后,有些释然的感觉。他反复说了好几遍,那就这样吧,那就这样吧。如果要这样,那就这样吧。他也没有想以后,下一步怎么生活,去死,或者怎么去面对困境。他的意思只是说,我坦然了,我接受了,既然命运你要这样,那我接受。
他终于释然了。他不再折腾自己的心了。他甚至说,如果最后生活的浪涛漩涡要把我淹死那就淹死吧。但他还没开始想怎么下一步的现实,只是他心灵得到了处理,这种坦然的感觉让他特别解脱。
然后一个有些年没见的女同学突然出现在草坪土丘的那边,穿的似乎还有些鲜艳,她是那种不那么起眼但也还算可爱的女孩子。他正奇怪她怎么会突然在这里,要不要打招呼。她突然远远的抛过来一颗糖,“呐,给你!”然后她什么也没有多说,脚步轻盈似乎很快乐的就那么走开了。
他打开手里的糖,看到是一颗鲜艳的红色透明纸包裹着的硬糖。似乎代表着鲜艳的美好。
他的情绪就在一瞬间化解。有时候他都怀疑那是不是一个梦境,因为那样一个场景动作实在没有什么现实的逻辑基础。像一个响亮的呼哨。又像一个漂亮鲜艳的蝴蝶结。瞬间他黯淡的内心天空里升起一串五彩的气球。
他从自己情绪的梦境里出来,那些云雾散去,他又看清楚现实里的蓝天草地和美好生活的人们。

后来他一直记得这么一个片段的体验。这么一个直白的记忆,没有任何故事的元素,没有起承转合,他却一直记得。因为它带来太多美好和深刻的体验。他一直把它理解为一个隐喻。一个“坦然是我们生命的福祉”的隐喻。
无法忘记的事物渐渐就成了记忆的收藏。 它成了他成长里的经验,也渐渐成了他个人生命的经验。   

晚上回家后他在日记里写《坦然》:
谁能毫无保留的释放自己内心的悲伤绝望,谁能毫无顾虑的任凭抑郁沮丧把自己淹没呢?或许,那时悲伤绝望就会减弱它们的力量。
世上大多生命面对这些负面心绪的时候,都是掩饰回避。或许正是我们的遮掩壮大了这些负面精神魔鬼的力量。
如若我们能直面,如果我们能坦然,那些魔鬼或许会感到其实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谁能坦然的给出一具身体,一个生命,坦然的说:绝望,你来覆盖它摧毁它吧。绝望就会减弱自己的力量。反而我们获得了内心的安适,我们更有机会赢回生命的阳光。
因为绝境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自己。
坦然就是交出自己的生命,让外在的绝境去侵蚀他摧残他,那绝境在无数次的攻击后最终发觉,真正能摧毁你的还是你自己,它拿你其实没有办法,只能宣告失败,灰溜溜的远去。
所以,坦然吧。
坦然去面对你的处境,无论顺境逆境。
坦然去面对你自己本身,无论缺陷长处。
坦然去面对他人和世界对你的态度,无论赞美诋毁。

临睡前,他想起了在一本随笔集里见到的一个形象,就翻出书来读,是作家余华写的:
有一天,我和陈虹走在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行走时,一幕突然而至的情形令我们惊愕。在人流如潮噪声四起的街道上,一位衣着整洁的老人泪流满面的迎面走来。他如此坦率的表达自己的不幸,并将自己的不幸置于拥有盲目激情的人流之中,显得怵目惊心。
这个形象也让他感动。
岁月洗刷人的心灵,越是年老,越是知晓节俭克制自己的感情。从不在人前过于动容,若是需要倾诉发泄,便是背对人群,寻找知心朋友的肩膀,或是独自躲进角落。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是自然的坦然表露,恣意发泄。
面对这个世界,她一览无遗的平静释放着自己的悲伤与绝望。他知道,正因为如此,悲伤绝望才会在发现最终其实无法征服这具生命而黯然远去,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阳光又会再次笼罩那昨日爬满泪痕的脸。

