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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18

第三十八章

列宁格勒
2月27日

那个瘦脸男人将三杯伏特加酒放在那张破桌上。
他一口喝完一杯,看着那一男一女,然后用袖口背抹了下他的嘴并笑了笑。
“喝吧。你们接下来会很需要这酒来鼓点劲的。”
这个人中等年纪,他那张黝黑、瘦长的脸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神色。
他是个乌克兰人,战后,他作为难民居住在巴黎,干着摄影师的行当,一直到美国人一手操办把他派入苏联,身份是苏联战俘,在前线推进到戈廷根时被俘。当他跟那里的数以百计的其他俄国士兵一起被转交后,便在克格勃的手里被严审了几个星期,即便是过了那道关,他还是得在古拉格苦熬两年,为了他不可原谅地被德国人俘虏。
这以后一切就顺利轻松了。
他在靠近彼得格勒岸堤的一家照相馆找到了工作,为彼得格勒海军学院的高级军官拍肖像照。他们是非常欣赏他的技艺,又再把他们的朋友和家人带到他这来,现在经常地他在海军盛大的晚会上为他们和他们的同志拍摄留照。
每个月他将感兴趣的翻拍照片和记录文本送到在彼得格勒的一个流亡组织的间谍那里,这些东西又再被一路传送到在巴黎的流亡组织办公室,而最后是到美国人手里。
一份危险的工作。但他坚定心意要对蹂躏他国家的赤色分子报仇。
他是在他的照相馆里接到了那个电话,一个小时以后,他在冬宫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跟那对男女会面碰上了头。他带着他们乘了几条环线电车,绕回到他住处。直到他们落坐在莫埃卡运河旁的一条靠近涅夫斯基大街的弄堂里的两室户居室里后才歇上一口气。
这是一个破败的地方,墙上石灰剥落,家具也是破旧得很,是在一座由原来沙皇时代的老建筑改建成工房的二层楼里。空气里有着一股食物发霉、变馊的味道。正屋旁边还引出一个小厨房间也就是他们现在坐的地方,在桌上他摆放了厚厚的粗劣面包和几盘加了肉末的厚粥。
他的客人们没碰那些食物,但接过了伏特加,史朗斯基问这个男的,“为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人样子难看地怪笑了一下,点燃一根香烟。“所有你告诉我的情况只能意味着一件事。你们两个人被鸟上了,要不然,我的名字就不叫弗拉基米尔•吕科夫。”他瞄了眼安娜,为他的粗话耸了耸肩,随后吐了口烟,并将烟盒递给他的客人。“没有其他可以解释这一切,我恐怕是这样了,我的朋友。”
当史朗斯基刚接过一根香烟,突然他们房子的对过处传来一对夫妇高声争吵的声音,互相对骂着,又传来摔门声,吵声越来越响。突然,一记脆响声一下子凝结住了争吵的空气,听起来是什么人被挨了记耳光,跟着一个声音哇哇大叫,“不许你的脏手碰我,你这头肮脏的猪!”
弗拉基米尔两眼朝门那边翻了翻,轻笑了一下。“爱情。没有它我们会什么样子?俄国人就是喜欢吵架、扔东西。他们对当局不敢发的牢骚全部在家里发泄。”他朝门那边点了点头。“不用为那两口子操心,他们白天黑夜一直都是这样。很快你就会听见一记乓门声,那个丈夫会骂他妻子一声母狗,然后他就会出外去喝个大醉。”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记门的摔上声,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破口骂道,“母狗!”,跟着楼梯响起得得脚步声。
弗拉基米尔大笑道。“听?要是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象我的邻居那样可靠有规律就好了。”
史朗斯基说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说我们碰上了麻烦?”
那个人收回目光,吸了口烟。“两个原因。第一,从你告诉我的来看,克格勃和民兵毫无疑问地是专门在找你们。第二,无论你们选哪条路径肯定都会有困难。”
“你要是有顾虑的话,我们可以离开,”史朗斯基说道。“但我们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弗拉基米尔漠然地摇着他的头。“不用为我担心。我的顾虑早就随着战争没有了。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家庭。只留下我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他欠起身抓起那伏特加瓶子。“那些王八蛋,就让他们来枪毙我好了。”
他又为他倒了杯酒,史朗斯基站起身走到窗前朝下看着。底下有一个小院子,通向街上的一个拱道。院子的一端是一排挂着插销锁的木门,看起来象是属于这工房楼里住户的室外堆物间。院子里满处是乱扔的垃圾,蹿跳着几条瘦骨嶙峋、翻找食物的野猫。
史朗斯基讲述了有关路金,那个少校的插曲。倒不是他乐意谈这事,而是这今后发生的一切都会事关到他们旅程的成败,甚至可能将弗拉基米尔也牵扯进危险中去。但这个人却对这可能危及自身的变故显得惊人的浑不在意。
史朗斯基转过来看着他。“我们必须得想法到莫斯科。”
弗拉基米尔揿灭他的香烟,从那面包上扯下一大块塞进嘴里嚼咀着。然后又灌入一大口伏特加一同咽了下去,用手抹了下嘴。
“说是容易。铁路上走,有红星快车。它隔夜从列宁格勒到莫斯科,路上十二个小时。但从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火车站很有可能被监视起来。乘飞机是最快的了。每两小时就有飞机飞往莫斯科。但机票很难弄到手,你们可能要等好几天才能拿到机票,而这还算你们幸运的。而且毫无疑问,跟火车站一样,克格勃和民兵也会对机场严密监视。当然,你们可以再偷一辆车开下去,但沿途修歇的话要开一天半,而要是你们开着辆被偷的汽车被检查哨口截下的话,那就是找上麻烦了。”
“那乘长途汽车怎么样?”
弗拉基米尔摇了摇他的头。“这里当然有长途汽车服务,但不是直接到莫斯科的。你们要换好几条线,整个路程要化好几天的时间。要是你们不熟路的话,根本就行不通的。”
史朗斯基瞧着安娜,烦闷气躁地叹了口气。安娜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她对弗拉基米尔说道,“一定还有其他什么法子吧?”
弗拉基米尔歪嘴笑笑,随口朝地上吐掉黏在嘴唇上的烟丝。“或许吧。”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们两个人。“我有一个主意。或许这能行得通。来,我给你们看。”
他起身朝门那边走去,史朗斯基和安娜跟着他。

爱沙尼亚

这真是场噩梦。
路金醒了过来,全身一个激灵,人处在一片冻结的黑色之中。他的四肢僵酸刺冷,活象冰液在流过他的血管。
他人麻木僵住了,浑身浸透了汗水,而且他感到自己人在发烧。
他的衣服和脸上都结上了一层霜,自己感觉就象有人用一堆冰把他给封盖起来一样。寒气刺啮着他的肌肤和骨头,就象火焰从四面八方要把他吞噬掉似的。
当他横躺在雪地里时,人尚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意识中。迷糊中,他开始辨觉到一股强烈的火油味并夹杂着一种略带点甜腻的怪酸味。
他记起了这种怪味。任何经历过战火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种怪味。这象动物的腐尸味,但来得更甜腻。
这是人尸肉烧焦的气味。
他支起他的脖子想打量四周,顿觉一阵剧痛贯透他的左臂,他禁不住痛叫了一声。
他慢慢地闭上了他的眼睛,许久才又张开,在微弱的光线下费力地侧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他此刻是躺在雪地里,他的脑后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从他躺的姿势,他看见他是枕在一颗倒卧的树干上。他的脑后骨还感到有些隐痛,而他的身子则时时地辐射出一阵阵遍体的悸痛。他的衣服因爆炸已经被撕成碎条了,布料也已经烤焦,他闻到满是焦布和油烬的味道。
还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惊恐中,他看见他的假肢已经被扯掉了,他的断肢完全曝露在外,断臂尽端的肉都已被烧黑了。
路金痛苦而惊骇地盯着自己的伤处。他想要挪动一下他的手臂,但那断肢全无反应,他的整个躯体都僵麻得不能动弹,到底因为是寒冷还是惊骇过度,他也说不清。
也或许他已经瘫痪了,那爆炸震断了他的脊梁骨?
他想不起具体的情况,但估计当那直升飞机油箱点燃时,他一定是被那燃油包围上了。所有他能确切记得的是当米尔机撞及到地面和在爆炸的前一刻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崩毁。他模糊记得那乘客座旁的门被着坠落的巨力冲开。他被飞甩了出去,跟着他的脑后撞到了什么硬的东西。
那以后就是一片空白。
他摔在了雪地里。这很可能使得他身上衣服和手臂上的火焰被封熄住而使它们不致燃烧开来。但是,他断肢上的疼痛仍是直彻心肺。
一个念头涌上了他的脑海;如果他的背脊骨断了,他还会感觉到肢体的疼痛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他感觉得到近旁什么地方有光和热。
他费了好些工夫,一点点地环顾身旁的情景,最后他的眼睛定在他右旁边燃烧的火焰。
那里是一堆嘶嘶作响、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热汽从坠毁的米尔机腾升起。林子倒没被火烧到,但在断截了的驾驶舱里还有一小团火光,这残骸是趴卧在那个高大的高压电铁塔的底下。几根金属电缆倒垂着随风飘摇,每当它们的断头刮擦到那铁塔时便迸散出一大团火花。
在一堆扭曲翻卷起的金属壳体里,火苗仍在蹿舔着。他看见那驾驶员的身体半身躺在那坠毁的机体内,半身露在外面。
他的身体已经被烧得半焦了,他腿上和脚上都是一片片黑渣,肉都已经被烧焦得透到里面骨头了,一缕缕青烟从那躯体上冒升起。这人的左臂悬垂在一大块卷翻起呈锯齿状的金属壳板上,严重毁损的手肘部以下一段都被烧得完全发黑了,骨头很明显地折断了,只是靠着已暴露在外的腱带还牵悬着。那条不堪一睹的手臂在寒风中无力地飘摇着。
路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这个人肯定是死了,而这都是他的过错。他太急于要抓获史朗斯基和那个女的。太急于要拦截他们逃跑。但他们还是逃跑了,他失去了他们。
这么靠近 他都已经这么靠近了。
他不知道他昏过去有多久了,但他猜想这不会很长,因为那坠毁处仍在燃烧着。雪片开始飘落下来掉在那火焰上嘶嘶作响。
他几乎要失去意识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样的气温下躺太久。他的身体会迅速失去热量。再长一点时间,他就会冻死的。他想要挪动一下,但他的身体仍是一片麻木。
忽然他发现一片灯光划闪过树木,并听到发动机的隆隆声。他想起了那条大路。或许是有人来调查这被毁坏的高压电铁塔的爆炸。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来人!”
这是一声微弱之至的叫喊,是绝望挣扎的叫喊,但没有人回应。
数秒后那引擎声和灯光在树那边消隐了。
喊声毫不起作用。他断肢的疼痛一浪接一浪地袭来,他的眼皮越加沉重了。
他想闭上他的眼睛安睡一下,忘却他的痛苦。
这不是要安睡,他想到:我这是要死了。
过了一会儿,在他发烧的脑海里,他看见了娜蒂亚的脸,在朝他微笑着。
然后他闭上了他的眼睑,终于招架不住那难忍的疼痛和那冻人的黑暗。

