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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4

第二部分

1953年1月13日 - 27日

                                       
                                               

       
                                                第八章


德国,巴伐利亚.
1月13日,
晚上11点.                                                

那天晚上,整个德国南部都下着大雨,叉状闪电不住地在地平线上空划亮,这是个不宜飞行的天气。
那座军用飞行营地座落在巴伐利亚湖区的正中央,此刻被低垂的云层和浓密的雨雾笼罩着。这个地方只有一条飞行跑道,一排木建营房,这里曾经属于德国空军响当当的南方空军指挥部,而现在则是中央情报局苏维埃分部在德国的指挥所。
当杰克•麦西走出那用作行动指挥房间的尼森式样的棚屋时,他抬头看了看那狰狞、黑压压的天空,然后竖起他的衣领,奔到一辆盖蓬的军用吉普车边,那辆吉普在倾盆大雨下正等着他。又是一道叉状闪电划破黑空,当他钻入吉普时,坐在驾驶座位上的那个人说道,“我得说,这是个应该躺在床上的夜晚。让个娇滴滴的女人陪在你旁边,再来上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麦西笑了笑,吉普车发动起来沿着柏油道行驶。
“你可以随便交差,简尼。”
“那么今晚又塞给我些什么人?”
“两个前乌克兰党卫军人,通过基辅前往莫斯科。”
“妙极了。你总是弄来些一流的伙伴,杰克。”
“他们要么为我们工作,要么就去面对战争罪犯的审判,这两个人都是一个党卫军分队的成员,这个分队在里加枪杀了一群妇女和小孩。不过我们就象讨饭的,选人也不能太挑剔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给中央情报局做事,你总是能碰上五花八门的人物。”
这个坐在麦西旁边的人穿着一件飞行员的皮革飞行服,扎着一条白色的丝绸围巾。他有着一张活泼、开朗的脸,虽然他长得矮而粗壮,但他的稻草色的头发不容置疑地表明他是个北欧人。
尽管只有三十一岁,简尼•萨里宁要比许多人经受过更多的沧桑。经过了那场跟俄国人的40年代的冬季战争后,象有些芬兰人一样,萨里宁将他们的国家跟希特勒的德国联盟看作是一个可以向莫斯科讨回公道的机会。他毅然将自己的赌注押在了德国人一边,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在一次波罗的海空战中,一颗俄国榴弹钻入他的德国战机驾驶舱里,炸掉了他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现在他不得不接上一个木头玩意儿来当作腿使唤。在他的那个惨不忍睹的大疤痕里还嵌着一块俄国产的金属弹片,那个大疤痕是当时德国的外科医生将他的那条残肢凑合着缝合在一起而留下的,但不管怎么说,萨里宁仍还可以走路,尽管一跷一跷地很明显。
吉普车开到一条靠近一个大湖的跑道上,旁边有一排飞机棚,其中的一个门开着,里面弧光灯打开照耀着。
麦西钻出吉普,冒着雨奔过去,后面跟着萨里宁。
有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的一角抽着烟等着,他们旁边放着降落伞,近旁就是一架停在棚内的DC3飞机,那飞机被漆成黑色,没有任何标记;一道登机用的铁梯通向机身旁开着的货舱门。
其中一个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高而瘦,一张心神不定的脸满是紧张的表情,尽管他还很年轻,但已经刻露出几许凶残的习性。
第二个人年龄大一些,一个典型的粗犷汉子样,体格魁梧,看那一头赤红的头发和那张铁硬的脸,活脱象是从岩石里蹦出来的。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是自负的人,当他看见麦西进到飞机棚里时,他便站了起来。人一边走过去一边随手将香烟朝旁一扔。
他用俄语对麦西说道,“这种天气,又是黑夜,人和动物都不出门,更不要说飞行了。我们还要走吗,美国人?”
