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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5

第十章


华盛顿
1月22日

在波多马克河畔,过路人会以为那排木结构的建筑是个破败而被废弃的兵营。
那里面的墙到处是一个个破洞,石灰水的天花板上也是污迹斑斑,雨水从那不严实的屋顶渗漏进来。而从这二层楼的建筑里望出去,周围也同样是一副破败潦倒相:一个残旧的红砖墙啤酒厂和一个冷清的溜冰场。
一战时这里原是兵营,这排东倒西歪的木建营房后来就成为OSS也就是战略情报局的办公地,那是个战时负责美国国外情报的组织。二战结束后四年,只是在名称和机构上稍微变动了一下,这排建筑现在变成了美国中央情报(CIA)的所在地。
那些刚进CIA的新人,要是满心指望他们的情报工作是一份很吸引人的职业,那么只要看一眼他们的光线暗淡、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就会迅速大失所望。这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这排破建筑就是那些战时最杰出的情报人员的诞生地,一个曾同德、日联合情报势力相匹敌的据点。许多办公室都只是简单地配以毫无生气的绿色办公桌、一个四只抽屉的绿色文件铁柜、一个绿色的政府挂钟,还有一本政府发的年历放在桌子上,没有一间是铺有地毯的。餐厅也同样是简陋无比—— 一间靠近“M”楼的千孔百疮的房间,里面墙壁的木头都皲裂或歪扭开来,外面的风可以通行无阻地直吹进来,那屋顶漏得能引进相当丰富的雨水量,情报局的雇员们曾开玩笑说中午用餐得化一个小时才能喝完碗里的汤。
CIA的房子是按照字母顺序来划分部门的。那临河一面的“Q”楼就是简单地称之为苏维埃分部的所在地。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里是专门策划和执行那些针对苏联的高度敏感和机密的行动的,这些秘密作业只为几个为数不多的被高度信任和受过高度训练的高层情报官员和政府要员所知晓。
在这幢楼的二楼,在那长长的过道顶端有一间门上没有名称、却只有四位数字号码的办公室。
这间房看上去跟其他办公室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绿色办公桌和文件柜还有公家发的台历,但颇为别致的是在桌子上自己妻子和两个成年的孩子照片旁边,卡尔•布兰尼冈又摆放了一把日本军官的武士军刀在一个黄铜制的托架上。
布兰尼冈今年五十六岁,是个大块头,但却是肌肉发达,剃着一个平直的宪兵头,还有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膛。别看他的名字象是来自于爱尔兰或德国血统,其实他是个第三代的波兰裔,他的姓只是来自于他那个爱尔兰警察的继父那里。尽管有那个短平的大兵头发形和那把武士刀,布兰尼冈却从来没有目睹过前线烽火,其大部分的工作生涯都是围着办公桌转的情报官,不过这一纪念品倒也体现了布兰尼冈的性格特征。他确是个手腕强硬的人,做事雷厉风行,一个忘我的工作狂,而作为一个CIA高级军官,他的这些优点很受上司们的赏识。
此时正是寒冷的一月下午,差不多是两点,他的秘书打电话来说杰克•麦西已经来了。
布兰尼冈告诉她准备一辆车子带他们到陈尸房去,并让麦西再等五分钟,他就下来。然后他又熟练地换上另一架电话机拨上局长助理家里的电话号码。

一架小电梯下降到陈尸房。电梯里的空间刚刚只够容纳三个乘客—— 麦西、布兰尼冈,还有那个助手。
当电梯停下来以后,那个助手打开电梯门,他们来到一个阴冷、宽大的白瓷砖墙面房间。房间尽头安放了四张桌子。有两张桌子在白色的盖布下隆起人形。那助手掀开第一张桌子的盖布。
当麦西看到那底下的尸体时,脸上立现出震惊和悲愤的神情。
那个人的脸已经僵硬发白得象大理石一般,而且因为咽气都扭曲变形了,但麦西还是马上认出了这张脸,马克斯•西蒙。马克斯•西蒙的前额上有一个钻入脑门的枪洞,洞周围的肉都呈紫黑色而翻了出来。麦西注意到死者脑门骨上那枪眼旁边烧焦的火药粉末,然后就是他手肘部以上的那个白色鸽子的刺青。麦西的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神情并点了点头,那助手盖回了白布又走向第二张桌子。
这一次白布掀起来时,麦西几乎要晕倒了。
他看见的是一张皓白如玉的孩子脸,那眼帘安闭着,前额上同样有一个枪洞。尼娜躺在那金属台上就象睡着了一样。她的长黑发已经被修剪过了,有那么一刻麦西觉得如果他碰她一下她就会睁眼醒过来。然后他注意到那小身体上众多紫黑的伤痕,在手臂上和脖子上,还有那森林小动物啃咬去她的肉的齿印。
布兰尼冈看着麦西并显出付感伤的样子摇了摇头。“看了真叫人不好受,对吧,杰克?”
