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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17

第六部分

1953年2月27日
早上9点 – 晚上六点














第三十六章



爱沙尼亚
2月27日

他们一路沿着通往基维奥里镇的大路行驶,等一过了这座小镇,便可以弯上径通列宁格勒的滨海公路。
路上只见漆斑剥落且朽烂的渔船倒卧在海滩边,胡乱丢弃的渔网就象一张张巨大的蜘蛛网。天空很晴朗,但在西端却有着一大片黑压压的雪成云,悬积在冰冻的波罗的海上空。
去列宁格勒有三百多公里的路,在公路干线上开五个小时就可以了,但当他们一离开基维奥里,公路上便塞满了军用车辆。排得长长的坦克车和拖着沾满泥浆的喷气式飞机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往西面,吉诺夫不得不慢下车速缓行着,直到他们捱到海边。
“很高兴看到斯大林仍然不忘让波罗的海人知道我们的铁拳,”吉诺夫兴高采烈地评述道。“有谁要抽烟吗?”
史朗斯基接了他一支烟。当吉诺夫朝后递过他的打火机时,他随口说道,“我得说,刚才在塔林,那个少校对你很是怀疑。”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然后道。“我一定是天生长着副令人怀疑的脸,上校。”
吉诺夫大笑起来。“不过,要是你真的是特务,那你肯定就犯了一个大错,去搭上一个克格勃上校来作伴。”
又过了一个小时,路上基本上没什么车辆,只是偶尔有骑着驮马、毛驴或赶着马车的农民,吉诺夫加快速度行驶着以追回被耽搁的时间。
他们驶过凋敝的爱沙尼亚小镇和村落。乡里间,时时可见的那些被二战战火毁坏的庄子仍是空无人烟,都是烧黑的残垣和坍顶的农舍。当年德国的坦克大炮已成一堆堆废铁,被遗弃淋晒着,锈蚀斑斑地横躺在乡野里。
当他们经过一个废弃的村落时,史朗斯基和安娜发觉那些农舍看上去是最近才被铲平的,村里的教堂也被拆毁。两道黑漆刷在一块木示牌上,显然是要涂没这村庄的名字。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个很热闹的村庄,”吉诺夫讲述道。“后来有几个抵抗分子嚣张地炸掉了一个附近兵营里的弹药库。驻地的指挥官就把这里的男人全部枪毙,将女人和小孩都送去西伯利亚。有点残忍,是不是?但有时这种残忍的手段还是需要的,我想你一定同意,上尉?”
“那当然。”
吉诺夫转过头来微笑道。“这些丧心病狂的抵抗分子还以为我们可以被打败的。但他们错了。就象那个疯子希特勒和那个傻瓜拿破仑。你们知道在里加的那块著名的纪念石碑吗?在一面它写着:‘1812年拿破仑率二十万大军进发莫斯科从此经过。’在另一面它又被补写上:‘1813年拿破仑领二万残兵败走莫斯科从此经过。’”吉诺夫说毕呵呵大笑。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过了那瓦,吉诺夫提议他们停一下歇歇腿,然后他们再一鼓作气直抵列宁格勒。
“我这里有一些食物和伏特加。吃一点东西再呼吸一下清鲜空气,没有比这更能清醒头脑的了。”
史朗斯基看了眼安娜。刚才塔林检查站那个少校的那副样子令他们俩个人都心下不安,两个人都不大情愿耽搁赶往列宁格勒的时辰。
他对吉诺夫说道,“或许我们还是应该加紧赶路?”
“别瞎说,我们有的是时间。用不了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列宁格勒了。前面有一个很不错的景点。我有时就在那里停下来歇一歇。”
天色依旧很暗,远处天际还只是映现着微弱的曙光,月亮也仍挂在天头,几分钟后吉诺夫便将车驶离大路拐入一条冻结的小路。两边都是狭窄的小径没入林子里,开了大约一百米,车子翻过一个小坡,便开到一个小小的冻湖旁的一片开阔地。
湖后的风景倒确实是很漂亮,高而笔直的枞树齐齐地排列在湖岸边,盖没在上面的雪衣如绵糖似的洁白细腻,这里有着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美。
吉诺夫钻出车子,对史朗斯基说道,“很漂亮吧,是不是?现在,去把伏特加和食物拿出来,伙计,在后盖箱里。里面有我在塔林买的熏鳗鱼和新鲜的面包。我肯定你妻子的肚子叫饿了。”
史朗斯基转到车子后盖箱边,拿出一个野餐用的篮子,刚转身,他便听到安娜发出一记轻弱的叫声,再一看,吉诺夫竟凶狠地揪住她的头发,他的手枪指在她的头上。
“把你的手举起来,”他对史朗斯基命令道。吉诺夫的脸紧绷着,人一下子变成一副凶狠的样子。“慢慢地解下你的枪套。我是说慢慢地。然后扔到这边来。照我说的做,不然这女人的脑袋就要喂一粒子弹了。”
“怎么回事?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吗?”
“少跟我装糊涂。照我说的做。”
史朗斯基照他吩咐的做了,吉诺夫一脚踢开那皮带和枪套,然后一把将安娜从他身边推开,推向史朗斯基,他的枪仍瞄准着他们俩人。
他的双眼狐疑地眯缝着。“你们俩个人是不大对劲。刚才塔林的那个少校,他的怀疑是对的。你们俩个是特务。”
“上校,这真是胡说八道,”史朗斯基沉着地说道。“我们的证件在检查站都没什么问题。快把枪放下。你这样子把我妻子都吓坏了。”
吉诺夫厉声喝道,“闭嘴。我留意了你们的口音。你们俩个人都不是列宁格勒人。我一辈子都是住在那里的。这个女人,她是莫斯科人,但你,我却怎么也听不出你是哪里的。刚刚另外有一件事突然提醒了我。昨天晚上你告诉我说你是第十七装甲师的。但在检查站你却告诉那少校说你是十四装甲师的。你可不可以把这给我解释清楚?”
“那一定是弄错了,我也搞不清当时怎么会弄错的。而且我也从没说过我妻子是列宁格勒人。”
“弄错了,你他妈的放屁。”
史朗斯基动了下身子,想要蓄势扑上去,但他站得太远,扑不到那上校。
吉诺夫忙将手指扣在扳机上。“我要是你,可真的不想玩火。你会先失去一只眼睛的。我可是个神枪手。”他将手枪瞄准着史朗斯基。“现在,你乖乖地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然的话我就扣这扳机了。”