“我想是的。”
那人耸了耸肩,又马上点上另一支香烟,很明显他处于一种神经质的紧张状态,然后他回头瞧了眼他那白净面孔的同伴。
“这里的瑟吉对这样的飞行不大乐观。看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他认为我们会完蛋的。而象这种晚上,我也倾向于这种看法,要是俄国人的雷达不能把我们提前扔进坟墓,这种恶劣的天气会助上一把力的。”
麦西笑了。“我可不会这么说,你们有个好手一路照应着。来见见你们的飞行员。”
麦西介绍了萨里宁,但象平时规定一样没讲这个芬兰人的名字。这两个人互相握了握手。
“很有神通啊,我肯定。”这个乌克兰人随口说道,他接着又是面色更加凝重地看着麦西,一丝紧张的强笑歪咧在他的脸上。“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你们的飞行员长了条假腿。当然我只是随便提提。”
萨里宁气哼哼地说道,“要是这让你心神不定的话,你随时可以跳下飞机。另外,你和你那边的朋友最好马上熄掉这些该死的香烟,要不然我们大家什么地方也别想去了,”他朝那架飞机点了点头。“那油箱里有六百磅高度易燃的油。快点熄掉!”
那年轻人听到萨里宁的吼声忙不迭地揿灭香烟。但那个年长的乌克兰人冷冷地看着萨里宁,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照着命令做。
“谁搞得清呢?或许这样死还好过把我们的活命机会交在一个跛脚飞行员手里呢?”
麦西看见萨里宁脸上泛起怒火,便忙说道,“够了,波里斯。只要记住一点,你们的性命全都在这个人的手中。所以对他客气点;还可以告诉你一点,你们碰到的是这一行中最好的飞行员,没有人象他那么熟悉这条路线。”
“但愿如此。”这个乌克兰人耸了耸肩,他朝那架DC3飞机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地问萨里宁,“你认为我们在这架美国破飞机里会没事?”
萨里宁按捺住他的火气,平静地答道,“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对飞行来说这可能是个恶劣的夜晚,但这也意味着那些赤色分子不会一意要把他们的飞机赶上天空。我们应该没事。危险的地方只是接近苏捷边境。过了那里,一路上就都是鲜花了。”
那第二个人走过来,朝麦西和萨里宁点了点头,麦西又给他们俩介绍了一下。那个年轻人对麦西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还是去接受一场战争罪犯审判的好。”
“现在再讲这些太晚了。行了,让我们作最后一遍检查。证件,随身用品,钱,都放在桌上。”
两个乌克兰人掏空他们的口袋,把东西放在桌上,麦西一样样地检查他们的物品。“看来都没问题。一旦你们到了莫斯科并站稳了脚跟,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那么就这样了。祝你们俩好运。”
“要是我们到得了莫斯科的话。”那红头发的乌克兰人不乐意地咕哝着,他冲着萨里宁说道,“现在就看你了,我的矮瘸子朋友。”
那乌克兰人言毕,便浑然没事地转过身,将降落伞甩在肩上,跟他的同伴一起哈哈大笑,朝那架飞机走去。萨里宁怒眼瞪着他,准备冲过去,但麦西紧按住这个芬兰人的肩膀。
“我应该好好地揍这个混蛋一顿。”
“随他去,简尼。今晚过后,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们。”
“或许我应该把他们扔错地方,玩他们一下,让那些克格勃来帮我收拾他们。”
“不用担心,这两个家伙的寿命不会长的。要是他们到得了莫斯科,那就算他们运气。你知道 -- 我们送去的许多特工都在头48个小时就给抓起来了,但对他们来说这仍然是个机会,好过一根绞索或一粒枪决子弹。我们上个月送去的二十个人中有十五个给克格勃抓了起来。抓到了就没好命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我得说,你用的一些混蛋活该如此,杰克。行了,我想我也该动身了。”
当萨里宁拿起一顶降落伞,正准备走向那架DC3的登机梯时,一辆吉普车疾停在飞机棚外,一个身穿便衣的年轻人钻出车外,奔到麦西跟前。
“您的电报,长官。”
他递上一份电报,麦西撕开它,读着里面的内容,然后对那人说道,“你可以走了,中士。这不需要答复。”
那人又钻回吉普车,在大雨中开走了。萨里宁又走回来。
“是坏消息吗?可别告诉我这个空投行动因为天气缘故取消了。”他又咧嘴笑了笑。“不过也不要紧,我以前一直一个人在恶劣的天气下飞回内地,就象今晚天气一样。运气好的话,我还刚好能赶上慕尼黑的夜总会。让那两个混蛋留在飞机上再紧张一个晚上吧。”
麦西说道,“恐怕不是这么回事。而且不知道这算不算你所谓的坏消息。华盛顿要召我回去,一等我完成这星期的空投任务就得走。”
“算你运气。”萨里宁笑着说道。“我嘛,这回过后也该休息一下了,杰克。是该飞回老巢收起翅膀的时候了。你用的这些党卫队的渣滓已经开始让我心烦了。”
萨里宁跨上那铁梯,在顶端上他止住了脚步。
“不为我祝福吗?”