麦西气冲冲地回了一句。“看死人还能有好受的吗?”
那助手将白布单盖回在那小女孩的身上,这两个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杰克•麦西和卡尔•布兰尼冈彼此间相识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了,但是两人间的关系却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善过。在这两个人之间总有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火药气息,有人把这称做为“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人都是精明干练、个性极强,而且都是生性好斗、招惹不起的危险人物。但是今天布兰尼冈却显得很是克制,并且礼让几分。
两点刚过不久,他和麦西回到波多马克河畔的办公室。
当麦西一头坐在布兰尼冈对面的椅子上时,他瞅了一眼窗外的那个啤酒厂。中央情报局的总部刻意确保它这里望出去的景观不会使工作分心,而这个下午看出去跟平时也是一样的单调乏人。几股白烟从那高高的烟囱群里冒出,懒懒地升入无风的冬季的上空。
“告诉我这事怎么会发生的。”
布兰尼冈犹豫了一下。“我想你跟马克斯•西蒙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吧?”
“三十年了。我是尼娜的教父。马克斯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人之一。”麦西的脸一下子愤怒地涨红了。“真见鬼,布兰尼冈,为什么他们会被杀死?是谁干的?”
“这事我们等下再谈。”布兰尼冈探出手朝桌子上的烟匣伸去,径自往嘴上叼上一支香烟并点了起来。却没有朝麦西递一根过去。
“不过我肯定你已经看出来了发生在马克斯和他女儿身上的是一场行刑式的枪决,就这么简单一回事。两个人都是被近距离开的枪。我猜想那女孩被杀死是因为她看到了是谁朝她父亲开的枪,也或许他们是故意要这样而作为一个警告。”
“他们?”
“当然是莫斯科。”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一个警告?”
“马克斯在被杀之前正为我们收集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报。我们是一直到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份例行报告发到我们在巴黎的办公室才获悉他们的死亡。我们鉴定了尸体的身份,然后就运了回来。”布兰尼冈犹豫了一下。“马克斯是从华盛顿出发作远途旅行,在上个月8号从巴黎到鲁切尼,他是带着他的女儿一起作这次旅行的。她最近病了,马克斯想带她去看一名瑞士的医生。”
“这就是他去瑞士的原因?”
“不,不是的。他去那里是为了一次事先安排好的会面,是跟在伯尔尼苏联大使馆里一个高层人物碰头。他们讲好在鲁切尼会面,但是马克斯却没有赴约,那个联系人也是。我们认为马克斯和他的女儿是在旅馆里被劫走的,也可能是在外面大街上。警察调查过了,但没有人提供线索。你是知道瑞士人的,他们称得上是优秀的公民。他们要看到你的汽车停错一点边了都会大呼小叫地报告警察。只要有人看见这场劫持,就一定会有人报警的。但是瑞士警察知道的一件事就是那个猎人,卡思,正好撞上了那场枪杀,并试图阻止他们,然后就为了他的干涉而丧了命。”
麦西的脸又一次愤怒地涨红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为什么他们要杀了这孩子,卡尔?她才只有十岁。”
“你我都知道因为干这些事的人都是些没有人性的王八蛋。就这么简单。”
“你知道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动报仇的念头?”