列宁格勒

院子尽头的堆物房里一片漆黑,弗拉基米尔打开两把沉重的挂锁,并打开灯开关。
房间霎时被照得通亮,弗拉基米尔叫他们进来,然后关上门。这个宽大的房间很明显在过去沙皇时代是属于那些住房主人的分列开来的马厩之一,从院子里进出。弗拉基米尔的堆物间里放的是老式的、已经朽烂了的家俱,在一张窄窄的钳作台上是一些发动机的零部件。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张蒙尘的布单,上面都是油漆斑渍。
弗拉基米尔一把扯去布单,露出一台德国军队公文送递员骑的宝马摩托车,后座上还吊着两只跨鞍状的公文皮袋。这摩托车原来的灰色又被重漆成了绿色,轮胎很是宽厚,那深深的橡胶槽纹是被制作用来在崎岖的地形上行驶的。弗拉基米尔微笑着,钟爱地用手抚摸着那皮鞍座。
“我可以说上德国人很多坏话,但这些王八蛋确实造出了最一流的摩托车。周围有很多这个牌子还开在路上,而且它们要比苏联的产品好上许多倍。甚至军队里也在用它们。上个星期我开着她兜了一圈。引擎运转得还是很滑顺。”他将这辆宝马推到房间中央并问史朗斯基,“你以前开过摩托车吗?”
“从来没有。”
“我的天!现在他妈的你们是彻底完蛋了,小兄弟。”
“我可以学,会很快的。”
“在俄国人管制的路上?你这样等于是把枪对着你的头再扣上扳机。就在这儿吧,你最好发动它一下,感觉一下它的份量。不用管那些邻居,他们已经习惯我骑这个玩意儿了。”
史朗斯基握着手把,跨上这头座骑。感觉很是粗实和沉重。
“当然,骑着它会冷得要命,”弗拉基米尔提醒道。“你必须得穿严实了不然你的卵蛋会被冻得想岩石一样硬的。”
“我会尽量牢记这一点的。”
弗拉基米尔又朝安娜笑了笑。“坐在后面。感觉一下。”
安娜坐上座骑,在史朗斯基的身后,将手臂围住他的腰。
弗拉基米尔说道,“好,把她发动起来。那发动踢脚在你的右面。就是那个金属翻臂,把它翻折出来。”
史朗斯基找到了那个发动踢脚,把它翻了出来,抬脚用力踩了它一下,这头座骑一下子就发动起来。那平稳规律、全无异音的发动机声震响在整个堆物间里。
弗拉基米尔得意地微笑着。“看见了没有?她仍是一下子就能发动起来。现在,你怎么想?”
“考虑到我们没有很多的选择余地,这值得试一试。”

弗拉基米尔给他们每个人又倒了杯伏特加,他们又坐在厨房里,并摊开地图。
“对一个初学者来说不算太坏。你学得不错。”
史朗斯基在院子里骑着兜了半个小时以熟悉这头座骑。一开始很困难,但靠着弗拉基米尔的指点,他得以掌握了怎样合适控制好这辆宝马摩托的技巧,学会了怎样换档,操作手把上各个开关扳扭,以及万一发动机熄火了该怎么办。几个好奇、面黄肌瘦的孩子从工房里走下楼来,缠着弗拉基米尔让他们骑一下,他把他们嘘走了,再将宝马车推进堆物间里。
此刻史朗斯基看着他说道,“告诉我们你有什么打算。”
“克格勃和民兵很可能会监视火车站、汽车站和机场,甚至还可能布点检查地铁站。”他点了点地图,一张公路网从列宁格勒往各个方向张开。“他们甚至可能在进出这座城市的各个主要公路设立路卡,要是他们还没发现你们丢弃的那些小汽车的话。而当他们发现了这辆车,他们肯定会全面撒网来找到你们,。到莫斯科有六百多公里路。用摩托车你们应该可以避开出入列宁格勒的主要公路。不过有一条路他们兴许不会检查,那就是回塔林的路。”
安娜说道,“我不明白。”
弗拉基米尔咧嘴笑了笑。“很简单。你们再回上波罗的海的路,穿过普希金,到这。”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这是一个叫嘎契纳的小镇,离这座城大约八十公里路。从这里你们走任何一条分岔小路,往东南方向到诺夫哥罗德。到那边,你们还剩下五百多公里路到莫斯科。但你们一到了嘎契纳,这之后的路程,因为有太多的小路穿越丘陵和无人居住的林子,这就得要出动一半的军队才能找得到你们,所以从那你们不会有太多的困难到莫斯科,只要你们的交通工具不跟你们作怪。
“外边的那辆摩托是专门设计用来跑山地的,很容易穿行在烂泥路上,不会有麻烦的。我建议的这条路线是一条迂回路线,而且很长,但照目前的情形可能是最安全的了。不用担心迷路;你们可以拿着这地图,我会再给你们一个指南针。幸运的话,你们只需十二个小时多一点就能到莫斯科了。要是你们必须得丢弃摩托车的话,这沿路小镇还有几条火车客运短线。当然,也就是说这得换好多趟火车,但这也没办法,这是我能建议的一条最好的线路了。要是你们扔掉摩托的话,不用操心去撬掉车牌照。象许多还开在周围的德国摩托一样,我的这辆没登记。” 他咧嘴笑了一下,看着他们两个。“这一切听起来怎么样?”
史朗斯基赞许地微笑着。“我们什么时候走?”
“谁知道过多久这座城市会被检查哨卡圈围起来?为你们着想,你们走得越早越好。”
史朗斯基看了看他的手表。“那就今晚吧。等车辆开始塞满主要公路了,这样就不会让我们引人注意。”
“那就最好了。”