“一路顺风。”

当麦西开车到湖边时,已经差不多是半夜十二点了。他点燃一支烟,凝望着绵绵细雨下那波涛辽阔的湖水。他思索着那份华盛顿的电报,并猜度着为什么他们要他回去。
另外一件让他萦怀的事是关于那个姑娘。尽管事情的发生都已过了一个多月了,安娜•克霍列夫仍会时时出现在他的脑中,他觉得很难忘掉她。
他关掉引擎,隐隐约约地听到水上传来汽笛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汽船的一星灯光在寒冷的夜色下移向远处的岸边。
这个声音老是唤起他的回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然后闭上他的眼睛。
那是很久以前了,也是象这么一个冬季的晚上,还是孩子的他第一次看见美国的灯点。

那时的他年纪只有七岁,但是杰克伯•麦辛斯基仍记得在爱丽丝岛*上四周那混杂的人体味道和那嘈杂的人声。
有乌克兰人、波罗的海人、俄罗斯人,还间杂着爱尔兰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德国人。大家都憧憬着在这个被传说为新世界的国度里开始一个新的生活。
他是在1919年跟他的父母从俄国启程然后来到这里的,这是在布尔什维克革命两年后。
他父系的家族在两代以前从波兰移居到圣彼得堡,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受雇于宫廷。杰克伯麦辛斯基仍清晰地记得被带着在那规模宏伟、金碧辉煌的凯瑟琳宫殿里作冬天散步。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是个用脑思考的人,他爱好阅读和下棋。如果不是错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他或许会成为一名律师或医生,而不是现实生活中一名卑微的木匠师傅。
而他还有一个不为他的主人所知的秘密,这一秘密如果被知晓的话,他会被立刻解雇。
他是一个孟什维克的热烈支持者,他私下里很是鄙视那些贵族阶层和他们的寄生生活方式。他坚信俄国的未来将依赖于民主和自由,这一时代潮流终会到来,不管沙皇愿意不愿意。所以当赤色分子占领了圣彼得堡后,他不是那些兴高采烈的人当中的一个。
“相信我,杰克伯,”他的父亲总是喜欢这样说。“我们会为这红色的狂热付出代价的。我们需要一个新俄国,但不是这样一个新俄国。”
对这场红色革命,再也没有人更比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惊愕了。这就象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一股龙卷风,因为长期以来孟什维克一直是要改革俄国的生力军。而列宁的布尔什维克也非常明了这点,所以任何东西,只要对他们的这场所谓的革命有威胁,都要被无情地粉碎。
终于有一天红军来了。三个人带着步枪。
他们顶着刺刀将斯代尼斯拉斯押走了。他怀孕的妻子和孩子不知他生死如何,直到三天后,他总算被放回了家。他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手臂也被折断了。他还算是幸运的没被喂一粒子弹到颈脖里,但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而斯代尼斯拉斯也清楚这点。
所以斯代尼斯拉斯和他的妻子收拾东西带着他们的儿子,驾着亲戚送给他们的马车出发去爱沙尼亚。杰克伯父母东凑西借的一点钱刚够买上从塔林出发去纽约的船票。
这是个艰苦的严冬旅程,而那强猛的东风更是雪上加霜。那纵帆船被二十英尺高的巨浪不住地冲击着抛掷着,底舱里移民们受尽了磨难。在第五天,娜蒂亚•麦辛斯基早产了。
斯代尼斯拉斯不仅失去了一个孩子,还失去了年轻的妻子,当两具尸体被葬入海中时,年幼的杰克伯忘不了他父亲那孤寂凄凉的表情。这个漂泊者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他失去了她以后,人再也没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他父亲的一个朋友曾告诉过杰克伯,失去一个年轻美丽的妻子对一个男人来说,就是一个无法弥补的创伤,而他也深信这一点,只要看一下他父亲那一年比一年更沉郁孤僻的样子便能证实。
