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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12

第二十五章


芬兰
2月23日

五点刚过,在这个二月的下午,那架预期的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的幸运座客机从斯德哥尔摩飞来,在夜色中降落在赫尔辛基的迈尔密机场。
在机上,其中的三名乘客是麦西、史朗斯基和安娜•克霍列夫。
当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透过机舱口,在那几近北极的黑色笼罩下没有多少东西可用眼辨识到:星落般的闪闪灯点,都是从围洒在赫尔辛基滨海外的一连串小岛照出的,还有就是那茫茫无边的林海雪原的灰暗轮廓,但是四周都是笼罩在一片雾汽般的黑暗之中。外面此刻是零下二十度。飞机降落后过了十分钟,这三个人来到了到达大厅。
一名身穿磨破了的飞行皮茄克、颈上扎着条白色羊毛围巾的金发男子从候客的人堆里挤出来,兴高采烈地握着麦西的手。
“很高兴见到你,杰克。那么这两个就是我要送的货了?”
麦西转向安娜和史朗斯基。“我来介绍你们认识简尼•萨里宁,你们的飞行员。他可是芬兰最棒的飞行员了。”
萨里宁笑呵呵地跟他们握了手。照芬兰人的体形,他是够矮小的了,而且他的脸上又满是叫人害怕的伤疤。但尽管形象不佳,他看上去还是挺乐观开朗的。
“别听杰克的,”萨里宁说着一口标准的英语。“他是个老马屁精了。这一路飞过来,你们一定累坏了吧。我将车停在外面,那现在我就带你们去我们的基地。”
外面是非常的冷,而且是一片阴森、诡异的黑暗,只有一片雾汽状的微弱光亮呈照在那北极处的天边远际。
当萨里宁提着安娜的箱子,带引着他们走向停车场时,麦西看见安娜和史朗斯基两人脸上的异样表情。这个芬兰人在他们前面一跷一跷地走着,每走一步,他的腿都要往外甩一个弧圈。
等他走得比较远一点时,麦西低声问史朗斯基:“怎么了?”
“要是你没有注意到的话,我来告诉你,你的朋友少了一条腿。”
“你不必为这操心。简尼自己都不操心这。相信我,他是最好的飞行员了。他为德国空军干掉的俄国飞机光数得过来的就有一百多架了,而这当中的一半是他丢了那条腿以后打下的。”
“我想我是最好记着你的话。”
萨里宁钻入一辆小型的沾满泥浆的绿色Volvo车前座,轮胎上绑上了防滑雪链,麦西移身坐在他旁边,史朗斯基跟安娜一起坐在后排座位。
他们驶离机场才几分钟,安娜就已经入睡了,经历了长途旅程后,她实在是太累了,她的头枕在史朗斯基的肩膀上。

尽管天色是一片漆黑,但赫尔辛基仍是热闹非凡,色彩鲜艳的有轨电车叮叮铛铛地从旁驶过,这座城市和它特别能耐寒的住民都是非常的富有生气,尽管厚厚的雪层似乎盖没了所有的一切。所经各处街上的人都是衣着捂得严严实实的,而且都是颠步小跑着走路,好象一停下来就要被冻结住似的。
尽管腿有残疾,萨里宁开起车来却一点不费事。他开车经过市里沙皇时代的旧中心,赫尔辛基曾一度是沙皇御下的一块属地,一路可见芥黄色或崧蓝色的坚实的花岗石建筑,都是典型而独特的俄罗斯风格。最后萨里宁转到西面沿着海边的岩石路开。
黑暗下的波罗的海变成了一大片冻结了的冰层,他们稍稍偏往内陆方向开了半个小时,开过埃斯普镇以后萨里宁转向南,车头又朝向海边。十五分钟后,六、七个小岛的黑影在冻结了的波罗的海海面上隐现出来,但是在那一片冬景的岛土上,那些零星分布开的漆色鲜艳的小木屋都没有灯亮着。
“这都是些避暑度假屋,”萨里宁解释道。“但是在冬天,这里是非常的僻静,只有几个经得起冻的当地人。我们差不多就要到了。”
他慢下车速,他们拐了最后的一个弯,那海边公路便开始朝下斜了,他们看见一个地形崎岖的小岛,被厚厚的桦树遮没着。一座狭窄的小木桥将这小岛联到大陆上,桥的宽度刚刚只够容得下这辆Volvo车。尽管小岛有着那种幽僻的美,但在黑色下仍看上去显得阴森森的。
“欢迎光临巴埃兰蒂特岛,”萨里宁说道。
他们嘎吱嘎吱地驶过小木桥,来到一个小的山坳处,这里有几座漆色鲜艳的木屋,前面是一道蜿延沿伸的沙滩,后面则是丛莽的森林。烤火的柴木靠着一面墙堆得高高的,一艘钓鱼船的残骸无生气地趴在附近,一大团岁月肯定很久的冻结住的渔网挂在屋子边一个生锈的钩子上。
“这地方本来是属于一个当地的渔民,直到后来他灌酒过多而死为止,”萨里宁告诉他们。“这一点也不稀奇。看看这里,这是岛上唯一的住屋,非常地偏僻。冬天除了野兽根本就没人来这里,除非他们象我们一样彻底发疯了,所以我们不会有人来骚扰的。”

屋内全是颜色鲜亮的松木结构,而且非常的冷。
萨里宁点起两盏油灯,让他们环顾四周。底楼是一整间大房间,用作厨房和客厅,零星的几样家具是一张松木桌子和四张椅子,一张古式的长靠椅和一个照镜台,但地方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的一角还有一张小木桌,上面盖着一块厚厚的油布,遮掩着底下鼓鼓囊囊的不知什么东西。屋子的另一角有一个烤火的炉子,萨里宁点燃了它,并浇了点煤油在那些烤木上以保持火苗旺势,他带他们到楼上去看他们的房间。
他们的房间都布置得舒舒服服,每间都有一张简单的松木床,床旁边都有一盏油灯和一只床头柜,但房间里却都有一股难闻的咸腥海空气味。十分钟后当他们下楼来后,萨里宁将发电机开起来,并烧着咖啡。
在厨房里,天花顶上吊着一盏灯,几张地图摊在桌上,详细地画着芬兰的南部海岸线和俄国的西部海岸线以及波罗的海国家的地形。在一张地图上萨里宁用红笔画出了准备飞行的航线。
萨里宁笑嘻嘻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所屋子不是赫尔辛基的宫殿,那个咸臭味也不大好闻,但这也不过是住一个晚上,而且或许还比你们在波罗的海的另一边伊凡伙计的地方舒适许多呢。不过有时候这台发电机会出点毛病,那时就又得用油灯了。行了,现在来谈正事。这次的飞行穿越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五分钟,最多也就四十分钟了,这要取决于我们从这里起飞后可能遇到的风向。”
他指着那张做过标记的地图,他画的那条弯弯曲曲的红线从巴埃兰蒂特岛穿过波罗的海停在一个点上,就在爱沙尼亚塔林镇的外面一点点。“从这里的岛上到靠近塔林的降落地点,距离是七十五英里。真的是微不足道,要是一切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
安娜看着他。“这岛上的跑道在哪?”
