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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13

第二十七章


芬兰。
2月24日


史朗斯基站在窗前,此刻正是第二天早晨九点刚过,简尼•萨里宁走入门内,一股刺冷的寒风跟着猛吹进来,他用靴子后跟将门踢关上。他的脸都冻得看上去发青了,他的肩上披挂着两顶降落伞。
“你睡得好吗?”
“应该说很不错。”
芬兰人边笑着边身子一晃将降落伞扔在桌上。“你们的降落伞。我特地检查了两遍以确保无误。”
“很高兴能看到有人这么悉心照应。谢谢,简尼。”
史朗斯基朝窗外看着。外面刮着风,不过月亮还是能见得到,他注意到远处天际那厚厚的乌云。他看见安娜和麦西在外面海边的木板道上一起散步,他们的衣领都竖起着以挡避刺人的冷空气。萨里宁走过来站在史朗斯基的身后边,并递给他一支香烟。
“雪成云,看一眼就知道了,”芬兰人说道,朝窗外望了一眼。“到这里还早着呢,不过看起来能赶上我们的需要。很高兴看到气象员的小伙子们有准的时候。”
萨里宁点燃他们的香烟,他朝外面的木板道那边点了点头。“她真的很漂亮,你的女伴。我都差点要冒着风险陪她亲自走一趟了。”
史朗斯基检视着降落伞。“她是个好女人。不幸的也正是她要成为这次行动的一部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称心如意的事,而且总是磨难重重。”
“说来听听。”
“有件事让我印象很深刻。那就是昨天你介绍情况的那番出色表演。”
芬兰人吐了一大口烟,咧嘴笑了起来。“你是不会相信那番胡说八道的,是不是?我想你是不会的。”
“有一两件重要的事你是略过没提。譬如有一半跳伞到俄国泥土上的间谍都是在四十八小时内被抓获的事实,原因有他们跳伞不当弄伤了他们自己,或者是雷达捕捉到了他们的飞行。还有二战期间许多小伙子在空中送命不是因为被敌人射下来,而是他们自己的飞机引擎出毛病或者是天气恶劣的缘故。”
萨里宁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松坦着他的身子。“我飞这条空投航线有六、七次了,每一次都变得越来越困难。俄国人把他们的空防搞得越来越严密,那新式的米格战斗机更是给我增加难度。我只是为了那女的才故意说得轻巧。杰克告诉我说你是个老手了,你对那些风险本来也就明白,但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把她给吓得失去方向也没什么好处。现在对我们来说,云层掩护是我们真正的保障,尽管天气要是变得真的非常恶劣也会有危险,但我可以帮我外面的那架小飞机打保票,无论是机械性能方面还是结构牢度方面。只要云层帮我们的忙,我基本上可以保证至少能让你们跳得了伞。要是云层不帮忙的话”萨里宁咧嘴一笑并若无其事似地耸了耸肩。“大不了我们就在空中开花。”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十足的不要命家伙?”
萨里宁大笑起来。“一直有人这样提起。这是因为死亡的场面看多了而且发觉这也没什么了不起。39年以前我在赫尔辛基大学读英文,然后战争就来临了,我第一次飞上天空就被那嗡嗡叫的飞虫给咬了一下。这以后就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危险和兴奋的了。你会觉得其他任何事都没什么危险可怕的。但真的当被打下来死去时,一切也都过去了,到那时你知道你只不过是生活在借来的时间里,你只要借着东风去地狱报到就是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看你的眼神你自己也有过相类似的经历。康德说什么来着?“一个男子汉眼里那钢锋般的寒气就是一部搏斗史,就是面临过死亡的累积数。”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那么那一边的雷达会怎么样?”
“就象我说过的,要是天气帮忙的话,我们就不用担心这个。”萨里宁摇了摇他的头。“前景不是一片漆黑,只是灰色地带罢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运气是不错的。我还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所以即使他们的空中系统呼叫询问我们,我还可以试着糊弄他们一下。”
“你可真是多面手呵。”
萨里宁咧嘴笑了,拍了拍他的木头腿。“也不是每一面都好的。”


赫尔辛基

飞机的轮子重重地落击在满是冰粒的跑道上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这是美国空军的B-47喷气式战斗机在夹杂着冰雹的狂风中降落到赫尔辛基的迈尔密机场,时间正是晚上六点。经过从华盛顿而来的长途颠簸飞行,卡尔•布兰尼冈是满身疲惫,这是段费时十个多小时、超过四千英里的旅程,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滋味,也希望今后别再体验了。他褪下飞行头盔和航空保护服,从那温暖、窄小的飞行座舱里挣出身子,人一下子便置身于冻人的波罗的海的寒冷空气里。他被一个美国上校迅速带引到一辆等候在一边柏油道上开着引擎的福特轿车边。
二十分钟以后,车子开入凯福伯颐斯托园林,这是这座都城的外国公馆区。福特车停在美国大使馆门外。门口两名身穿崭新海军陆战队制服的警卫检查了车里人的证件,然后升起栏杆放轿车通行。
轿车开到里面停在房子前的门口,一脸倦容的布兰尼冈跨出车外,竖起他的衣领避挡着寒风。一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人从那两扇栎木大门后走出,还有一个面容紧张的年轻官员跟在他一边。
“布兰尼冈先生?我是道格拉斯•凯宁,”这个人操着口慢吞吞的得克萨斯州口音,他伸出他的手。“我的这位秘书已经安顿好了你的人,不过先请走这边,大使正等着见你。”
布兰尼冈含糊地应了一下,便跟着前面引路的凯宁进到里面。