在大萧条来临之前,斯代尼斯拉斯和他年幼的儿子在美国的生活确实是稳定改善了。他定居在布洛克林里一个叫布莱顿海滩的地区,那地方也被叫做为小俄罗斯,因为那潮水般涌来的俄国移民的缘故,都是为了逃避沙皇、列宁以及之后斯大林的暴政统治。当斯代尼斯拉斯离开处所去工作时,他托了个年老的大婶照顾他的儿子。
在爱丽丝岛上的第一天,象数千个从东欧和俄国来的移民一样,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将他的姓改成一个英国风格的,麦西。这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移民办事人员的不耐烦和搞不清怎样拼写那波兰名字,另外也是因为他在一个全新生活开始之际的信仰,一种摆脱往日晦气的祈愿。
还是很年幼的时候,杰克伯•麦西就被证明是学校里一个用功的学生,但最最让他喜爱的就是坐在他父亲的脚旁,倾听着那些他的俄罗斯家乡的轶事。关于刺杀亚历克山大沙皇以及那无数次由学生和工人发动的想要建立民主秩序的浪潮,而最后一次次地被沙皇无情地镇压下去,这都是要比布尔什维克革命早很久的事,那个时候共产党胚胎的影子都不知在哪里。斯代尼斯拉斯讲述时的语气是如此的痛切感慨,所以他儿子长大后对他家乡拥有着火一般的兴趣热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之后他又从逃亡组织办的报上了解到赤色分子是怎样把整个村庄迁移到西伯利亚去,杀死任何有碍他们权力欲望的人;数百万个富农又是如何被凶暴地铲除掉,因为他们胆敢对斯大林的土改政策发出反对之声。整个家庭会被连根除掉,村庄被毁掉或遭强行迁移放逐,数百万个人被枪毙,就为了一个人把持权力的欲念。
当大萧条加剧时,斯代尼斯拉斯再也找不到工作了,绝望之中的他从不抱怨美国,却是怨恨那些逼着他逃离故土的赤色分子。当生活变得更加困苦,令他更难以抚养他的儿子,而住所又变得更挤更脏时,他迁入了教会的贫民所,他和他的孩子得排着长队领一份慈善机构发放的汤。
对年小的杰克伯来说,最黑暗的时刻是他十六岁时的一个冬天下午。
一天他从学校走回家里,看见他曾经很清高的父亲站在一个街角,手持着一块牌子,上面是他写的歪扭的字:“我是个一流的、诚实的木匠。恳请给我一份工作。”
杰克伯看了真是心如刀绞,要知道那是他挚爱着的父亲,现在竟沦落到这般屈辱的地步。这真的是最后一根可抓的稻草了。那天他立志他要成为一个富人,他的父亲不用再去乞求工作。
但斯代尼斯拉斯在他四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就死了,一个心力交瘁、意气挫尽的人。
麦西自己也从来没成为一个富人。他化了比他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才立足下来。当大萧条结束后,他找到的都是些零碎工,刚够填饱他的肚子。他在耶鲁大学的夜校里才读了一年书,便拿到了一张语言系的本科文凭。他所付出的便是他自己辛勤的汗水。然后在1939年,令他同学不胜惊讶的是,他加入了军队去做一名军官候补生。
珍珠港事件后,在军队里,只要稍加留意把握,有许多快速提升的机会。但麦西更注重于实干。美国参战后不到六个月,他便跟着爱伦杜勒斯的战略情报局(OSS)在一起,以瑞士作为基地,筹划着深入德国占领区后方的侦察任务。
战争结束后,美国人很快发现她的前俄国盟友现在变成了敌人。
战争期间,美国情报机构对克格勃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对苏维埃边境线后的状况也是如此。为了急于收集情报,那些日益增多的流亡者——俄国人、波罗的海人、波兰人、熟悉苏联语言和习俗 的年轻人——被从欧洲的各个城市和战俘营里招募来,而美国人则物色他们自己里面最聪明的、最优秀的军官来训练和监督这些人。
这份工作看起来对麦西是出奇地合适,所以战后,他仍留在欧洲,在慕尼黑工作,派遣特工到苏联的土地上进行长期的刺探活动,在日益紧张的战后气氛下,希望他们能送回苏联军事力量增扩的点滴情报 。这些特工有流亡者和爱国主义者,强盗和叛变者,还有一些是那种不安分的人,在战后仍渴望着战斗,因为那场大战还没让他们过足瘾。
有些会讲俄语的前党卫军人,他们注定了要面对长期监禁或更糟的是面对战争罪犯的死刑,就象今晚空投的这两个人,要是空投到克格勃控制的地域就可免掉所有罪名。如果他们执行了他们的任务,并能设法回到边境线这边来,他们就可获得自由身,得到一个新的身份和一份干干净净的档案记录 -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可以延长他们的寿命;最坏的则是在这场性命赌博中输个精光。