路金坐在米尔直升机冰冷的圆盖舱里,两眼扫视着直升机底下一条条蜿蜒伸展的大路。
他们是在一个小时前从唐堤兵营冒着朦暗的天色起飞的,此刻飞在通往列宁格勒的大路上空,仅有五十米的高度。一片片无尽的枞树林从直升机的两侧疾掠过,远处是冬季那铅灰天色笼罩下的白茫茫雪原、村落的灯点和路灯的黄圈辉光。
直升机的驾驶员转过头,在轰鸣的机声下扯着嗓子大叫道。“我们不能飞更远了,少校。从西面正飘过来一大片雪成云。照规定是不允许同时在黑暗里和恶劣天气下飞行的。”
路金先前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到最后亮出了贝利亚的信才让空军指挥官同意直升机在夜色中起飞的,那个指挥官勉强地让了步,一再警告路金在夜色中飞行的危险性。这架米尔直升机的性能装备根本不适合在这种天气飞行,飞行员必须得贴近地面以防万一。
此刻路金猛摇着他的头。“别去管规定。等我跟你讲了你再调头。你的汽油足够吗?”
“还可以飞两百公里,不过——”
“那就飞下去。要是你看到什么东西你就喊。”
那飞行员还想表示异议,但他看见路金那严厉的脸色,便转回头控制着他的飞机。
路金低头看着他膝盖上的地图。他手上拿着一只小手电筒照着,然后他“啪嗒”关掉电筒,又再继续扫视着底下的公路。有一长排坦克车正往南开着,在曙光下,它们那笨缓移动着的灰色躯壳活象一只只巨大的金属蜗牛。
列宁格勒方面的消息是在卡曼打电话过去后十分钟传回来的。第十四师并没有什么上尉奥列格•佩屈罗夫斯基,而且根本就没有在诺福格罗德举行的冬季演习。路金的第六感觉是对的。但是真该死,他当时在检查站就应该照着这感觉采取措施。
吉诺夫呆过的那个小旅馆已经由克格勃查访过了,但那地方被锁了起来,主人不见踪影。他们破门而入并短促地搜查了遍整个屋子,但什么也没发现。旅馆的登记册上只有另一人的名字,一个叫布卡林的上尉。路金只能守株待兔地看那个上尉或那个店主会不会现身。
根据他自己的估算,那辆埃姆卡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什么地方。即使以八十公里的时速行驶,这辆车也最多只能开两百公里。再加上交通堵塞的因素,很可能只开出一百五十公里。
这样他们也就领先五分钟的光景。
路金考虑过那个上校可能会开着那辆埃姆卡小轿车走小路,但是看起来不大象。那条公路干线并没有搞什么封道修路,倒是那些小路塞满了军用车辆。那直升机飞行员已经俯冲过几次到几辆埃姆卡车旁,在暗色中跟它们并排前行。直升机在那些车旁盘旋贴近着以便看清车里的人,看见的都是几张惊诧、难以置信的脸。但目前为止,仍没有发现那上校的埃姆卡。路金还无法确定那个克格勃上校到底是被蒙在鼓里无辜的呢,还是跟他们一伙的。
他又再朝下扫视那公路干线。什么也没有。几分钟前他们飞过了最后一队坦克车。他朝那飞行员大声叫道。“你的机身底下有没有探照灯?”
那人朝后看着并点点头。
路金说道,“要是十分钟里还没有发现什么,我们就回头检查那些小路,那些通进森林的小路。那辆车可能停在什么地方。”
那飞行员看起来很担忧,他指着前方的一片乌云,摇了摇他的头。“马上就会有雪暴的。而且大路两旁有高压线。能见度这么差,我们会卷到电线的。这太危险了。”
“你就照我说的做。”路金命令道。
那飞行员坚决地摇着头。“不,少校,我负责这架飞机。我必须坚持我的观点,这太危险了。要是我们碰上雪暴,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得回去 ——”
那飞行员调转方向,倾斜着机身,米尔机开始划着圆弧,头调至他们来的方向。
路金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扳开保险,将枪头指在那个人的头上。
那驾驶员看着他,惊张着嘴巴。
“你他妈的疯了?”
“也许吧,但你要不照我说的做你就死定了。打开探照灯,不然我就轰掉你的耳朵!”

