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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14

第三十章


莫斯科
2月25日

一辆黑色吉斯轿车悄无声息地滑驶着,最后停在克里姆林宫庭院门外,此时离午夜刚好差3分钟。
尤里•路金少校跨出车外,伫立在一片雪花纷飞的大风雪之中。一名年轻的上尉已经等候在庭院台阶底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克里姆林宫警卫制服。当他看见路金时,忙上前一步,快速说道,“这边走,少校,请跟我来。”
上尉健步跨上一段通向上面一个拱廊口的台阶,路金跟在后面,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卫一人一边,“啪”地立正行礼。拱廊口底下的庭院里,照明灯全部打开,一切都被照得通明透亮,灯光打在芥黄色的围墙上又反射出余辉,庭院的一端,有一长串卡车森然停着,帽上镶有蓝带的克里姆林宫卫兵们全副武装地坐在车上,一律手持冲锋枪。
这般如临大敌的气氛,不禁令路金的颈背上渗出冷汗来,他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那个电话是半个小时前打到他家里,他要在十分钟内整装好去赴克里姆林宫的一次紧急召见。当他还在接电话时,那辆豪华的黑色吉斯轿车已经停在外面街上了。三分钟后,他穿上最新的制服,匆匆吻别了惊惶不安的娜蒂亚,然后跑下楼梯,迈上了等候的轿车。
现在当他疾步走在那克里姆林宫警卫军官的身边时,那份疑惧和不安的感觉仍挥之不去。他心里揣摩着,这么晚了他被克里姆林宫召见,不会是什么好事,只能意味着某种麻烦来临。
台阶的顶端,拱顶之下,竖着两扇高大的栎木大门,这里又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卫。上尉打开其中一扇门,“请进,少校,小心门槛。”
路金踏入一个长长的、装饰相当华丽的过道走廊。上尉在后面随手把门关上。一股热气朝着路金迎面扑来,当中混杂着地板上光剂的蜡香味和潮腻腻的酒酵味。墙壁是令人心怡的荷蓝色,地上则铺着考究的红色丝绒毯,一座晶莹剔透、豪华精制的枝形大吊灯悬在天花顶上空,过道尽头是两扇擦得发亮、非常气派的通顶大门,在那里,又有两名警卫站着。克里姆林宫的保安措施向来是十分的严密,但是象今晚这样,在路金看来,则是紧张防范得有点不同寻常,他不由得又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尉的神色保持严肃、冷峻,一双眼睛直视着前方毫无表情,行走中,路金故作随便地探问道,“我想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年轻人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一点也不清楚,少校同志。我的使命就是接送你。”
“今晚的保安好象特别严?”
“这与我无关,少校,我只是确保把你送到目的地。”
路金还想再说什么,他们已经走到了过道尽头。一名警卫仔细地检查了上尉那张有专人签名的通行证,然后放他们进入大门里面。他们进入一个布置豪华的办公室外间,里面有红色的地毯,各种各样精美的沙皇时代的挂毯装饰,还有布哈拉的踏脚方毯。一阵轻微的音乐声从正对面的一对栎木门后传出。
一个体躯庞重、脸肥嘟嘟得象个馅饼似的上校坐在一张桃花心木的办公桌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报纸,他的双层下巴从衣领里堆溢出,他的两边各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克里姆林宫近卫军官,手按在解开的手枪皮套上,桌的对面是一个身穿制服、紧扳着脸的中年女子,她那巨硕的胸脯在上衣里高高隆起。她抬头打量着路金他们,而那个上校则在桌上转过身来。
上尉向他出示了那张有专人签名的通行证,然后敬了个礼离开了。
那个上校朝路金笑了一下,把他引到一边的座位上,和气地问道,“来点茶或咖啡?或许更想来点矿泉水?”
路金摇了摇头。他督了一眼身旁那些近卫官,他们审视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他。他随即又看着上校。
“我是否可以知道为什么我被带到这里来,同志?”
上校朝那女人投去神秘莫测的一眼,然后目光回到路金这边,展颜笑着。
“不要紧张,很快你会知道的。”
路金坐在那里试图让自己放轻松,却怎么也办不到。他的胃因忧惧交加在翻腾作痛着,他的断臂部位也在隐隐发痛,那阴冷的金属假肢就象一块冰似的,它是在那吉斯轿车的后座冻成这样的,外面的冷空气降到零下15度。不远处他听到克里姆林宫的钟楼在敲乐报时,正值午夜。也恰恰在这当口,他对面的一扇栎木门“咔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一个身穿克格勃制服的上校从门后半探着身子出来,他身后的那片黑暗中,闪烁着蓝色灯光。
路金并不认识这个同僚,但这人看起来象是一个体力充沛的人,身材高大,那肌肉发达的身躯在崭新的制服里面绷得紧紧的。
那双阴鹫的蓝眼睛嵌在一张冷酷无情的脸上,同时再布上斑斑点点的粉刺窝和痘疱。路金注意到了那人的左耳朵削去了一部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插在他的束扎上衣的皮带里,一本硬面文件夹被夹在他的腋窝下。他询问的目光看着那个胖上校,胖上校忙用拇指朝路金一指。