杰克•麦西以铁腕无情的手段高效地、非常成功地运作着慕尼黑站,他对苏联是无比的憎恨,对他们的伎俩手法又是相当的了如指掌。在华盛顿,他是公认的最杰出的一名人员。
麦西又听到另一记远处的汽笛声从那夜色中,从那雨茫茫的湖深处飘来,他便抬头眺望着。
在这刺冷的一月晚上,当他有所沉思地凝视着那铅冷色的水面时,另有一件事他还浑然没意识到。
就在此刻,在不到两千英里远的莫斯科,一些车轮已开始滚转跑动起来,兆示着一个密谋的诞生,这个密谋将耗去他的人生中这接下来的六个星期,并将这个世界拖到战争的边缘。
麦西最后看了一眼那黑暗的湖岸,然后竖起衣领以抵寒并发动了吉普。现在正好还有点时间可以在上床前写送交中央情报局总部的报告。


                                                第九章



莫斯科
1月13日

临近凌晨两点,捷尔任斯基广场边响起隆隆引擎声,随着车轮的滚转,一辆埃姆卡轿车和两辆吉斯卡车相继从克格勃的总部后门咆哮蹿出。
当这支车队朝南驶向莫斯科河时,在那辆轿车里,那名坐在前排乘客座位上的身穿便服的军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镀银烟盒,“啪嗒”一声打开,抽出一支香烟。
尤里•路金少校,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的,深知这个凌晨他执行的任务是不会受人欢迎的。当他点燃香烟,身子靠在椅背上时,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三十二岁,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长着一头黑发和一张气定神闲、让人感到和善的脸。他身穿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灰色的便服。他的左手臂肘部以下一段都没有了,在那里接上了一个金属制的人工肢体,外面覆上了一个黑色的皮手套。
路金抽着香烟,默默地凝视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
大雪在去年十一月就早早地在莫斯科降下,现在大街上雪层积得高高的,看起来这雪会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丝毫没有放过这个已经是世界上最冷首都之一的意思,毫无减弱迹象。
当车队通过阿巴特区,沿着冻结的莫斯科河岸折向东时,路金又再查阅了一下膝盖上铁夹纸板上的名单,上面详列了姓名和地址,一共有九个人,全部是医生,要在这个寒冷的凌晨全部予以逮捕。
他微微地侧了下头,对他的司机说道:“下一个路口我们要左转,帕沙。”
“是,长官。”
司机帕沙•库昆库中尉是一个敦实的蒙古人,年纪三十多岁。他的那张黄肤脸和肌肉发达、彪悍威猛的体形常会使人会心地想到那种在蒙古大草原上稳坐在四蹄奔腾的骏马上的骑手,而不是眼下驾驶着四轮滚动的轿车司机。
当路金抬眼扫了一下外面冰天冻地、空无一人的大街时,独自坐在后排座位的那名随员将身子凑向前来。
“少校同志,我可以看看那份逮捕名单吗?”
波里斯•乌卡辛上尉要比路金年轻些,刚刚一个星期前分到他的办公室来。路金反手将那夹纸板朝后递给他,后座的座位灯“啪”地打开了。
过了片刻,乌卡辛说道:“上面讲,这些医生都是克里姆林宫的内科医生,从名字上看,至少有五个是犹太人。该是我们跟这些犹太佬刀光见血的时候了。”
路金转过头去,乌卡辛的脸上浮着狞笑,煞有介事地横眉怒目,那张薄薄、冷酷的嘴唇流露出一种凶残的本性。路金立即对这人产生了一种反感。
“准确点讲,是六个犹太人。”他冷冷地回答道,“不过这跟他们是不是犹太人无关,你要知道,乌卡辛,他们还未被审讯过,究竟有没有罪还不知道。”
“我父亲说了,斯大林同志相信这些著名的医生都参与了一个阴谋,企图毒死克里姆林宫的一半国家领导人,他怀疑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路金仰头朝冰冷的轿车厢里吐了口烟,乌卡辛的父亲是党内的高级领导人,在克里姆林宫有很多的朋友。路金语露轻蔑地说道:“你父亲讲的只能代表他自己的意见。至少到目前为止,法庭还没有作出判决;要说一个医生怀有这种恶意我还相信,可是九个?哼,只有神智错乱的人才会相信。”
路金摇下车窗,一股刺冷的寒风扑在他的脸上。他将余下的香烟弹指射了出去,然后又摇上窗子。
车后座,乌卡辛语气冰冷地说道:“我可以谈谈我的一点意见吗,路金少校?”