爱沙尼亚

路金听到一记野兽的嚎叫声,立时惊醒过来。
现在天已经亮了,苍白的冬昼因那絮絮飘下的雪片愈加显得灰暗而阴沉。
他断肢上的疼痛仍没消除,他的身体都痛得直发颤。
他慢慢地掀一下他左手手指。在作着试探。但那里没什么剧痛感,看来至少他还可以移动某个部位。他又接着试抬起他的手腕,只是有点麻木。足以让他能看他的手表。
一点一刻。
他已经躺在这寒冷的林子里有三个多小时了。
寒风在树林间一阵接一阵地呼啸狂吹着。他的四肢仍感到冰一样的冷,骨头关节也被这严寒冻得发痛。牙齿不住地打颤着。他舔了舔他的嘴唇,就感觉象舔在冰片上一样。跟着他又吸了口气,刺冷的空气一下子灌入他的肺里,呛得他一阵猛咳。
他又听到了那嚎叫声。
这听起来有点象狗叫。
但这不是狗叫。
他以前听到过这种嚎叫声,在小时候。一段记忆顿时涌入他的脑中。他和他的哥哥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在一个冬天的黄昏,他们一起在一块靠近他们父亲屋子的野地里玩耍着。他的父亲在远处屋子边劈着柴,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向他们招手。
然后那记嚎叫声让他们吓了一跳。当他们四处张望时,只见两对尖锐碜人的眼珠在树丛中直直地盯着他们,渐渐地这两双眼珠从林子后横移出来而露出全部身体。
两头白色的狼。
雪狼。
它们白色的皮毛是如此的光鲜竟耀射出闪烁的亮泽。路金吓得“哇”地大叫一声,转头奔向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急忙朝他跑过来。他用双臂一把将他搂紧在怀中,而路金至今仍还记得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舒人的气味,那是一种夹杂着消毒药水、肥皂和汗水的奇特的味道。
“狼,爸- 爸-!”路金哭道。
“哈!他见了什么都害怕,”他的哥哥米契亚边大笑着,边羞着他。
他不服地看着他的哥哥。“那干吗你也一起跑?”
米契亚自负地笑着。“那是因为你在跑呀,小弟弟。我拉你都来不及。”
他的父亲说道,“狼是不会害人的。除非它们受到了威胁。记住这一点。现在,来,妈妈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他父亲带他们进到那温暖、幸福的屋子,桌上摆着面包,还有他们妈妈做的热汤。壁炉里烤木在“哔哔剥剥”地作响,并在这宽敞的老屋子壁上映上闪跳的光影。他的母亲搂抱着他们,哄呵着他们,她的腹部因怀着孩子而隆起着,她叮嘱他们不要再独自跑到林子那边去。
那以后呢?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他试图要回忆下去,但是一阵薄雾包绕住了一切。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脸和往事因为岁月的流逝都已变得模糊不清了。那个时候的事,在米契亚死以前的事,他能回忆起的是非常的少。米契亚,老是那么的骄傲和勇敢。
他现在能回忆起或许是因为他正在接近死亡;就象人们所说的那种回光返照。他眨了眨眼,驱掉那些脑中短暂的回忆。重要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飞机的残骸和驾驶员那烧得半焦的尸体上。或许那些狼是嗅到了驾驶员那被烤熟了的人肉的味道。
他极力挥开脑中那可怕的推测。火仍在慢慢熄弱着,那热烫的火苗仍在余燃着。要是他能靠近点那火摄取点热量,或许能化解他骨头的疼痛。
努力之下,他用意念强使自己依次移动着四肢。先是手指,再是手臂,再是腿。动作是非常的慢,但已不是这么痛了,而只是种微微的痛。没有骨折,看来他的脊梁骨没被摔断。看来他的麻木只是因为被冻僵的关系。
慢慢地他欠起他的身子移向那燃火处。这化了很长的时间,很久很久,是为了等腿上被牵引起的疼痛消解,但最终他还是成功了。那火苗的热量就象暖流滋润进他的身体里。
上帝,这感觉真是太舒服了。
他又盯着那残骸看。那驾驶员的尸体已停止了余燃,但那个人被严重烧焦的手臂还仍悬在那扭曲的金属机身外。
在这余燃未熄的废墟边,两根电线垂悬着并擦爆着火花。路金一开始还搞不懂怎么没人来调查这被毁坏了的高压线铁塔。直到后来他望见顶上至少还有六、七根电线完好无损地并列着。修理工最终会来的。但问题是什么时候?到那时说不定他已经被冻僵至死了。那直升飞机的无线电通讯要是完好的话还可以派上用场,但是眼前的失事场面告诉他动这种念头是在浪费时间。
五分钟过去了,他试着想要站起来,但他的两腿软得象橡皮一样。
他咒骂着。他需要更多的热量。那火对他是绝对的有帮助。他原地转着身子,直到他的两腿更加靠近那火苗。
现在初起的惊骇已经过去了,而代之以急切的心情。看来他得转移到大路那边上。要是他能紧急通知最近城镇的民兵——虽然他知道这个辰光那男的和那女的可能已经在列宁格勒了,也可能在这等同距离的其他某一个地方 -- 但这还是有一丝机会能让他抓住他们。他可以通知沿途各个驻地部队并在主要公路上设立关卡。
他感到他的腿变暖和了。他试图想支起他的身子。
当他在作尝试时,他听到矮树丛里一阵沙沙的响声以及一记低沉的咆哮声。
他忙去抓他的手枪。皮腰带和枪套都不见了。那沙沙声越来越近了。
一头纯毛漂亮的白狼钻出那矮树丛。
路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人一下子钉在原地。
这头野兽站停着打量着这失事的残骸,眼睛在阴影里闪射出莹黄的光点。当那头狼小心翼翼地从树丛边探步出来并朝那残骸处嗅闻着时,他仍躺着一动不动。它看起来没有注意到路金。那头野兽踱步到那死去了的驾驶员身边,它闻着那烧得半焦的肢体。然后开始舔着那肉。最后它将它的利牙埋入那手臂里,往外扯着那手臂要将其从那破孔里拉出来,随即它一个甩头将手臂撕扯到地上。
那狼饥饿地嚼食着那肉。
路金的心脏“砰、砰”地猛跳起来。
狼一般是不会攻击活着的人的,除非是感受到了威胁,但他猜想任何野兽如果是空饿着肚子那么是会的。眼前这头狼看上去华贵漂亮,却也是饥肠辘辘。
矮树丛中又发出另一阵沙沙的响声,第二头狼出现了。这次,路金看见这头野兽在盯着他。
他尽量试着不动他的头而急切地扫视着看有什么东西可以防身的。他看见他空了的皮腰带和那枪套散落在那四零八落的残骸处。这一定是在他被扔出米尔的机舱门时松落开的。他惊恐地发觉手枪没在那枪套里。
这曾经是在他的手中,他想起来了,他曾经用来透过那直升机的机舱舷窗开火射击的。然后他看见靠近他的右旁有一样金属闪亮的东西。那是一把手枪的枪柄。
那狼碎步走出那林子,并朝他这边过来。
路金大声喝叫着,然后转动着他的身子,就地一个滚翻,抓起那把手枪。
那狼一记发怒的咆哮,亮露出它那利牙尖齿来,接着另一头狼被惊动了,停止嚼食,也朝他怒声咆哮着。
路金忙乱地张动着他冻僵的手指,瞄准着靠近他的那头野兽扣动了扳机。
咯嗒。
枪膛里是空的。
惊急之下,他忙抓起那皮腰带。这皮层里有一个小袋袋是放备用子弹夹的,他一把扭开袋口,发现了那子弹夹,他的手指紧张惶急得直抖,用一只手拼命地往手枪里加子弹。
那两头狼只在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他都能闻到它们的体腥味了。它们又亮出了它们的利牙,缩紧着身子准备扑上来。
路金扣开保险,举枪朝天发射。
那枪声回荡在四周树林处。那两头狼尖嗥起来。
他又开了一枪,跟着又是一枪。
那两头狼掉头蹿回树林。
他抹了把他脸上的冷汗。这两头狼不会跑很远的。它们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它们很明显还饿着肚子,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它们早晚会顶着风险再回来寻食吃的。
他摇晃着站起身子,也顾不了他手臂烧伤那一阵阵的燎痛。他朝大路望去。明亮的车灯在树丛后一闪一闪的,一排车队正驶过。
那公路是他的唯一希望。
他踉跄着穿过树林,他的腿软弱无力,他的肺因费力强撑着而象火燎一般。他化了十分钟的时间走过五十米的距离来到公路边。
公路上空无一物,只有轮胎在白色的雪面上压出的深印。
路金咒骂着,喘息着。
突然间,一对车头灯在前方出现,一辆卡车转过弯从飘落的雪花后赫然冒出身来。
他一瘸一瘸地走到路中央并拼力挥舞着他的手枪。





第三十九章


列宁格勒

时间过了四点,外面天色也已经变黑了,弗拉基米尔从厨房里走出来,递给安娜一个牛皮纸包好的包裹。
“路上用的一些食物。不算很多,只是些面包和奶酪还有点伏特加,不过这应该够填饱一阵你们肚子了,并且帮助你们驱寒。”
“谢谢你。”安娜接过包裹,史朗斯基从窗前回转过身来。
弗拉基米尔给了他一包卷起来的皮革袋,一双厚厚的羊毛手套,一个老式的头盔,和一件破了的黑色外套,这外套闻起来就象刚有一条狗在上面睡过一样。
“这件外套应该可以让你在骑摩托的时候保暖,只要你受得了它的味道就行,不过我能找到的只有这么件厚的衣服能抵得了外面的寒冷。皮革袋里有一些工具用来应付小毛病。不过尽量不要让轮胎戳瘪了,因为你没有备用胎。”
“油箱里的油够吗?”
“都加满了。”弗拉基米尔递给史朗斯基一些官方发行的票券。“如果你必须得再加油的话,你需要这些。不过天黑以后要找到一个加油站不是很容易,尤其在偏僻的乡村公路上你基本上没什么希望。油箱里的油应该足够开四百多公里了,只要你不是胡乱驾驶,我还放了一罐满的在鞍座袋里,这应该还可以让你再开二百公里。这基本上可以让你跑完全部路程。只是这里只有一顶头盔和一副风镜,最好是让驾驶员带着,不然等你一加速,外面那刺人的冷风可以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史朗斯基检查了遍他和安娜的证件,然后焦躁不宁地看了下他的手表,问弗拉基米尔,“再过多久我们可以走了?”
弗拉基米尔看了下外面窗底下的夜色,搔了搔他的胡子茬。
“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可以了。到那个时候交通就会繁忙起来。”他又将地图摊开在桌上。“在这同时,我们再来温习遍这路线。你们最要紧的事就是不要迷路。”