那彪悍的上校将目光盯在路金身上,然后勾了勾手指,粗声无礼地说道,“进来。”
路金站起身,朝那扇门跨步走去。黑暗中,只觉得屋内有彩色光线交织闪动着,还有音乐声以及一股强烈的烟草味。当门在他身后关上时,路金才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宽敞的小电影院里,几排豪华的红皮软座面向前方,暗色下一排头影在前排冒出簇动着。路金目光再往上移,银幕上正上映着一部彩色电影。
他从没见过电影里的男女演员,但他猜想这是部美国电影,女孩们穿着褶边的裙衣在酒吧跳舞,而一个男人戴着顶牛仔帽,唱着英文歌,并手持着吉他摇头甩肩地乱弹一气,场面显得荒诞可笑。
那上校用一根铁棒似的手指戳了戳路金。
“坐那里,路金。保持安静。”他指着非常靠后的一排座位中的一个。“电影还没结束,克里姆林宫不喜欢它的娱乐被打断。”
路金沉身坐在深深的红皮软座上,而那个子魁梧的上校则侧身移到靠里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过了好一会儿,路金才使自己的眼睛适应周围这种微微带亮的暗色。在前排,好象有六、七个人,混浊的香烟雾袅然升起并扩散着,直漫到天花顶。一张长条型的桌子放在这电影室右端的墙侧,上面有一盏灯吊挂着,用灯罩遮着,会聚的黄色灯光洒映在地板上。
两名身穿军装的勤务员站在两边,路金看见那张桌上排列着一个个放有伏特加、白兰地和矿泉水的银色小盘,盘子旁边有一个开着盖的大盒子,里面放着巧克力,再旁边则是一个大篮子,里面盛满了各种新鲜水果,饱满晶莹的葡萄,色泽光亮的桔子和梨子,还有鲜红欲滴的苹果,这些水果冬天在莫斯科市场上是很难见得到的,但是很明显,克里姆林宫是不必为这种奢侈的供货而发愁的。
时不时地,会有一只手从黑色中举起,借着银幕的光亮招一下,过不一会儿,就会有一个勤务员穿过座位来到那长桌边,倒一点饮料,或拿一些巧克力或水果,放在一个小的托盘上,然后回进黑色中。
十分钟以后,电影盘片转到尽头,影片结束了,电影室内跟着响起一阵咳嗽声和吐痰声,但是没有人起身,灯也仍然关着。路金疑惑地坐在那里,他看见放映员,一个身穿上尉制服的年轻人,照着手电筒,紧张地换上一卷新片。银幕闪了一下,又出现了镜头。
这次的镜头是无声的,而且是黑白的。银幕上打出黑色背景下一串大大的白字“反对苏联人民和国家的罪行判决”。
标题渐渐地消隐。
一个覆盖着白雪的鹅卵石庭院出现在银幕上,十几个哆嗦着身子的男人和女人一字串地被押出来背靠一堵墙站着,路金辨觉得到其中一个男的实际上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年龄不会超过十四岁,他的脸因寒冷和害怕而哭丧地耷拉着,看得出,他是在哭。
一排持枪的行刑小组正在列队,身穿制服的克格勃在检查着他们的来复枪,然后陆续准备完毕。路金看见银幕上行刑指挥官举起了手,无声地喊了下命令,来复枪喷出硝烟,那些男男女女还有那个小孩都踉跄地朝后撞在墙上,然后瘫倒在地上。
当他们躺在那里时,那个男孩的身体仍还蠕动着,指挥官迈步向前,从皮套中拔出手枪,瞄着那男孩的头,男孩的头令人欲呕地颠簸了一下,然后那身体就静止不动了。然后那指挥官在尸体堆里转了一圈,在每一具尸体上补了一枪,路金恶心地把头扭向一边。
却见他身旁的那个上校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嘴忘情地张着,露出一丝残笑。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那部残酷的电影盘片就一直在放着,镜头里又有许多人一批、一批地押到庭院,枪决不断重复着。至少有五十个男人、女人和孩子被押到雪地里射杀。就在这时候,黑暗中前排有一只手高举在银幕那叠高的尸体堆前,一个勤务员拿了一些水果和巧克力放在一个银色的小托盘上,匆匆地送了过去。
就在路金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电影盘片走到了尽头,头顶上的灯开了。
路金眯缝着眼。当那些臃肿、萎靡的身体慢腾腾地从他们的豪华软座上撑起时,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迸发出来。
路金被惊得僵住了身子。
约瑟夫•斯大林的身影从前排中的一个座位站了起来,那萎缩的左手,板刷般的灰白眉毛和头发,还有那不会搞错的浓密髭胡。
他穿着简朴的灰色上衣,看上去要比路金想象中的来得衰弱,他的皮肤苍白,松得都皱在一起,但当他点燃烟斗后,却仍是很有兴致地微笑着,踱到一群养尊处优的显贵中间,加入他们的交谈。他们都呵呵大笑起来,好象是有人讲了个笑话。
路金立即认出了这群人中其他的几张脸。
尼克莱• 布尔加宁,老是铁板着脸的前国防部长,在他旁边的是笑吟吟的乔治•马林科夫,他身材微胖,裤子松垂着,是共产党最高主席团的常务委员。
另外一个人站在人群外面,秃顶、身材显得发育不良,矮矮胖胖,穿着一身黑色的宽肥松弛的衣服,他那头皮蹭亮的南瓜头看起来没有头颈似的,在他金丝边眼镜的后面,那双乌黑、窥探的眸子里充满了慑人的邪气。他的画像挂满在捷尔任斯基广场克格勃总部的每道墙壁上。
拉甫连季•贝利亚,国家安全局的首脑。
路金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冒着冷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被召来到这种场合?