“一年前马克斯•西蒙从我在慕尼黑的行动小组里被调走为华盛顿工作。现在他死了,我想知道详情。”
“是谁杀了他们我可以十二分肯定地告诉你。一个叫波洛维克的人。格利戈里•波洛维克。我们分析他从美国就一直跟踪马克斯并奉命在瑞士杀了他。波洛维克不是他的真名。他用过许多假名。科特•布劳恩是一个。科特•林霍夫又是另一个。我还可以报上许多,不过你也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是什么人?”
“是苏联雇佣的一个职业杀手。他是属于他们特别行动小组里的一个成员。这些人都是莫斯科从监狱里挑拣出来组织起来专门为他们干肮脏的勾当,回报就是给他们自由。他是个东德人,会讲流利的英语和俄语。到处都有过他的活动,从欧洲到美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棍。我们至少有三次谋杀是记在他的名下。但是我劝你不要动报仇的念头。另外,我们还有其他行动等着你。”
“什么行动?”
布兰尼冈咧嘴一笑。“这些事来得很及时。要是你愿意也可以把它们当作为一种报仇的手段。”
麦西回身坐了下来。
“那么告诉我马克斯到底在为你们做什么事。怎么会把他和女儿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布兰尼冈耸了耸肩。“这个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他当时正从那个我刚才跟你讲的苏联大使馆的官员那里收买情报,这些情报对华盛顿非常重要。只不过莫斯科有人听到了这一风声而非常地不高兴。那个官员就被召回了国内,他会怎么样你也猜得到。而接下来马克斯和他的女儿发生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那都是什么样的情报?”
“都是从克里姆林宫最高层里捅出来的东西。有些都是十分热手的货。”
“怎么个热手?”
布兰尼冈莫深高测地一笑。“都热到水银管的红色沸点上了。甚至可以把温度计都给爆掉。”
“那把我召回来的原因一部分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布兰尼冈在椅子上欠动了一下他那沉重的体躯。“我们知道你想见见这些尸体。你和马克斯是交情很久了。我听说你们小时候在小俄罗斯的街上就已经认识了。我记得马克斯曾有一次告诉我说你们就象亲兄弟一样。不过你也猜得不错,这不是你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我想它能解释这所有一切。”
布兰尼冈从口袋里掏出个钥匙圈,用当中的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他从里抽出一份黄皮面的文件然后将其放在桌上。文件的顶端盖印有红色的字样“仅供总统参阅”。他看着麦西。
“不用说你也看到了,这些字已经说明了它的机密程度。不过对你来说是个例外。”
他从椅背上拿起他的茄克衫并穿上身,神秘地一笑,语气里却带有点训示人的味道。
“只是一件事要讲明。 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文件里面的内容,除非你被明确指示可以这样做,不过我可以担保你是不会得到这样的指示的——永远不会,一百万年以后也不会。我会走开一会儿让你单独一个人在这里,差不多是十五分钟的样子。等我回来我会带你去见沃勒斯。他在他家里等着我们。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是你想要上厕所的,那么现在就去。”
“为什么?”
布兰尼冈从钥匙圈里拎出另一把钥匙。“因为我出门后会把这门锁上去喝一杯咖啡,让你一个人静静地阅读。这幢楼里除了你和我没有人可以看文件里的东西。而且我已经下了命令不许人来敲门,所以你不会受到干扰。你要用厕所吗?”
“我想不需要。”
布兰尼冈站了起来。“那好,另外还有两个指示你要领会。一,这次会谈从未发生过。二,从今天起,你因为身体上的原因而拿长假当然你仍可以得到全额的薪水。在记录上,你是因为悲伤忧郁,你需要离开情报工作休息一下。”
麦西并不买账,皱着眉头问道。“那么你痛痛快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不就得了?”
布兰尼冈的语气已经变得有点愠怒了。“答案全部在文件里,自己好好看去。而且在那几页里你也可以发现西蒙和他小孩被杀的原因,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读物。”
当看见麦西欲待发作地瞪着他时,布兰尼冈耸了耸肩膀。“这也不是我的指示。”他指了指天花顶。“是从很高的上层传下来的。”
“高到哪里?”