“你想要什么?”
路金看着桌子对面这个脸膛红润的上校并说道,“所有你手头上的人都归我指挥调度。所有铁路、公交和地铁的车站以及机场都要派人巡逻,每一个乘客都得被检查。每一个登记的旅馆都要巡查,客人的身份都得要核实验证。这还只是开始。更多的还在后头,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的脑袋瓜出问题了,同志。”
“或许我应该挂个电话给国家安全部,你可以亲口直接跟贝利亚讲这些话?”
这个上校的脸因火气勃发变得更加通红,随即又突然变得刷白。
“我想没这个必要了。”
“我想也是,”路金回答道。“你已经看过我的特权委任信。还是请配合,遵照命令行事吧。”
他将那信塞回他的胸袋里,那个上校腾地站起来,象皮球泄气似地叹了口气。他怒眼瞪着,好象要揍路金似的,为了他那越级的无礼态度。
他是个个子高大、壮实的人,一头锈红色的平剪头发。他们此刻是在他的宽敞的办公室里,在列宁格勒克格勃市局那座落在里特尼大街的红砖楼里的六层楼。宽大的窗户后面衬映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雪花飘舞着轻叩着窗玻璃。
墙上挂着好几张照片,一张是微笑着的贝利亚像照,其余的则是私人的留念照,有在柏林的、华沙的、维也纳的。都是一组组士兵微笑着,身后是战火废墟的背景。路金从他们中认出了那个上校,双手叉在臀部上,高昂的下巴、耸挺的胸脯在在显示着他的自命不凡感。
在上校办公桌边站着他的副官,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上尉。
这个副官看着路金。
“您要求我们做的工作量太大了,少校,”他强调道。“我们已经通知了治安巡逻要注意那辆小汽车。您有没有意识到您刚才要求的那种行动规模要有多大?”
“就跟我十分确定如果你们不做到每一方面的配合协助贝利亚会要你们的命一样。”路金站在那里直瞪着那个人。“而且我可以确定你们更愿意跟我打交道,而不是跟他打交道。”他瞄了下他的手表。“现在,我可以有赖于你们的帮助吗?”
副官怯怕地扫了眼他的上校,上校站起身来,冲着路金点了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少校,”他勉强地说道。“我来跟你介绍这儿的情况,我们到那边讲吧。”
上校走到靠近窗户的墙上一张挂图边,路金跟了过去。他的手臂仍是火辣辣地燎痛,那断肢一阵阵地钻心刺痛着。他的身上仍散发着油味和烟味。好好地冲一把浴对他和旁人都要舒服得多。底下大街上,他看见这幢楼前一个老妇穿着几件厚的裙衫,脚套着厚靴子,又披着一块头巾以挡避风雪。那宽宽、冻结的涅瓦河横亘而过,露现在栉比鳞结的市区屋顶上。这座城市曾是沙皇时代的首都。那艘一声炮响,标志着冬宫暴动和革命兴起的阿罗拉战舰抛锚停泊在冰面上,那宏伟的彼得和保尔岛屿堡垒就屹立在它后面,散发出弧圈的灯光。
路金转过身来,上校拿起一根细长棍朝那张彩色的列宁格勒全区图敲了敲,红面旗是标注着军用设施地和军营。
“你对列宁格勒熟悉吗,少校?”
“很不幸,不熟悉。”
“我们谈的是一个将近两百万人口的城市。有十个铁路火车站。一个民用和三个军事机场。公交系统包括电车、汽车和地铁。总共可能有八十个车站。主要的公路是这 ”上校点了点几条从城市的心脏地引出的蓝色的粗线。“ 这,和这。”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而这一条就是波罗的海大道,就是你不幸坠机后拦下军用卡车的那一条。我们已经派了一支巡逻队上路去寻找那飞行员的尸体并且搜索那个失踪的上校。”
路金没理会那语气里的讥嘲。“旅馆是什么样的情况?”
上校耸了耸肩。“或许有四十个,在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总共加起来。要加上城郊的,还要多。我可以让我的人通过电话检查最近六小时光临的新住客。这部分工作容易。而如果要我们把小路也封锁起来就困难了。这里有几百条进出这座城市的路。你知道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一个什么概念的交通量吗?任何一个时间,有二十五万以上的人流动,在交通高峰期间还要多得多。你想要的是涵盖这一切,你要有相当充足的人手。”
“你能调集起多少人?”
“要马上能行动的?或许一千个人,包括民兵。再要更多的,你就得等。”
路金说道,“好吧。如果这两个人象我怀疑的那样,在这城里有人接应可以藏身的话,那么我们的任务就会变得十分困难了,所以你得指示你的治安情报员和楼栋管理员张大眼睛竖起耳朵,注意任何新到的接近你已知晓的那对男女特征的陌生人——事实是,任何陌生人。还有通知所有的治安警和交通警加强警戒。另外,跟民用车辆一样,我要任何军用车辆都被拦下来进行检查。”
上校不禁跳起身来。“军用卡车?这太离谱了 !”
“很难讲。这个人已经假冒过一名军官。他可能仍会这样伪装,并且两个人再用他们用过的假名字。尽管我对此怀疑。但我不能抱任何侥幸。”
上校叹了口气。“有没有任何类目我们可以排除在外而节省时间的?”
“动物和小孩。其他任何人,我都要他们的证件被检查过。化妆是非常的有可能。还有记住,我怀疑这一男一女已经杀害了一名高级军官。他们身怀武器,是高度的危险。要是对某一个人的身份或证件有哪怕一丝的怀疑,扣住或拘留他们时得倍加小心。”
“我能猜得到我们会塞满这座城里每一个该死的牢房和兵营房。”上校满腹牢骚地说道。“我们谈的可能是要检查列宁格勒一半人口的证件,你意识到这一点吗,少校?”
“哪怕我谈的是全部人口我也不管。这两个人必须得找到。这一点是不是清楚了?”
白沫都已冒出在那上校的嘴唇上,他看上去快要发作了。他不能容忍一个比他级别低的人来对他发号施令,但是让他见鬼去吧,路金心想道。
那上校强捺住怒气,一张脸阴沉着,紧绷着嘴。“清楚。”
路金朝门口走去。“请立即安排好一切。一等你召集到更多的人,就封锁进出这座城市的小路。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还有我要一间办公室,配上电话机,越多越好。无线电要连通到所有的检查路卡,我们可以通话联系。要确保任何一个机动巡逻队都有机动无线电通话机。我还要一辆速度快的汽车和一名熟悉这座城市的驾驶员归我指挥调度,再配上两个军用摩托车手用来开道。如果有任何情况,立即跟我联系。”
上校怒火难抑地将细棍狠狠一扔。“趁我们在这听命的时候,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路金全不理会他的讥讽,说道,“是的,还有一样。你们楼里面有没有医生?”
上校看着路金的断臂,缩在他制服的那破碎、发黑的袖子里。他不禁皱了皱鼻子,闻到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这个少校很明显经受着疼痛的折磨,但却放弃先叫医生,而急着要见负责的人。
“没有。不过我可以叫一个到这儿来。”
“那么就叫一个。另外我还需要些干净的衣服。”
上校又拿起细棍瞪眼望着。“顺便讲件事,路金,让你知道一下,出于关心和合作我们通知了莫斯科关于你的遭遇。一个鲁穆尔卡上校回了电话过来。他说了叫我们告诉你他现在乘空军喷气式飞机正赶来。一个小时里他应该会赶到这。”上校半露出笑容。“如果这是我猜想的那同一个鲁穆尔卡上校,他看起来好象对你有没有取得进展非常感兴趣。自然地,我是没什么可以告诉他的,因为那时你我还没有好好地交谈过。”
路金阴沉着脸答道,“谢谢你。”
门关上了。
上校站立在那静等着,直等到路金的脚步声在过道里走远了,然后他怒狠狠地将细棍朝墙上摔去。细棍弹在贝利亚的像上,又再掉在地上。
“他妈的狗屎得势小人!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讲话?”
副官显出附和的表情。“这个鲁穆尔卡是谁,长官?”
电话铃响了。上校一把抓起怒声喝道,“什么事?”
他听了一会儿,然后吩咐道,“把它立即带到市局来,” 然后狠狠地摔回话筒。
副官问道,“又有新问题了?”
“治安警发现了一辆小车被丢弃在乌德尔涅,跟那辆埃姆卡很是符合。他们正把车带到这儿来。”
副官露出笑容。“那么,我们取得了点小进展?”
上校张眼瞪着。“错了,你这白痴!车里的人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他们没再开着车子跑,这就让我们的工作更加困难了,更难找到他们了。快去追路金告诉他。还有安排好他开口要的所有一切而且给我他妈的快点。我可不想让那个矮子贝利亚把鼻子探到我屁股后面。”

史朗斯基将宝马推到堆物间当中央并跨了上去。他扣上头盔和风镜,并穿上弗拉基米尔给他的那件气味难闻的加厚冬装。安娜在她的外套里又再加穿了两套衣裤以避寒,他们的小皮箱绑扎在后面的载物架上。
她跨了上去并将她的手臂围紧在史朗斯基的腰上。
“你拿了地图了吗?”史朗斯基问道。
“在我的胸罩里。”
他大笑起来。“不管你放在哪,反正别弄丢了,不然我们就麻烦了。”
“别忘了我告诉你的穿过市区的路线。别开得太快,直到你们到了波罗的海国道上。超速了对事情没有好处。你们最要当心的事就是别让一辆交警巡逻车拉响警笛追在你们屁股后面。”
史朗斯基点了点头。“但愿我们好运。”他踩了下发动踢脚,宝马摩托立即轰响了起来,那引擎在他们骑下平稳地震颤着。
弗拉基米尔打开门,史朗斯基加大引擎马力并踩上档,但没松开离合器。
弗拉基米尔跑到外面街上,张望了下左右检查周围有没有治安警,然后朝他们作了个手势叫他们出来。史朗斯基驶了出来穿过拱道口。
弗拉基米尔拍了记安娜的肩膀。“走吧。愿魔鬼帮你们一路摆平。”
宝马吼叫着驶入夜色。当史朗斯基生硬地换到低速档时,齿箱发出阵难听的嘎嘎响声,然后他们沿着莫埃卡运河慢悠悠地驶离。
弗拉基米尔心悬地看着那红色的尾灯慢慢消隐在去往涅夫斯基大街的方向,然后他走回来关掉堆物间的灯并将门插锁上,接着便上楼回到他的居室。
一当他走入房里,他便打开那瓶伏特加,满满地倒了一大杯。
他在奇怪这对男女要跑去莫斯科干什么?
可是,这已经无关紧要。
根据他们告诉他的波折和这个男的那蹩脚的驾驶宝马的技术,他真的怀疑他们能不能如愿。只要他们不要连累到他身上就好了。
一想到这,他不禁微微打了个冷战。
他边思索着这两个人,边举起酒杯朝空致意了一下,说道,“祝好运,你们这两个可怜蛋,”然后一口吞咽下那杯伏特加。