《脱落》
1
羽化华岳。超游清霄。云盖习习。六龙飘飘。左配椒桂。右缀兰苕。凌阳赞路。王子奉轺。婉娈名山。真人是要。齐物养生。与道逍遥。
2
乘风高逝。远登灵丘。托好松乔。携手俱游。朝发太华。夕宿神州。弹琴咏诗。聊以忘忧。
3
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
4
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
5
携我好仇。载我轻车。南凌长阜。北厉清渠。仰落惊鸿。俯引渊鱼。盘于游田。其乐只且。
6
轻车迅迈。息彼长林。春木载荣。布叶垂阴。习习谷风。吹我素琴。交交黄鸟。顾俦弄音。感悟驰情。思我所钦。心之忧矣。永啸长吟。
                                              ――《嵇康诗》

我一直过的很沉重。我渴望活得轻盈但是做不到。
我曾经在网上喜欢一个叫After21的陌生人很久。默默的看他的博客,默默的关注他的一切现实和网络上的行踪。并没有同性之爱,我只是喜欢他生命的那种状态。那种不在乎一切,优哉游哉,得乐且乐的状态。喜欢网上的人,多半是喜欢他们生命的状态。而那些状态的特质,有多半是因为随意松弛吸引到我。大概是自己没有吧。一个人怎么能活得那么自由自在,我感慨上天给了他一个好性格而抱怨它没有给我。我试着模仿他,像他那样写日记,那样的说话,那样的随意去生活。
但是我还是改变不了性格里的沉重本质。很容易就把自己搞得一本正经的,一本正经的思考,带来严肃深沉,然后就沉重。这样的事情来自本性,难于改变,只能去面对和接受。

焦虑的时候,我拿出嵇康的诗歌来读。
这些四言的句子读在口里口感很好。不像五言七言的古诗那么拖沓漫长,它们短促干脆,念在口里仿佛发着清脆的轻轻声响。我喜欢这种节奏感。
有些偏颇的字我不认识,有些词语我认识但是不知道确切的含义。也许不能完全理解,但我觉得我能感受它。伴着口齿里那好听的舒服的我喜欢的语感,我看见那些远离尘世的风景。没有一丝尘埃污垢,也没有一丝尘世气息,洁净明丽,仿若仙境。却又并不冰冷,清凉脱俗之中,不乏亲切之感。让人神往。
有个德国电影《回归》,说的是女主人公在受尽欺骗凌辱之后,再不想回到人群。于是他背离人群,走啊,走啊,在树林中迷了路,看见了一潭碧绿的深水。她一件件的脱去衣服,似乎是一层层在人世中受到伤害和欺辱的历史,然后一跃而进入冰凉的潭水里。她像一尾鱼一样游荡在里面,一次又一次,越来越深,游在冰凉里。她如此的忘情,不愿意起来,似乎唯有潭水的冰凉才能让人暂时的忘情内心的焦灼和苍凉。
嵇康的这些诗歌之于我,就好像也是那一潭碧绿清凉的深水。我在里面快乐的游戏,脱落了尘世的躯壳,脱落了尘世的污迹,只剩下光滑洁净的灵魂在里面舞蹈嬉戏。无比轻盈与凉爽。

有一次做梦。我梦见摩登都市的某一天突然来了一只仙鹤。它很高大,大约有五层楼房那么高,修长的脚和脖颈。小心翼翼的走在大街上,一步一步小心的把脚爪子放进道路上那些车辆的间隙里,慢慢的走着。那时候是五月,在灿烂明丽的阳光照耀下,它洁白高挑的身姿显得清丽脱俗,卓尔不群。所有时髦摩登的事物在这来自仙境的生物的映照下都黯然失色俗不可耐。人们一时目瞪口呆,大街上所有的车辆和人群都停止下来,惊奇仰望着这只下凡的生物,整个世界神奇般的一片安静。世界因此停止了一般。然后它旁若无人的兀自发出高亢又清脆的鸣叫,整个世界再次电流划过一般的悸动。
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怪异又绮丽的场景。后来才想起是那段时间一直很喜欢的读着嵇康的诗的缘故。
后来我就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大堂前挂的一块匾额,是爷爷六十大寿的时候别人送的。寿匾上很飘逸的画着几棵青松,旁边矗立着两只长腿的仙鹤。细长脖颈,洁白羽毛,在那里觅食。年幼的我只是感觉那好像是离我们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我问大人,为什么匾额上要画这样的东西,而不是别的东西。长大后才明白那里面的境界所在。
嵇康并不是像陶渊明那样因为现实的失败选择归隐,他的飘逸不群一直藏匿在现实庸常混乱的生活中。不像有的人是踩着凡俗的鞋子,使劲的往仙境里奔去。嵇康的仙气一直隐匿在心中,似乎只要凝神一个冥想,无所用心的举重若轻,就能轻易的羽化升天,在仙境里遨游。