在波罗的海夜色的笼罩下,大使馆屋前的院坪空无一人,从窗子里透出的光线照洒在覆盖着白雪的草地上那些熟铁打制成的、漆成白色的桌子和椅子,当阴沉着脸的大使站在窗前凝视着这些景物时,他紧皱着双眉。
他刚刚读完了布兰尼冈交给他的那页由爱伦•杜勒斯签名的信,默默地研究了许久,然后面无表情地将信递给凯宁。
凯宁最后抬起头来看着大使的后背。“阁下,您准备照办吗?”
大使转过身来。他稀疏的灰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但是那种雍容安然的风度一时之间却因为惊异而攸然消失了,他两眼紧盯着他的来访者。
“首先,让我把这事情搞清楚,布兰尼冈先生。你想要找到在芬兰的某三个人,这三个人正从事一项秘密行动,现在要当作特急情况火速逮捕他们。要是逮捕行不通的话,你想要尽一切手段阻止这次行动,哪怕是打死他们。你想要我在这件事情上助你一臂之力。”
布兰尼冈的脸抽悸着,歪着头投下一个准确无误的五点钟身影,他的四肢因那一路的颠簸飞行仍然酸痛僵硬着。此刻,他实在没心思象外交家那样保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
“不错,”他简快地回应了一句,然后才补上一个差点漏掉了的称呼,“大使阁下。”
“而我还不得过问这项那些人一意要执行的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兰尼冈摇了摇头,语气生硬地说道:“您可以好好读一下杜勒斯先生的信。情况就是那样,您所需要了解的就是这些。而且,您要是不再向我提出有关这件事更多疑问的话,我将不胜感激。”
大使的脸被这种无礼明显地激怒了,但他还是继续核实着。
“但是你却要求在执行这次任务时,如果情况需要的话,我要将我整个大使馆的人员都供你调度使唤。你还要我亲自去跟芬兰最高层斡旋,要求他们的空军来阻止这些人通过芬兰领空离开。要是这些人在空中就把他们打下来。”
“不错。”
“布兰尼冈先生,我得说这种做法是毫无先例的。”大使的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火烧急燎的事?”
布兰尼冈朝他的手表睃了一眼。“您应该去跟杜勒斯先生提这些问题,而不是跟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要火速执行。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现在,我可以有赖于您的帮助吗?”
大使走回到他的办公桌后面并坐了下来。“布兰尼冈先生,十分坦率地讲,我觉得这件事不但不合乎常例,而且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你怎么认为,凯宁?”
凯宁吞吐着。“这些要求我们所做的事确实是不大切合实际。或许我们应该自己跟杜勒斯先生联系一下作进一步的商讨?”
布兰尼冈焦躁地紧摇着他的头。“这不可能。给我的命令讲明了此刻不得从赫尔辛基跟中央情报局总部有什么电话联系。犹如您被告知的,这次任务的性质是非常——我得重申是非常非常的——重大和机密。”
大使傲然地昂头望着并竖起他的一根手指。“那么我恐怕我不得不提醒你,先生,你的那个杜勒斯先生只不过是中央情报局的新上任的局长。他的正式委任在华盛顿从今天晚些时才刚刚生效,他的正式宣誓就职还得几天以后。象这种不合常规的高难度要求,我恐怕,我得需要更高层的指示。”
布兰尼冈气得站起身来,一把从凯宁手中抢过那信放入袋中,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个人。
“现在不如我们撇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而直截了当地谈。要是你们这两个扯皮的饭桶不想让华盛顿夹碎你们的卵蛋,那么我建议你们就照这信上说的做。还有一件事,我在这里需要一个芬兰保安局的高级联络官,一个可以高度信赖的谨慎人选。我还需要所有你们能调唤得出的、信得过的、可以办事的人员。我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要是你们俩或他们当中有人吐露任何有关这次行动的一个字给别人,我会把此当作为重犯而赏一粒子弹到他的脑壳里。”
大使的脸被这吼喝声一下子激怒得涨红了,这是在他高级办公室里对他的粗蛮威胁和无礼叫嚣,但是布兰尼冈却不管这些。也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凑热闹地响起来。
大使震怒无比地睁眼瞪着,然后他一把抄起话筒。
“见鬼,什么事?”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停顿,然后大使的脸发白了,忙不迭地扳开一个开关启动防窃听的扰频器,最后布兰尼冈听到大使回应对方的第一句话是,“总统先生,我们正尽我们的一切努力。”

那间光线昏暗临时辟出的行动指挥房间弥漫着香烟雾,挤满了汗水濡湿的人,不时发出嗡嗡的低语声。布兰尼冈现在操有六架匆匆装上的电话机,全部摆放在六张临时支在屋子中央的折叠式小台子上,七、八个从大使馆召来的人员围等在那两个交谈的人旁边。
站在布兰尼冈旁边的那个芬兰人三十朝后,嘴上叼着个烟斗。他个子高高,但却长着张圆圆的脸,他那深黑色的头发在两鬓间已经微露出灰白色来,他讲着一口标准的英语。
亨利•斯登伦德,芬兰反间谍情报局的局长助理,律师专业出身,愕然地环顾着周围那幢幢人影和那些临时凑起的设施。
芬兰治安警察也有他们自己正式的指挥办公室,在拉塔卡图街的一幢三层高、阴森森、四处漏风的花岗岩办公楼里,统共十个人,配备给他手下最出色的情报人员的装备就是三辆壳体撞瘪的沃克斯威根轿车和六、七辆生锈了的自行车。那里的办公室可从来没象眼下这里这般热闹,这使斯登伦德禁不住产生几分兴奋,这可是自从德国人离开赫尔辛基后从来没有过的场面。
他那时刚想离开办公室就接到电话,他带着布兰尼冈所需的文件资料来到大使馆。斯登伦德不用多问便能猜料到事情的紧急,除了那具体的核心真相无法知晓外。因为他从那中央情报局的人阴沉焦急的脸部表情便能知道事情确实是紧急、重大到要局长大人亲自打电话把他传召来的程度。现在他站在布兰尼冈旁边,两人浏览着一份名单。
那都是些受雇佣的飞行员,为着芬兰秘密军事行动、中央情报局侦察活动和空投间谍而冒着生命危险飞行出没于苏联领空,这类行动都是芬兰官方矢口否认的。除了一个大胆无畏、被授过高级勋章的德国人以外(这是个脑子里俄国弹片多过脑汁、头脑顽固、意识偏激的前德国空军战斗飞行员),其余的都是芬兰人。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斯登伦德的国家长期以来就是俄国人的敌人,对它的那个强大的邻居向来就是又恨又怕。
当斯登伦德查阅着名单时,布兰尼冈抬头看着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根据我的资料,有五十个人用他们自己的飞机为我们或你们的人作游侠式的行动。他们都是技术高超的飞行员。不幸的是,我们谈论的目标涵盖了从赫尔辛基东海岸靠近苏联的国境到西面的阿兰岛这整个区域。间距几百公里远。”
布兰尼冈不禁将手抚摩着他的后颈背。“我的天。”
斯登伦德叼着他的烟斗喷了口烟。“不过,我们可以排除掉大多数人,根据你要找的人是想要尽短尽快地飞越波罗的海,这就意味着那个飞行员可能会有一个十分挨近苏联国土的飞行基地。同样,天气也是一个限制飞行距离的重要考虑因素。现在,我们预期的即将来临的坏天气对空投正好合适。”
布兰尼冈点了点头。“那么谁是怀疑的对象?”
“有两个人极其有可能,据查他们过去都为中央情报局干过一两次。一个人叫哈卡拉,住在靠近斯普乔森的一个小渔村里。他在那里有一个飞机棚,一架德国的费斯勒•斯托奇飞机。第二个人是叫萨里宁。”
“第一个人住多远?”
“斯普乔森?赫尔辛基离东大约二十公里。开车一个小时来回。”
“那另一个家伙呢?”
“简尼•萨里宁。”斯登伦德参看了一份资料。“一个出色的飞行员。前德国空军战斗飞行员。根据我们的情报资料,他有时候利用在巴埃兰蒂特岛的一个地方,离这三十公里。这两个人的飞行基地到塔林的笔直距离是非常的相近。”
“你会选哪一个?”
斯登伦德耸了耸肩。“就象我说过的,两个人都有可能是。他们是优秀的飞行员,而且根据我的了解,都有足够大的胆子在这种我们预计的天气里去尝试飞越。”
布兰尼冈犹豫着,小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紧张凝结起来。
“那好,我们试最近的那个。哈克……?”
“哈卡拉。”
“先找他,然后再是这个叫萨里宁的家伙。我去弄一辆车子。”
“就听你的。”
布兰尼冈抓起插有一支点38手枪的肩挂式枪套,并将它系上,然后又检查着枪里的子弹夹,完毕再插回枪套,又转过身朝几个等在屋里的身形彪悍的人作了个手势,那些人也开始检查摆弄着他们的武器。斯登伦德怔怔地看着,当布兰尼冈转回身来时,他紧张地问道,“你认为会有枪战吗?”
布兰尼冈穿上他的茄克和大衣。“要有的话,交给我和我的人来对付好了。”
斯登伦德的额上都已渗出细小的汗珠来了。“那最好了。说实话,战争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一样武器。这辈子有过让盖世太保的枪顶着鼻子就已经够受的了。”
斯登伦德敲了敲烟斗,然后穿上他的大衣并朝墙上的挂钟瞟了一眼。
指针刚刚好指在晚上七点。