“上校,你搞错了。”
吉诺夫站在那里,他的武器瞄准着史朗斯基。“快说。别逼我开枪。”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除了我准备向上面反映这件事。你的行为毫无道理。”
吉诺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把握不定的表情,然后他说道,“你在消磨我的忍耐心。”
“这样好不好?我们开到最近的一个军营。你打电话给我的指挥官。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吉诺夫冷冷一笑。“在这同时,你们俩就可以寻机逃走。我可不是傻瓜。再说这个抓获你们的功劳应该由我来立,不是刚才塔林那个小人得势的少校蠢蛋。现在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上尉奥列格•佩屈罗夫斯基,第十四装甲师。”
吉诺夫跨近一步,怒气冲冲地将枪对准着史朗斯基。“你他妈的还糊弄我,我这就崩掉你的狗头 ——”
安娜急说道,“上校,我想你应该知道真相。”
史朗斯基想要说什么,但安娜止住了他。“不。我必须得告诉他。” 她镇定地看着吉诺夫的脸。“我们并不是夫妻。我丈夫是列宁格勒的一名军官。这个人是他自己说的那个身份。但我们去塔林只是为了单独在一起。”
吉诺夫咧笑着嘴。“又变成情人了?编得很象,但你还要编得更象样些。”
“在我的手提包里有一张我和我丈夫的合影。”
吉诺夫犹疑着,一下子变得不能肯定起来了。“把它给我拿来。记住了不要玩什么花样,不然你朋友的脑袋就没有了。”
安娜走到车那边,在后座找到了她的手提包。
吉诺夫朝她走近一步说道,“把它扔到这边。”
安娜将包扔了过去,当包落地后,吉诺夫便弯腰去拾它。
安娜疾速冲了过去,等吉诺夫反应过来慌忙抬起枪时,她的手掌已重重地劈在他的颈脖上。他痛得大叫一声,而史朗斯基也已动作了,急奔过来,但他还不够快。
吉诺夫已开了一枪,幸好子弹只打破了史朗斯基的上衣,因史朗斯基刚好飞起一脚将枪从上校手里踢飞,他的拳头狠狠地击在他的下巴。吉诺夫仰身翻倒在雪地上,血从他的嘴里直冒出来。
当史朗斯基抓起武器时,吉诺夫乞怜地支起头看着,他的两眼满是害怕之情。“求求你别杀了我。求求你,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求求——”
史朗斯基毫不答话,抬手照着他的眉心就是一枪。
安娜惊恐地将手捂在她的嘴上,史朗斯基快速说道,“快回车里去。”
她没有动身子,只是盯着那上校的尸体。鲜血从他头上的枪洞汩汩流出。有好几秒的工夫她就站在那里不动着,被震呆住了,直到最后史朗斯基轻碰了下她的手臂
“安娜……!”
“别碰我!”
她一把将他推开,史朗斯基粗狠地抓紧她的手臂,猛摇着让她抬起脸来看着他。“听我说。你是被吓坏了。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这是搏斗,安娜。这是生死搏斗。他会把我们俩人都杀了。而且只要记住他是克格勃的,是跟把你关进古拉格的那些人一伙的。是跟抢走你孩子的那些人一伙的。记住这一点。”
他的话震醒了她。
“你最好帮我一起把尸体埋了。去看看车里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挖洞的工具。快点。我不想在这里呆一整天。”
她看着他转身俯向尸体开始在口袋里搜着东西。突然她抬头看着天空,她听到一阵微弱的螺旋桨翼声,但然后又渐渐消隐了。
“怎么了?”史朗斯基的脸上已冒出汗来了,他焦急地盯着她。
“没什么。我想我听到什么……”然后她转身朝车子走去。