萨里宁摇了摇头,咧嘴一笑。“没有跑道。这飞机装上了滑翼板,所以我们可以在冰面上起飞。不用担心,一开始或许会有一点颠,但你基本上感觉不到有多大的区别。”
麦西问道:“最新的天气报告怎么说?”
萨里宁笑了起来,一种全然无所谓的笑。“按照赫尔辛基的气象办公室报告,这天气对作秘密空投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今晚是强风,跟着就是强冷锋积雨云层的兆头,横穿芬兰湾的部分地区,预测明天晚上五点起云层可能会降到一千英尺高度。这类云会下雪或冰雹,甚至是雷暴。要是真的这样,我们就得要设法避开最坏的时刻。但还是等着瞧吧,看到时情形怎么样。气象预报不是一门很准确的科学,我是不十分相信那些气象学科的门道的。就象我以前的飞行教练经常说的,说谎话的小孩长大了就是当气象预报员的料。但要是我们幸运的话,这天气预报又没出错的话,那么等我们起飞后一进入航线,我们就保持在两千英尺高度以下,一直飞到我们的目标区。然后我们就象一块石头掉出云外,尽快找到我们的空投区,我就让你们俩人跳下去。”
他耸了耸肩。“穿过厚雪云层飞行对乘客来说不是一趟舒适愉快的旅行,因为在那里这会令人非常的难受,好处就是苏联人不大会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派他们的米格飞机在上空巡逻,当然,我不能百分之一百的保证。只能这样说,我是比较倾向乐观的。”他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看起来他好象就是喜欢在坏天气下飞行,喜欢做危险事情。
史朗斯基点燃了一支烟。“这难道就没有一点危险吗,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飞行,又是在一架小飞机上?”
萨里宁大笑起来。“当然有危险,但不会大过在晴朗的天空里被最新式的米格喷气式战斗机打下来的危险。那些机器是天空里最快的玩意儿了,甚至比美国人现在有的任何飞机都要快。用这种俄国式的劳斯莱斯喷气式引擎,他们可以飞到时速一千公里。那六千磅的推进力,可以让他们快速攀升象一只地狱里钻出的蝙蝠。叫人惊叹,不得不这样说。”
“那些雷达怎么办?”史朗斯基问道。“不用说苏联人的雷达肯定会扫描这一区域。”
“那是当然。” 萨里宁用手指在地图上靠近塔林的一个点上敲着。“就在这里有一个苏联空军基地,配备了米格15P全天候拦截机,刚刚新装了机载雷达。他们和列宁格勒的另一个基地配合在一起轮流进行波罗的海地区二十四小时的空中巡逻。要是有任何飞机进入苏联领空,他们立即就将它从空中打落,问都不会问一声。
“不过我还是知道他们操作的习惯,在极其恶劣的下雪天,米格机的驾驶员通常是保持在云层上面,因为他们还不是十分熟悉这个新装的机载雷达的操作。可是那个空军基地自己也有一个雷达系统,另外有一个在唐堤兵营里的苏联军队指挥部里,就在塔林外面一点,而还有一个在那古城里一个教堂塔上,圣 奥拉斯教堂,就在当地克格勃总部的旁边,或许可能这是这城里的最高点了。这三个雷达点一直跟巡逻的米格机保持联系,一有情况就通知飞行员。”
他露出微笑。“在晴朗的天气,我相信教堂里的观察哨连一只黄蜂的翅膀振动都能测到。但是在坏天气,又再加上雪和冰雹,苏联人的雷达观察哨就分辨不清屏幕上一个目标物和天气造成的杂点的区别了,这就是恶劣天气帮忙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准备尽可能低地在云里飞行,避免被他们的屏幕测到。可是真正危险的时刻,是在我们到了空投区钻出云层的那段短短的时间。这是一个会让我们受到他们雷达注意的薄弱时机,伊凡伙计肯定会睁大眼睛感兴趣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迅速地发现目标点让你们跳伞。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这实际上只是我的问题了,你们不必为此操心。哪怕伊凡伙计作出反应,你们已经在那个时候跳伞了,幸运的话,我也早已经在回家的路程上了。”
史朗斯基有点怀疑地看着他。“这整桩事情听起来有很大的风险。你真的认为这事情能行得通吗?”
“小菜一碟。相信我。”萨里宁抬眼瞧着安娜。“这事看起来要比实际上来得吓人。飞行员们老是喜欢夸大一项任务的危险性,尤其要是有个女人在场的话。这样更显得他们有英雄气概和勇敢精神。”
“要是天气真的变得很糟糕的话,你的飞机经得起颠吗?”