坐在他旁边的上校站了起来,他的庞大身躯象座铁塔似地居高临下,象要压住路金。
“在这等着。”
然后他朝前排走去。

房间里的人开始走空了。
路金看见一个军官打开右侧一个出口门,莫洛托夫和马林科夫大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约瑟夫•斯大林拖着脚步慢腾腾地朝门口走去,但是在最后片刻,他犹豫地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来,眯缝起他的眼睛。他在盯视着路金。
路金只感到自己的脉搏突然加速,他不敢肯定斯大林究竟是在朝他笑还是在朝他瞪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人在朝他看,用一种叫人极不舒服的眼光。令人困扰的是,当路金刚想从座位上欠起身子时,也就在这一刹那,斯大林突然别过头去,走出了门外。
路金喘了口气,不知这到底是祸是福。他焦虑地扫了一下屋子,只有那个把他带进来的大个子上校、放映员和贝利亚留了下来。
突然那个上校招手叫路金到他们那边,路金站起身来,朝前排走过去。
上校粗声说道,“路金少校,这是贝利亚同志。”
贝利亚站着身子,矮小的个子几乎要被他身旁的那座铁塔般的身躯盖没。
那蟒蛇般深茶色的眼睛隔着玻璃镜片直勾勾地盯着路金,那张苍白的脸诡谲地一笑,然后用那滑丝丝的声音说道,“那么说这就是路金少校喽,真是幸会。”
贝利亚没有伸出手来跟他相握,却一屁股陷坐在一张皮椅里。在他旁边,支着一张折叠式的桌子,上面有个放着巧克力的小银盘,旁边银色的小碟里装有红色的鱼籽酱,一瓶结满冻露的克里米亚香槟酒冰镇在冰格里。贝利亚扳下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蠕动着颏骨咀嚼。
这个人长着一副令人心悸、奇诞无比的模样,人缩在那张红色的皮椅里,看上去比马戏团的侏儒小丑高不了多少,两只脚悬空在椅子边,那双脚硕大而扁平,显得奇丑无比,看上去跟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不成比例。一根钻石别针插在灰色的丝绸领带上闪着辉光。
那又短又肥的手指朝一个座位示意了一下,“坐吧,路金。”
路金落座后,贝利亚转头向后面的放映员说道,“装好最后的那部片子,就可以走了。”那人照他的吩咐装弄完毕,敬了个礼,疾步走出屋外,随手带上了门。贝利亚说道,“行了,路金。你觉得我们最后的那部片子是不是很有意思?说说你的意见吧,少校。”
“看了并不让人好受,贝利亚同志。”
贝利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象这类的严惩还是经常需要的,你看见的那些被处决的人都是犯下了严重罪行的人,盲流、小偷和刑事案犯,因此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你说呢?”
“我相信首长同志比我更能洞察一切。”
“你都快成一个外交家了,路金。你这样可真是叫我失望,我喜欢直来直去。”
贝利亚朝对面的上校“啪”地打了下响榧,“档案,鲁穆尔卡。”
那上校趋步上前,把那个文件夹呈递了过去,贝利亚随手翻了一下。
“我看过你的经历介绍,路金。一个有趣的故事。曾经是一个享有盛誉的军官,最后却因为心慈手软而翻了船。”他脸上浮出幸灾乐祸的笑意,眼睛扫了一下路金的假手,“如果不是你在44年的那次小失误,毫无疑问,你现在应该是一名正级上校了,而且你的手还会是完好无损。”
路金淡淡地说道,“我想传我来这里拜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贝利亚同志?”
“我还没讲完呢。总的来说,你还是我们战时拥有过的最杰出的反间谍军官之一,在跟踪渗进我们领土的德国特务方面,你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才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贝利亚同志。”
“不算很久,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有些才赋还是我们后天培养成的。告诉我,我听说在你们部门里,在跟踪德国特务方面,所有最出色的人员都是清一色的孤儿,这是不是事实,路金?”
“这我说不上来,贝利亚同志。”
“不过这倒是个奇妙有趣的现象,不是吗?无疑地心理学家们可以来解释这方面的原因,这种人永富有一种追查和探寻答案的激情本能,就好象极其渴望揭开他们自己的身世秘密一样,而你,路金,又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
“那些时光对我来说都已成过去,贝利亚同志。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只是警察队伍里的普通一员,这类事情已经与我无关了。”
“别太贬低你自己了,路金。你可远不是什么普通的一员,克格勃是从来不招傻瓜的。”
“我的意思是……”
“还是忘了你的意思吧,”贝利亚粗鲁地打断他的话,身子朝后一靠。“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英明的斯大林同志的生命正受到某种威胁,你还认为这与你无关吗?”
路金张大眼睛看着贝利亚,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上校。最后目光又回到贝利亚这边,并说道,“我想我还不大明白。”
贝利亚朝那个克格勃上校摆了下手,“这是鲁穆尔卡上校,是我的贴身随员之一。跟路金讲讲目前的情况。”
鲁穆尔卡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胸脯鼓得高高的。
“两个小时以前,我们在芬兰湾的一架米格战斗机在巡逻时,突然从塔林的雷达屏幕上消失。我们相信飞行员是发现了有入侵者进犯了苏联的领空,我们派了另外三架米格机到那架飞机失踪的飞行区。一个小时以前,那架失踪的米格机的出事地点被发现,是在波罗的海的一个冰原里,在那里还有一架相撞出事的小型飞机,一支紧急组成的陆地巡逻队已经步行出发,穿过那冰原,去检查坠毁地点。”
贝利亚的目光盯回到路金身上。“这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能会这样想。可是根据我们的情报资料,美国人打算让两名特务,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潜入莫斯科企图杀死斯大林同志。我们相信这两个人已经在塔林附近空降,而那架小型的飞机就是他们搭载的工具。尽管你的过去有过错误,但是有些高级领导人仍然高度评价你的才赋,路金。而现在我就需要这些才赋,我要你去找到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最好是活的。”
路金大惊。“我还是不明白。”
“很简单,路金。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次由你来负责这桩案子,在我的直接指挥下。”
贝利亚把一份案卷递了过来。“把这拿去,好好地研究一下,从里面你可以发现所有我们了解到的美国人派遣的那个女人和男人的情况。尤其是那个男的,可以相信是一个特别有趣的对手。而且我认为你和他有着某种程度的——我们该怎么说呢?在特性上有着共同点,年龄就是一个方面,还有智商和能力都不相上下,这是我的评估。你们两个人的气质可能非常地相符。战争时期你们有时候不也是用过一种手法吗?挑选一个人出来,其特征与他的对手非常地相近,用他去跟踪那个敌人直至最后把他消灭?毫无疑问这是些所谓的心理学家想出的馊主意,但我不得不惊讶地承认,有时候这样做还是蛮管用的。”
“那个男的,还有那个女的,他们是什么背景?”