一直是记得嵇康的。
这个能够临死不惧,临上刑场前仍能够神色自若索琴而弹,然后从容赴死的男人,他的从容洒脱,一方面是来自天性,一方面或许也因为他早已经厌倦了裹满污垢的尘世里痛苦的生活,心向着那个有青松和仙鹤的世界而去了吧。
那也是一种脱落。

后来读到冯至的现代诗《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
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丢在泥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冯至《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一般是一个不读现代诗歌的人,但是很幸运,唯独遇见的那几首,都是我特别喜欢的,特别认可的,以至于觉得这是我生命里注定要遇见的。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些句子,就是属于我生命的,是注定要来让我的生命更美好的。
渐渐也开始喜欢读这一首。
喜欢这诗句里的每一个词语。每一个名词都是一个朴实自然的意象,每一个动词都是一个优雅深沉的动作。很口语的感觉,拥有温润的质感和舒缓的节奏,散发出来的简朴诗性似乎还冒着热乎乎的白气。是生命的粮食而不是花朵。捧在手里有来自大地厚实,质朴的触感,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温暖顺着指尖流淌,慢慢就沁到了心底。这感觉,是那些花朵般装饰性的艺术作品不能比拟的。

脱落,不停的脱落,带来身体的轻盈和内在情感的深沉。这个动作一直在持续,树木把叶子和花朵交给秋风,蜕化的蝉蛾把残壳丢进泥土,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直到最后,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一般的永恒。
没有明确的情绪和意图的痕迹。但是非常深沉的优美。
像是一段路途。嵇康的诗歌是没来由的一跃而进入仙境,冯至的这首则像是一段现实的遥远朴实的路途。万水千山走遍,来到世界的尽头,什么能脱落的都从我们身上脱落,我们一身轻盈,只剩下一颗心静默又深沉,和远方的青山遥相呼应。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未来的死亡。”如此深度的平和坦荡无惧,似乎是看见过永恒的心灵。

因为这些阅读,自己也渐渐放松了心灵,安适,清洁,平和,淡泊也渐渐不再是谈论和向往,而已经成为我身体里的品质。
虽然命中注定摆脱不了凡俗的身躯,但感觉渐渐向心目中的美好走近了一些,就很喜悦。快乐起来的时候,就会突发兴致的也写一些拙劣的东西,并且不害怕被嘲笑。
《心无》
无拘无束
无忧无虑
无畏无惧
无牵无绊

累生之物
悉数抛尽
心无所扰
自在逍遥


《冷酷》
软弱的时候,他在心底的悲凉的问自己:为什么这个世界有人能够像盘古一样挥舞着双臂开天辟地,有人却心碎得像秋后的虫子一样凄凉的挣扎着不要死去?为什么有人吃饱喝足还要追求什么叛逆或是标新立异,有人历尽艰辛想得到一份心灵的平安健康却没有途径?

还记得看完日本影片《NANA》的那个清晨,和好朋友走回大学的校园,一路上上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和激动,不停的大声说话,表达谈论争执。路上行人稀少,在清晨寒冷的雾气中和清冷的街道上,我的形态言语显得夸张突兀。有人侧目而视。却早已经得意忘形,不管不顾,不知收敛。然后去小饭馆吃早餐,大脑仍旧被昨晚的影片里的情节氛围覆盖和,通透的沉浸涵泳,无法给其他事物留出余地,断电一般,都不知道怎么点的早点。依稀是朋友随便选的豆浆油条。坐在那里依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拖鞋里裸露的脚趾头在初秋清晨清冷的空气中留下微微疼痛的记忆。平常的食物显得无比可口。那顿早餐,依然记得是吃的最有味道的一次。
很久没有那种体验。看了很多书和电影,从没有那样的体验。