萨里宁朝史朗斯基点了点头。“外面飞机棚里这架小瑙斯曼飞机可以毫不费力地在最糟糕的天气飞行。经历过这样一次飞行,乘客们或许会被吓昏,但他们仍会活下来,而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这飞机的结构就象他妈的砖房一样牢固。”他又瞧了一眼安娜,笑嘻嘻地。“还要请你原谅我这种表达方法。”
麦西走到窗跟前,看着外面冻成一片的滨海。在这个极北的地方,他知道冬天里要是能看到几个小时的哪怕是微弱的阳光也算是不错的了。那黄昏的微光有着一种奇异的阴郁消沉的效应。他回头看了下萨里宁。这个人是个技艺高超的飞行员,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狂汉子,一味追求危险的刺激。有时候麦西在心想他腿里的弹片有些部分是不是也跑到他脑袋里去了。
“好吧,简尼,那么时间安排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萨里宁坐在桌上。“明天晚上云层预计出现在这里的东南方。要是天气预报的伙计们准确的话,这样应该可以掩护我们直到爱沙尼亚海边那里。按照我的计划,如果我们在晚上八点三十分动身,上路后飞过大约二十英里后,我们应该会跟那些云层会合。我们飞的路线就是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线。“几乎是直线穿过波罗的海到达空投区域。我知道俄国人指向信号的频率,等我们接近了塔林我可以利用那些指向信号来作为更准确的航标,这样我就可以得到空投点的参照。”
麦西皱着眉头。“那如果天气真的象你说得那么糟的话,那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应付的。我可以低空飞行,需要的话可以降到离地五百英尺以内。一旦我们钻出云层,我应该能看得到塔林城的灯光。那里四周的地形都是非常的平坦,所以我们在云里摸瞎子飞行时应该不会撞上任何山头。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应声,萨里宁的笑容咧得更开了。“很好,这就是意味着你们相信我了。” 他甩着他的腿站离桌子并对麦西说道,“来吧,我让你的朋友们看看那个将带他们去地狱爪牙门的小美人。”

萨里宁带着他们到外面,穿过木头走道来到飞机棚。
这是由原先的船棚改装而成的,棚子的前后各有两大扇木门。萨里宁将所有门都打开,展露出一架小小的、模样壮实的单引擎上翼机,机身全漆成白色的。飞机没有标记,它的落地轮子改成了滑翼和轮子的两用体,这样它就既可以在冰面上又可以在跑道上起飞降落。引擎套着罩子,螺旋桨则被一条厚厚的毛毯盖着。萨里宁不无钟爱地用一只手拂着右舷的边缘。
“很美,是不是?这架瑙斯曼C - 64小型飞机,是加拿大设计的,在战争时被美国空军使用。在汉堡的一次军用剩余物资的拍卖会上,我近乎是不花钱拍到了她。她最适合在寒冷气候的国家里,最多可以乘上八个乘客飞到一百四十节。不过在这样的气温下,她需要象婴儿一样地小心照料。一天里,你要发动几次引擎,不然的话,油就会结住,引擎的金属部件会因为严冬而裂开。”他看了下他的表。“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最好站得靠后一点。”
大家都站在敞开着的飞机棚后门的外面,萨里宁掀掉罩着引擎和螺旋桨的厚毯。他麻利地撑起他的身子钻入舱内,再最后将他的假腿甩进去。他发动起引擎,开着油门空转了十分钟光景,那噪声几乎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就这样把油热起来。接着他把油门杆拉到空档又再开了五分钟,然后关掉了引擎并钻了出来。
“行了,这可以撑四个小时。现在是让我自己热身的时候了。这种要命的冬天里,在这个时辰或其他任何时候,就象其他许多会享受的芬兰人一样,我得去喝上一两杯上劲的,免得自己给冻裂了,也不让我的血给凝住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来一点?”
麦西说道,“这听起来倒是个好主意。”
他瞧着史朗斯基和安娜。史朗斯基的嘴角边挂着紧张的表情,他的眼神里满含着不安的悸动。他看起来就象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躁动着等着被放出,麦西心想现在开始一切紧张的迹象要呈现出来了。安娜倒显得很镇定,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她忐忑不安的心境。
史朗斯基说道,“谢谢你的好意,简尼,不过还是下一次吧。”他又看着麦西。
“接下来怎么安排?”
“今晚我们要再熟悉检查一遍武器、衣服和证件,所有你跳伞时以及以后用得着的东西。不过现在这段时间,无事可做,就等着。”
“那么我带安娜去稍微地散散心怎么样?”
“你想要去散什么心?”
“开车去赫尔辛基逛一圈然后回来。要是我们可以借简尼的车用一下的话。”
麦西满腹疑团地看着史朗斯基,史朗斯基说道,“杰克,我们缩在飞机上有十六个小时了。我需要吸一点新鲜空气,身子骨活动活动一下。安娜也需要。”
麦西看着安娜。“你有什么意见?”
“我想埃历克斯是对的。”
不安的气氛开始在增浓僵化着,经过那一切周折后,现在捱到了一种紧张窒息的极点,麦西心想倒也该需要松解一下。
他又看着萨里宁。“怎么样,简尼?”