“全部在文件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我们怎么察觉美国人的阴谋,都写在里面,里面还有照片,或许会有些帮助。我相信,那个男的将会是一个本事高强的对手,所以小心点,路金。另外,你有绝对的权利去行事,只要你认为有助于抓住这两个罪犯。”
贝利亚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炫耀地一挥交给路金。
路金读着信,贝利亚说道,“要是有任何人怀疑你的权利,这信写明了你是直接为我工作,你所要求的所有协助都会毫无问题地得到。你要直接向我汇报情况。从你自己的下属中挑选任何你需要的人手。这里的鲁穆尔卡上校会在这桩案子里作为我的私人代表一起参加。他的军衔比你高,不过案子仍由你负责指挥。不用说,鲁穆尔卡会给予你所需要的任何协助。你看上去很震惊,路金。”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贝利亚同志。”
“那就什么也别说。一架米格机就停在乌诺克夫,只要天气一好转,就载你到塔林。看这雪势,没有几个小时是好不了的。当地的克格勃和军队已经派出好几支巡逻队搜寻那两个人,他们在等着你去指挥。当地的指挥官已经接到通知要追捕这两个人。当然他们不清楚这两名敌人的任务目的,因为目前这仍然属于绝密。鲁穆尔卡上校稍后会加入进来。天气如果有任何好转的话,值勤军官会跟你的办公室联络。”
贝利亚打了下响指,鲁穆尔卡走到放映机边,开启机器。然后贝利亚回过头来,他的眼睛里闪露着阴沉和危险的凶光,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具一种威胁的气息。
“这事事关重大,路金。所以别给我搞砸了。我可不想你有一天出现在银幕上,站在一排行刑队面前。去找到那一男一女。找到他们并带来给我。只要你做到了,斯大林亲口答应会提升你为正级上校。要是出了我的洋相,我可不会饶人的,这就是给你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贝利亚轻慢地挥了挥手,帮自己又倒了些香槟。过了片刻,鲁穆尔卡按了下开关,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银幕闪了一下,几秒钟后,出现了镜头。
鲁穆尔卡走回来,带着路金出去。
走到门口时,路金禁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银幕上的电影是黑白的,没有声音,只有放映机转盘时的嗒嗒声,一串叫人心惊肉跳、活动的镜头画面出现在眼前。直看得路金全身的血都变冷了。
一个赤裸裸的姑娘被横绑在一个长长的金属台上。她长着黑头发,非常的年青。她的四肢被大张开用皮圈套紧着,她的双眼惊恐地张大着。看得出她恐惧到了极点,白沫都从她的嘴里冒出了,好象是癫痫发作似的。她猛烈而又绝望地挣扎着,她的嘴张开着,在发着听不到的嘶喊声。她的头猛撞着金属台,为了要让自己失去知觉而得以解脱。
一个男的进入镜头。他套着件厚厚的橡胶围裙,里面是克格勃的制服。他的手指粗暴地探插着那姑娘的两腿间,然后他开始将一根粗粗的电子探棒捅入她的阴道,一根长长的软电线连在那探棒上。
路金看见那女孩脸上极度痛苦和恐怖的表情,便忙恶心而又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根本就不能再多看一秒那电影,而贝利亚则安坐在那里,啜饮着他的香槟酒,定睛瞧着银幕。
鲁穆尔卡咧嘴一笑,边戴上一只黑色的皮手套边说道。“怎么啦,路金?看见一个女人受刑就受不了啦?”他朝路金的手瞧了一眼。“难怪那德国娘们会把你弄残了。要我的话就照她的眉心开一枪。”
鲁穆尔卡又将另一只皮手套狠狠插上他的手,残笑着走出去。路金待了片刻,然后跟了出去,人象大病过一场。

半个小时后,当帕沙赶到时,路金正边抽着烟边细读着贝利亚给他的档案资料。
这个蒙古中尉拍打着他大衣上的雪花。“外面的雪下得有木墩子那样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鸟事你要在凌晨一点把我从床上叫起?”他停住手,瞪眼盯着路金。“嗨,你看上去好象刚看见了鬼一样。”
“还不至于这样,只是有点震惊而已。现在,第一件事,你还有你那西伯利亚的伏特加吗?”
帕沙咧嘴一笑。“我一直预备了一瓶作急用,以便我要清醒头脑。不过小心了,这就象一支点燃的蜡烛插入到你的喉咙里。”
“给我倒一大杯。”
“当真?这可不象你。这可真叫我惊奇,少校。”
“这只是接下来叫你惊奇的一半。”
帕沙锁上办公室的门,从他的办公桌里拿出一个酒瓶和两只杯子。他递给路金一只杯子并斟上酒。
“赶走那些魔鬼,让一丝阳光照到你的胃里吧。扎 兹多罗夫耶。感觉怎么样?”