“总统那儿。”
布兰尼冈看见麦西脸上吃惊的反应便说道:“读了文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麦西听到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并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他听见布兰尼冈的脚步声回荡在过道里,然后他掂起那份文件。



第十一章

华盛顿
1月22日
下午四点

那幢座落在乔治敦的白色房子看上去跟左邻右舍来得一样高贵典雅,这里都是华盛顿名流的住所。
这所木结构、层板式外墙、殖民时代风情的三层楼物业幽静地建在一个宽阔的用围墙围起来的大花园里,花园里种着樱桃树和松树,虽然此时是冬天,但那三个人却坐在屋外后院的铁椅子上。
局长助理威廉姆•吉•沃勒斯是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一头银发,年纪已近六十了,他那张晒黑的脸是刚在迈阿密避寒度完假留下的影子。
简短的寒暄过后,局长助理看着麦西,微微一笑并问道:“你读了那文件,杰克?”
“我读了。”麦西点了点头。
“那么有什么问题?”
“很多。”
“讲吧。”
“一,都有谁知道这?”
“你是指除了你、布兰尼冈和我?只有总统和局长。”局长助理又颇有意味地一笑。“还有另外一个人我应该提到,他意识到了,应该说是意识到了我们的意图 ,但没有看过你刚才读的东西,这事我们等会儿会再细谈。”
布兰尼冈在一旁插话道:“或许还是由我来作补充比较好,先生?”
局长助理点了点头:“我想还是你来说比较能抓到要点,卡尔。我希望杰克能完全明了他刚才读到的东西。”
布兰尼冈用手抚了下他那平剪头,然后看着麦西。
“杰克,你刚才看到的是一份极其机密的由约瑟夫•斯大林私人医生们写的报告。这是在马克斯西蒙被杀之前的一个月我们从他那里收到的最后一份情报。你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但我还是再简述一遍来阐明里面的要点。第一,斯大林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中了两次风,以至于他的讲话和行动都变得困难了。
第二,他的医生们都认同由于这中风和药物反应的结果,他已经处于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他正出现妄想偏执型的精神分裂症状。换句话说,这个人在变疯了。”
布兰尼冈咧嘴一笑。“其实我们和这个世界的人都心里有数他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疯魔了,但这份报告确证了这一点并把一切都捅明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该让你知道。那些写这份病况报告的克里姆林宫的医生们都已被抓了起来,罪名是企图毒死斯大林。这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还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他们都被关到卢比扬卡监狱里。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但我猜想处境是不会乐观的。这当中许多人是犹太人。在俄国,全国性的迫害已经开始了,我们认为这是他又要发动他的大清洗的一个信号。另外还有一件叫人不安的事得让你知道,那就是我们的情报人员肯定了斯大林已经在西伯利亚和乌拉尔兴建集中营。他想要完成纳粹的未竞事业。这听起来很耳熟,是不是?我们跟希特勒交手的那种局面又冒出来了。”
麦西朝布兰尼冈瞪了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罗里罗嗦地到底想要说什么?”
局长助理插话道:“杰克,我们都知道马克斯•西蒙的这些情报都是从一个在伯尔尼大使馆里高级别的而且非常可靠的俄国联系人那里得来的。他生前是个犹太人。我说他生前是我对他还活在这个人世上抱怀疑态度。不过他当时很忧虑,象他在克里姆林宫的有些朋友一样,他们当中并不都是犹太人,都在担心莫斯科的所作所为。杰克,我还是说简单点吧,斯大林现在变得很危险,我不是针对美国来说,而是针对这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的子民百姓。现在从国会议员到马路上的行人都相信另一次世界大战即将来临。而且这也不象是最后的一次大战¾¾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最后的一次。这次全球性的摧毁力是巨大无比的。斯大林的目标是要抢在我们之前完成他的氢弹制造计划,而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目标是一定能实现的。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前景。
“狗日的,我们现在是在这个国家各处尽速地建造防空洞,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我们根本就没对这场战争做准备。但是约瑟夫大叔在过去已经很明了地显露了他的战争意图。他认为跟我们之间的一场战争是免不了的。我觉得这已成了他的一种偏执狂。一个进棺材前的最后夙愿。一个发狂的老头要是带着一种偏执狂那么他一定是要这个夙愿得以实现才会瞑目的。”
麦西焦躁地看了看布兰尼冈,又看着局长助理。“可不可以有人告诉我那又到底要怎么样呢?”