一名女医生帮路金包扎着手臂。
他们在三楼的一间大房间里,这是那个副官一手安排的,那些身穿制服的人员已经安装好了几架电话和一台大功率的无线电发射机。
那医生给他打了针低量的吗啡,路金坚持这针剂的药效不要太强了,以免让他头晕而不能集中精神思考。那医生然后又将一种难闻的绿色药膏抹在他的断肢用来消痛,包扎完伤口后,她再将一只勤务兵拿来的干净的袖子缝回制服上。
这医生长得年轻漂亮,有着一双轻柔灵巧的手。
她笑着说道。“你现在跟正常人一样没事,少校。伤口不算太严重,但你需要外科医生检查一下你的断肢。那吗啡和包扎只是临时措施。有些烧焦的肉可能需要割去。你算是幸运的。脑后只是几处瘀青和一个大肿块。你的头骨看来没受到严重的损伤,不过我还是想再拍张X光片子,再确认一下。”
当医生再检查着他的脑后骨时,路金疼得直缩身子。
“还是下一次吧,不过谢谢你,医生。”
那医生叹了口气,她抬头看着一个人手捧着好几架电话机和一大卷电线从旁擦身而过。
“随你便吧。我看得出你是个大忙人。你不介意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路金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他的手臂和那朝上翻起的衣袖。那只假手是彻底弄坏了,不过现在他看起来倒真真实实是个残疾人了。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倒还有一个备用的假肢,是一个吓人的粗制品,顶端带着个铁钩,那是他受伤后一开始几个月戴着的,一直等到他的断肢部位完全愈合好了才配上假肢。现在得要等他回到莫斯科才能用上那备用的粗家伙。
突然门被猛地一下撞开,鲁穆尔卡出现在门口,他肩披着一件大衣,戴着皮手套的手握着一根精制细巧的小鞭。
“你在这里,路金。那副官告诉我说我可以在这里找到你。看来,你倒了霉后还是活得好好的。” 他粗蛮地对着女医生竖起大拇指朝后指了指并说道,“你——出去。”
那女的瞧了眼身穿黑色制服的鲁穆尔卡那副吓人的样子,急忙收起她的医药包溜了出去。房间里其他那些在装置着设备的人也识相地急忙跟了她溜出去。
鲁穆尔卡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点了一支烟,环顾了一下这房间。
“看来他们对你照应得不错。我跟那负责的上校谈过了。我相信,那辆小汽车已经找到了。”他睹了眼路金的手臂。“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路金告诉了他一切经过。当他讲完后,鲁穆尔卡奸阴地笑着。“这个头开得不好啊,是不是,路金?你让那两个人从你的手指缝里溜掉了。贝利亚同志对这可不会高兴的。”
路金打断他的话头,“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桩案子也有我的一份,难道你忘了?我来这里是帮帮你还要看看你的身体四肢是不是还撑得下去。”
“不用操心。要是你跑到这里是来幸灾乐祸的话,那么我完全不需要这种帮忙。”
鲁穆尔卡腾地站起身来,象座巨塔似逼压着路金。“我们还是废话少说吧,路金。我来这里可以讲是奉贝利亚的命令,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对这桩案子有着私人的兴趣。尤其是那女人。”他用他的鞭柄敲了敲路金的胸。“一旦她被抓住了,我就要审讯她,你明白吗?”
“要么你是忘了,是我负责这桩案子。要是她被活捉了,得由我来决定谁审讯她。”
鲁穆尔卡眯缝起他的眼睛,射出冰冷的凶光。“我奉劝你别跟我过不去,路金。不然的话,这后半辈子会过得很懊恼的。”
路金看了下房间里摊得乱七八糟的那些设备,朝门口点了点头。“我很忙,鲁穆尔卡。还有许多工作等着做。你走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鲁穆尔卡咧嘴一笑。“是有一件事情要说。是这次破案的另一个侧重点,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一下。遗憾的是我将不留在列宁格勒。我把跟踪的事留给你去办。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的特长,尽管我到目前为止还没领教到。我还有另一件关键的事要赶着去做。”
“什么事?”
“一件被你疏忽了的事情,路金,这桩案子触发了我的一个推测,那美国人需要莫斯科城里有人帮助他们。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有几个人帮助他们在得了手以后逃离,当然要是你出色地完成了你的工作,也就无从谈起他们得手后的事了。”
“我并没疏忽这方面的事。那么现在又怎么样?”
鲁穆尔卡从他的口袋里挥出一张纸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一张名单。都是那些有着重要业务,对我们国家有着举足轻重关系的外国人,他们进出莫斯科基本上是不被检查的。”
路金浏览着那份名单。几乎全是西欧的客商,除了另两个土耳其黄金商和一个日本的石油买家。
他抬起头来。“那你有什么建议?”
“这名单上有一个名字让我特别感兴趣。一个叫亨利•利贝尔的人。一个皮货经营商。”
“我记得这个人。”
“那么或许你也知道战争时他是巴黎共产党抵抗组织的一名成员。”
“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说下去。”
“这个人在莫斯科有很大的活动自由,那都是因为他的贸易地位和一向来对法国共产党组织经济援助的关系。不过现在情况得变一变了。”
“你想干什么?”
鲁穆尔卡干笑了一下。“我对这个利贝尔有一种预感。他原本并没打算在最近三天里来莫斯科逗留,不过考虑到这桩案子的紧急性,我们会来操办这次提前的旅行。”
“怎么操办?”
“我们在巴黎的朋友可以安排这件事。我们只是谨慎地问他一下。要是他一无所知,我们就让他回去。”
“是那种没有伤害的询问吧?那个人只是个嫌疑犯,不是真正的罪犯。”
鲁穆尔卡狡黠地笑着。“那就要看他怎么合作了,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也用不着害怕什么。不过确实有一件事是牵连到他身上。”
“什么事?”
“我们了解到他当年通过抵抗组织跟一个叫麦西的人有过联系,那个人也就是策划这次美国人行动的同一个人。”
路金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点着头。“有道理。不过我建议你干这件事的时候小心点。毫无疑问利贝尔在莫斯科有上层关系,我们可不想被弄得尴尬。”
鲁穆尔卡拿回那张名单塞回他的口袋里。“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路金,这法国人的事归我管了。这也已经得到贝利亚同志的批准了。而且,我对这个利贝尔有着预感。我肯定我不会弄错的。”
鲁穆尔卡转身走向门口,又回过头来横蛮地瞪着。“重申一件事,路金。那个女人我是要定了。记住这一点。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他说毕便狂笑起来,大步走出门口,正逢那副官走进来,差点将他撞翻在地。
惊魂未定的副官问路金道,“这是你的朋友吗,长官?”
“谈不上。你有什么新消息?”
“还没有一个检查口传来乐观的消息。我们查遍了那汽车被丢弃的地方的周围处,也通知了那些住宅楼的管门人。我们还查问了住在那一地带的人有没有看见象我们要捉拿的那一男一女,但到现在没有人看见任何异样的情况。那辆汽车十分钟前已经被运到这里来了,但是里面没有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说有可能属于那对男女的东西。座位上也没有任何血迹,看来你没有打伤任何人。我们的搜索队在树林里找到了那飞行员的尸体还有那个失踪的上校。他被草草地埋在附近的一个浅坑里。我想他的头上挨了一枪。”
路金不禁长叹了一声。“那么旅馆都检查得怎么样了?”
“大部分都已检查过了,我们正搜查着其他的旅馆。直到目前只要任何人跟我们要找的目标有一点点相近的我们就彻底地查验他们的身份和背景。”
“那怎么样?”
副官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们所抓到的是一个师部的少校和一个副官的老婆在克雷姆斯基旅馆里睡觉,还有一对搞同性恋的军官在靠近芬兰火车站的肮脏小旅馆里被活捉,姿势绝佳。我还可以将细节讲下去,但我不想让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再来分你的神。”
路金并没理会这种粗俗的风流韵事,径自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跟前。副官忙跟在后面。
“我们也调动了另外两千个人,包括部队里的人员,所有你要求我们做的都办了,少校。野外无线电步话机已经分发了下去,跟我们设在这里的发射总台都连通上了,还有跟地下室的交接中心也连上了。我都安排了人员守在那里的无线电通讯台和电话机旁。地图上的大头针标明了我们设的检查站的位置。我们现在就等着目标出现。”
路金瞪眼盯着墙上地图好一会儿。
“有什么事不对劲吗,少校?”
路金思索着转过头来。“我刚刚察觉到一个现象。你们安插检查站的那些路,它们都是通向这城市的北面、南面或东面。”
“是这样,少校。”
“但却没有通向西面波罗的海方向的?你们是在设想这两个人不会掉头返回。”
副官的脸有点僵硬了,他强笑着答道。“要是他们掉头返回,那么你或许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现在的目的是要捉拿他们,”路金厉声说道。“我们却没有派人守在去波罗的海的路上。来去的两个方向都没有人看着。”路金定睛瞧着对方,静等着回答。
“当然,不过人手方面—— ”
“去安排。”