“要是你认为很有必要的话。”
“我认为你的言论带有点诬蔑,而且侮辱到了斯大林同志,我父亲所讲的只是重复斯大林所相信的事实,所以你最好搞清楚。”
路金还未及回答,旁边帕沙不无憎厌地朝后视镜里的这个上尉翻了一眼。“为什么我们这里老是分来这种混帐的货色?”
乌卡辛勃然大怒,他对路金说道:“你可听到了,少校。这个人在侮辱我,他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军阶比他高的上级。你要向上头汇报,要是你不汇报的话,我自己会去反映。”
“这个人是个蒙古人,所以在这方面就有特殊优待。你知道有关蒙古人的情况吗,乌卡辛?除了他们是红军队伍里最优秀的战士这一众所周知的事实外,另一个事实就是最难叫他们服从上命、遵守纪律了。”
“我只知道象这种人就应该好好给他点教训。”
帕沙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他妈的怎么还不闭嘴?整天指手划脚、神气活现的,他妈的脚都要翘到我的脸上来了。”
“行了,中尉。”路金出言制止道。
这个蒙古人是一个出色的警察,仗义的朋友,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路金也知道他性子火爆、桀骜不驯,再闹下去的话,他很有可能刹住车子跳下去,把这个上尉从后座拖出来揍个半死。他才不管什么军阶高低呢。再说,凌晨时分执行逮捕任务,大家本来就已经够紧张和心烦的了,乌卡辛的盛气凌人只会火上浇油。
路金从座位上转过头去。“讲到尊重上级,乌卡辛,现在这里我是最高负责;至于我的言论,只是个人的一种看法,谈不上什么攻击、诬蔑的,所以为什么你就不能少操点心,在后面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乘你的车呢?”
他回过头来,睹见帕沙浮出一丝笑容。
“快别笑了,中尉。再转一个弯我们就要到了。”

第一个地址是在莫斯科河的左岸。这是一幢沙皇时代建造的老式大楼房,现在被改成了工房,处在莫斯科较好的地段。路灯照在冻实的雪地上,而莫斯科河面也冻结成硬梆梆的冰层了。路金可以看到在那冰上凿了一些洞,那是人们用来钓鳟鱼的。但是凌晨这么早还没有人跑来钓鱼。
车队停了下来,路金钻出埃姆卡。当他点燃一支香烟时,他听到乌卡辛已经抢先跑去指挥集队了。这个上尉的脸色都紧张激动得发白了。
这也是路金自己失策,没有想到预先把乌卡辛支在一边,但他还是禁不住被他的这种抢越行为弄得有几分恼火。这种人举止傲慢,靴子擦得雪亮,正统观念,而做事一切喜欢从书上照搬。路金看见其他人从那宽大、尖头的吉斯卡车后车厢鱼贯般地跳下,帕沙也跑了过来,一边不住地搓手驱寒。
这个蒙古中尉鼻子哼了声说道:“这个狗东西已经搞得我头痛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尤里。你就不能想法子把他调回原来的地方?”
“我恐怕目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是他父亲安排了他这个位置。所以奉劝一句——从现在起你要管住你自己的性子,还有你的嘴巴。怎么样?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
“那好,开始行动吧。”
路金走近工房楼前门按响了十八号的门铃。他看见那结霜的窗玻璃后面亮起了灯光。
克格勃人上门通常喜欢破门而入闯进被捕者的家里。这样一下子就让犯人处于惊吓失措的状态,人软了下来,审讯起来也好办多了。但是路金宁愿采取比较文明的做法。一般见了被告,会跟他宣读他受到的指控。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是雅科•拉帕波特医生,是一个病理学家。
一个穿着睡袍的中年女子开了门并探出头朝外张望。她的头发裹在一顶卷边的网线睡帽里。“什么事?”