“杰克,总统相信斯大林等到这个炸弹一造好就准备用上它。我们谈的是几个月后的事,不是几年后的事。现在我们要么干坐在这里等这最糟糕的事发生,要么我们采取点措施来消除这个问题。一个在目前情况下对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好处的措施。这就需要有一个非常非常特别的行动来付诸实施。而我希望你来负责它。”
麦西问道:“是要什么样的措施?”
这次是布兰尼冈回答。“我们干掉斯大林。”

三个人沉默了许久。局长助理眺望着外面那冬天里光秃秃的树,然后转回头来看着麦西。
“你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杰克。我还以为你会兴奋无比呢。”
“这是谁出的主意?”
“这是最上层作出的决定。”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这问题的回答是保密。”
麦西紧皱着眉头,起身一把推开椅子。“恕我直言,先生,你刚才所建议的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是谁去做这件事,那都是在找死。”
“而这就是它会成功的地方。因为莫斯科也根本不会料到有人胆敢这样做。斯大林已经七十三岁了。他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等到他自己死去?”局长助理轻轻地摇了摇头。“杰克,他还可能活五到十年。我们可经不起这个风险。我们只能采取不大光彩的行动。在嘈杂的低级酒吧里,你跟那些无赖是讲不得半点斯文的。这是场我们缺乏先发制权的战争,我们没有充分的准备去卷入这么一场规模的战争,我们唯一可做的只有出奇招。我们可不想干坐着等另一次珍珠港事件发生。永远也不。实在地讲,这是个极富风险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为什么这次任务只限定在极少数几个人来执行,一旦这计划出错,我们就得让我们自己摆脱干系。这次行动就交给你而且只由你一人全面操作。这不是当作一条命令来下达,杰克。但我猜如果非要这样,我就可以下这条命令。”
“为什么是我?”
局长助理意味深长地笑了。“很简单。我想象不出其他还有什么人更有这份资历了。想想,杰克,你派遣去穿过铁幕的人要比任何人都来得多。”
麦西踱步到廊道的尽头,然后转回身来看着局长助理并摇着头。“这真是个疯狂的主意。”
“比这更疯狂的主意以前我们都干成功了。而且回过身来看,要是我们早就做象这之类的事,有些人,象希特勒就永远发动不了战争。”
麦西还是摇着他的头。“你不明白。让一个人挨近到斯大林身旁去把他杀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以前就有人尝试过但都失败了。俄国流亡组织,纳粹。还记得那份复兴组织的报告吗?”
麦西看见局长助理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阵阴暗的表情。“当然我记得。”
复兴组织是一个由在欧美的俄国少数民族和乌克兰人建立起的反苏小集团,由中央情报局操纵着。他们致力于破坏苏维埃政权。战后,其许多成员自告奋勇地跳伞到苏联国土执行中央情报局的刺探任务。许多人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有的是在苏联境内,也有的是在苏联境外遭杀害,那是斯大林暗杀小组的目标受难者。那些小组被派往欧美追杀那些积极反苏的重要苏联流亡分子。大战结束两年后,这个复兴组织决定进一步采取他们的行动,开始研究一个暗杀计划试图杀死在莫斯科的斯大林。
麦西看着局长助理。“他们的报告否定了他们自己的意图。首先是,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的处所根本无法逾越。围墙有二十四英尺高、五英尺厚。在某些地方甚至还要高还要厚。墙背后还有斯大林起用的那些警卫人员。有超过五百名卫兵驻扎在克里姆林宫的兵营里,他们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对斯大林是万分的忠诚敬拜。而在不超过半公里以外的地方还预备了一支三千人的部队随时待命。而那些还只不过是外表看得到的威慑武装。
“你们俩人都知道在克里姆林宫里面布有许多早在沙皇时代就有的秘密出入通道,以备急需时用。而在他孔策沃别墅里,他的私人警卫设防是根本不可能渗透逾越的。一道高十二英尺的防卫栏。配有警犬的卫兵驻守在四周各处。没有特别的通行证你就跑进旁边的森林地带或者进到这个地方一英里以内的圈子里,那你就死定了,不是被开枪打死就是被咬死。
“还远远不止这些。斯大林吃的每一口食物,喝的每一口饮料,都是先要被尝过以防有人对他下毒。他甚至还有一个专门指定的女人为他准备茶叶。任何一小袋茶叶在用之前都是被安全地锁封起来。有一次,一袋茶叶被发现没有完全封好。你们知道怎么样吗?那女人就被送去卢比扬卡的地下监狱里而被枪毙了。”
布兰尼冈打断他的话头。“杰克,任何坚钢都有它的裂隙处。问题就是怎样去发现这道裂隙处。你是知道这点的。”
麦西紧摇着头。“对斯大林的情况来说,是没有裂隙处的。他的警卫是密不可透的。以前有人也是认为会有一道裂隙处而想要杀了他,但都失败了。连德国人都失败了。要是连厉害无比的纳粹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我们怎么有指望做到?”