收藏了许多《NANA》的剧照。却并不要奈奈的照片,不要这个卡哇伊的娇弱甜美的公主的照片。只要娜娜的照片,要这个黑衣皮裤指夹香烟一脸冷漠的朋克女生的照片。手握话筒脸庞回转的近照。血红背景里光线迷离烟雾缭绕的舞台上表情痛苦的吟唱。还有一幅桌面图片。左边是巨大的空白,娜娜坐在一角的琴箱上独自抽烟,一根高高的话筒杆突兀又孤独的站立在一边,像是等待着掌声响起的光华,光从她的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打下光柱。整幅画面落寞又极具韵味。
后来发觉公司一个女同事的桌面也是《NANA》的剧照,并且一直未换。是男主角莲在舞台上舞动吉他。我因此觉得有些共同语言,问她为什么一直用这照片。回答喜欢。喜欢什么呢?那种冷酷。她不假思索,简单直接。我这才仔细的去看那桌面,莲的眉宇之间同样藏着骨瘦如柴指夹香烟的娜娜一样的那种冷酷,并且极具阳刚之气。

是的。冷酷。
这部影片的情节之于我早已不重要,一直记得和迷恋的是娜娜身上的气质。娜娜的眼神嘴角,娜娜的举手投足,娜娜的简促有力的言语,娜娜的固执倔强,娜娜的衣服饰品.......
其实也并不喜欢影片的故事情节。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是影片的另一个名字。这个才是故事的主线,关于两个同名女孩的人生交回与际遇。人物的气质只是人物性格设置的一个部分。而我却完全为娜娜漠然冷酷的气质打动,淡忘模糊了那个俗套的友情和爱情的故事。买椟还珠,舍本逐末。流俗的影片,只要有一两点及其个性出众的地方,也能将人打动让人动容并难于忘怀。故事的情节设计新颖,却仍免不了青春电影的俗气,但娜娜的表演却极其到位出彩,朋克女生的冷酷个性与气质,让人眼前一亮,记忆深刻。
那种冷酷的神色,有一种冰凉之美,特别喜欢。似乎是阅尽世事后的漠不动心,却又藏着激情,是对自己爱恋的事物心意固执的坚持。冷漠的人大多显得沉闷,冷酷的人却极其生动。有一种骨骼里散漫出来的对自身个性自信又自然的舒展与彰显。一举一动,似乎都极具美感。

乐队成员申带来了新的Demo小样,娜娜开始拒绝,坚持自己不再做音乐的决定,独自冷漠的抽着烟沉默,却在申弹起吉他的那一刻,终于一言不发的跳上桌子当舞台,摁灭烟头,酷酷的披起貂皮,拿起手机当作话筒,忘情的哼唱那首《Glamorous Sky》。那一瞬间,我的身体似乎有电流流过一般。
那种酷,不是街头那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的酷,不是黑风衣黑墨镜的大佬的酷,不是时尚人士奇装异服招摇过市的酷,那是血液和骨骼里流出的一种自我的风格。
那一刻,年少的我以为遇见了自己的新偶像。
生命的旅程在此停留,因为新的路标而更改方向。每个人生都需要一些转折点,才会拥有新的视野,才会去做出改变过往的选择。这些转折带来的进步,才会让人一步一步走向未来的自己。

那是一种来自生命的冷酷。因为生命本来就是残酷的。
莲,出生时已被人遗弃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靠着自己卓绝的苦练和努力,一步一步,终于成为当红乐队的吉他手。
娜娜,五岁时候父母双亡,寄养在外婆家里,十五岁外婆去世,从此在世界上孤苦无依,独自围着血红的围巾在圣诞夜去看一场孤独的摇滚演出,偶遇莲,渐渐成为乐队的主唱。却又在爱情和尊严面前放弃了爱,离开了莲。
生命的残酷成就了他们性格里的冷酷,而这种冷酷又成就了他们的生命,成就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立足,璀璨辉煌。