“非常抱歉,女士。拉帕波特医生在家吗?”
那女的还未及回答,路金听到她身后的走廊传来问话声。“什么事,莎拉?是谁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问话的那个人肩上披着件大衣出现在门前。他穿着睡衣,那连腮的雪白胡须使他看上去极具学者风度。他用双手戴上眼镜,朝外张望着街上的卡车和其他人,然后再看着路金。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什么事?”
“是拉帕波特医生?”
“我就是。”
“我是路金少校。我接到了任务不得不通知您根据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的命令您被拘留了。如果您能配合穿好衣服跟我一起走的话我将不胜感激。最好穿暖和点,外面很冷。”
这个医生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一定是弄错了。我根本就没犯什么罪。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医生。但是我得奉命行事。所以请给予配合照我说的做。”
医生还在犹豫着,而他的妻子则猛然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她张眼看着路金,象见到煞魔似的,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
“求求你……”这女人哀求道。
“请原谅,女士,”路金尽量用宽解的语气说道。“希望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不过最好现在你丈夫能跟我们走。”
医生用手臂挽住他妻子的肩膀,微抖着身子朝路金点着头。
“进来吧,少校。我这就去穿衣服。”

当逮捕任务完成时,已经将近早晨六点了。
名单上大部分医生都是束手就擒,但全都震惊无比,有些人提出了抗议。还有一个人是被强行拖到卡车后车厢去的。没有一个医生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在纳伽蒂诺区最后一个地址,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波折。这一发生在这个早晨的插曲后来被记录在克格勃逮捕档案中。被传讯的那个医生是一个年近六十的鳏夫,独身一人住在一幢工房楼的三楼。
路金按了好几下门铃,但是过了一分钟仍没回应,他看见楼上一扇窗后的窗帘掀了一下。他灵机一动,按了楼里另一单元的门铃,当那女的住户来开门并看见外面克格勃的人和汽车时,她人一下子呆住了,身子钉在原地并全身哆嗦起来,但是路金却只是从她旁边擦身而过,乌卡辛紧跟在后。
路金上到三楼,捶打着那医生的单元门。当乌卡辛最后把门踢开入内时,他们发现这个人缩躲在浴室里。很明显这个医生看出这些人是来拘捕他的而处于完全惊吓的状态之下。
路金得到的命令是要悄悄地执行这次拘捕行动而不要惊动四周围,但是路金还没来得及走近那个医生,乌卡辛已经冲到那个抖缩成一团的医生跟前,挥打出他的拳头。
“起来,你这犹太鬼!起来!”
路金一个箭步跨到乌卡辛背后,朝着他的后颈背狠狠地一拳,这一记打得这个上尉迎面砰然撞在墙上。
当乌卡辛沿墙倒下时,他的脸也都撞出血了,帕沙急忙冲上楼来查看个究竟,手枪也已经拔出来了。
路金大吼道:“把这医生带下楼去。快!”
帕沙疾忙照他的吩咐做了,而路金则一把将这上尉拎起身来并两眼怒视着他的脸。
“最好搞清楚,乌卡辛。只要是我负责拘捕,你就永远不许动手打被捕者。你抓的是人,不是牲口。你听明白了没有?”