他们化了五分钟的时间,用手和一个车里拿来的轮胎撬棒在雪地上刨挖着,将尸体埋进一个浅洞里。当他们完毕后,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迹。
史朗斯基说道,“你最好把衣服换了。我去拿箱子。”
她开始脱衣服,史朗斯基从汽车后盖箱拿来衣箱,并自己也脱下衣服。他穿上灯芯绒的衣服和帽子,等安娜换好衣服,他又再最后一次环顾了四周并说道,“把你换下的衣服给我。”
她递给他衣服,史朗斯基奔到灌木丛里,急急地赤手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洞,挖深到刚好能容装下他们的衣服。随后他再将泥和雪盖没洞,直到地上看起来跟没挖动过一样。
“走。”
当他们跑到车边,史朗斯基瞧着她的脸。那张脸苍白而紧绷着,他能看出她两眼里发自内心的悚惧之情。
“安娜,我刚才那样做是不得已,你要明白这一点。”
“是的,我明白。”她颤栗着身子。
“怎么了?感到冷吗?”
“还有害怕。”
“不用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列宁格勒了。幸运的话,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知道吉诺夫失踪的。”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然后他脱下他的茄克衣,轻轻地围披在她的肩上。
安娜要推开。“你会冻坏的。”
“披着它。”
她抬脸看着他。“埃历克斯 ”
“什么?”
她张口想说什么,随后看起来又改变了她的主意,摇了摇她的头。
“没什么。”
她掉头朝回看着他们留在雪地里的脚印。“那些怎么办?”
“看这情景,还要下更多的雪。它们很快就会被盖没的。行了,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他将衣箱收入后盖箱,他们钻入车子。史朗斯基打开前车灯,照亮那条回大路的林间小路。
就在此刻,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螺旋桨翼声,声音就在他们的前方上空,随即他们便看见一束强劲的灯光划扫过树林,这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雷声了。
突然间一架直升飞机从树林上空冒出,机身底下的灯束捕捉到了他们并照定着,那强光照得令人眩目迷糊。
透过光幕,只见机舱里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通过飞机一边打开着的边舷窗用手枪瞄准着。
一记枪声砰然响起,埃姆卡前座位边的车窗哗地全部碎落下来。
安娜禁不住尖叫起来,那子弹从她脸前划啸而过。
“抓紧了!”
史朗斯基拼急地发动车子。车子一记猛吼,轮子一下子飞转起来,几秒后才咬住雪地,跟着,车子便如箭离弦,蹿向那林间小路。