第二十八章


巴埃兰蒂特岛


晚上刚过了八点,麦西站在厨房的炉子边取暖,他听见史朗斯基走下楼梯的声音。
史朗斯基还穿着那套他一整天穿着的农夫衣装,但这一次因为里面衬着他的保暖衣而更显得肥厚。他带着一只有点破了的小皮箱。
麦西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史朗斯基回答道,“简尼呢?”
“在加油,并在冰地上排放照明灯准备作起飞用。他比我更经得起冻。外面冷得足可以把人冻成冰棍。安娜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在穿她的保暖衣。怎么回事,杰克?你看上去不大高兴?”
“坐下,埃历克斯。”
史朗斯基在桌边坐了下来,麦西拉过一张椅子。当他抬眼看着对方时,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有几件事我想讲清楚,埃历克斯,它们跟安娜有关。”
史朗斯基点燃一支烟。“请讲。”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希望看见她受到伤害。无论是从克格勃那儿,还是从其他人那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喜欢你,埃历克斯。我看得出来。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执行危险任务时往往会变得亲近许多,除却其他特别因素,这主要是为了求得一种慰籍。但我不希望她在这次任务当中去跟着卷入不必要的危险之中,或者说是因为跟你太亲近了而遭到伤害。她要得到回来的机会还是很容易的。而你,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
史朗斯基以攻为守地说道,“听起来你好象对安娜有着私人牵挂。”
麦西犹豫了一会儿,小心地选择着词句。“她经历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就这样说吧,我对她有着保护的责任感。我希望她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并尽可能少一些感情上的痛苦。”
“我也是。”
麦西犹豫着问道。“那么你会照我要求的去做?”
史朗斯基站起身来。“就我的本意决不想伤害安娜。但我无法保证我们俩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杰克。如果你对安娜实际上的情感要比你解释表白的更为深切的话,而且我也认为是这么回事,那么在这件事情开始之前你就应该好好地考虑清楚。”
麦西沉默了许久,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那么就请答应我一件事。要是你们被逼得走投无路而有可能被抓的话,而她又不能及时吞下那药丸,那就确保不要让那些克格勃的混蛋活捉她。”
很长的时间史朗斯基没回答。他看见麦西脸上发自内心的关注表情,然后说道,“还是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吧。”