路金咽了一口下去。“还是把那些祝酒词留到以后用吧。你现在跟我一起搞一个案子。”
“谁说的?”
“我说的。我刚刚说不清是喜还是忧被克里姆林宫召了去。”
帕沙皱起了眉头,他那狭细的眼睛在那张黄脸上眯了起来。“你这是说真的?”
“去克里姆林宫拜访可不是我开玩笑的题材,帕沙。”
“那是什么情况?”
路金跟他讲了一切,然后给了他那份档案。帕沙读着,轻轻地吹了记口哨并走到他办公桌那边。他脱下大衣往旁一扔,将两脚高翘起,并喝了口伏特加。
“里面内容不是很多,不过尽管少,读起来还是令人感兴趣。”
“而关于那个美国人的介绍就更少了,那个他们叫做为‘狼’的人。而且或许你也注意到了,要是按照页数的排列,他的档案里还少了两页。”
“我倒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要为了保密什么。”
“但是通常一个侦查员应该被允许接触所有有关他接手的案子资料。为什么要抽去这两页?”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贝利亚会把一切事情告诉给别人?他只是挑我们需要知道的事告诉我们。尽管如此,我也同意你的看法,这确实是不同寻常。”
帕沙评论道,“可怜的是那女人。看得出她吃了许多苦头。她一定是彻底绝望了才会逃离古拉格。那些照片其实没什么大用处。那女人的照片一定是她被逮捕后照的,人看上去憔悴削瘦,头发也被剃短了。史朗斯基的这一张是从远处照的。照得太模糊了派不了什么实际用场。而且,象这样的人懂得怎么改头换面,他们两个人很可能准备了充分的假证明来对付检查站。”
路金点了点头。“第一主要管理局保存了他的档案。他的身世有点神秘。但是他们知道他会讲流利的英语并怀疑至少有半打克格勃和军事高级官员的死跟他有关,包括几个月前死在柏林的格列纳狄•克拉斯金上校。”
帕沙近乎开心地笑了。“听起来他是个可怕的人物。不过克拉斯金是个死了我也不会感到遗憾的混帐东西。”
“我可真得要缝上你的嘴巴,帕沙。特别是跟贝利亚搅和在一起的时候。”
“你认为贝利亚说的是真的,这两个人要杀死我们的领袖和统帅?美国人会真的派这个狼想要杀死斯大林?”
“有可能吧。”路金顿了一下。“你听说过贝利亚的随从中有一个鲁穆尔卡上校吗?”
帕沙扬了一下他的眉毛并问道,“是尼基塔•鲁穆尔卡上校吗?”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
“那么我来跟你描述一下。一个个子高大、长得极丑的家伙,他的左耳朵缺掉半块。一张脸看上去就象因为着了火而被铲子扑打过似的。”
路金轻笑了起来。“听起来象是他。”
“我所听到的是,讲他是贝利亚的心腹之一,专门负责古拉格的监管事项。怎么了?”
“他跟我们一起工作。看起来他对这桩案子有着特别的兴趣。贝利亚要他充当我们之间的联系人。”
帕沙站起身来,气恼地说道。“这种帮忙你根本不需要。鲁穆尔卡是个凶狠残忍的恶棍。我听说贝利亚有时候就用他来做一些极其肮脏的勾当,象拷打和强奸这类事。先提醒你,尤里,别去跟他闹翻。他这个人很危险,他晓得记仇,但不晓得饶人。他要性子发作,会把你的眼珠子当葡萄一样吮吸出来。”
“我会尽量把这牢记心头。” 路金并不在意地搔了搔他的头皮。“你知道真正叫我心神不定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为什么贝利亚选上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干这一行了。”
帕沙含笑道。“他选上你是因为你是这主要管理局有过的最出色的追踪家。什么样的纳粹高级间谍都让你给追踪捕获到了。在那些日子里,在我们这部门,有三个人的名字是人人知晓的。古佐夫斯基、马可洛夫和路金。”
路金不屑地摇了摇头。“这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帕沙,或者说是一时传言而已。我现在只是个警察。说心里话,我倒宁愿象现在这样子。”
“看起来你没有其他选择。而且你的心肠太软,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路金低头看了下他的假手。“或许我活该如此。”
“你是指那个德国女孩用冲锋枪打掉了你的手?”
“那时我就呆站在那里而会让这种事发生。”
“一个刹那间的决断失误。你应该先朝她开枪,但你却做不到。就我本人来讲,我出生以来还从没杀死过一个女人,即使在战争期间也是这样,我想我今后也不会这么做,但当时的情境是你死她活。你犹豫了一下,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这样就夺去了你的半条手臂。要不是旁人马上开枪将她打死,你的性命也会被夺去。”
“或许如此,但为什么贝利亚不选古佐夫斯基或马可洛夫?”
“古佐夫斯基太老了。下一个生日就是六十四岁了,他的眼力也不行了。而且他酗酒太凶,他连雪地里一头大象都他妈的跟不住。至于马可洛夫,他太懒了而且粗心大意,我都不会叫他帮我跑一趟商店。”
路金不禁笑了。“可是,还是有其他更能胜任的人呀。而且,直接为贝利亚工作也具有危险性。要是我失败了,他会把我推到墙边然后一枪结果了。并且我也不相信他。”
“谁会相信他?即使是斯大林自己也不相信他,我是这样听说的。这个矮个金鱼眼的家伙连鬼都怕他。只是你可不能推却。但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我想他自己心里有数,而且是挑了个最好的人选。那么现在怎么办?”