当他们来到涅瓦河时,交通正是十分繁忙,史朗斯基车头一转,朝左驶入通往普希金的路。他开得比较慢,仍在把握着对这强劲的宝马摩托的感觉,一边扳动着手把上的各个开关以熟悉这辆摩托的操作。当他们停在塔吉涅夫广场的红绿灯前时,他回头问安娜。
“在后面还好吧?”
“什么都好,就是我快要被冻僵了。”
史朗斯基笑了笑。“把你的身子靠紧我。这样就会对你有点好处。”
“是对你有好处还是对我有好处?你穿的那件外套闻起来就象猪圈里的味道。”
史朗斯基大笑起来,此时交通绿灯亮了,安娜更搂紧了他些。他刚要换档,两个人都听到一记警哨声。一个年轻的交通警站在广场中央的交通岗亭外瞪着他们,并朝他们这边招了下手。
“噢我的上帝,”安娜脱口说道。
“别紧张。让我来对话。”
“我们就不能冲过去开走。”
“要这样做我们就是在自找麻烦了。”
那交通警又吹了下警哨,史朗斯基小心翼翼地穿过车流,将车推到那岗亭边。那人边用一根黑色警棍轻敲着他摊开的手掌心,边打量着这辆宝马摩托。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同志?”
“对不起?”
“是在骑摩托还是要自杀?”那人眯起眼睛瞧着史朗斯基,用警棍敲了敲摩托车前灯。“你不打开灯就开着摩托跑。”
史朗斯基朝前弯下身子看那前灯。这一定是刚才他为了熟悉车子而关掉了它却又忘记再把它开回。他抱歉地朝那警察笑了一下,手在把手上摸索着,寻找着那开关。警察见他还不能马上找到开关,便发问道,“喂,这是你的摩托车吗?”
“是的。”
“但你却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
史朗斯基还在挨个扳找着那开关,但那警察探手过来,一下就扳开把手上的一个开关,前灯刷地一下亮了起来。
“嗳,同志?说说怎么回事?怎么你刚才眼睛瞎了,现在嘴巴也哑了?”
史朗斯基现出一副对这个警察身份的人瑟缩畏惧的样子。“谢谢您,同志。我很是抱歉。我是今天才买了这辆摩托。我对那些操作开关还不大熟悉。”
“既然你不大熟悉,那你为什么还开这野性子的家伙?让我看看你的证件。”
史朗斯基叫安娜下车,他支好这辆沉重的坐骑,然后翻找着他的证件。又一个警察,一名上士,从岗亭里走过来,在奇怪发生什么事。
“有问题吗?”
“这个愣小子灯也不开,还当没事似地开着摩托跑。”
上士看起来就象个老油子,他不阴不阳地一笑。“这可是严重违反交通规则呵。但你要是想自杀,你应该在你自己的房间里寻死,这样你就不会害到别人。就象有些人,用煤气。”这个人开始打量着这辆宝马摩托。“家伙倒是不错。你从哪里弄来的,同志?”
“一个朋友卖给我的。”
“他的名字?”
“这也相干吗?”
“我问了就是相干。”那张脸立即很凶地抬起来看着他。“你朋友的名字?”
“格列纳狄•斯代芬克。住在普希金区。”
“那么这是……?”他看着安娜。
“我妻子。”
那上士看着安娜问道。“你的丈夫,他做事、讲话老是这么愣头青的吗?”
“当初我嫁给他就是看中他这个。不过现在我想他是用错地方了。”
那上士哈哈笑了起来。他转头对他的同事说道。“至少这姑娘脑子还算明白。这次就给她的男人一个警告算了。这女的可要比那男的懂点道理。”
他又看着史朗斯基。“跟你老婆多学着点,同志。这样你就会活得长一点。”
“她可是个宝物,伙计。”
“对呵。要是你想让她也活得长一点,就要学会怎样开这个车灯。”
“我现在会了,同志,谢谢你。”
“现在走吧。”
史朗斯基爬上车,安娜也跟着跨到他后面。史朗斯基踩着油门,发动起车子,宝马车晃悠悠地驰走了。
两个警察走回广场中央的岗亭边并攀着扶栏迈了进去。
“那女人的屁股真不错,上士。”
“那小子应该骑在她身上,忘掉那辆摩托。”
头一个警察嗤嗤地笑着。就在这时岗亭的电话铃响了。上士随手抄起电话筒答话。
“塔吉涅夫广场,十四号岗亭。”
上士静静地听着电话另一端那尖厉的讲话声,最后他回答道,“放心好了,我们会密切注意的。”
他慢慢地放下话机,出神地望着外面的灯流,车辆围着岗亭来回行驶着。那头一个警察望着他。
“有问题吗,上士?”
上士的脸微微发白,他用手抚摩着他的下巴。“我不能确定。刚才是指挥中心打来的。克格勃市局要我们留意一对男女。描述特征倒是挺象那两个骑宝马的人。”
“他们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找这两人?”
“那男的身上带着武器,十分危险。是一个特务。女的是苏联人,可能冒充为他的妻子跟他同行。如果碰到了务必要截住他们将他们逮捕。他们已经杀死了一名军官。”
另一个人轻轻地吹了下口哨。“你认为会是那个骑摩托的蠢货吗?”
“不大象。那个小子傻乎乎的做事顾头不顾尾。这种人我以前见到过。我干这一行有十四年了,波里斯,看一下脸就知道是什么样人。那个愣小子不会是个杀手。我的老婆要喝上一两盅伏特加都要看上去比他危险多了。”
“不管怎样,他们仍有可能就是那两个人。要不要我向上头汇报?”
上士睃眼看着他的同事,好象他是个十足的白痴。
“你这是自找麻烦,波里斯。想让总局的那些家伙抽着我们的屁股问各种各样的问题?”上士摇了摇头。“再说,照指挥中心讲,有一半的军队、克格勃和市警都出动了找他们。这城市四周的每一条马路都被封锁了起来。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他们跑不远的,不管他们钻到哪里。”


                                               