五分钟后安娜跑下楼梯,穿着她那农妇的衣装,衬在里面的保暖衣使她的身子看起来圆鼓鼓的,她还提着她的衣箱。桌子上有一瓶伏特加和一些小杯子,史朗斯基走过去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他递了一杯给麦西,然后是安娜。
“紧张吗?”
她看了他一眼,他们俩交会了一下眼神,然后她说道,“我人在发抖。”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举起他的玻璃杯。“别担心,在你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这一切就已经过去了。”
麦西从炉子那边走过来。他定睛看了安娜一会,然后一口吞下他杯中的酒并说道,“好吧,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的物品。但先把你们的口袋都掏空。你的手提包也是,安娜。”
他们掏空他们身上的物品,在桌上拢成两堆,麦西检查着每一样东西。
“很好,看来所有的东西都没纰漏。你们最忌讳的事情就是随身携带着让这游戏穿梆的私人用品。象口香糖,或者首饰,纽约出的一个戒指或一串项链。这种事以前发生过。人们因为紧张和兴奋把什么都忘了。”
麦西朝房间里的角落点了下头,那里放着降落伞、帆布跳伞服、头盔、风镜和手套。还有多余的一顶降落伞是留给萨里宁的。
“你们可以等简尼都准备好了再披上这些东西。还有一件事。要是你们跳伞后一时分离了找不到对方,或者在降落地点你们的接应人没来接你们,那么碰头的地点就在塔林的火车总站,在主站台的候车室里,时间是明天早晨九点。如果你们中对方或那接应人没有出现,那么第二天推迟一个小时再去那里,照我告诉过你们的小心谨慎点。要是到第三天还没碰到人,我恐怕你们就得各顾各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安娜说道,“你还从没告诉过我那接应人是谁。”
“那是爱沙尼亚抵抗组织的一名成员。我恐怕我不能再告诉你更详细的了,安娜,只是以防你被抓住了。”
安娜疑虑地盯着麦西,但没说什么,麦西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手臂上。“尽量跟着史朗斯基,你就不会有事的。”
房门打开了,一股强冷的寒风跟着扑进来。萨里宁带着个大号的手电筒走进来。他穿着件黄色的油布雨衣并围着围巾、戴着棉手套,雨衣里面是穿着他的航空服。
“我的天,够厉害的夜晚,”他说道。他抖了抖他的衣服并朝那伏特加酒瓶子点了点头。“来点这个就要好受许多了。”
麦西说道,“你认为这样做妥当吗?”
萨里宁咧嘴笑了,他脱掉他的手套。“放心吧,杰克。我是从来不酒后飞行的。一条腿的代价已经够了,没必要非弄成两条腿都没了。好了,小美人都喂饱了。我看你们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看了下他的手表,然后看着史朗斯基和安娜。“我想,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你们现在最好穿上你们那些跳伞服。”
安娜和史朗斯基穿上他们的跳伞服。那“悉悉簌簌”的穿衣声令房间里开始聚起了紧张的气氛。麦西走到芬兰人旁边。“天气变得怎么样?”
“看起来要比预计的恶劣点,不过别担心,我碰到过更糟的。”
突然间,头顶上的灯闪灭了好几下,萨里宁抬头瞧着并说道,“真讨厌。发电机看来要出毛病了。来,让我跟你关照一件重要的事情,杰克。”
萨里宁已经在下午示范给麦西看过怎样起动发电机,现在他又走到屋子角落那张小桌子旁边,掀开罩在上面的厚布。底下看起来象是一个体积庞大的收音机,上面有开关和转盘。
麦西走过来。“这是什么?”
“无线电信号发送机。或者更准确点讲,是台无线电指向信号机,用来帮我回来时着陆。天线绕在飞机棚外。”
“发了这信号又怎么样呢?”
萨里宁笑了笑。“它是我这个家的标志,杰克。它可以给我方向指南,摩尔斯讯号可以传到五十英里远。我起飞前会把它开上,就象这样。”他扳开发送机上一个开关,面板上的一个绿色指示灯亮了。“它已经充足了电,要比那发电机还可靠,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那绿色的灯灭了,那就表明电池用完了。这应该不会发生的,但真要发生了,你可以把无线电发送机连插到发电机的电源上。”
他指着一根弯弯曲曲绕到墙上电源插座旁的电线插头。“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最重要的就是你要保持那发电机运行。不然的话,要是我回来着陆时失去了标记信号我就麻烦了。还有另外一个我需要发电机的原因。我在外面冰地上放了临时跑道照明灯。”
“那要是有其他飞机飞进这个区域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照着你的指向信号着陆?”
“我想今晚不会有很多的飞行。而且,他们要先调到我的信号频率范围才能收到这信号,这信号频率跟赫尔辛基的军用、民用信号都不相接近。”
麦西点了点头。萨里宁回到桌边,提起伏特加酒瓶子帮他们每个人倒了一大杯,然后帮他自己倒了一点点。
史朗斯基和安娜已经穿上了绿色的厚布衣服,并戴上了头盔和风镜,但手套留在最后时刻戴。
萨里宁微笑着并举起他的杯子。“看来我是打破了我的终生规矩。只是沾一点点求个吉利。干!”
他一口喝干酒,其他人也照着他的样做了。
此刻,麦西能够感觉得到房间里增浓的紧张气氛,几乎连肌肤都能感觉到。他放下他的杯子,看了遍安娜和史朗斯基,然后是萨里宁。
“我们可以走了吗?”
萨里宁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出发,上天。”
他一把抓起手电筒和他的降落伞,其他人跟着他钻出门外。

在赫尔辛基迈尔密机场,有着一间作为芬兰空军地面联络指挥所的小房间。尽管角落里那个砖砌的炉子将炉火生得旺旺的,但还是令人觉得非常地冷。空军指挥官刚刚被从在皇宫酒店举办的一个宴会里紧急传召回,当他抬起头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空军准尉时,他那张阴沉的脸现出愠怒的神色。
“他们这是在胡闹,马蒂?”
那空军准尉年纪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身子高且微有点背驼。
他身穿着航空的厚大衣,扎着领巾并带着手套,在他的帽子底下则套着一副不是跟航空衣着配套的翻毛皮耳套,使他看上去显得有点滑稽,但这样做可以让他的耳朵保暖。
“我恐怕得照做,长官。这是一号特令。要是那架飞机飞离了地面,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它截下来,不能让它飞入俄国的领空。”
“国防部的人脑子肯定出问题了,要我们在这种天气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鬼事?上头的指示在哪?书面命令呢?”
准尉耸了耸肩。“我希望我能知道怎么回事,长官。但你也知道部里的那些高官。他们向来是把我们当作培植的蘑菇——蒙在黑暗里,丢上点难弄的粪屎料。没有书面的指令下来。”
空军指挥官怀疑地摇着头。“那么,这是不符合规定的。我先要证实这道命令的真伪。”
“我已经这样做了,长官。我跟空军总司令通了电话。命令是真的。”
“他有没有意识到我们这是在拿那些小伙子们的性命开玩笑?象这样的天气我连一只气球都不敢往天空放。”
准尉又耸了耸肩“我想命令非常明确,长官。这架飞机必须得不惜代价截下来。”
“是什么类型?”
“可能是一架C - 64 瑙斯曼,尽管我们还不能十分确定。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今天晚上只会有一架小飞机飞在天上。我有类似飞机的图画在这。”
空军司令官研究着准尉递给他的那张纸,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跟前。外面飞机场的停机坪上,大片的雪花在弧光灯的光线照耀下随着强劲的风势密集地狂舞着。这间指挥室就在那宽大的木结构飞机棚的后面,飞机棚里停着三架44年产的福克 - 沃夫飞机。
这些老龄飞机留在那里有八年之久了,这还是当年德国空军撤退时因没有过多的空间飞离赫尔辛基而仓促留下的。这些福克 - 沃夫飞机有着相当原始的雷达装置,碰到象这样的天气连吉普赛人的咒语都不用一句就可能一头栽下来。没有最好的飞机是不能在外面这种肆虐的天气飞行的;眼下的暴风雪已经是够恶劣的,而处在那些云团里情况还要糟。
空军指挥官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好吧,我想我们还是得照我们被吩咐的去做。但我还得亲自跟部里核实一下,只是为了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你真的确定是要我们飞上天空吗?”
“命令就是这样,长官。没有错。”
指挥官摩挲着他的下巴并叹气道。“我想这可能是有俄国间谍急着要逃回去。象这种狗屎天气只能这么解释了。要真那样,我希望能真的值得冒这种风险去逮获那家伙。我只能这么说了。”
他朝空军准尉点了点头并拿起电话筒。“那好吧,马蒂,执行那命令吧。我们最好吩咐小伙子们倍加小心。天上头会非常的难飞。”

