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 脚 筋
朱晓玲
“挑脚筋”的故事，是几年前我在一家杂志做编辑时，听人讲的。给我讲故事的人，是一位大学刚毕业应聘来的、看上去很单纯很文静的女孩子。
那一年的有一天，好象是一个春天的日子，气候非常怡人。杂志社编辑部召开例行评刊会。主持会议的主编说，为了使刊物越办越好，大家不仅要做一个好的编辑，也要做一个好的读者，好的评刊员。看出有问题的地方，一定要提出来，以利于期刊的改进和发展。会上，发言者无一例外不是说这期刊物如何如何好。全是赞美之词。轮到我发言时，我这个被社会砂轮打磨得没有了多少棱角的女人，也是很想唱几句赞美歌的。可是，说着说着，天性使然，我就情不自禁地讲了几句心里想讲，而嘴上是一定不能讲的真话。指出了这期刊物好几处实在看不过去的错误。我发言时，没有看主编的脸色，谁的脸色我也没看。低着头，只顾讲我所要讲的话。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看别人脸色，我所要讲的真话，是肯定不敢讲下去了。
散会后，那女孩找到我，很认真地说：老师（被女孩子称为老师，我惭愧呀），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讲讲。
我说，好呀，你讲吧。
我们向不远处的一片杉树林走去。在林中的一小亭子，我们相对而坐在石凳上。就有了我与女孩子如下一段对话：
女孩子：“你刚才在会上，怎么能那样讲话呢？”
我：“怎么啦？难道我讲得不对吗？”
女孩子：“我没说你讲得不对。而是说，你怎么可以说我们的刊物这不好那不好呢？这不是明摆着让主编下不了台吗？”
我：“这……这期刊物，本来就存在着非常明显的问题嘛。”
“难道别人都没看出来，就只你看出来了。为什么其他编辑都没讲哩。”女孩子有点生气了。
“别人提不提意见那是别人的事，我看出有问题了，我就得说出来，否则这刊物怎么能办好。况且，主编是那样诚恳地要求我们一针见血地提意见。”我坚持说。
女孩子说：“老师呀，你是真天真呢？还是在装糊涂呀。主编让我们提意见我们就真提呀。
你就不怕丢饭碗，穿小鞋吗？”接着，她就对我讲了一个发生在久远年代的故事：
十八世纪中叶，欧洲贩买贩卖黑奴依然盛行。有次白人人贩在非洲又贩买了一批年轻女黑奴准备运回欧洲贩卖。在上船前，人贩对坐在地上黑压压一片的黑奴们慈悲地说：我的孩子们，现在乘还没上船，有谁不愿去欧洲的，可以提出来。我给你们回家的盘缠，放你们回家，和家人团聚。其他女奴不明就里，不敢言语。有一位女奴，鼓足勇气站起来，怯怯地说：“先生，我、我想回家。我家病重的母亲等我回去侍候，我家还有羔羊等我回去放牧。”
“好，你出来。我让你回老家去。”
女黑奴信以为真，走出了人群，走到人贩的面前，想拿盘缠回家。可是不等她站定，人贩指使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将女黑奴捺倒在地，用锋利的匕首将女黑奴的脚筋挑断，然后扔进了大海。
人贩指着被扔进大海的女黑奴对其他黑奴说：“你们有谁还想回家，她就是你们的下场。”人贩说这话时，一改刚才的慈悲，面目狰狞。
“你没听过这个故事吗？讲真话，往往是没有好下场的。是会被挑了脚筋扔进大海的。”女孩子的故事讲完了后，追问了我一句。还教训了我一顿。
我感谢这位好心的女孩子，她是为我的命运担忧哩。但是她忘了一点，人类文明总是在不断地进化的。我的命运远没有女黑奴那样悲惨。
但是事隔不久，杂志社找了一个很文明的理由，用很文明的方式，在我提出辞职之前将我给辞退了……
我离开杂志社之前，还被通知到财务室去，多领了一个月的工资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