第四十章



波罗的海国道,
列宁格勒
                                               
当他们在波罗的海主干国道上转过一个弯道后,史朗斯基看见前方一连串排着队的红色车尾灯。他急忙减速,将摩托停靠在路边并迅即熄掉前灯。
安娜又紧张起来,忙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看一下。”
旁边汽车一辆接一辆呼啸驰过,安娜透过史朗斯基的肩头朝前张望着。她看得见一百米以外几辆军车和警车堵在国道上,一排串车辆的尾灯在夜色中闪烁着。身穿军装和警服的人都在四周转悠着,检查着司机的证件并爬进卡车和轿车里搜寻着。对面反方向过来的车辆看来也遇到同样的严查。
史朗斯基说道,“每当我感觉到事情不对劲,我就会头痛。而现在我都痛得两眼发黑了。我可以跟你打赌一卢布,他们这是在找我们。”
“我们怎么办?”
“朝回几公里的地方有一条小路。让我们走那碰碰运气。”
他一踩油门发动起摩托,打了个回转。他仍熄着前灯,直到他们开出一百米外才重亮起车灯。他们回到那条在右边的小路,史朗斯基拐了进去。这条郊外的路都是些烂泥坑夹在中间,安娜必须得紧紧地抱住史朗斯基,寒风一阵阵地吹着,刺刮着他们的脸。
他们又开了五公里的路,史朗斯基拐过一个急弯口,两人突觉眼前亮起一片明晃晃的灯光。但已经太迟了。
两辆盖蓬的吉普车就停在他们的路道上。一名军人上士挎着支卡拉什尼科夫枪,一个民兵站在一辆吉普车旁正摆弄着一支步枪,另一个年轻的民兵则坐在这辆吉普车里的前座上,他的步枪搁在他的膝盖上。
而那负责的军官就站在近旁,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史朗斯基感觉到安娜的手臂在他的腰上一紧。那个军官是个中尉,他举手示意他们停下来,史朗斯基便慢下车速。
史朗斯基最后将车停下来,但没有熄火。
那个中尉走过来,大声喝道,“给我关掉你那讨厌的车灯,车子也熄了。”
史朗斯基忙照他的吩咐做了。中尉打开手电筒,朝他们俩人的脸上照着。
“啊,看看我们逮到什么了?两个情人在郊外偷偷地野游?”
这人和那个上士都大笑了起来。史朗斯基估摸着眼前的情势。这四个人中,上士和中尉显得资格很是老练,但那两个民兵则几乎还是娃娃,俩人都紧张地将手指扣在他们步枪的扳眼里。
那军官将他的烟一扔,怀疑地盯着他们俩。
史朗斯基镇静地说道,“怎么回事,同志?你们可真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我差点就要冲进你们的吉普里面去了。”
中尉看了下摩托车,然后又打量着安娜。
他对史朗斯基说道,“证件,都拿出来。”
史朗斯基将他的证件递过去,安娜也递了过去。中尉用手电筒照着证件再照着他们的脸对照着。他没将证件递回却发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诺夫格罗德,”史朗斯基回答道。
“这可是跑长路呵,又在这么冷的夜天里。你们去干什么?”
史朗斯基朝安娜伸了伸拇指。“我妻子的母亲得了重病。他们觉得老人挺不过今天晚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中尉。我太太得见上她最后一面,不然就太迟了。”
“你们从哪里来?”
“列宁格勒。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条路上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被截下来了。”
中尉变得犹豫了。史朗斯基的牢骚话显然解除了他的戒心。然后他慢慢递回证件。“我们在找两个特务。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他们杀害了一名克格勃军官。”
史朗斯基吹了记唿哨,恰如其分地现出担忧的样子。“那从这里下去一路上应该没事吧?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们不要碰到什么危险,同志?我的妻子本来就已经够难受了。”
那军官笑了一下。“我想你不会有事的。但要是你看见任何人有可疑的形迹,通知最近的民兵或部队里的人。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会的,同志。”他朝后看了安娜一眼。“来吧,就让我们照中尉吩咐的做。”
他们移身在宝马车上坐稳了,但那中尉又轻声说道,“请等一下。”
他跨近一步,又朝着史朗斯基亮开电筒。然后又照着安娜。灯光朝她脸上晃了一下。
他怀疑地问道,“你和你丈夫刚才被截下来的那个检查口在哪里?”
这个问题就象晴空霹雳。当安娜在犹豫时,她感觉到史朗斯基的身体在她的臂围下绷紧了。她注意到那两个民兵得到了那上士的暗示,手更紧地扣在步枪的扳机上,而后者则已准备好了他的卡拉什尼科夫枪。
那中尉仍旧盯着安娜。“我在问你问题。”
“回去三公里的地方。那里有一辆车和两个民兵。”
那军官眉毛一扬。“我们从那里开过来还不到半小时。并没看到那边有什么检查口。”他一个转身朝那个在吉普车里管着无线电通话机的年轻民兵叫道,“卡辛斯基,呼叫总台。问问他们是否在那女人说的地方有一个检查口。”
那民兵提起无线电麦克风开始对话。
史朗斯基对中尉说道,“我说,同志,我的妻子本来就已经够心焦了……”
“别急,这不会化很长时间。要是这条路前面还有一个检查口,我们再守在这里就是多余了。”
吉普车里,那民兵不断地在跟无线电通话,但史朗斯基听不清在讲什么,只听到一阵阵静电声和随对方声音而起的咯咯声。
最后那民兵端着步枪爬出吉普车,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还没走到那中尉跟前就大声嚷嚷起来。
“那女人在说谎!这条路那个地方根本没有检查口。”
一切都迅速地发生了。当那军官准备掏他的手枪而其他人举起他们的武器时,史朗斯基“啪嗒” 扭开把手上的开关,车前灯在暗色中一下子射出光芒,立时照花了那些人的眼睛。
他从衣服里拔出托卡雷夫,一枪打在那军官的胸膛上,紧连着又朝那上士开了两枪,分别打在他的喉咙和脸上,将他击倒在地。
他又朝那两个年轻的民兵快射了两发,那两人急躲在吉普车后面以求掩护,然后史朗斯基回头朝安娜大吼一声,“抓紧了!”
他一踩起动踏板,宝马摩托猛一下发动起来,咆哮着朝前猛地一蹿,前轮都因这突然的剧冲力翘升起来,然后他就从吉普车旁的夹缝里直穿而过。

路金正坐在工作人员餐厅里的一张桌旁吃着一盘卷心菜加腌牛肉和马铃薯,尽管肚子里饥肠辘辘,他却难以咽下这些食物。周围零零落落坐着十几个休息时间的办公人员以及其他人,有吃东西的有抽烟的。
他还没吃上几口晚餐,那个副官就匆匆地推开转门闯了进来。路金忙放下他的叉,并用餐巾抹了下嘴,那个副官大步走过来,手上拿着份地图。
“刚刚得到一个新情况。一个机动巡逻队截停下一对骑宝马摩托车的男女,跟我们要找的目标很相象。这是在普希金区西面的一条小路上,靠近波罗的海的主干道,大约是在三分钟以前。当这对男女要被截留时,那个男的掏枪杀死了一名中尉和一名上士。另外两个民兵急忙向总台报了警。现在他们正开着一辆吉普车在追那两个敌犯。”
路金忙站起身,一把抓过那地图摊开在桌上。“指给我看在哪里”
那副官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在这儿。离这大约三十公里路。如果交通顺畅,车子开快的话半个小时就可以到那了。不过要追一辆摩托车有点困难,而且他们已经领先一大步。我已经将细节告诉了指挥中心并命令那个地区的六支机动队加强戒备。有些已出动将那个地带包围起来。要是我们抢到时机的话,我们就有可能把他们圈起来。让他们在缩小的圈子里逃窜,直到最后我们把他们象老鼠一样逼到角落里。”
路金一边抓起地图和他的手枪以及枪套,一边说道,“给我辆车。你准备了两部单骑摩托车和车手没有?”
“都准备了,等在车库里,还有你的司机 ”
路金已经急速地冲到了门口,回头大声对那个副官吩咐道。“你在这守着无线电。我要随时随刻保持联系。”

史朗斯基满头大汗,安娜紧贴着他的身子,那辆宝马摩托则咆哮着沿着那黑暗、狭窄的郊区小路急驰。
他此刻开到时速六十公里,在转弯角也是大胆地快速驰过,每次狂速地过弯时,都是惊险地急减速。
安娜大叫道,“慢一点!你会把我们俩人的命都送掉的!”
“那两个民兵会用无线电报告情况的,”史朗斯基大吼回应道。“我们得尽快远离这。”
在下一个弯口,他还是没听她的警告,当摩托车在过这个急转弯时,他感觉到骑下的轮子在开始沿着弯势朝前飞奔,而突然间摩托车被一个雪堆急绊了一下。只听得一记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他们横向飞出公路,冲入一个坑里,,史朗斯基趴在仍在低吼空转的摩托车上,安娜则飞了出去,跌入一旁低坑里的灌木丛中。
史朗斯基边咒骂着边强挣着支起身,引擎仍在转着。“该死!”他关掉了引擎,忙跑过去帮安娜。
“你没事吧?”
她抓住他伸出的手,他一把将她拉出低坑。“我 …… 我想是吧 …… 我不知道。”
宝马的车前灯仍亮着,史朗斯基看见她的前额有一道深深的口子。她身上的衣服全是雪泥和荆棘,她的双手也也划破了好几处。史朗斯基用她的围巾擦了擦她的脸,然后将它扎在她流血的前额。
“我恐怕得现在就止住血。”
“摩托车怎么样?”
“我看一下。”
他跑过去扶起摩托车,再回头看了一下,只见他们后面路上一对明亮的车头灯在飞速地逼近过来。
“那两个民兵一定在跟着我们或者就是呼叫了其他的巡逻队。”
他迅速撑好宝马,并疾快地检查了遍车子。看起来并没什么受到严重的损坏,只是前轮被乱草和荆棘给缠绕住了。
他拼命地拨拉出这些东西扔在一边,然后他骑上摩托,踩着起动踏板。
引擎发出几下噼啪声又熄掉了。
“耶稣……!”
“再试试!”
他又试了一下。它还是照样。
两个人都回头张望着。那车灯离得更近了,飞速地移动着。史朗斯基掏出他的手枪交在安娜的手中。
“要是他们离得足够近了,就想法打掉他们的车灯。”
他又再试着发动宝马一次,但引擎又熄掉了。
“该死的东西!”
突然安娜手一指大叫起来,“快看!”
史朗斯基看见从路的另一方向有一串车灯,总共或许有三辆车,大约在一公里以外。他急忙转过身来,脸上汗都急出来了。前方越过公路二十米外的距离有一道门,通向一片被白雪积盖的野地。这片野地是一个长长的斜下坡没入黑色之中。
他指着那道门朝安娜大叫道,“打开它!”
“什么?”
“那门——打开它—— 快!”
安娜奔过公路,想要将门推开。它却是纹丝不动。她又试了一下。它被紧紧地卡住了。
史朗斯基奔到她这边,抬脚朝那门踢去,他发疯似地猛踢着它,直到最后门一下子被踢开。他对她说道,“等在这里!”
他奔回到摩托车边骑上去,用着他的全身的重量以一股猛力压踩着起动踏板,那引擎终于爆发出轰鸣声。
那边的车队已经快逼近他们了,但就在此刻,他们又听到另一方向车子引擎的咆哮声,一辆盖蓬的吉普车高速从那个急弯口后面甩尾转出,又急刹着停下来。
史朗斯基忙驶向门旁的安娜,两人突然间被罩在吉普车明晃晃的车灯光下。
顿时两个方向都突然间开起火来,子弹在雪地上溅飞着,路面上霎时钉出一串串子弹印,只听得传布命令的吆喝声和车子的急刹声,人们纷纷从轿车和卡车里跳出来。
史朗斯基抓住安娜的手臂,将她拎上摩托,再转着手把加足马力,他们疾穿过那道门驶入那野地并冲下坡去,身后面是一片密集的步枪和冲锋枪的开火声。