两辆福特轿车左转驶离埃普镇的主干道,急冲上径通巴埃兰蒂特岛的小路。
布兰尼冈懊恼地咬磨着他的牙齿。他的手表已是8点10分了。斯普乔森之行完全是浪费时间。那个飞行员摔断了腿正静卧在床上,那是在一番豪饮畅欢后身子滑了一跤而造成的,他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飞行了。那条路又是糟得很,一路上都是雪堆和厚冰。一个小时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他焦躁地望了那芬兰保安局官员一眼。“那些靠近岛的当地警察怎么样?我们可不可以跟他们联系一下?”
斯登伦德对这种异想天开的提议报以宽容的一笑。“这个我也想过,布兰尼冈先生。不过是你说你想小心行事,你要找的那些人带了武器而且可能很危险。离巴埃兰蒂特岛最近的警察局开车也要半小时,而且当地的警察只有自行车可以用来上路。象这种天气,我们最好还是撇开他们。”
布兰尼冈又朝前倾着身子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老兄,你就不能再快一点吗?”
那个司机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他局促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要是我这样做了我们很可能就掉进沟里。这些路尽是坑坑洼洼的。”
“给我踩下你那只脚!”
司机犹豫了一下,然后将他的脚在油门上踩紧了。
布兰尼冈又回头看着斯登伦德。“还有多远?”
斯登伦德耸了耸肩。“这得要看路况了。或许十分钟吧。”
那辆福特车刚加速不久,就突然间滑冲了出去,车后尾横甩了上来。司机拼命地打着方向盘将车扳往右,以免滑进一条沟里。后面的车忙一个急刹车,尖叫着在路上冲着惯性力,拼命地想要停下来。布兰尼冈和斯登伦德忙转回头,看见那个司机拼力地想要控制住车头不要滑出路面,直到最后一刻才化险为夷。
他们自己的司机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
斯登伦德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敷了敷他的额头,然后抬头看着布兰尼冈。
“就象我说过的。十分钟可以到了。那是假设我们还活着的话。”
布兰尼冈瞟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夜色吞没了大海,整个天空是一团漆黑。
凌厉的狂风刺痛着他们的脸,四个人边哆嗦着身子边走向飞机棚,萨里宁走在头里,晃着电筒在前面照光。一根长长的电线从发电机拖到外面冰地上,麦西和史朗斯基帮忙把飞机棚的大门推开,萨里宁打开墙上的开关,一排串黄灯光度很强地照亮在冰地上,光线照及到外面黑空一百米远。
“我们的跑道灯。简陋但很管用,”萨里宁得意地宣布,他对麦西说道。“你可以让这些灯一直开着,我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回来。”他掀去罩在引擎上的毯子,移掉定住滑橇的塞木。
“来,我们把这宝贝移出去,”他说道。
大家一起帮忙把瑙斯曼推滑出去让它沿着坡道下滑到冰地上。飞机又顺势滑了几米,然后才停下。萨里宁叫他们朝后靠一点,他要发动引擎。然后他打开机舱门,将身子撑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瑙斯曼的引擎轰鸣起来,螺旋桨旋转着打破夜里的寂静,声音听起来就象一只巨大、发怒的黄蜂在嗡鸣着。当萨里宁检查着仪表、拨动着控制板上的开关时,麦西抬头看着夜空。
暴风雪很明显变得更为猛烈了,大片的雪花在四周飞舞着。安娜和史朗斯基用力拖住他们的降落伞,他们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古怪可笑,一身臃肿的跳伞服,戴着头盔和风镜,旁边还有一只破皮箱。
麦西随着喊音回过头来,在飞机引擎的轰鸣下,萨里宁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就等你们了。”此刻,他仰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摇头啧了啧他的嘴。
麦西忙跑过去,将头探进开着门的机舱。“怎么啦?”
萨里宁摇了摇他的头。“看起来真的是两眼一片瞎了。”
“那你还可以起飞吗?”
萨里宁咧嘴一笑。“没问题。我担心的是回来的时候。到那时才真的是麻烦。你要确保信号发送机上的绿色指示灯一直亮着。”
当麦西退回身子,萨里宁朝史朗斯基和安娜喊道,“我们最好动身吧。我可不想拖得太久。”
史朗斯基抬头看着那吓人的云层,雪下得更猛了。他问萨里宁,“你肯定这玩意儿会安全吗?”
“绝对可以。”萨里宁朝安娜笑道。“全部上机。让我们把这架老爷飞机弄上天空。”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紧张气氛。麦西对史朗斯基和安娜说道,“好了,我想就这样了。”
他握了握史朗斯基的手,然后是安娜。“祝你们顺利。”
看起来也没什么其他话好说了。就在这时,安娜犹豫了一下,然后她倾上前来,深深地在麦西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德 斯维达尼亚,杰克。”她用俄语深情地向麦西道别。
麦西怔怔地看着她那张冻得发僵的脸,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爬入机舱,史朗斯基跟在她后面,他关上机舱门,麦西则朝后退去。
随即,萨里宁加快了发动机的转速,裹起的雪花在麦西的身周围狂舞着,好象刮来一阵猛烈的狂风似的。马力加足后,飞机开始费力地爬动着,麦西看见舱里那三张脸,萨里宁在前面驾驶座上操纵着,安娜和史朗斯基坐在后面。麦西竖起他的大拇指以祝成功,史朗斯基做着同样的手势。
当滑橇在冰上开始慢慢移动对准那一排串黄灯时,冰面上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马力提升的轰鸣,这是萨里宁将变速杆挂到前档。稍纵片刻,螺旋桨飞速地旋转起来,然后瑙斯曼推进得更快了。
只几秒工夫,飞机便加到全速,然后这架小飞机高速地在此起彼伏的冻结海面上掠行着,滑橇不时地撞到突起的冰堆而颠晃着。
随后引擎的声音便消隐在狂风的呼啸声里,飞机也被吞没了而消失在鹅毛大雪和夜色中。