路金沉思了一会儿。“我需要你现在留在莫斯科,布置一间专案组房间。我需要电话,要许多电话。一架电报机。几张桌子,椅子,和两张床。各种大大小小比例的地图。两辆埃姆卡车作交通用。所有你能想得到的我们用得着的东西。贝利亚的命令很清楚。必须找到这个狼,还有这个女人。幸运的话,在那个地带的巡逻队可能会发现他们,但要没有的话,这事情就落到我们身上了。”
帕沙说道,“等他们落在贝利亚和鲁穆尔卡的手里时,那就只有上帝能帮这两个倒霉蛋了,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个了。”他抬头看着路金笑问道。“那么我在这里要忙这忙那,少校大人你自己都做些什么呢?”
“一架米格机正等候着。一旦天气转好执勤官就马上会打电话给我,或者如果有什么新情况也会马上让我知道。”
当路金刚喝干他杯里的酒,电话铃响了。


第三十一章

巴埃兰蒂特岛

麦西醒了过来,他人横躺着,头疼得象被劈开似。
一盏灯就照在他的头顶上,明晃晃地照得他眼花缭乱,那强烈的白光刺得他几乎要晕过去了。他能够感觉到脑后勺的一处火辣辣的痛,就象被火燎烧似的。他硬支着撑起身子,只感到象有一样东西戳在他的背脊和后颈,眼前顿时直冒金星。
他闭上他的眼睛,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当他用手碰了下他的颈膊,一阵刀捅般的剧痛直冲到他的头顶心,他只感到一阵晕眩。
耶稣。
慢慢地,疼痛和晕眩稍微减轻了些。然后他睁开眼睛打量着房屋四周。他还是在这小岛上的屋子里,躺在一间卧室里的床上,两件毯子被随意地扔在他的身上算是盖着。有人又将发电机发动起来。他听到外面的风在一阵阵地狂啸着,这间被照得明亮的屋子是非常的冷。他想起来了蹿进前门的那几条黑影和在他脑后的那记猛击,但那以后的事,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是哪个狗东西在袭击他?
突然他想起了无线电指向信号和那些照明灯,没有它们,萨里宁就不能着陆。他得确保那指向信号和照明灯还是正常无误。他慌忙立起身子,不顾那一阵阵的晕眩和剧痛,跌跌撞撞地冲到窗旁边掀起窗帘。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轻叩着窗玻璃,他看见底下一片光亮。两辆黑色的美国福特轿车停在屋子外面,有六、七个人站在四周,搓着他们的手驱寒。这些人麦西一个也不认识。
突然间他听到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便忙转过头去。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麦西感到他的心猛跳起来,接着门被打开了。
布兰尼冈站在那儿,阴沉着脸。他穿着大衣,扎着围巾并戴着皮手套。
他抬脚跨进房内。
“看来你还是活转过来了。”
麦西嘶哑着声音怒道,“你这狗娘养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这些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
麦西想要从他身旁冲过去,但布兰尼冈身子一晃,堵住了他的去路。“你还想要去哪里?”
“楼下面——那里有一个无线电信号机——还有冰上面的跑道灯—— ”
“要是你还在为你的朋友萨里宁操心的话,那就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
“他死了。”
麦西顿时脸色发白。
布兰尼冈冷冷地盯着他。“我们得谈谈。”

塔林,
爱沙尼亚

那辆吉斯军用卡车嘎地刹停住,史朗斯基从车厢地板上欠起他的身子,透过扇动的车篷帆布缝隙向外张望着。
他们是停在一条静悄悄的狭窄小巷里,旁边看上去是一家老式的小客店。再朝后是一个静寂的鹅卵石广场。那些破旧又涂着鲜艳色彩的中世纪房子围建在广场边。稍远处过了鹅卵石广场,矗立着一座十分古老的铜顶教堂,附近还有着一座破损的花岗岩了望塔,两边是又高又厚的墙延伸着一直没入白雪一片的夜色中。他猜想他们已经是在塔林的这座古城里了。
安娜就坐在他身边,当她撑起身时,他们听到前面驾驶室的门打开的声音,跟着是脚靴踩在地上吱压着积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上士掀开车篷。那克格勃军官咧嘴笑着并看着他们。
“现在,带着你们的东西跟我走。”
史朗斯基跳下车,他和那上士扶着安娜跳下车。他们跟着那军官走在这条臭哄哄的小巷上,来到边上的那家小客店门口。这地方飘着一股馊气的啤酒味道,在角落里堆积着空酒瓶和啤酒的板条箱。
那军官抹掉他脸上的雪,然后敲了敲门。他们听到一阵金属门栓声,然后一个块头挺大、身子敦实的男人出现在打开的门道口,他长着一脸红色而又浓密的落腮胡子,身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烧厨罩衫,一支香烟叼在那胡须丛里的嘴唇上。
那军官微微一笑,用俄语说道,“你的客人准时到达,托马斯。只是受了点惊吓,当他们看到我们这身制服时。还好我们抢在军队的前面找到了他们。那些王八蛋到处都是。”他用拇指朝史朗斯基指了指。“一开始我还以为我们这位朋友也是他们的人。”
那店主用罩衫擦了擦他的手,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牙齿都发黄了,一张脸大半部都被那红色的胡须给遮没了。
“你最好别再在这磨蹭,埃瑞克。快把卡车给兵营还回去。”
那军官点了点头,然后走了。他们听到吉斯卡车发动的声音,然后驰离了小巷。
那店主把他们引进厅道,他关上门并锁了起来。然后他跟他们两人握了握手。
“我叫托马斯•高列夫。欢迎来到爱沙尼亚,我的朋友。尽管天气恶劣,我在降落地点的接应还是安排得不错吧?”