芬兰人耸了耸肩。“我无所谓。”他拿出那Volvo的车钥匙,朝史朗斯基一扔。“就是小心点路面,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结了冰。还有开回来之前,不要碰酒瓶子。这是这块地方警察唯一禁止的事。”
麦西对史朗斯基说道,“那就这样,不过我要你们俩九点回来,不要再晚。”
“这是我们走之前最后一次享受自由的体验。杰克,我想你还欠我们一顿精美晚餐的饭钱。”
麦西掏出他的皮夹,递给史朗斯基一些芬兰马克。“你讲得没错。那就算是华盛顿的犒赏吧。别给我迷路了,你们俩。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小心点。”



第二十六章


华盛顿
2月24日

时间将近凌晨两点。在倾盆大雨之下,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福特轿车停在白宫的后门。
当三名乘客钻出车后,秘密保安人员疾速地将他们引进椭圆形办公室。
总统艾森豪威尔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穿着件睡袍,他的那张橡皮脸看上去十分疲惫而耷拉着,当那三个人被引进房间时,他微微欠起身子。“坐吧。咖啡就在桌上,要是你们想喝的话。”
在一边的桌上放置着一罐热气腾腾的咖啡,旁边还有几只杯子放在一张盘子上,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碰这咖啡。外面探照灯的光线静静地洒照在宽广的草坪上,并透映在窗户上。当这些人落座后,房间里凝聚着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
爱伦威尔士•杜勒斯,中央情报局的新任局长,就坐在紧挨着艾森豪威尔之下的椅子上。这个局长刚刚在六个星期前被委任,而宣誓就职还得要四天以后,六十岁的杜勒斯是中情局第一个搞学问出身的局长,但无论其外貌体形也好,行为举止也好,都不象这种类型的人。
这是个个子高大、肩膀宽阔、留着一头乱糟糟白头发和胡子的纽约人,他性情随和,喜爱交际。可是这个凌晨,他的脸却紧张拘谨,全无平日里那引人注目的洒脱风采。作为一个出色的情报负责人,他曾在战时在瑞士领导着美国战略情报局(OSS)在欧洲的活动,一手策划着打入纳粹德国的秘密行动,其中非常出名的就是黄昏行动,在大战最后而又惨烈的阶段党卫军将军卡尔•沃尔夫率领驻意大利的全部德国军队投降。
一个平时镇静沉着而又轻松诙谐的人,此刻在这二月凌晨,却看上去脸上愁云密布。
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是苏维埃行动处的局长助理,威廉姆•季•沃勒斯,和卡尔•布兰尼冈,特别行动负责人。这两人都面对着艾森豪威尔办公桌坐着,而且跟杜勒斯一样,都是看上去紧张不安。
当艾森豪威尔开始会议时,时间刚刚好是两点,他用那种刚刚睡醒过来和长期抽烟过多所特有的混浊粘滞的声音发话道,“你最好开始吧,爱伦,凌晨一点半被叫醒可真够叫人受的,所以不要浪费时间了。”
杜勒斯朝前倾了下身子,正式介绍旁坐的其他两人。“总统先生……,苏维埃行动处局长助理您已经认识了。”
局长助理朝艾森豪威尔点了点头。“总统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比尔。” 艾森豪威尔说毕皱了下眉,轻轻苦笑了一下,又咕哝道,“不过看情形也许高兴不起来。”
“阁下,这是卡尔•布兰尼冈,”杜勒斯继续快速介绍道,“苏维埃行动处特别行动负责人。”
布兰尼冈刚想从座位上欠起身子致意,但是艾森豪威尔摆手叫他仍旧坐着。
“随便些,布兰尼冈先生,凌晨两点,在白宫不用再来正式场合上这一套了。爱伦,还是谈正题吧,我想这一定不是什么喜人的消息吧?”
布兰尼冈又坐了下来,杜勒斯清了清他的喉咙,“阁下,我相信我们遇上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艾森豪威尔没好气地说道“这个你不用说我也看得出来,什么事?”
杜勒斯将一本红色的文件夹推到艾森豪威尔面前,上面盖了“仅供总统参阅”的章印。
“总统先生阁下,今天凌晨我们相信莫斯科方面可能已经觉察到我们实施雪狼行动的意图。”
艾森豪威尔霍地站起身来,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脸色立即转白。“你们能肯定吗?”
“据我们所掌握的可以说是肯定了。”
艾森豪威尔长长地吐了口气,将一只手搭在后颈背抚动着,似乎要卸去些他自己内心里激增的紧张情绪。他轻声叹道,“耶稣,这可真要命。”
当他瞪着房间里另外两个人时,脸上立时泛起了责难的怒气,然后又瞪着杜勒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样一个在你们部门历史上最最要紧、最最机密的行动怎么会弄砸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鬼岔子?”
杜勒斯颤抖着手,打开文件,递给艾森豪威尔。
“所有的细节都写在里面,总统先生。不过为了节省时间,我先简述一下。就在昨天晚上十时半,在纽约,苏联联合国使团里的一个叫基斯洛夫的外交使者乘上一架去伦敦的飞机,那架飞机然后再续飞莫斯科。犹如您可以想象的,这个基斯洛夫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外交使者——他是纽约克格勃组织的头目。他随身带了一个外交公文袋,我们相信里面装有一份机密文件的复印资料。这份文件也就是我们交给麦西的有关斯大林私人的保安状况和个人的起居习惯。”
艾森豪威尔皱起了眉头。“是什么会使得你们作这样的猜测?”
“这说起来比较复杂,总统先生。”
“那就尽量简单地告诉我。”
杜勒斯解释了警察接到一个枪响的报告,随后在布鲁克林的公寓楼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个人被查明身份是迪米特里•波波夫,是为中情局工作的;第二具尸体是费历克斯•雅克辛,一个苏联外交员也是克格勃少校。杜勒斯又化了几分钟时间概述了那些复杂的情节,中央情报局是怎么接到联邦调查局的紧急通知,布兰尼冈获悉了那个紧急通知,而且知道这个波波夫正被调派给麦西以训练特工,所以出于安全原因,布兰尼冈决定到新汉姆斯薛他们训练用的那所屋子去看看。
杜勒斯忧心忡忡地说道,“那所小屋已被烧为灰烬,而麦西和他的人都不知去向。布兰尼冈传叫了我们一组人员彻底检查了那块地方。一个小时以前,四具尸体被发现,三具在树林里,一具靠近小屋的湖旁边。其中的一具尸体是一名为苏联人工作的杀手,名字叫布劳恩,他的身上藏有一纸文件——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份文件,那文件是麦西拿来交给史朗斯基供他研究用的,里面详细包括了斯大林的经历、他的个人起居习惯、他的弱点和他的长处;甚至包括了他的用药数据。以及我们所掌握到的全部有关他目前的保安布置;还有克里姆林宫和他使用的孔策沃别墅的平面图。这都是绝级机密。”
“文件里有没有任何有关雪狼行动方面的?”