第三十七章



路金擦了擦他的眼睛,朝下张望着。
那螺旋桨叶刮得机舱震撼着,很难让人集中眼神,路金眨眼扫瞄着公路两边树木的前前后后。
他们现在在林子的上空,从大片密集的白桦树上掠过。探照灯开着,它那银辉的指梢探扫着他们底下的簇叶,并随着驾驶员的偏驶,从左游到右。时不时地这个驾驶员回头紧张地看着路金。路金的手里还握着那把枪。要是他们降得太低,他们就会削到树木或靠近公路两旁的高压电线。
他们已经沿着公路飞行扫望了将近十分钟了,呈8字型的在路两边的树木上交叉行过,但什么也没发现。路金懊丧地咒骂着。
飞行员的眉毛都已渗出汗来了,他转过头紧张地说道,“少校,要是我们现在不调头,我们就完了。我们会不够汽油飞回塔林的,再说天气也会对我们很不利……”
路金眺望着苍穹。这人说的没错。一片灰垢色的雪成云正从西方向他们逼近过来。
“继续飞。”
“少校……我得反对!”
“我负责这架飞机。照我说的做!”
那飞行员咬着牙齿,转回头去操纵着飞机。他的嘀咕声里满是绝望的发泄。
随即一切便发生了。
探照灯划过一条通进林子的岔路,路金猛然间见到一辆轿车的轮胎印。
“在那!”他用手指点着,那驾驶员看见了那车印。透过前方树林,路金辨见到一个小坡,再后面看上去象是一个冻结的湖的样子。
“飞低些!”
“少校,要是我们太低了,那些树梢……!”
“飞下去!”
驾驶员气恼地摇着头,但还是遵照着命令将米尔飞低,探照灯照到那沿着林间小路的两条象蜗牛爬行的车胎印。直升飞机跟着这车印道。他们掠过一个小坡飞到那个冻湖上。当他们沿绕着那湖岸的上空飞行时,突然间路金看见那辆黑色的埃姆卡,他的心立时别别地狂跳起来。疾瞬间,他睹见两条人影正钻入车里。
他忙朝驾驶员大叫道,“就停在这!稳住!”
当米尔急停在半空时,机舱里的噪声几乎盖没了一切,机舱也震得厉害,飞机就半悬在埃姆卡的上方,猛烈地吹刮着四周的树木,并裹飞起片片雪花。
透过机舱窗,路金看见了那两个人惊愕的脸,在被探照灯照住的一开始显得被定住了身,正是检查口碰到的那对夫妇。
在猝遇之初的犹豫过后,他急忙拉开了直升飞机一边的小窗,将手枪瞄准了那辆车并开了火。
他看见乘客前座边的窗玻璃碎了,然后突然间,那辆埃姆卡猛地往前一蹿,冲入林子里的路。
“跟着他们!”路金大吼道。
驾驶员操纵着米尔划了个弧圈调头,开始喧吼着飞在树林上空,紧跟着那车子。