所有这三个人都听说过那个纳粹计划。
1944年,当希特勒意识到他在俄国已经打输了仗时,他指示德国军事情报部设法刺杀斯大林。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空降一个特别行动队到莫斯科。所有人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受过高度训练并且会讲流利的俄语。他们身带着伪造的证件以及德国军事情报部为他们准备的背景身份,准备针对斯大林在红场的警卫部队作一次勇敢的、自杀性的进攻以期改变战争的进程。但是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德国人意识到他们面对的重重障碍;斯大林的警卫防范是坚不可摧的。
“这些只不过是我们知道的故事,”麦西又说道。“上帝知道在我们不知道的背后到底有过多少人作这种尝试。”
局长助理朝前倾着身子。“杰克,要是我告诉你我们有一个计划你觉得怎么样?那计划有办法让人足以潜近到斯大林身旁而把他杀死。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个粗框,但要是你愿意,凭你的经验,你完全可以充入具体的行动细节,让你的人混入莫斯科而使它成功。”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想听听。但谁来执行这个计划呢?”
“你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准备派谁去莫斯科?”
布兰尼冈微笑起来。“我们都知道这只有一个人具备资格去搞定这件事。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他可以扮成一个地道的俄国人而且他决不会有半丝犹豫将一粒子弹喂进斯大林的脑袋里。”
麦西沉思了一会儿。“你说史朗斯基倒是对的。可是你凭什么相信他会同意干这件事?”
局长助理站了起来。“事实上,他已经同意了。他就是我刚才告诉你另外一个知道这计划的人,但是还不知道具体的详情,他还没看过你刚才读过的文件。不过我们可以把这文件过滤一下。”
麦西又坐了下来并摇着他的头。“长官,送史朗斯基一个人进入莫斯科是在让他自杀。他是个美国人。他是出生在俄国,但是他在年幼的时候就不在莫斯科了。”
局长助理微笑道。“我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需要协助。一路上让另一个人扮作他的妻子直到他到达莫斯科,这样就可以帮他照应着。这里有一个女人叫安娜•克霍列夫。是个逃越边境者。我相信你在赫尔辛基见过她。她在美国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麦西皱起了眉头。“她是个俄国来的人。”
局长助理又微笑了起来。“而这对我们来说再完美不过的了。她正是我们需要的那种人,况且,她也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合乎我们要求的候选人。她熟悉莫斯科。对于这次行动的目的,她根本不会知道史朗斯基要干什么。一旦她帮他到达莫斯科,我们就把她弄回来。但是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杰克。你对她仍是非常肯定吗?我看过她的档案,里面说尽管我们接受了她的故事,但是芬兰一个盘问过她的高级情报官声称我们是被骗了,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个女的。”
“当时我相信她,现在我仍相信她。”麦西犹豫了一下,疑云蒙上他的脸。“可是你是在假设她肯帮你的前提下。她怎么会呢?她可是沦入过地狱而刚逃到人间。”
“这我也读到了。但我想我们首先会参考你对她可靠度的评语 ¾¾ 我相信你的判断,杰克。至于她为什么会做这件事,她会有一个动机,或者至少我们会给她个动机。”
“什么动机?”