路金的心怦怦狂跳着。
车上的警报声在夜空中尖啸着,埃姆卡在路上飞奔着,驾驶员费力地握紧方向盘不让这辆车打滑失控。
他们已经在二十分钟里驶过三十公里路,两名头戴硬盔和风镜的军警摩托车手一直驶在前面开道。当他们高速驶过一个乡村时电台“咯喇”一声响,路金忙操起麦克风。
“是路金。”
是副官的声音在回话。“这里是总台,长官。我们又追上了他们。在事发的同一条郊外公路上,离东六十公里。”
“现在情况怎么样?”路金急促地问道。
“他们仍骑着摩托。当巡逻队追上他们时,他们开进一片野地里消失了。”
“别让他们跑了!”路金对着麦克风连声吼道。“包抄他们!包抄他们!”
“我们正在这样做,长官。巡逻队正步行追在他们后面。根据一个军警说,这片野地通到一个山谷和一片林子地带。总共有四条小路进出。我已经叫他们围截这四条道,我们现在讲话时,他们已经在行动了。”
“不管你采取什么措施,反正别让他们溜了!我正在路上。”路金放下麦克风对司机说道,“你都听到了。在同一条路。把你的脚再踩下去一点。我们的时间不多。”

宝马摩托吼叫着朝下坡冲着,当他们下到坡底时史朗斯基刹住了车子。附近有一条涓细而冰冻住的溪流,其上方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
安娜回头张望着。她看见车灯的灯光和划闪的手电筒光,许多人影正奔下坡在追着他们,子弹不时地击在两边的的树上。
史朗斯基回头大叫道,“尽量抓紧了。下面的路很不平。”
车子一驶过那溪流,车头灯照到的便是一条穿过林木的崎岖小道。
轮胎在小道上一会沉陷,一会又颠起,林子里几乎到处弥漫着一股松木的味道。数分钟后,他们驶上一条较宽且有着很深沟槽印的小道,很明显这是伐木机械车辆经常使用的车道。旁边空地上堆放着新伐倒的树木,史朗斯基问安娜道,“我们还有没有人跟在后面?”
“我没看见任何人。我们离开那野地后就再没看见人。”
他停下摩托,将风镜推到额前,他的脸满是尘土。
“给我地图。”
安娜从她的罩衫里拿出来,史朗斯基划燃一根火柴在枝影摇曳的月光下费力地辨认着。
“我们在哪里?”
“一个叫熊谷森林的地方,看起来象是它。但我们怎样能出去,只有上帝知道。地图上没有标明路线。”
史朗斯基转头看着她的脸。那张脸苍白而紧绷着,他能看得出那高度的紧张和惊惶。“安娜,要是我们情况不妙的话,就准备好你的药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们已经是情况不妙了。”
他疯狂地一笑。“那么就希望别再更糟吧。来吧,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出去的道。”
他转着手把加大油门,然后右转驶上林间小路。

路金的车急停下来,他看见前方的车灯和忙碌的人影,六、七辆车子挤在这条不宽的郊外公路上,身穿制服的人在四周转来转去。
他钻出车子,奔到一个看起来象是负责的上尉面前。
他亮出他的证件。“少校路金,莫斯科克格勃的。我负责这次的追捕行动。这里情况怎么样?”
上尉忙敬了个礼。“他们脱逃了,长官。这两个家伙狗急跳墙,开着摩托闯进下面林子里去了。我已经派了一队人跑下去追他们,但我们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开下去追捕。”
路金注意到通向野地的一道大门张开着,一条车胎印横切过那洁白的雪野。他看见坡底下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影,那电筒光照着树丛,喧噪的人声从底下的黑暗传到他的耳中。
他转身朝向那个上尉急说道。“打开你的无线电,确保所有从这里通出去的路都被封锁了。我要全部的人动员起来包围这些树林。马上去做,快!”
“这已经做了,长官……”
“那就再打开无线电,确保一切无误。有事我就拿你是问。还有通知任何进入这个区域的巡逻队我现在赶往下面去。”路金掉头四下寻索着,已经想好了他要做什么。他看见一个上士拿着支卡拉什尼科夫枪,便对上尉说道,“我要那个人的武器。”
“长官?”
“那支卡拉什尼科夫枪,把它拿过来。”
那上尉急忙走向那上士,路金则奔回到那两个摩托车手边,他们两个已经下车呆在一边。路金抓住一辆车头,跃身跨了上去并一脚踩下发动了摩托。
那摩托车的骑手大吃一惊忙上前要阻拦,路金吼喝道,“给我让开!”
他开到那上尉身边,从他手里抓过卡拉什尼科夫枪,然后将它挂在颈上。
上尉怀疑地看着路金只凭着一只完好的手坐在摩托上,忙一步跨上站在摩托前。“长官,你还是等在这儿比较好。单身一个人去追那两个人只能是添乱。再说——”
“再说什么?我是个残疾?独臂的好处,上尉,就在于它集中了两条手臂的力量。让开!”
摩托车猛吼起来,上尉急忙跳开,路金驾着座骑从他身旁擦过,摩托车驶离公路,穿过那大门,冲下坡去。

史朗斯基迷路了。
这树林如同迷宫似的有着众多条小径,在黑色中,根本不可能辨清哪一条去向哪。这里没有指路牌,不止一次他得停下来对照地图和指南针。
汗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每一次他回头扫一眼安娜,他都看见她眼里一露无遗的惧怕。
忽然路变宽了,一块木牌竖在前方转弯处,上写着“注意—— 到考里姆卡公路的出口。小心前方车辆。”
当他转过那个弯,他猛踩着刹车,车子跳抖着急刹住。
有六七辆吉普和卡车以及一排士兵和民兵横拦在路上,他们在黑色中静候着,手中紧握着武器。
一个声音大叫道,“停车!下车扔掉你们的武器!”
史朗斯基加转着引擎速度,拼命地打转宝马调头。
一阵令人心悸的枪火声连发而起,在林子里爆响着,子弹在空中呼啸着,在他们四周迸爆着,史朗斯基疾冲进他们出来的小路。

这真是无法做到。
路金必须得靠一只脚来平衡车身,只用一只手来控制这座骑实在是太难了。
他停在高低不平的林间小径,他的那只完好的手臂因为要用力抓住手把而感到发酸,汗水从每一个毛细孔里渗出。
他跟着小径上的车胎印钻到这树林里,但现在他熄掉了引擎,静听细辨着树林里的异音或发动机的声音,但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心脏涌到耳鼓的狂跳声。
随后——
一阵雷响般的连发枪声在附近什么地方猝然响起,他的心立时狂跳起来。
他又起动了摩托车,朝声响处驶去。他只开出五十米远,便蹿到一条较宽的小径上。
他看见一盏车前灯亮闪着穿行在右边的树木后面,朝着他这个方向而来,他的心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他退回一点隐在路旁后并打开挂在颈上的卡拉什尼科夫枪保险。
那辆宝马吼叫着从那小径疾穿而过,他看见了那一男一女。
他忙换上档,驾驶着跟在他们后面。

他追到那辆宝马后面二十米处,那个女人回头看着。路金看见在他车灯的光线照耀下她的那张脸,她的嘴大张着,一脸恐惧和惊愕的表情。
然后她转过头,用拇指戳了戳那男的肩膀,大叫着警告他。
那男的疾速回头望了一下,他的脸被他的头盔和风镜遮没着。
宝马摩托猛一下加速了,以非常危险的高速颠行在林间小径。
路金发觉要控制住这摩托车几乎不可能,他的脚在掠点着地面以保持平衡。要是他能将卡拉什尼科夫瞄准在他们的后轮胎上开火,他还能有机会让他们慢下来,但仅凭一只手这是不可能的事,要这样做,他根本无法保持这样速度平稳行驶。
当宝马转过树林的一个弯,路金忽然看见一片车灯光,军用卡车和吉普横阻在前方一百米远的路上,这是另一个路障。
宝马慢下速来,朝右一个急转以避开路障,吼叫着冲向一个通往树林子的斜坡。路金意识到史朗斯基想要从林子里辟路绕过这个巡逻队。
宝马朝坡上疾蹿着,路金紧随其后。
他只朝上冲了几米,底下的座骑便吃力地晃摆起来,象蛇一样扭着头爬行着,他跳下车,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看见宝马又是一记猛力,咆哮着朝上蹿着,但就在它快要上到坡顶时,它突然看起来象是失速了,车头翘起横里一摆就象一匹马不愿跃过最后一道栅栏似的。
那女人被飞甩了出来,重跌在地上,然后滚了下来。
路金急站起身朝她冲过去。
坡顶上,他看见那驾驶员拼命地控制着那摩托,直到车头垂了下来并且车胎咬紧在地面上了,然后车子安然停在了顶上。路金看见驾驶员惊恐地朝回望着那女人往下一路翻滚直到磕到坡底地面停下。
一阵令人屏息的停顿,然后是一记绝望凄厉的呼叫。“安娜……!”
路金忙抓起卡拉什尼科夫, 疯狂地扫射着,连发的弹雨倾泻在林子里,树屑四处溅散,但那个男的转身疾速消失在黑色中。
卡车那边的士兵们奔了过来,朝林子里开着枪并爬上坡追着那辆宝马摩托。
路金扔掉卡拉什尼科夫,一记猛跃朝那女人扑去,刚好在她想要把什么东西塞入她的嘴里的时候。当他重重地压在她身上时,她因剧痛而张嘴痛叫起来。
他探出手指直抠进她的喉咙里。


2008-2-20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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