“没有,阁下,没有提到。”
艾森豪威尔焦躁地说道,“那么你们怎么认为苏联人会推测到我们的意图?这个布劳恩已经死了,那份文件没有任何有关我们意图的计划。”
杜勒斯犹豫了一下,“我想或许这最好还是由局长助理来回答这个问题,阁下。”杜勒斯朝威廉姆点了点头,后者朝前移了移坐着的身子,发表了一通开场白。
“总统先生,犹如您所知道的,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以及这项任务的极为敏感的性质,雪狼行动是属于超隐秘的行动。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项行动,除了这间房间里我们四个人还有那直接参与的人,我指的是麦西和那个我们派去的人,史朗斯基。甚至那个陪他一起去的女人都不知道行动的目的。”
艾森豪威尔不耐烦地打断道,“快讲正题。”
局长助理显得有点窘迫,他求助地朝杜勒斯投去目光,但后者却端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他只得续说道,“我们的法医相信在我们发现之前,布劳恩的尸体已经被挖出来过了。我们现在也同时怀疑莫斯科早就盯上了那个女人,派布劳恩来杀死她或劫持她。这听起来有点象在说剧本,布劳恩很有可能在那所小屋里发现了那张文件纸,之后他就被杀死了。极为明显,这是麦西干的,或者是他的人。我们推断当布劳恩和其他人没有按时回去,克格勃又派了人很可能是另外一个行动小组去检查。我们不认为基斯洛夫飞回莫斯科只是为了汇报雅克辛和其他人死去的情况---没有理由为了这特地长途去跑一趟。我们认为他此行是因为那个派去的行动小组发现了布劳恩的被杀,同时也发现了那纸文件。他们查看了那文件并仍放回尸体。基斯洛夫得到了情报并意识到这情报背后的含义。象基斯洛夫这样的人并不是个傻瓜——汇综文件里那类细节以及麦西又牵涉在内,他极有可能推断出我们在策划一个针对斯大林的行动,而且很快就要实施这个行动,因为空投前的许多行动事项的训练都在短促地进行。”艾森豪威尔静静地一直听助理局长讲述完。总统的脸上显露出沮丧的表情,然后他自己快速地浏览了遍那文件报告。当他看完后,他合上文件并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看起来就象我们在自投罗网,对不对?”
“这确实是非常的糟糕,阁下,”杜勒斯同意道。
艾森豪威尔坐了下来并快速说道,“好了,现在考虑最最首要的事情。那个行动小组出发了没有?”
“没有,阁下。”
艾森豪威尔松了口气。“感谢上帝。我现在能吸取教训的一件事就是,当你掉落在一个洞里时,就别再不识相地往下挖了。目前阶段,我们还不能确切地肯定莫斯科到底清楚多少底细,但是这个行动只要有一丝风险,那么对我们来说答案就是明显的,中止这整个行动计划。这真是叫人惋惜。想到我们和莫斯科之间态势的恶劣发展,我原本还指望你的人能有机会加以挽回,尽管这种机会微乎其微。” 杜勒斯想再开口讲话,但艾森豪威尔举手止住。“还是让我来应付苏联那方面吧,要是他们对关于那个雅克辛的事发出外交上的抗议。从现在起,我们只能静等着看事态怎么发展。”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他的头。“但要是你们判断不错的话,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会怎么样了。那么麦西在哪里?”
局长助理显得很不自在。“阁下,尽管发生了这些意外,我们获悉他仍已飞去芬兰作这次行动的最后阶段实施,但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在芬兰哪一个地方?”
艾森豪威尔睁大着眼睛看着杜勒斯。“我想你刚才还说这行动还没启动?”
“事实上我们只能是根据现象作出这样的推测,总统先生,因为我们还没有收到那个 “出发” 的暗号。犹如您所知道的,这项行动完全由麦西自己全权操作。我们只是提供一个粗略的计划,您也可以把它叫做为雏形,麦西再注入细节。我们对麦西的一项指示就是要他发一个信号给我们,在这行动实施到最后和紧要关头时,我指的是在他准备空投他的人前一刻。这样万一我们想要取消这个行动的话,我们就还有机会。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收到信号。而且联想到麦西没有通知我们他在基地发生的那些问题,我们不敢肯定他还会不会发这个信号。”
“我的天——,这真是越搞越糟了。”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现象显示这个行动还没付诸实施。”
“什么现象?”
“我们相信麦西是前天晚上和那两个人登上订好的去伦敦的飞机离开波士顿,再从那里转去斯德哥尔摩和赫尔辛基。按照他乘的那航班的飞行时刻表,照华盛顿时间来算,意味着他在过去十四小时内已经到达赫尔辛基。我们以紧急方式跟那些国家的出入境部门联系,我们得到确认那些由我们苏维埃分部提供的假护照已经被用过了。芬兰当局也肯定了麦西和他的小组在昨天夜里降临到赫尔辛基。但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我们的判断是,在今晚之前麦西不会实施空投。”
艾森豪威尔急促地问道,“那么到底用什么样的鬼法子我们才能联系上他?”
“就象我刚才说的,联系是由他单方面作主决定的。那也是经由我们同意的。万一风声泄漏,我们可以跟这行动保持距离而摆脱干系。麦西只是被笼统地告知除非有问题才跟我们联系,再就是打华盛顿的一个电话发那个“出发”的信号。”局长助理咽了下口水。“阁下,我们只能推测他仍在一味推行这个计划,或许是为了他个人什么原因。”
“这个人到底是个白痴还是个疯子?我记得你们还说他是我们当中最出色的情报人员。”
“他确实是最出色的,阁下。杜勒斯先生在大战期间跟他一起在欧洲工作过,他可以证实这一点。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使他行事象个生手。”
局长助理不安地在他椅子上欠动了一下身子,艾森豪威尔站起身来。他是又气又急,他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白,两眼因阴郁而眯缝着。
“这项行动立足于成功的唯一机会就是看它能否保持隐秘。现在的情况是这种隐秘性已毫不存在了。从你们告诉我的情况来看,莫斯科都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如果这两个人一落到苏联土地上而被抓住了,对我们来说只有一种结果。这很可能是一场浩劫。我想我们都清楚俄国人一旦得到了真凭实据,他们会作出怎么样的反应。”
艾森豪威尔环顾着这三个人。“我们谈的不只是战争的导火线,先生们。我们谈的是战争爆发后会是怎么样的场面。我们谈的是苏联人的反应会把我们往回拖二十年。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开入西柏林或那倒霉的欧洲任何一个地方,籍口现在是为了自卫和反击。我们谈的是对这个国家和我们的盟友所有过的最最大的潜在危害。”
杜勒斯用游移的目光回视着艾森豪威尔。“总统先生,不用说,我们正在经我们的最大努力寻找麦西。不过犹如您可以理解,因为这种情况的重大性,我们需要我们自己的人在芬兰国土上活动。这里的布兰尼冈已经组织了一支行动队并且已动身上路了。现在在安德鲁斯机场另有一架喷气式飞机正在等候。一旦这里结束,他就上飞机去芬兰跟他的人会合。但是我们也需要您的介入,调度芬兰的美国大使馆,要求他们的全力合作,需要的话,要求芬兰人也这样。”
艾森豪威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长吐出来,一口长长的、焦虑的叹气。“时间非常宝贵,先生们。要是你们太迟了会怎么样?我们会碰到什么样的结局?”