局长助理笑得更开了并转回身对布兰尼冈说道。“卡尔,不妨在我向杰克解释的时候你帮我们大家来点饮料。我想这之后我们需要来一杯。”

两个小时以后,麦西来到他在乔治城东面的住所。
他打了个电话到里奇蒙的寄宿学校约好第二天要去见他的儿子。他盼着能见到这个孩子,并且知道,作为父亲他付出的关怀太少了,但是他觉得这孩子似乎对此也能理解。
然后他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让那冰冷的水冲激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朝镜子里看一下自己,但是那个晚上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要老过他那四十一岁的年龄。在他的生活里,他目睹过许许多多不尽人意的事发生,但是那幅钻入他脑海里的画面,那苍白的、躺在停尸房里冷冻的尸体,那钻在他们脑门上的枪洞,那被小动物嚼去肉的部位,却叫他心痛。
他和马克斯•西蒙认识并且交友了好多年了。他们在一起长大,一起加入OSS,在各个人生阶段里,他们一直是好朋友。马克斯是个犹太人的孩子,从小因为赤色风暴而失去了父亲,跟麦西和他的父亲一样,他也是在一个刺冷的冬天历经艰险来到美国。
麦西卷起袖子时不由得往下看着他的手臂。
他的肘关节处有一个小小的刺青,那是个白鸽子。当年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一天去考尼岛玩乐并追逐女孩子时,马克斯想要纹上这刺青以象征凝固他们的友情。他是个性格温顺的人,马克斯,一个只想要为他那个抚育自己成长的国家,还有那个他唯一亲人的小女孩奉献一切的人。麦西摇了摇头,一股悲愤又涌上心头,然后他用毛巾擦干他的脸,走入书房里。
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并拿了本拍纸簿和一支笔又开始整理那计划,寻找当中的纰漏。
局长助理在一件事情上是对的;这个计划里有些东西确实可以让麦西入手。但是这要历经无数风险。首先,斯大林的莫斯科根本就是一个魔域禁地,只有为数不多的西方人被允许进入到这个城市。
当他喝着威士忌,他不由得思索着安娜•克霍列夫并在拍纸簿上作着摘要。计划里的细要将全都由他来构思,尽管安娜的背景对这次任务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了,他还是不情愿用她。根据布兰尼冈所说,从分管她案例官员的报告来看,情况是令人满意的。她已经逐步在新生活里稳定下来,适应得很快。但是麦西真的怀疑在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后刚过了三个月,她的精神上和体能上能否承受得住这样的任务。他也清楚要是事情出了岔子他等于是送她去死。
另外一件事使他忧虑的就是送她去跟史朗斯基在一起。
布兰尼冈给了麦西有关此人的档案。尽管麦西知道埃历克斯•史朗斯基的背景,但是读读这份档案仍是件令人感兴趣的事。
他是个美籍公民,但是在俄国出生,三十五岁。大战期间他们在一起共事过,那时史朗斯基是OSS设在被占领的法国和南斯拉夫里一个高度训练过的暗杀小组里的成员,以协助当地抵抗组织反对德国人的活动。史朗斯基那时以“狼”作为代号活动着。在那些被占国里,如果有某一个德军首领或者纳粹官员令抵抗组织特别头疼的话,OSS有时就会派一个杀手去刺杀他。但是这要做得象一次意外事故,因为这样德国人才不会怀疑到是游击队搞的手脚而对当地居民施加报复性的暴力。史朗斯基是他们优秀的间谍之一,而且在把这类死亡搞成意外不幸的方面是个高手。
至于他的过去身世,麦西知道档案里是不会有太多的内容的,只有写到他那固执和孤僻的性格罢了。
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就从莫斯科的一个国家孤儿院里逃出来。他设法跳上一列去里加的火车,最后偷爬上一艘行往波士顿的挪威大帆船。
当美国有关部门收容了他以后,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拿这个叫人伤脑筋的十二岁男孩怎么办。根据他的情绪状态他们猜想某种十分悲惨的事曾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性格内向、反叛而且简直就象一只野猫一样—— 对他的过去他跟他们几乎一字不谈,尽管 心理医生们作出了最大的努力。