在五千英尺的高度,飞机疾掠在黑色中茫茫云海之上。中尉埃卡迪•巴辛科,年纪二十一岁,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深渊般的黑空和闪烁的星点以迅猛之势扑向他的飞机舷窗,这是苏联空军米格15P在高速飞行,眼前的这单调场景都快要让他打瞌睡了。他打了个呵欠。科里莫夫涡轮喷气发动机的噪声在他的耳旁轰鸣着,他疲倦地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擦擦了他鼻子。
真没劲。
他本来应该是在塔林的休息室里,坐在烤火炉旁暖暖他的双腿。夜间象此时飞机底下的那种暴风雪出门简直是发疯了,这种天气人和野兽都不会出外溜达,可列宁格勒空军基地的指挥官却坚持要空中巡逻,还叮嘱飞行员要加倍警惕。
真是疯了。
巴辛科用他隔着手套的手指轻抚着仪表板,不禁微露出笑容。
她真的是一架漂亮的飞机,是最新型的米格机。配上机后那台如万头野豹怒鸣的发动机,这飞机的时速可以达到一千公里。
巴辛科热爱这架米格机。
他的一大遗憾就是他生得太晚了没能年长到赶上那场战争。要是逢上在冰冷的波罗的海上空的一场空战,这种飞机能够照着飞行员的意愿配合到近乎完美的地步。有了这样一架战斗机,他可以把那些该死的德国鬼子全部从蓝天上击下,这是毫无问题的。他的皮手套里面的大拇指玩抚着控制杆顶上那光滑的红色圆盖,在这可翻开的圆盖下是那些红色的塑料键,这些键可用来发射两枚23mm口径和一枚37mm口径的榴弹。
他醉心于将敌机击落的幻想之中。将它打得一团火焰往下掉。不象现在这种无聊的夜间空中巡逻根本就没什么事干。不过起飞的时刻还是能给人以几分乐趣,离地后便是以比子弹还快的速度攀上天空。飞机昂首怒冲着拨开白茫茫的雪空,然后一头扎入清净的夜空。这是一种令人敬畏与刺激交杂的感觉,一种他永远不会感到乏味的体验。
至于那些芬兰佬……哈!
那些靠驯鹿吃饭的蠢人几乎从不敢越过雷池半步进到苏联领空。不过在1940年,在卡累利阿湾他们倒是凶狠地顶住了强大的红军,对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己的父亲就是当时的战死者之一。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特别要求在这个岗位。如果机会出现,有芬兰人进入他的飞行领域,他会不遗余力地将其摧毁,烤熟那王八蛋。
飞机一阵颠簸,前行速度突然加快,一股湍流裹带着飞机,然后飞机就稳速下来。巴辛科检查着他的各项仪表指示。一切都完美无比,所有圆度盘上的白色指针都处在最佳位置,准准地齐排直立着。
还有六分钟的巡逻,然后他就准备掉头返程回到塔林的基地。在休息室里来上几大杯伏特加,再去跟玛格达幽会。他的丰满的爱沙尼亚女朋友脱起她的衬裤比米格机还快。巴辛科一想到今晚那将至的销魂时光便禁不住咧起嘴来笑了。
他启开机载的雷达,指示器指示着装在米格机头罩内的天线指向。他漫不经心地旋调着拨盘,直到指示器下指着底下灰茫茫的云层。他扫了眼绿色荧屏。除了杂波点什么也没有。
突然间他看见一个明亮的白色尖头光标,在前下方二十哩处。然后又是一个。跟着又是另一个。三个光标。
瞬然间,它们又一下子消失了。
妈的!
巴辛科顿时警醒起来,擦了擦他的眼睛。他是真的见到什么东西了吗?在恶劣的天气里,雪花有时会给你象见到鬼影似的错觉。或者是雷达出了问题。
但三个明亮的光标……?
三架高速的飞机在那使人迷眩的暴风雪旋涡里,深夜十一点就在那里,尽管此刻还在芬兰的领空里,但却朝着他的这边飞来。
他妈的怎么回事……?
是他的雷达在跟他搞鬼。
这有可能只是噪波点。他可以呼叫塔林的雷达组,但那些懒鬼在恶劣的天气里是不大会回话的,有时是接收条件太差而辨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不管怎么说,到下面去看看也没什么坏处。那云是东一块西一块,所以他或许能看见什么东西。他将变速杆松回,喷气发动机的吼声减弱至无声,然后米格机的机头倾下,很轻松自如地降下。
巴辛科的眼睛一刻不离雷达,手指焦躁地拨弄着控制杆上的那红色圆盖。
任何人要进入他的巡逻区域,那么他们就将 被从天上打落下来,妈的……

麦西站在炉子边,紧张地点燃一支烟。
当他在暖和他的手时,他的两只手都在失控地发抖。它们已经在外面冻麻木了,他跑去倒了一杯伏特加以止住他身子的发抖,跟着他又检查了下那无线电信号机。面板上的绿灯仍亮着。很好。外面一阵狂风呼啸而至,他听到风雪猛撼着窗格便抬起头来看,心中暗暗道,“耶稣,这是什么夜晚呵?”
他一口咽下伏特加跟着又倒了一杯,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在炉边。顶上的灯突然闪灭了几下,然后房间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狗日的。
发电机出毛病了。他得让它再工作起来,不然的话没有外面那些临时跑道灯萨里宁就不能着陆了。他竖起他的衣领,摸索着急急冲向门口。当他刚打开一点门,一股刺冷的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被着一股巨大的冲力将门连着铰链猛击而开。
夜色中突冒出几条人影扑进屋内并直向他冲来。他被猛掀而起,倒头跌在地板上,并将一张椅子也撞翻了。
“搞什么……?”
当麦西想要挣起身子时,一样铁器般坚硬的物件砸在他的脑壳上。