“恕我直言,总统先生,我们仍有机会找到和阻止他们,”布兰尼冈开始发话了。
“那么看在上帝份上快告诉我到底怎么找?”
“现在牵涉到的主要是一个时间问题,”布兰尼冈解释道。“许多潜入俄国和波罗的海地区的行动都是要看天气而定。如果天气好的话,中情局是从来不空投的,因为俄国雷达很容易跟踪到我们的飞机。根据麦西的报告,里面提议采用空投潜入波罗的海地区,而我肯定他也会用这方式。他极有可能会需要一个当地的飞行员,一个对飞入俄国领空非常有经验的人。我们检查了这个地区的气象报告。预报说今晚会有一场雪暴从东北方向移入波罗的海地区,时间是晚上八点。这是赫尔辛基时间。这个时间很可能就是麦西的人出发的时间,这样就还给我们留有一点时间余地。只要有足够的人力我们就可以在他们出发之前发现他们。再配上芬兰人和他们空军的协助合作我们就可以使麦西的小组根本无法在空中穿越,他们可以确保这架飞机到不了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在空中把它打下来?”
“要是这必需的话。”
艾森豪威尔扫视了一遍这三个人。那一直隐藏在和善的眸子下的坚毅之气立即显露出来。
“那么我不管怎么样,但我只要成功。我要麦西和其他人被找到。找到并阻止他们,尽你们一切能行的办法。哪怕这意味着他们会死。这真是叫人感到沉痛,先生们,要知道他们都是勇敢无畏的人,但是不这样做的话,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你们也都理解这一点吧?”
其他三个人都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艾森豪威尔的脸仍是苍白,他看了下他的手表准备结束这会议。他锐利的目光又回到杜勒斯身上。
“作好你所有必须的安排。不用说我会亲自督阵这件事。我要每隔一小时的报告直到这件事解决了。尽量确保你们能阻止他们,明白了吗?”
“是,阁下,总统先生。”


芬兰
2月23日


史朗斯基将车停在赫尔辛基的滨海边,然后他们搭上一辆有轨电车进入市区。
四处仍是灯火通明,他们在老港口市场和大教堂广场逛了半个小时,最后在爱丝布拉娜蒂大街发现了一家小餐厅。
安娜上次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现在这市景使她有一种小列宁格勒的感觉,跟那座她小时候看到过的前圣彼得堡市一样,这座城市有着浓郁的沙皇时代的建筑风格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大楼,但相比之下,这里更加繁华热闹,市容也维护得更好,明亮的商店橱窗里布满了琳琅诱人的货品和精美食物。
那著名的双木亭子的卡培丽茶室已经因为冬季而关门了,看上去就象那些年华已逝了的、沙皇时代的显贵们常常光临的旧时高档咖啡馆。在港口里,那些五颜六色漂亮的小船都系住着,夏天里,它们挤满在赫尔辛基的群岛里,它们的船体都被困在坚硬的冰层里,港口边的冰海上东一处西一处地凿了洞,戴着皮帽的男人和小孩在那里钓鲱鱼。
餐厅里很是温暖而且热闹沸扬,他们在窗子边发现一张空桌子。史朗斯基为他们俩点了杜松子酒和佛奇麦克特色套餐。两人默默地吃着,用完餐后,他们沿着海边公路朝着凯佛伯埃斯托方向走着。一阵风刮过来,是从冻结的海面上刮来的,十分的刺冷。
史朗斯基停下步来,指着一张长椅,他的表情很是严肃。
“坐下,安娜。我们有话要谈。”
“有关什么?”
“你。”
他点燃一支烟,当安娜落坐在他旁边时,他也给了她一支。“感觉怎么样?”
她捋了一下垂在她脸上的一缕头发。“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害怕。”他看见她嘴角边的紧张。“你害怕吗,安娜?”
“我想,有一点。”
“现在要改变你的主意还不迟。”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史朗斯基掉头看着这座城市。“瑞典大使馆离这十分钟的路。你可以去那要求庇护,我不会阻止你。别去管麦西。我想甚至他也是能理解的。我一个人去也照样行。”
“为什么你要跟我讲这话?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顾虑?”
史朗斯基脸上显出伤痛的表情。“你都看到了,发生在瓦西里身上的事。而波波夫提到克格勃对待他们抓获的女间谍讲得一点也没错。我自己就亲眼见过。”
“那么告诉我听听。”
他的眼睛又看向别处。“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我被派到波罗的海去组织一支游击队。我帮助训练的其中一名游击队员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当克格勃肃清游击队使用的一个森林营地时,他们抓住了她。他们折磨她的细节真的是难以说出口。”
“你爱她吗?”
“这几乎无关紧要,不是吗?能说的是我给了那个拷问她的混蛋应有的回报。他现在是躺在六英尺地底下。”
安娜转头看往远处。越过海滨,她能看得清一个小岛上一座堡垒的泥黄色墙壁,那些近处的小岛看上去就象一只只冻僵住了的鼹鼠似的。一艘破冰船缓缓地航离港口,它那钢硬的船尖切开水上的坚冰层,溅飞起一团团碎冰屑。
“我是害怕。但还没怕到顶不住的程度。”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史朗斯基的脸。“那小木屋的事情发生后,你所作出的强烈反应,并不只是为了瓦西里报仇,尽管这也是当中一部分的原因。你的眼睛里放出一种光芒,就好象当你遇到危险时,恢复了全部的活力似的。难道你从来就没害怕过吗?”