当有关部门为该怎么调教他而伤透脑筋时,有人出了个主意,把他送去新汉姆斯薛跟一个住在那里的从俄国逃亡来的狩猎老人呆在一起,那个老人也答应带这个男孩一段时间。那块靠近加拿大边境的森林曾经是俄国移居者的聚集地。这是块荒僻、原始的地方,那似曾相识的、漫长寒冷的冬天和大雪使得他们的流亡能减少点背井离乡的痛苦感。
渐渐地,那男孩也安定了下来,最终所有的人都为这件事脱手高兴地松了口气,而他就一直呆在那块地方直到1941年加入OSS。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家庭和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所有在OSS跟史朗斯基共事过的人都猜想那一定是非常不幸的事。只要看一眼他那双铁寒的蓝眼睛,就可以告诉你一定有某种十分惨痛的事发生过在他的身上。
很久以前麦西就认为他能略猜到一点事情的真相。斯大林发明了一种带有变态的恶作剧。要是有人反对他,他无一例外地将他们置于死地。如果这个被杀者是有家庭的,那么他的妻子和任何超过十二岁的子女也会被处死。但是如果那些孩子还要年幼,低于十二岁,他们就会被送去国家孤儿院而被培养成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变成他们的父母可能最讨厌的人。
他猜想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可能就是这样的遭遇。
另外一件事—— 克格勃常从孤儿院里选人。他们操纵着所有在苏俄的孤儿院,他们中的许多人员就是招募自这些孤儿院。麦西总是这样断言,史朗斯基的出逃,使得克格勃可能失去了一个他们原本应该拥有的最好的杀手。
他讲一口流利的德语和俄语,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一个人。最近的一次暗杀行动就是史朗斯基一手执行的,行刺一名访问东柏林的克格勃高级官员;这次行动是中央情报局应那个俄国流亡组织—— 复兴组织的要求而策划的。
麦西从档案里拿起一个信封,抽出一张叫格列纳狄•克拉斯金上校的照片。那是张铁板着的脸,削薄的嘴唇,配以一副狭细、狡猾的眼睛。
这次行刺漂亮得无话可说。克拉斯金被割掉阴茎并塞在自己的嘴里。这倒不是表明史朗斯基是个残暴成性的人,而是根据档案记载克拉斯金特别喜欢对他的男性受害者施以阉割,弄成生理上残疾,而史朗斯基就是喜欢以其道还治其人,一直罔顾禁止他这样做的命令。不过布兰尼冈和沃勒斯是对的;麦西再也想不出有其他人更适合去执行这个任务。
麦西将照片放回信封里。
他从早上七点就得出发上路,驾车到新汉姆斯薛的天国湖要有很长的一段路。
马克斯和尼娜躺在停尸房里的尸体形象时时地隐现在他脑海里,麦西清楚不管布兰尼冈怎么吩咐,他私人决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对马克斯•西蒙干了这件事就得为此付出代价,即使这样做是越过了工作权限,麦西以前是很少做这种出格的事的。
但这次是私人恩怨的问题。
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他听到远处教堂的钟声便抬头望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下面的地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圈,从中挑出一把钥匙打开地窖门。
地窖门的上方有两块松动的耐火砖,这是一个安全的藏物处,每当他在家里工作,他就派上这个隐蔽洞的用场,从来不会将任何的摘要和文件四处乱扔,也不会锁在抽屉里或保险箱里,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被人撬开的。
在书房里地板底下深藏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防火保险箱,这是在他的部门一再坚持下才安装上的,但很明显这是个小偷最会下手的目标物,所以麦西很少用到它。那些更重要的书面文件,他总是考虑放在那个不起眼而又更加安全的隐蔽处。他将那写着摘要的黄色拍纸薄和文件夹放入那洞里,又把那两块砖放回原位。史朗斯基的档案他要还给布兰尼冈。
此刻是下午5点。星期四下午,一月二十二号,刚刚是美利坚合众国新总统德威特• 迪•艾森豪威尔上任后过了两天。


2008-2-18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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