莲,和娜娜,都是孤单的。然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拥有更大的极度灿烂生命的可能。人,有时候需要的只是和你同命运共生死的朋友,其余都是多余。
所谓生命,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事。在这世界,有人因为恨而伤害你,有人因为爱而温暖你,但不管怎么说,生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只有你能掌控。
当你以一种冷酷对待自己的生命时,外界的关爱温暖或许冷漠敌视便微不足道。

那个清晨的后来,我在日记里写下《冷酷》:
不要太软弱,不要太温吞,也别总是一幅过于孤单没有温暖渴求关爱的样子,对自己冷酷一点。
生命是残酷的。所以我们也必须以一颗冷酷的心去对待它。唯其如此,才得生存。
永远也不要有顾虑,不顾虑他人,也不顾虑结果。
永远不要考虑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不要考虑你生来在什么处境,你被生活弄到什么处境。也不要考虑世界对你的态度。不要考虑他人对你好还是坏的态度。
放手做你想做,放开手臂走你要走的路。
生命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事。
所有原始的生命都是冷酷的,所有冷酷的生命都将存活。
这些字,就断绝了曾经那些软弱的自我追问。后来偶然翻阅起来的时候,依然会猛烈的回忆起看完《NANA》的那个清晨激动的心绪和清冷的景色。


《伤害》

一个中年女子在杂志上讲她的故事。是少女时代的故事,至今仍无法忘却和释然。内向胆怯但内心敏感丰富的小女孩,受到外班高大女生的无故欺负。有好心的同伴报告老师,高大女生因为过错受到惩罚。本以为事件就这样过去,一切又会平静。谁知道那内向女生独自出门去书店买书的时候,遇到另一群陌生的外班女生无故的羞辱:看,这就是那个被人欺负的。真没用。说完一群人随声附和的大笑。那一刻,她只感觉自己的人生完全倾覆。为什么,为什么一些陌生人都要这样的伤害你?她想不明白。惊慌失措的跑开,从此人生在暗淡封闭和惊慌胆怯中缓慢行进。渐渐远离了朋友和人群,独自孤独小心的活着,生怕那声音又会突然的响起,然后人生会完全的崩溃。那种绝境的孤独和惊恐的感觉,无人述说。
渐渐走了出来,念完了书,参加了工作,结了婚有了孩子,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着,人生的天空是九月的明净如洗,晴朗无遗。
往事似乎也渐渐淡忘,但唯独那件事忘记不了,那种惊恐,那种担忧,似乎还隐秘的潜藏在心底。在梦里还是会梦到过去。害怕有陌生人会再次出现在面前说,看,就是那个没用的人。然后自己会完全承担不起。虽然明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十万八千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还是要这样没理由的思考和担忧。
感觉她是那种聪慧敏感丰富的女子,但是心藏着隐秘而久远的伤痕。无法摆脱,只能带着它面对生活。在杂志上写下,也许只是为了能放下。
伤害最远可以有多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形象的俗语。但也许最远的伤害,一生都在疼痛,难于弥合痊愈。就如这个女人。

有的伤害可以在时间里弥留很久远,有的伤害却在久远的时间里完全稀释溶解消散。
一个在家庭里受到兄弟排挤的小孩,一次因为哥哥的诬陷而受到父亲的毒打,殴打在公开的场地进行,村子里的其他孩子都在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一次殴打让他终生难忘。那个夜晚,孩子的倍觉羞辱的泪水里度过,他的委屈和愤懑找不到出口,因为他抗拒不过父亲和兄长的力量,在长时间的被愤恨的情绪充满浸泡后,他找出一个语文作业簿,在最后一页记下一大一小两个标记。他立下毒誓有朝一日要他们偿还今日他受到的不公。以后的每一次他受到的不公,他都记录在案,以便日后偿还。
多年以后,那长大的孩子在文字里写到:
时隔多年以后,我依然保存着这本作业簿,可陈旧的作业簿所散发出来的霉味,让我难以清晰地去感受当初立誓偿还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惊讶.这惊讶的出现,使我回想起了南门的柳树.我记得在一个初春的早晨,突然惊讶地发现枯干的树枝上布满了嫩绿的新芽.这无疑是属于美好的情景,多年后在记忆里重现时,竟然和暗示昔日屈辱的语文作业簿紧密相连.也许是记忆吧,记忆超越了尘世的恩怨之后,独自来到了.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事物,是最有力量也最温柔温暖的抚慰伤痕的手,改变了世间外在的形貌,也改变了人们内心的痕迹,让一切烟消云散,充满愤恨毁灭的情绪和明亮美好的风景居然可以同时来到。
记得这样两个关于伤害的故事。