史朗斯基紧握着方向盘,脸上都冒出汗了,汽车颠簸在那狭窄的小路上。冰冷的寒风从玻璃粉碎的窗口猛吹进来,但他在驾驶中几乎都顾不及意识到这冰一般的刺冷感,他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前面的路上。时不时地车轮冲到一个凹坑,车子猛烈地颠簸倾斜着,安娜拼命地紧抓住车门以不致被甩出去。
几秒过后,随着头上方响起螺旋桨翼的轰鸣声,直升飞机又突然出现在他们顶上方,围转了一圈后盘旋在半空,那探照灯明晃晃地刺照着他们的眼睛。史朗斯基咒骂着,那灯光令他两眼一片瞎,车子也立即失去控制,突然歪向一边,他拼命地打转方向盘控制住车子。
埃姆卡尖吠着急刹住。在白晃晃的探照灯光下,他又换档、再猛一踩油门,随即他们便又脱出了光柱。右前方有一条小径岔出,他猛转了方向盘几圈,拐入这条小径,直升飞机紧跟着,直到它又飞到他们的前面。然后他们听到一记金属碰击声,一粒子弹穿透过车顶,子弹头飞嵌入后座里,安娜惊叫起来。
“抓紧了!”
史朗斯基用一只手紧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摇下旁边的车窗,再拔出他的托卡雷夫。他稍踩了下刹车将车速慢下来。数秒间,直升飞机吹拨开树枝叶,摇晃着机身停在他们的正前方,机头左右摇摆着试图要稳住它自己。史朗斯基突然看见机舱里那张少校的脸。
他抬手瞄准着,连发了三枪,枪声过后,他看见机头那圆盖玻璃爆出洞来。
那直升飞机立时歪向一边,但仍盘旋着,然后史朗斯基看见那少校将枪头伸出机舱的边舷窗瞄准着。埃姆卡左边的雪地上“噗、噗”地爆飞起雪团。
他一踩油门,他们又朝前冲着。直升飞机快速地划了个弧圈,紧追着他们。
突然间,埃姆卡迎面碰上一条狭窄的小路,史朗斯基意识到他们又回到了树林里那条通往大路的小路。
他打转着车子拐向右。直升飞机仍紧跟在他们后面,那强劲的探照灯将车子洒照得一片透亮。
数秒后,史朗斯基看见前方五十米远那条大路。在左边,就在他们的前面,是一座高耸的高压电线铁塔,两边都架跨着粗粗的金属电线。
他朝安娜大吼道,“把头低下!”
他猛地急加速,埃姆卡咆哮着径直对准着铁塔冲去。

当米尔机划空飞行时,螺旋桨叶鼓噪起的“嗒、嗒”声几乎将人的耳朵都要震聋,路金的脸上也淌出汗了。
机舱里弥漫着紧张到极点的空气,驾驶员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飞机,随着那汽车的S形行驶、急转和在树木林中时快时慢,他要时不时地急调头。
路金的眼睛盯在那辆汽车上。他将托卡雷夫伸出边舷窗,想要瞄准了射到那司机,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每当米尔机飞到那辆车的前方,这车又急转入另一条小径,直升飞机又得嚎叫着急转调头再去跟上。
路金朝驾驶员大声吼叫道,“给我稳住这架鬼飞机,行不行!”
“我他妈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
那辆埃姆卡突然慢了下来,他们又超上了它。当米尔机转回身并且驾驶员试图将探照灯照定在那汽车上时,只听得几记快速的连发枪声,他们头上的玻璃裂出三个洞。米尔机急忙升起,路金则本能地伏下头,透过窗口瞄准着,快速地连发两枪,但都打偏了。埃姆卡又加速起来,拐右,然后回到了那条通到大路的林间小路。
“跟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驾驶员恼火地咒骂着,米尔机又划了个圈,轰鸣着跟住那辆车。
当他们离大路还有五十米时,路金突然间出于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怖的战栗。
那驾驶员惊叫道,“噢我的上帝……!”
路金惊恐地看见那座高耸的高压电铁塔几乎就在眼面前。驾驶员拼尽全力在最后一刻偏转着航向,但一秒过后,螺旋桨叶还是削到了那高压线。一阵强得令人眼瞎的蓝色电晕团顿时爆放出,碎珠般的电火花象焰火似的在他们脸前迸绽着。
当米尔歪头冲入那巨大的铁塔中时,一阵尖利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撞击擦吱声顿然响起。然后那螺旋桨叶的鼓噪声嘎然止住,直升飞机在一团炸开的火焰中倒栽葱地落下。


2008-2-20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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