“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死亡早晚会降临到我们头上。或许只有当我们面对它时,才是我们真正发现自我的时刻。”他冷笑着。“我不是什么无所畏惧的英雄 - 不是这么回事 - 只是个没有什么再好失去的宿命主义者。”
“你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
“没有什么?”
“你就不曾爱过一个人,除了瓦西里?譬如一个女人?”
“典型的就是女人爱提的问题。但这跟眼前又有什么相干呢?”
她执著地看着他。“或许是一点不相干,或许是完全相干。一个妻子应该知道她丈夫的一些情况。而我对你还几乎一无所知。”
“你想要知道什么?”
“告诉我当你还是孩子住在俄国时最喜欢做什么。告诉我你的家庭情况。”
史朗斯基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安娜继续说道:“曾经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在你的家庭,是不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离开俄国?”
他轻淡地说道:“这跟你并没什么相干。而且,这都是桥下的流水。很久以前的事了。忘了它吧。”
“可这正是要点。我觉得你正是无法忘了它。我认为这就是让你成为现在这样子的缘故。一直充满着怒火,一直要报仇。还有一直跟死亡打交道,好象你也是喜欢这样。”
他抗拒地看着她。“这算什么,业余心理分析吗?你在纽约就学来了这一套?”
她看得出他的激烈反应是敏感多于恼火,她的内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温情,她探出手轻轻地搭在他手背上。“你说得对,这跟我并不相干。但对瓦西里的事我真的很难过。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史朗斯基久久地不说话,然后他轻声地说道:“他是我碰到过的心地最善良的人。但是他现在走了,没有办法再能让他回来了。”
她看见悲伤溢满了他的脸庞,随后他站起身来,好象要将这伤感克制下去。
安娜说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为什么你老是要这么做?”
史朗斯基皱起了眉头。“做什么?”
“包藏起你的情感,就象个典型的俄国人。从来不让感情流露。但你又总是用新的仇恨来补充旧的仇恨。就象瓦西里和那个游击队女孩。为什么?”
他简快地答道:“一个很长的故事。还是等以后你提醒我,再来告诉你吧。”
港口的风刮得更加猛烈了。街道旁的路灯也被刮得一亮一灭的,一辆电车开过来,轮子滚动在铁轨上在他们身后驶过,触线在顶上方的夜空擦爆出蓝色的电火花。
安娜说道:“我觉得你从来就没相信过任何人让他们能真正地接近了解你,是不是这样,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小男孩,那个自己一人穿过半个地球逃离的男孩,不靠任何人帮忙,就靠自己的能力。”
他没有回答,安娜看着前方的海面而突然间打了个冷战。
史朗斯基问道:“怎么了?”
她将双手插进她的衣袋里,用一种死气般的语调说话。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只是感觉到等到了海对面,我们俩人都会碰到厄运。小木屋发生的一切就象是一个预兆。可能是象你我这样的人在过去生活里都是恶运连连的人,所以接下来也不大会是好命的。”
“那么为什么不去忘掉这一切而照我说的做?”
“就象你说的,可能跟你一样,我也没什么再好失去的了。”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现在到底谁是典型的俄国人?老是看事情阴暗的一面。”他停顿了一下。“你真的肯定你要继续干下去?”
她站起身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哀婉的神色,然后她坚决地说道:“是的,我肯定了。现在,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吧。”

这一晚的其他时光,他们就在厨房里跟麦西一起检查熟悉武器、设备和假证件。
麦西给了他们每人一支托卡雷夫7.62手枪和一个备用子弹夹。他又拿出一支奈琴特7.62左轮手枪,枪管大部分被锯掉了而配上一个消音器。他把这枪交给了史朗斯基,史朗斯基检查了番这武器,然后插入他的衣袋里,并朝安娜半露出笑容。
“一样小小的附加品,以备那托卡雷夫卡壳的时候。”
史朗斯基有三套证件:一套是一个叫波德金的爱沙尼亚工人,在加里宁的一个集体农庄工作,正回家度假;另一套是一个叫奥列格•佩屈罗夫斯基的红军上尉,在列宁格勒的第17装甲师服役,在外度假;第三套是名字叫乔治•马佐罗夫,一个属于莫斯科第二主要管理局的克格勃上校。安娜有着另外三套相应相同的家族姓的证件,也就是在任何一个身份里都是作为他的妻子。还有一些他们俩人的合影照和单身照,以及一些私人信件以证实他们俩人的关系和过去。
另外一些证件包括了不同地区的通行证和工作证,全部用的是官方正式用的纸张,而且故意被弄旧了,照片是黑白的并被盖了官方的印章。麦西又再跟他们讲了遍他们的假名和背景身份,然后他说道,“这些证件是我看到过伪造的最好的了,应该是通得过细致的检验,不过当然喽,也不能绝对地保证。我所能说的任何让你们安心的话就是,这伪造者是这一行当中最出色的了,做起来非常的用心细致,以达到完美。”
安娜拿起一套呈旧色的她的身份证,检视着它们。“我真弄不明白。它们的成色怎么会弄成象用过的一样?”