有时候我想,生命里某些事情弄得我们不开心,我们似乎理所当然的抱怨和仇视那些事物,但静下心来反问自己,是不是我们内心对那些东西太重视了,其实它们并没有那么高和重要的地位和意义。是我们自己在折磨自己,是不是我们自己应该放开些?
是我们太在乎,所以我们受伤。
一个我们不在乎的事物,是不会带给我们伤害的。
但如果我们对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我们生命的乐趣也就会大打折扣。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固然是种超脱潇洒的人生境界,却少了许多热烈投入生活的乐趣。

有时候我感叹:因为知觉,所以疼痛。最快乐的人是对自己的痛苦处境没有知觉的人。我们受到伤害是因为我们有知觉。一个手指长满老茧的人可以把指头放进火焰里,一个历经沧桑而麻木坚硬的心也可以把心灵放进任何的风雨里。
但是没有知觉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和趣味呢?对伤害茫然无知,同样也感觉不到快乐和甜蜜。跟傻子有什么区别。

伤害有时候也像一面折射人的性格体制的镜子。面对伤害的反映是如此不同,有人心平气和,有人哈哈一笑,有人若无其事,有人独自沉默,有人忧心忡忡,有人痛不欲生。有人在纳粹的集中营里这样巨大的伤害下都能够坚强生活,有人不过为了一句口角就寻死觅活。

那么究竟是谁在伤害我们呢?是他人呢在伤害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在伤害自己?心理学里有一种认知疗法,叫ABC疗法。我们可以来把它转化一下。把他人或者人生对你的伤害的事件记作A点,把你自己对这个事物的看法和持有的信念记作B点,把你得到的心情的反应记作C点。这样就是说,其实并不是那些伤害造成了你心灵的疼痛。伤害必须经过一个路径,经过你对这个伤害的看法和信念,才能够引起你内心的反应。你完全可以控制你对这个伤害的态度,比如你会说其实这件小事不值得我在乎,你会说还有那么多的人受着更大的艰难和委屈,我这算什么,然后把从A到C的路径从B处切断,来达到心灵的平和安康。
境由心造,我们和伤害相处的方式 其实本源在我们自己。
在很大程度上,是你自己在困扰自己,也是你自己在使自己高兴。那本心理书里这样说。因此,也是你自己要自己不受别人的伤害,也是你自己要自己去受别人的伤害。
因此可以说,这个世界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你,除了你自己。也许有人已经在伤害你了,但他能不能够伤害到你,却取决于你自己。真正瓜熟蒂透的人生,比如老人,总能够对来自他人和人生的伤害淡然一笑,置之度外。

上帝说:我要治愈你,所以给你伤害。一句冠冕堂皇的文艺腔的话。也许道出了受伤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却失之偏颇,因为有些人并没有因为伤害而痊愈,更加完整健全强壮。有些人因此疯掉,有些人因此选择结束生命,有些人一生都艰难行走在内心的阴影里。有些人因为伤害而变得更加软弱,一次次受到残忍的世界接踵而至的伤害,也许那只是他们无意识的行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你无法避免伤害。会得到伤害,也会给出伤害。记住那些能够稀释和溶解掉伤害的事物吧:宽容,超脱,忘我,来自他人的抚慰和温暖,时间,以及死亡。这是我的看法。

《自我》
1
我决定从语言的世界去探寻这个我喜欢的男人的内在。

“叛逆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没有更叛逆。”
这是我记得赫尔措格的言论中最深的一句。