第二十九章



简尼•萨里宁已经开始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他正在冒汗,汗珠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起飞二十分钟后飞机就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在五百英尺的高度,在迷眼的白色暴风雪中,飞机穿入厚厚的漩涡云中,这架小飞机东飘西摇的象一只放在飓风里的气球。萨里宁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飞机,直觉告诉他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他扭头瞟了眼他的乘客。那姑娘的脸简直成了一张白纸,看上去她随时随地就要呕吐。那美国人倒看上去十分镇定,但他紧紧地抓住座椅以不让自己被甩出去。幸好这两个人都已用安全带绑扎在座椅上。
当瑙斯曼又猛烈摇晃时,萨里宁忙回过头来。一道闪电出现在窗前,飞机舱的玻璃一下子被照得透亮。无数道宽宽的静电脉络迅速地在驾驶舷窗的每格玻璃上延展着,就象快速生长的葡萄藤在窗外蜿蜒攀爬着。这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萨里宁转首朝他身后的乘客大叫道。
“这是翼梢电光。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象这种天气你会常常碰到的。不用怕,它不会有什么危害。”
史朗斯基问道,“再过多久我们跳伞?”
“大约再过十五分钟就可以跳了。我们不能躲在这云里太久。这比我想象的要来得恶劣。你们最好先检查一遍所有的东西作好准备。空投以前我会叫你们的。”
他转回头去扫视了遍他的仪表指示,忙乱地拨弄着面板上的一个转盘,史朗斯基和那姑娘检查着他们的降落伞扎带。
史朗斯基看着她。“没事吧?”
安娜的脸色都发青了。“你可没跟我讲情况会是这样子的。”
他笑了。“有些事还是事先不知道的好。别怕,很快我们就熬到头了。”
突然间一阵喀嚓嚓的巨响,瑙斯曼一下子大幅度地倾斜起来,然后又是另一阵巨响,飞机横身翘起倾向左侧,萨里宁拼命地操作着操纵杆要控制住飞机的平衡。安娜一把猛抓住史朗斯基,直抓得他发痛。
“怎么回事?”史朗斯基朝着芬兰人大声叫道。
“是雷电在劈我们。上帝,这雷劈太厉害了。这样下去会出危险的。”
突然一阵象机关枪的声音犹如凶暴的浪涛密集扑来,震颤着飞机,狠命地摇晃着它。随即震扰如退潮般地消去,然后慢慢地又作响起来发作,只是这一次要来得更加猛烈,直到这飞机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狂猛地摇撼着。
萨里宁在噪声中大叫着,“我的天,耶稣。”
“这又是什么鬼名堂?”
汗珠都从萨里宁的眉毛上滴落下来。“这是冰雹,象网球大小的冰雹在袭击我们。我们得赶快钻出去。我们只能在云外碰运气了。”
“我记得你说过这玩意儿能抗得住任何东西?”
“我没想到会变得这么糟。抓紧了。”
他将控制杆推向前,并松开变速杆,瑙斯曼开始机头朝下。有那么片刻冰雹和雷劈甚至变得更加暴烈,然后他们冲入一片朦胧的万里夜空,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一切顿时都平息宁和了下来,有的只是一絮絮的薄云和一片片雪花从他们机旁疾掠而过,底下就是冻结的波罗的海。萨里宁遥指着左前方远处一片微弱朦胧的亮点区。
“那就是塔林。再朝东过八分钟就要空投了。”
突然间一阵疾风从旁嗖然而过,瑙斯曼被着这股气流刮带得猛烈摇晃着。萨里宁忙朝上看着,只见一道灰光如闪电般地从他们的机旁疾掠而过。
“噢我的上帝!”
“那是什么啊?”安娜急叫着问道。
萨里宁还未及回答,他们就看见一阵弹射火力紧贴着右处曳光而过,跟着又是另一道灰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吼叫着从旁擦过。
“妈的……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我们遇上伴了。让我看看怎么对付。”
他迅速加速,将控制杆拉后,放下飞机的襟翼,瑙斯曼又升回入漩涡云中,当云雾包绕上来后,飞机剧震起来,刚才的那雷劈和雹袭又来了。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史朗斯基问道。
“我哪里知道,”萨里宁气急败坏地答道。“那是芬兰空军的福克 - 沃夫飞机。我真不明白。那些家伙不应该在这样的天气起飞。而且他们是飞在苏联领空。我们一定是被赫尔辛基的军用雷达给探到了,空军想要搞清楚。他们可能以为我们是借着坏天气飞行的一架俄国人的侦察飞机,所以他们会开火,但这也说不通。”
“我们怎么办?”
“我们别无选择。呆在云里飞下去。不是很舒服,但总比在云外让我自己的同胞朝我们开火来得更安全。”
萨里宁快速收起襟翼并检查着他的仪表指示。他脸上的汗珠晶晶发亮,仪表板因为气流被震得很厉害。给人的感觉就是好象这架瑙斯曼小飞机是开在鹅卵石路上,然后,当襟翼被收进来后,这被颠的感觉慢慢地减轻了,但仍没完全消除。
“再过三十秒我们就到爱沙尼亚上空了。要是那些福克 - 沃夫的飞行员脑子清醒的话他们应该不会跟我们飞进来。我估计到空投区还有七分钟的时间。等我叫跳,打开那门就准备跳。别磨蹭太久了。”
他回过头去照应着他的仪表。这等待看起来就象永远不会结束似的,这架瑙斯曼又不住地剧烈摇摆着。终于他回头大叫道,“我要钻出云了。准备好开门。我会尽快找到你们的空投地点!”史朗斯基和安娜都作好了准备,然后萨里宁松回变速杆,并将操纵杆推向前。数秒工夫他们穿出云外,飞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上那几乎静滞的夜空。夜景因那片片雪花仍显得依稀朦胧,但他们还是能看得见远处塔林的灯火。萨里宁戴上他的耳机,边细调着无线电接收器上的拨盘,边注视着他的仪表反应和指南标针。
“见鬼!”
“现在怎么啦?”
他回头看了眼史朗斯基。“这里应该收得到俄国人的指向讯号,但我只听到杂声。这该死的天气。”
他朝旁边的舷窗张了眼外面的朦胧夜色,汗珠都从他的两边太阳穴渗出来了,他极力想要辨识底下陆地的地形。照史朗斯基和安娜看来他想要看清下面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底下的陆地都是一片夜色笼罩下的淀白色雪原,处处闪烁着晶粒光亮,但突然间他身子一紧,聚神听着耳机。他拨转着仪表板上一个转盘,然后猛转过身来大叫道,“得到指向讯号了!二十秒后空投。把门打开!”
史朗斯基将舱门推开。一股刺冷的寒风猛刮进机舱。看起来要把门完全打开是不可能的事,风力顶着那门就象在推着千斤重的门,然后终于它被推到底,史朗斯基将它用钩子钩牢。他抓住安娜的手臂,将她拖近身示意她先跳。
她移过他身旁来到门边,然后萨里宁大吼道,“跳!跳!跳!”
这刹那间她显得有点犹豫,随即史朗斯基将她一把推了出去,数到三,自己再扑身在她后面跳下,顷刻之间便被那狂风夜色吞没了。
机舱里,萨里宁一只手把握着操纵杆,朝后探过身松开钩子,门“咣当”一声闭合上了。他将它定住位,然后转回身来,瑙斯曼突然一阵倾斜,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衡。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抹了把一脸的汗水,然后驾着飞机划了个漂亮的圆弧。此刻他只希望那些福克 - 沃夫别再埋伏在什么地方,因为他们要真的是那样,那他可就遇上麻烦了。所以这意味着他还得呆在云里,尽管这样有着一定的危险。
他咬了咬他的牙,又长吐了口气。“好吧,宝贝,让我们看看能不能让你顺利回家。”