麦西微笑着。“战争时留下来的一个老把戏。伪造者用很细的砂皮纸先打磨一遍,然后再将它们夹在他们的腋窝下捂几个小时。人体的汗渍会在纸上产生一种用旧的色泽效果。”
安娜做了个鬼脸,麦西笑道:“叫人感到倒胃口,不过象这样一个小小的把戏可能会救你的性命。克格勃的人可能会对新纸张的证件产生怀疑,而如果他们再看得仔细些,有时候他们能辨别出是否用过化学药水来人工造成用旧的效果。而这种汗水的加工法是看不出的。”
他打开一个小皮袋,里面有几迭卢布,他挑了迭最多的给了史朗斯基。这些钞票都是被折叠过的,而且是用旧的。还有一些各种币值的硬币。
“要是你们需要更多的卢布,你们可以在那些从塔林到莫斯科的地下站拿,”他对安娜解释道。“不然的话,要是一旦你们被搜身而发现有这么多的现金,可能会引起怀疑的。当然,这些武器和一些衣服以及其他证件在用第一套假证件时会成为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在落地不久就被拦住搜身的话。这是危险的时刻。我恐怕你们身上没法安全隐藏任何带来牵累的东西,不过这也只是短时间的危险,到时你们也就只有随机应变了。要是你们认为这是个问题的话,就在你们着地的附近先埋起来,过后再去取回。行了,来看看其他的装备。”
他们的跳伞服是用厚厚的绿色帆布做成,缝上了许多口袋来放他们落地后立即需要的用品。每人一个手电筒,一把匕首,用来割降落伞脱身,万一他们被树枝勾住的话;还有短短的、折叠式的铁铲用来掩埋他们的物品。他们每人再有头盔、风镜、手套和保暖衣。
“你们跳伞时会很冷,所以你们需要这些保暖衣以免在落地前被冻僵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裁缝师的手艺做得怎么样。”他拎起两只有点磨损的衣箱,里面都是他们的私人用品和衣服,他递给他们后,安娜跑上楼去试她的衣服。
等她十分钟后下来,她的头发用带子紧紧地束在后面。她穿着件厚厚的羊毛衫和一条肥厚的白裤子,扎上一条绒毛围巾,再套上一件正合身的外衣。
史朗斯基换了装,穿戴得象个爱沙尼亚农民站在那里,头戴着顶毛呢罗松帽,一件跟他人很不相称的短上衣和一套肥厚的灯芯绒衣裤,那裤子在他的腿脚处还短了一截。安娜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史朗斯基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看上去就象个呆头呆脑的乡里人。”
“你就这么讲你的丈夫。”
麦西说道:“这衣服和制服都是真货,从战后投奔过来的叛逃者和难民们那里弄来的。你们明天就应该穿着这些衣服先适应起来。你觉得舒适吗,埃历克斯?”
“要是脱掉这些裤子我就舒适了。”
麦西微笑道:“我恐怕爱莫能助。再说,一个爱沙尼亚的劳动人民穿着不应该太挑剔了。安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她摇了摇她的头,麦西说道:“那么我想就这些了,除了最后一件事。”
他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两个小圆盒,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一个盒子里面只有两粒黑色的胶囊。第二个盒子里有十几粒蓝色的胶囊,这两种胶囊有着不一样的大小。
“是药丸。两种不同的。一种是好的,一种是不好的,但都是价值无比的东西。犹如你们看到的,它们是不一样的大小和颜色,所以希望你们不会把他们给搞错。”
“它们作什么用?”安娜问道。
“那蓝药丸是一种安非他明。它能补充你的能量来克服疲劳。在战争时通常是用在特种部队的人或飞行员身上以摆脱过度的疲劳。” 麦西又捏起一粒黑色的药丸。”而这个小东西你们可得要当心点了。这只是用在倒霉到极点的紧急时刻。”
“这是什么?”安娜问道。
“氰化钾。数秒之内可以致你于死地。”

已经是将近午夜时辰了,史朗斯基躺在黑暗中,抽着烟,倾听着外面寒风的呼啸声。他听到房门打开声,安娜站在门口,穿着件棉布睡袍,手拿着一只油灯。
她轻声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怎么了?”
“我睡不着。”
“进来吧,把门关上。”
她进来坐在床的尾头,她的头发披散开来,在油灯的光亮下她的脸庞透映出一层稚气的辉色。史朗斯基注意到她在微微地发抖,便问道:“你冷吗?”
她摇了摇头。“只是害怕。可能我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这关系到生死的严重性。特别是当麦西给了我们那药丸。现在这再也不是什么演习游戏了。大战时,在莫斯科的防空洞里,人们因为对炸弹的恐惧,完全不认识的人也会抱在一起,互相亲吻着。有一次我还看见有一对在一起作爱。”
“这能理解。在面临危险时流露的一种求生的本能。士兵们在奔赴战场前结婚也是同样的原因。”
她咬着她的嘴唇。“你可以为我做件事吗?”
“什么?”
“只是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这已经是很久没有人对我这样了。”
他看着她的脸,看见一种真心流露出的害怕恐惧,这使得她愈加显得楚楚可怜。他此时才意识到她内心的害怕远要超过他对她的估测,他凝视着她的双眸,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我可怜的安娜。”
她的双臂绕在他的颈脖上,她紧紧地抱着他。她将身子移到被子下他的身旁,钻拱得紧紧的以摄取温暖和舒适,然后突然间不知什么缘故她哭了起来,并狂热地吻着他。
“跟我作爱。”
当他犹豫着时,她又热吻着他,她的舌头在寻索着他的舌头,他感到他的身体起了反应,变得坚硬了起来。当他掀起她的睡袍并脱掉她的裤子时,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的手探索着她那结实的乳房表面,他的手指轻轻地捻搓着她的乳头直到它们变得发硬了,他俯下头将其中一只含在他的嘴里。当他的手滑过她的腹部而下移到她两腿间温暖的部位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手指抚摸着她一直到她下面变湿了。
无语之中,她的手探上来,紧握住他坚硬的下体,当他翻到她身上时,她牵引着他进入自己的身体里面并发出一记轻微的呻吟声。
随后,两人的激情好似炙热的岩浆燃起烈焰,汹涌癫狂,两具身体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互相冲击着,互相吞噬着,直到激情过后他们两人都一下子瘫软下来,精疲力尽地静躺着。然后安娜又哭了起来,每记深深的啜泣都猛颤着她的全身。
“怎么啦,安娜?”
她没有回答,眼里盈满了泪水,然后她说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回俄国吗?”
“只要你愿意告诉我。”
她告诉了他,告诉了他一切,当她讲完后,她仍哭着。
史朗斯基紧紧地拥抱着她,喃喃轻语道:“安娜,会好的,安娜。”
他擦着她的泪脸,但她的泪水仍不住地流着,很久才止住。然后他吹灭了灯,在黑暗中默默地、轻柔地怀抱着她,直到她最后睡入梦乡。


2008-2-18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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