史朗斯基答道,“就是被克格勃的人在等我们给吓得不轻,不过这样做很聪明。”
那店主笑了。“计划临时变动了一下。不知哪个该死的俄国将军最后一刻决定要调动军队搞演习。接下来的几个夜晚,会有两个师南移调往沿海。你们跳落的地点就在他们行军路线的当中。我们的人只能用军车来接应你们。但不用再担心,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史朗斯基说道,“一个问题。我把随身带来的一些东西埋在林子里了。”
高列夫摇了摇他的头。“那么我恐怕你得把它们留在那里了。接下来的几天,在那些地方会有许多军队活动。风险太大了,不值得。”
他朝厅里一扇打开的门做了个手势,后面是一间破烂杂乱的厨房,高高地堆着啤酒板条箱和罐装食品。腌干的鱼和象鱼雷形状的火腿吊在钩子上。
“在爱沙尼亚,我们有一种说法。没有酒来招待就不算欢迎客人。来吧,我已经开了一瓶伏特加。我肯定你们俩在那讨厌的风雪里跳下后需要热热身子。”

凌晨三点刚过,埃姆卡轿车打弯转入唐堤兵营的主操场,然后停了下来。
路金疲惫地从车里钻出,他打量了一下他的四周并打了个冷颤。雪不是很大,但凌晨的野外空气却是冰一般的冷。这座有点年份的堡垒兵营曾属于沙皇的骑兵部队,那砖房都已是色泽褪淡并豁裂开来,但现在它是作为红军在塔林的总部。一个上尉已等候在兵营的门前口。
他敬了个礼。“上尉奥列格•卡曼。我奉命全力跟你协作,长官。”
“走吧。”
上尉领引着路金走上石阶来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这房间正好俯视着前面那宽阔的操场,房间里基本上没什么设施;只有一张书桌和几张硬木椅子还有靠在一边墙上的一个生了锈的文件柜。另一边墙上则张挂着波罗的海总的地区和爱沙尼亚的地图。一本红封面的文件夹放在书桌上,当上尉接过路金的大衣时他问道,“要来点茶或咖啡吗,少校?”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还是等会儿吧。你对塔林很熟悉吗,上尉?”
“我父亲就是出生在这一带,我自己驻守在这里也有五年了。我的指挥官受命去指挥冬季演习所以特地让我转达他的歉意。他吩咐说你可能需要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所以他挑选了我来配合你。”
“很好。你现在进展报告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长官。”
“那么说吧。”
路金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在莫斯科,他刚刚只能来得及给他妻子打个简短电话,一辆吉斯车便载着他飞速驰往机场。米格机是凑在暴风雪的间隙当中起飞的,但是飞行时间却是要多化了半个小时,因为驾驶员一路在避绕着天气的恶劣区域,路金挤缩在驾驶舱的后座。塔林的机场上空状况一眼看上去便是恶劣到危险的程度,整个降陆过程让人心惊肉跳,跑道上的灯光直到最后的一百米才能被看见。
现在路金抬起头来,看见卡曼在盯着他。
路金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少校。你看上去好象在想其他事”
路金的断肢冰冷得刺到他骨里,他揉了揉他的手臂,“今晚人弄得太累了。你报告吧。”
上尉拿起书桌上的文件夹并打开。他清了清喉咙。“目前为止,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是:在当地时间晚上九点,一架全天候的米格15P战斗机在海湾空中巡逻时失踪了。这架飞机是由这里的塔林跟踪联系的,是在靠近匹克街的 圣 奥拉斯教堂的塔顶上的无线电小组,但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所以只能是间断的联系。”
上尉指着地图上的一块海域。“我们认为这架米格机是在这一区域的某一个地方消失的。情况出现后,另两架在列宁格勒北部执勤巡逻的米格机被派往搜寻这个区域。他们低空飞行,在机灯的照亮下发现两处飞机坠毁地点,都掉在冰海上。一架就是那米格机。另一架从残骸上来看是一架小飞机。”
当上尉停顿下来时,路金问道,“关于那第二架飞机你们肯定吗?”
“绝对肯定。这是米格机的飞行员报告的。他们认为是一次空中相撞事故。芬兰湾上的天气现在清晰了点,但仍然是非常的坏。我们派了一支步行巡逻队出发去那冰面,但要是太靠近那坠毁地点可能会有危险。飞机撞在冰上后,附近冰层可能会变得脆裂。但巡逻队到达那里应该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些。我们已经通知了当地的民兵说敌特可能跳伞降落,负责人已命令了六、七支巡逻队搜索内陆和沿海,但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发现什么情况。上尉停顿了一下。“基本上就这些。”
“步行巡逻队到达坠毁地点要多长时间?”
上尉看了下他的手表。“几个小时吧。不过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天气。他们用无线电保持联系。”
路金揉了揉他的眼睛。“你认为那架小飞机在相撞前已经空投了这两个人?”
“这很难搞得清,长官。不过看起来是这样。”
“为什么?”