看看其他人是怎么说的吧。
“我并非刻意追求反叛,事实上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事情只能用一种方法而不是另外若干方法来解决呢?”“朋克教母”Vivienne Westwood这样说。
“我们的宗旨并不是要耸人听闻,我们只是在创造一些新的东西。”彻底颠覆西方时装传统的大师川久保玲这样说。
同样是在反对传统和权威的道路上走得一往无前猛烈执着,同样堪称大师级别的反叛家,这些人谈论起反叛的时候,多少还是带着谦虚和辩解的语气,只有电影导演赫尔措格这样锋芒毕露直白坦荡无所顾忌,没有回旋余地,似乎在叛逆这条路上,他就像他的电影《天谴》里的那个无声而义无反顾走进丛林的女主角伊内兹那样,旁若无人的一往无前,走向没有退路的未知境地。

“电影不是学者的艺术,而是文盲的艺术。”
同样惊世骇俗到有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言论,若是让别人说出来大概会被当成傻X或者装X,但他不会。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他的那些作品站在背后。他这样说也许只是像他的影片做的一样,去激发人们的思维。这是他个人和他影片的立场。
“好的评论不会使一部影片更好,坏的也不会使它更坏。”
他对评论家如此粗野。似乎他不仅在电影里对文明世界没有好感,在现实世界里也一样。

“我看见了人们没有看见和尚未认识的事物。”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想想看,能够在年老的时候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似乎还带着孩子气的纯真的开心。

“只有一件事情是电影时,我才会当他是真实的。”
呀,亲爱的偏执狂和幻想狂。

“如果为了我的电影,我必须下到地狱去同恶魔本人搏斗,我也会的。”
“每部电影都像孩子--倔强的孩子,有自己看待和处理事情的方式,而你必须像父母一样甘愿冒任何风险去保护它。我像爱孩子一样爱我的影片,对那些患有哮喘病或是斜眼或瘸腿的孩子我会加倍疼爱和呵护。我所有的影片都有某种缺陷。”
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热爱自己的电影,仿佛他们是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赫尔措格和他的子女们的关系如何,是否对电影的热爱超越了亲子之爱,是否电影和他的距离比一切其他事物和他的距离都近。

“一个成年人在他的一生中应该偶尔吃一回自个儿的鞋子,或者做点其他类似的事情。”
他真的这样做了。也许他真的是个来自中世纪的野蛮人。但其实他很清醒,他说出这样的话并非单纯哗众取宠,只是揶揄嘲讽和刺激那些文明人,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为了激励年轻人拍出自己的电影,他答应在在他的第一部电影拍出后吃掉自己的鞋子。电影拍出,赫尔措格果不食言,在大庭广众之下吃掉煮了三个小时的鞋子。并拍成纪录片《赫尔措格吃鞋子》。

“如果没有自我表达,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一生执着于这种表达。表达对于他,不仅具有永恒的魅力,也是他一生自觉的存在方式。

“我就是我的电影。”
在这一切完结之后,最后一句,他终于轻描淡写对着记者的镜头说到这么一个句子。简单,却掷地有声,没有人能反驳他。他早已经和他的影片合而为一。

2
赫尔措格每部影片的拍摄都好像是一部传奇。在拍《生活的标志》时,他与希腊军事政团发生冲突,他叫嚷要射杀任何一个企图逮捕他的人;在非洲拍《新创世纪》时,他被逮捕入狱,还染上了寄生虫病;在拍《侏儒也是从小长大》时,为了取悦侏儒演员,他居然往仙人掌里跳;在南美拍《天谴》时,由于财务紧张、天气恶化,以致与坏脾气的明星克劳斯·金斯基用手枪彼此威胁着要杀掉对方;在拍《玻璃精灵》(1976)时,他将所有的演员催眠以得到幻觉效果。。。。。由于和这个疯子共同工作经常面临生命危险,有人嘲讽赫尔措格“也许会在下一部电影把演员钉在大树上”。
如果你看过上面的言论,我想就不难理解这些狂人般的行为。这个德国的一个封闭山村里出来的野蛮人,显然比一切文明体面人都拥有决绝的品质。疯狂在他那里成了一个值得尊敬的词语,一个正面的充满了力量和建设性的词语,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错乱带来的混乱和变态。

