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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超越自我 — 海菲茨的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现场录音 [打印本页]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7-4-9 12:00     标题: 超越自我 — 海菲茨的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现场录音

超越自我 — 海菲茨的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现场录音

郑延益


从小时候老师教我听海菲茨的唱片开始,在几十年间从78转起,我相信没漏掉过他一张唱片,也看了不知多少关于他的资料,包括电影、纪录片。因此总认为对海菲茨的发展过程、成就已有相当认识,包括很多非专业人士所不了解的他的杰作、伟大之处。我认为他的全盛时期是在30岁到45岁左右;但即使是在70岁高龄开最后一次独奏会时,他仍然不愧为20世纪,甚至于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小提琴家。他的演奏已达到了小提琴艺术顶峰,相对来说已到了人的能力的极限。说“相对”是由于人不可能是全能的。

海菲茨是有弱点的,例如他的巴赫不及米尔斯坦。但在他的范畴内,他已不可能被超越。而他后期所出现的急躁就是由于他想超过自己,去做人所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我错了!在这次现场演奏,他的确超过了我所知道的海菲茨,也就是唱片上的海菲茨。这就是说,事实上的海菲茨比唱片上还要了不起;比我所知道的海菲茨还要了不起。

他在唱片上的两次西贝柳斯,早被公认为不可逾越的经典;虽然第二次在挥洒自如上不及第一次,音色以及演绎上的秀气也稍逊。但即使是第二次也只有卡密拉·威克斯(Camilla Wicks)的录音可与之相比。可是听了这张1951年的现场,有许多处居然不可置信地超过了第一次,更发挥了这首曲子的内涵,甚至于在许多技巧方面做到了第一次所不曾做的事。

西贝柳斯这首名曲其实比帕格尼尼还难。因为帕格尼尼的艰难片断音乐内涵并不强,演奏者只要能清清楚楚地能以某种速度演奏出来就行了;如果音准稍微差一点,由于速度也不易被察觉,也无损于音乐的内涵。因此里奇、阿卡多、拉宾、帕尔曼、美岛莉和张永宙等人的版本都是一流的,各有千秋。也因此版本多如牛毛,独缺海菲茨的版本(米尔斯坦好象也没有他的协奏曲),为什么?用海菲茨自己的话说:“当时还没有剪接技术,而我认为自己还没有一次过能演奏到我自己能满意的水平”。请注意,这个“满意”包括第一,不能有剪接。也就是说现代的都有剪接,也就是说,多多少少是“假”的。这是他最了不起之处,真挚。他不愿弄虚作假。第二,他不允许有一点小毛病(这相信主要是指音准,相信即使是经剪接的现代版本,在海菲茨耳朵里也是通不过的)。第三,快速片断所需要的音乐内涵。机械性的达到某种速度,对他来说是不够的;要以这种速度演绎出音乐性就要难得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西贝柳斯实际上比帕格尼尼更难之处。因为这首曲子最困难的片段也必须有音乐性,又必须到达某种速度。这也就是为什么海菲茨的版本唯我独尊,为什么只有威克斯的版本可与之相比。因为只有威克斯几乎做到了与海菲茨相等的水平。在所有版本里,凡是碰到这些困难片段时,演奏者要不是速度稍为放慢,就是比较机械,牺牲了音乐内涵。

更大的困难就是音虽然是准的,这个“准”却不符合该片段的和声调性。西贝柳斯第一乐章华彩段之前的从G弦第一把位上的降B音,凭空跳到E弦上高二个八度的降B音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绝大多数的后来者都用带有一点点滑音奏出来以求音准保险。但其实这一点点滑音从音乐上说就失去了西贝柳斯从悬崖跳下来的惊险内涵。第二个例子是第一乐章末的双音快速片断。不讲别人就讲帕尔曼,他的这些双音音程进行的音准是不符合该段和声调性的,所以听起来效果和海菲茨版本不一样,不但如此,即使这样帕尔曼的双音还是不完全准的,例子太多了,不胜枚举。

还有最紧要的就是在演奏大多数这些片段时,演奏者为求不出差错,总是或多或少带有些小心翼翼的警惕性(很奇怪这是听得出来的),是练出来的,不是大刀阔斧,毫无顾虑,一蹴而就,可是这样一来,音乐的内容就受了影响。西贝柳斯的在冰山雪地上的热血沸腾的气概就受到损失。海菲茨在这张现场上却做到了连他自己在第一次版本上都没做到的事(第二次版本更逊些)。这一次气魄更大,更激动,更表达出了音乐的内涵(也就是这些句子的速度更快),但却更披荆斩棘,不顾艰难,飞身跃起。他已完全把技巧置之脑后。这一点,在第一版本上已是如此,可是在这一次竟然无可置信地更进了一步,使我目瞪口呆,因为这似乎已超过了人生理机能上的极限,何况他当时已是51岁,对小提琴家来说已经是老年了。

听了这张唱片,使我知道,真正一流的提琴家是现场和唱片差不多。二流的就是唱片比现场好。但是一位超级大师却往往现场比录音还好,尤其是发音。使我惊奇的却是这次现场录音的质量,尽管有无可避免的稍许咳嗽声等等,以及在海菲茨唱片上所听不到的极少量的毛病,整个演绎的气氛却是录音室内所没有的。虽然51岁时海菲茨的发音已经少了些他全盛时期天鹅绒般的光滑,但在这张CD上已是够甜美了。弓擦弦声清晰可闻,可是却没有她同期唱片上的稍为带尖硬的感觉。他在ff时的起奏反而增强了西贝柳斯的激情。这张现场,使我觉得海菲茨在唱片上一丝不苟的完整主义反而带来了损失,因为我相信他类似的现场演绎一定很多。

如果有《苏格兰幻想曲》和维厄唐第四等他的拿手好戏的现场录音,其气氛一定会比唱片更好,演绎一定会变不可能为可能(因为听这些唱片已使人觉得它们都已达到了不可逾越的顶峰),因为他究竟是人,现场观众热烈的情绪是不可能不影响他的,冷冰冰的录音室是没有这种情绪的,现场上的海菲茨才是真正的海菲茨。无怪乎斯塔克说他在唱片上的勃拉姆斯不能与现场比,也无怪乎斯特恩说他是属于另一境界的大师。本来,由于年幼无知,我遗憾错过了他在三十年代在新加坡的现场。现在这个遗憾更加深了,是到现在才知道海菲茨是如何了不起。


(摘自《春风风人——郑延益乐评集》,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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