卡曼指着地图。“当地的雷达探察到在塔林西面有几个不寻常的光标信号,是沿着这条路径。三个快速的,一个慢的。假设那个慢的光标是那架小飞机,从它后来掉头飞行来看,空投已经完成了而它是在回程的路上。雷达组的人认为它是飞向芬兰。所以我们的结论是空投已经完成了,你要找的那一男一女已经在苏联国土上了。”
路金站了起来。贝利亚给他的案卷中有那女人的照片,就是安娜•克霍列夫。尽管她面容削瘦,她看上去仍是非常的漂亮,这对他倒是有好处。这往往会很容易让那些民兵注目瞄上一个漂亮女人。相貌平庸的人总是最易于化身在来往人群里。
案卷里有着关于她被逮捕和送去古拉格的细节,也包括了她逃离的情况描述。这女人的经历读了令人心情沉重。她是一个犯了错的红军将领的女儿,丈夫又是死在一座劳改营里,她的孩子在被一家莫斯科孤儿院照看着。
那男的案卷就没有很多内容了。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俄国出生,美籍公民。路金颇有兴趣地读了由第一管理局汇综的简历概括,但里面却一字未提有关史朗斯基在俄国的童年时光,路金倒很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这类资料有时或许会对他有所帮助的。
“一个问题,上尉。要是你是那个跳落到苏联土地上的敌特,目的地是莫斯科,你会怎么做?”
“我不明白。”
“你会选什么样的路径?你会装扮成什么人?你会怎么设法避开你的敌手?”
上尉思索了一会儿。“这要看情况了。”
“看什么情况?”
“要看是否我知道敌人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来临。”
“讲下去。”
“如果敌人还没有察觉,我可能就走直接路径,但是要小心翼翼。乘火车,走大路,或者是公共交通工具,象长途汽车或飞机。我可能不会装成穿军装的人,因为在车站一般经常会有对军人的突击检查。”
“那要是你的敌人已经知道了你的来临呢?”
那上尉思索了一会儿。“先潜伏下来几天。然后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走一条迂回的路线。但要装扮一番。如果是我,我会装扮成一个当地人,这样就不大会引起注意和怀疑。象当地人那样穿着,当地人那副举动,当地人那种习惯。走路象当地人,说话象当地人。”
路金点了点头。“有道理。虽然这两个人不大会知道那飞机相撞出事,但还是要准备好这两种假设情况都会出现。我要在每一条大路小路都设置检查站,还有在每一个汽车站和火车站,还有机场。在所有这些口子检查身份。要调动所有的人。你们要找的是一个年纪在二十七岁的女人。但注意的目标是要从十八岁到四十岁。
“至于那个男人,有关他的相貌特征参考不是很多。我们只知道他是三十中旬。同样,检查所有从二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人。要仔细核对身份证上的照片。还要心里记住意识到化妆会使人的面貌改变走样。让所有执行任务的人员穿上普通衣服,不要穿制服,这样只会引人警觉。而且我要每个小时的汇报。通知当地的部队和治安机构,要是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或者发现了降落伞或任何可疑的设备时,要即刻向我报告。如果这些措施还不能捕捉到目标,我们就开始挨区搜索。一个地块挨一个地块,一间房子挨一间房子。”路金将照片递过去。“复制这些照片并发到各层负责人员的手上。我恐怕照片不是很清晰,但我手头上就只有这些了。”
“好的,长官。”
上尉指了下通向隔壁的门。“我已经擅自作主在隔壁房间为你安排了一张床。”
“谢谢你,上尉。好好干吧。”
卡曼敬了个礼便离开了。
路金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前。他用手指在蒙上热汽的窗玻璃上抹清一小块。过了片刻,他看见那个上尉特意大步地在积雪的操场前走过。
路金将他的头抵在窗玻璃上,额头感觉象铁一样冰冷。从营房望出去,路金只能辨识到静籁夜色中塔林这座中世纪古堡直立起的那 幢幢墙影,点点灯光透过洁白的雪野发出闪亮的光辉。
跟贝利亚的会面以及那含蓄的威胁令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件事他是肯定的,他不能失败。他可以想象要是他失败了会是怎么样的结果。照贝利亚做事的法则,路金会丢掉他的性命,或许还会连娜蒂亚也一起搭进去。这人是冷血无情的。
那枪决和那女孩被残酷折磨的场面象恶梦里的镜头时时在他的脑子里重现。象贝利亚和鲁穆尔卡这种人,拷打和整死人是件乐事,而且也是他们游戏的全部内容。
但对他不是。
他还记得在靠近库斯克的一片树林里的一个春天的日子。那个被他逼得无处可逃的德国女孩还不到十八岁,她是在德国人的最后一轮攻势时被德国军事情报部派遣跳伞到俄国前线的后方执行侦察任务。
他和他的两个人一直跟踪她到林子里一座久弃不用的屋子。她受了伤,绝望无助,并且如惊鸟般地害怕。路金拔出枪从后门挨身进去,但是当他看见她那张年轻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死白,人又蜷缩在角落里大衣底下时,一种情绪使他卸去了他的戒备。这女孩使他回想到一张很久以前童真无邪的脸。他的妹妹,那时四岁,她在他们父亲房门前揪紧一个布娃娃哭着,也是这样的害怕、绝望无助的表情。那种相似的场面真是离奇莫测。但是这一刹那的走神却几乎要了他的命。那大衣布面上突地爆裂开一个个小洞,那女孩的冲锋枪就藏在她的大衣底下,这一连串的子弹几乎撕掉了路金的手臂。
另一个人急忙朝那女孩开枪将她打死。两个月后路金康复了,他被调回了莫斯科。
他对这门追捕工作再也没兴致了。
但现在这次不同了,退路一点也没有。现在要么发现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要么死路一条。根据他得到的情况描述以及掌握的资料来看,再加上莫斯科及时作出的快速反应,他预料这事会很快完结的。早晨就有望结束。爱沙尼亚是个小地方,塔林又是个小城镇,这两个人能活动和藏身的地方极其有限。
这次是不允许有失误的。
需要的话,这也是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路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会是个寒冷漫长的夜晚。


2008-2-18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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