赫尔措格在采访中这样评价他影片中的人物:他们是来自纯粹黑暗的,由直觉操纵的世界,但是他们心理并不黑暗,只是尘世的光明往往会伤害他们,使他们远离人世而进入不为他人所知的世界。
这是一些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群体,一些异于常人的人,他们包括:精神错乱者,侏儒,残疾人,弃儿,以及冒险家,幻想家。
这是他的主题。他影片的视角总是远离文明世界,去孤独的对准这些怪异的人物,他因此也被称为影坛上“地道的离群索居者”。
想起摄影史里有句名言:不是你在拍摄照片,而是照片在拍摄你。赫尔措格的电影貌似对准的都是那些怪异的或者特立独行的主人公,其实他镜头一直冥顽的对准着自己,所有的电影只有一个路径,去触碰他内心的那颗灵魂。千山万水,走到的只是心底。与其说他有非同寻常的艺术追求,不如说他其实只是在骄纵自我。

我因此写了一首叫《自我》的诗歌送给他:
《自我》
一场淋漓的大雨中
一个无人的广场上的一个疯子
和他的舞蹈

《卑微呼喊》

1927年8月3日,一个叫尤金*阿特热的法国人挣扎着爬上他家16层公寓的阳台,他俯瞰着巴黎,用尽残余的力气喊叫到:我要死了!第二天,这位当时默默无闻的摄影师在巴黎默默无闻的死去。多年以后,阿特热被广泛认可为摄影史上第一位大师。
和梵高这样的天才的命运类似,阿特热在生前籍籍无名,是个一生卑微的小人物。早年做过多种职业,在戏剧学院学习后做过演员,但一直没有太大的发展,扮演各种无名的小角色。做过水手。后来尝试过画画,也没有成功。直到人生走过大半,40多岁的时候才开始从事摄影。在那之后,他依靠卖明信片和自己的照片为生赚取微薄的收入。然而,几乎没有客户欣赏他的艺术。他的作品往往以当时明信片一样的低廉价格被收购。
但是在以后的三十年里,谦卑老实的阿特热却热情投入了自己生命的全部热情。通常,他背着他那笨重的摄影器材,在日出前就出发开始他的工作。到了下午,便回到家进暗房工作到深夜。在从事摄影后的三十年里每一天他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他已经把摄影当成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为摄影分分秒秒的忙碌着。但是没有人认可他的工作和作品,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像小贩一样工作着的人物是一个大师。一切传奇故事直到他去世后才开始上演。
我一直不能忘记阿特热临死前一天的那个动作。
我非常喜欢这个简单动作构成的故事。那里面蕴含了太多丰富的情绪。那是什么呢?诗意?幽默?优雅?自信?不甘?心酸?一个对自己从事事业有深刻认知而又不被承认的天才就以这样的姿势告别了人间。这同样是一个完美的作品。可以做出不同的读解,深沉的幽默,或者自信的优雅,或者心酸的不甘,或者饱经风霜后的释然。他那样的喊叫,可以理解是在向自己拍摄了半辈子的巴黎说再见,也可以理解为是在向这个不承认他的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也可以理解为在16层公寓的天空上倾听到永恒的时间的召唤,为自己多年后浮出时间的水平打下一个漂亮的伏笔。或许老阿特热早已经预见了自己在未来岁月里的永恒,才会幽默的做出这么一个举动。又或许他对自己的命运并无太多认识,只是渴望自己的生命在时间里划下一道微小的痕迹。
不管怎样,这一直是一个诗意的画面,这一直是个让人感动的画面。

想起年轻时候写下某篇日记里写下的一篇文字。
没有我世界照样运转。我深知这一点,也深信这一点。但是我想,我能创造。我想创造一些来自我内心的真正独特的东西。我想创造一些代表我的能把我和其他人区分开的东西。或许也是迥异于这个时代普遍话题和那些平凡人们生命体验的一点东西。然后,用一个不会分解的黑色塑料袋装起来,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把它埋起来,或是扔进大海里。很多年,几千年几万年后,也许会有人发现它,也许会永远的被遗忘在那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只是一个孩子气的人的一个卑微的神奇梦想。
这篇短文的名字叫《一个卑微的神奇梦想》。同样是渴望永恒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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