埃卡迪•巴辛科浑身热血沸腾,如烈火在熊熊燃烧。米格机撕开云雾,在五千英尺的高度,以四百节的速度显示疾冲着。
一分钟以前他又在雷达上看见了另一个尖头信号。一个较慢较小的信号。一架小飞机,他心里猜想着。几秒钟后它在屏幕上的杂波点中消失了。巴辛科皱起了眉头。他肯定他是看见那信号就在他的近旁处,可能就是几英里远而且慢慢地移动着。这不会弄错的。
他先前探到的那三个尖头信号一直在时隐时现,他没法跟住他们。这都是那该死的天气搞鬼,使得雷达没法正常工作,但他们不容置疑地就在那儿。三架高速飞机和一架小型飞机就在那迷眼的雪花云里的什么地方。
眼前的现象实在叫人搞不懂。这就象在玩俄罗斯左轮枪游戏。那小飞机可能是一架侦察机,但象这种天气这也讲不通,而且如果他没搞错的话,那三架快速的飞机看起来正在追逐着那架小飞机。
除非那架小飞机是苏联的?
是一架从列宁格勒空军基地飞出的侦察机误撞入敌人的领空,而芬兰人在追他。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巴辛科搔了搔他的下巴,又扫了眼雷达。
几秒钟后那三个快速的尖头信号又出现了。就在五英里远,并正朝他快速飞来。这一次他们一直出现在屏幕上。但却没有了那架小飞机的信号。或许芬兰人已经把他打掉了。
一念及此,巴辛科便不禁怒火中烧,对那三个尖头信号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呆在那儿别动,你们这些狗东西。”
他决定飞出云外看看能否用肉眼看到他们。如果他能,那么他保证他会把那些芬兰人从天空中打下。那飞机朝苏联领空逼得够近了,看他们的机动灵活性和那速度,这只能是军用飞机。巴辛科咧嘴一笑,他关掉了自动驾驶,将操纵杆松向前面,又拉回变速杆。
米格机减低了速度,没入云中,跟着便遭到一阵猛烈的、似乎永不停止的冲击,但十秒以后,当他飞出云外进入一块突然开阔的空域并开始准备拉回操纵杆时,巴辛科的下巴一下子惊骇地张开了,他的双眼惊恐地圆睁着。
他看见那架小飞机恰恰就在正前方,笔直地对着他冲过来。他疾忙拼命地将飞机转向右舷。

这世上要真有地狱的话,那么眼下就一定是了,简尼•萨里宁心里在想着。
静电弧不住地划过舷窗玻璃,脉络状的电光就在他眼前闪舞着,而那架小瑙斯曼就象发了性子的野马在猛颠着,大块的冰雹又开始在肆虐猛击着,机身被震个不停。
他以前许多次碰到过坏天气,但从来没象这么恶劣的。况且平时要看见暴风雪的云层都是尽量躲得远远的。
这一次是不可能躲了。过了一会儿,当他检查着他的仪表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向下气流一下子将他压出云层外,飞机被疾推入一块开阔的黑色夜空中,当萨里宁的耳朵听到一阵轻微的嗥鸣声,本能的反应使得他忙抬起头来看。
“我的天!”
他看见米格机的机灯,它正吼叫着朝他径冲过来。
“耶稣……不!”
他拼命地将操纵杆推向右,瑙斯曼一个急转,其扭转力之大,使得它的壳体“喀嚓嚓”地从机头一直豁裂到舱门。
米格机撞到了萨里宁的左翼,随着一记可怕的震颤和轰响声,左翼硬是被撕扯掉了,然后是一阵金属爆开声,在萨里宁耳边轰然响起,瑙斯曼一下子歪向左边。
萨里宁突然间有着一种奇特的感觉,好象他是腾空悬在半空中,片刻间,在他身后又响起第二记巨响,米格机被炸开了花,发出耀眼的光芒。
近乎只一秒间隔,又响起了第三记爆炸声,但这一次是直接将萨里宁的驾驶舱炸爆开,并且如打连环雷似地响个不停,这是他自己的油箱被点着了。
这是一阵极短暂、极强烈的炙痛感,然后他即被一团橙黄色的火球给吞噬了。

史朗斯基在冻人的夜空中往下飘降着,剧强的寒气直渗到他的骨子缝里,冰冷般的寒风猛刮着他的双耳。在他左方的远处,闪烁着从塔林发出的光亮。从机上跳下后他数到十,跟着他猛拉一下开伞索。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被往上一吸,当降落伞张吐开来时,他的呼吸空气也如同被飕然抽空似的。
当他往下飘落时,他看见底下白色的原野和一片片黑漆漆的森林。他努力着想要尽快地恢复他的方位感,他看见右方的远处有一条延展的公路,还有几块亮灯区,再就是路两边街灯的光影区。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长排军用车队的车灯沿着公路蜿蜒游移着,他猜想这是一条主干道。他伸长着他的脖子,在绑带里扭着身子,想要看看安娜的降落伞。
空中什么也没有。
当他再往下看时,那雪地正迅速地上涌着扑向他。当他摆好姿势准备落地时,一股风突然而起将他刮向右方。他看见黑压压的森林边缘正赫然朝他逼近,他拼力地想要偏到一边,猛踢着他的腿,刚刚好跟树木擦身而过。他紧紧地拉住绑索直到降落最后一刻,然后他放松身子,重重地倒在雪地上并就势打了个滚。
他扯开他的绑索,一边支起身子一边收着他的降落伞,并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平地后面,在隆起的坡地上是一片又高又密的白桦林。在他正前方,他看得到远处冻结的波罗的海,一片灰蒙蒙的浩瀚冰海。他估算他是在离空投地点两、三百米的地方。
但安娜在哪里?
他化了几分钟的时间脱掉跳伞服并将降落伞和随带的装备器械埋起来。他决定从衣箱里拿出军服将它另埋在五十米远的地方,他在附近矮木丛里挖了个洞,然后他整了整他的衣帽,带着衣箱朝林子那边迈步走去。
当他穿过林子来到另一边时,他看见坡下有一条小路,然后身子不由得僵住了,他看见一辆标着红星的吉斯军用卡车就停在路旁边。
当他刚要探手去摸托卡雷夫时,他听到一记武器的打开保险声,便疾转过身子。
突然间,一道光不知从林子里什么地方刷地射出,照在他脸上,他顿时被照得眼花缭乱,只听得一个人用俄语命令道,“别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史朗斯基眯眨着眼。那道光慢慢地从他脸上移开,往下照探着他的身子。然后那光从树后移出,现在他能看清是两个穿着军服的人,另外还有一个人影夹在他们中间。其中的一个人握着一支手枪,另外一个人则拿着电筒。
“走向前来。要慢慢地。”
史朗斯基移近了些。他看见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的大约二十多岁的克格勃上尉,另一个人是一个长得粗壮的军队里的上士,然后他的心一沉。
安娜站在他们俩人中间。她的头盔和护目镜都不见了,她的头发披散着,跳伞服也被撕破了,而且脸上现出痛楚的表情,显然是因为被那上士狠揪着手臂。
那个拿着托卡雷夫的上尉打量着他,并且得意地一笑。
“欢迎光临爱沙尼亚,同志。”


2008-2-18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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