乌卡辛一言不发,只是昂着头,傲然地睨视着路金。一缕鲜血从他嘴上淌下。帕沙又奔回到楼上,当他跨进房时,路金将乌卡辛朝旁一摔。
“把这个白痴带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他。”
帕沙咧嘴一笑。“遵命,长官。”

路金在早晨七时过后离开了克格勃总部。
当他驱车赶回自己在库图佐夫斯基大街东面尽头的家时,整个莫斯科的天已经开始发亮了。
路金拥有的这辆橄榄绿的宝马327是造于1940年,是当时战争结束时从战败德国那里缴获来的众多车辆之一,但是那马力强劲的六缸发动机性能仍然十分良好,开起来得心应手,这辆车是他这样克格勃官员级别所能享受的一项豪华的奢侈品。
他将车停在住所外的街道上,他和他的妻子住在一套一房式的单元里,靠近莫斯科河。这是在一个曾经为莫斯科富商所热衷的黄金地段,但是现在,这里的建筑从外观上看上去已显得有点破败了,那荷绿色的外墙漆都已经剥裂开来并掉落了,但是里面的管道和供热系统却一直保持正常运行,这在莫斯科城也是很难得的奇迹。他走上楼梯,上到四楼,便开始轻手轻脚起来。
房子里很冷,娜蒂亚仍在睡着。路金走到窄小的厨房里灌了一壶水并点燃煤气煮咖啡。他脱下大衣,并解开衬衫,然后走到窗前并朝下望着,将前额抵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在冬天,莫斯科一天里只有几个小时能见到白昼,那河变成了一大片苍白的冰层,看起来就象是阴暗天空下的魅影。有两个小孩在暗色中在那结冻的冰上奔跑着,拖着一个木制的雪橇,一只小狗在他们脚边嗅拱着,滑步着。
路金站在那里,还在想着凌晨的那场拘捕。
他最终按捺不住而对那个上尉大动肝火,但那个狂妄的蠢货也是活该,尽管路金会免不了遭到一通严厉的训斥。他久闻名单上这几个医生的名望。都是些受人尊敬的医学专家,过去毫无犯罪的迹象。这次拘捕实在是让他弄不懂,尤其是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是犹太人。不过毫无疑问他很快就能问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弄到卢比扬卡监狱。
卢比扬卡监狱就座落在捷尔任斯基广场的克格勃总部里,这个总部是一幢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办公型建筑物,里面共有七个楼层,这幢建筑物占去了整个广场的东北角,一直伸展到卡尔马克思大街。它其实是个凹字形的建筑物。中间是个院场,正前方和两翼有七层楼,都是克格勃不同的办公区和部门所在地。
尽管它有八个各自独立的、处理苏联国内外安全事务的管理局或专业部门,但这当中其实只有四个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职能上是称得上重要的,并冠以“主要管理局”的名号,而各自都有着独立的和明确的分工职能。
第一主要管理局是对外情报部门,主要运行于苏联在国外的大使馆里,指挥着间谍、国外情报人员,还有那些能提供价值无比的情报协助的同情者的网络。
第五主要管理局是负责监察国内的异议分子,这包括犹太人和反苏联的所有地下组织,涵盖范围从西边的波罗的海一直到远东。而边防主要管理局则负责封锁和巡逻所有的苏联边境。
而第二主要管理局,也就是路金所属的部门则可能是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
这是个克格勃的全方位的国家安全部门,它的负责范围最广,包括监视所有长期居留或短期到访的外国人和外国商人,还有外国大使和使馆工作人员; 追捕和拘留那些想逃往国外或逃离劳改营的或杀了人或犯有严重罪行的苏联公民;监督管理艺术家和演员;招募和指挥治安情报员;以及取缔黑市。而最后一个、却也是很重要的就是追踪和捕获那些潜入苏联境内的敌方特务。
这幢克格勃建筑楼底下还有一层,是另一个令人注目的部门:那就是卢比扬卡监狱本身,一个令人毛发倒竖的黑窟,里面是刑讯室和没有窗子的地牢,路金知道那些医生就是要被送到那里去的。
他将滚热的咖啡倒入杯中,并舀了三匙糖。当他走到桌旁并坐在上面时,厨房门被打开了。
娜蒂亚站在门口,穿着淡蓝色的睡袍。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他看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由得莞尔一笑。
“把你惊醒了?”
她慵懒地回笑了一下。“你回来我一定会醒的。你到床上来吗?”
“马上就来。”
即使在这昏暗的早晨她看上去仍显得极其地漂亮。她人漂亮得总是让路金觉得自己不相配。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朋友的夏日婚礼宴会上,那时她十九岁,而他三十岁。当婚礼的乐队在演奏时,她坐在他的桌对面嫣然一笑并顽皮地说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克格勃的军官严肃得连舞都不跳吗?”
他报以一笑。“那只有在别人朝我们开枪的时候。”
她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看着他的碧绿、妩媚的眼神使得他心知自己要坠入她的情网了。不到六个月他们结婚了。而现在,三年过去了,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路金感到无比的幸福 ,甚至超过了他以往对生活的憧憬。
娜蒂亚走过来坐在他的膝盖上并按摩着他的颈脖。他能感觉得到她那小而结实的乳房挨擦着他的胸膛。
“你的夜班怎么样?”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亲爱的。”
“还是告诉我听吧。”
他跟她讲了凌晨的工作。
“你觉得那些医生是真的犯了罪吗?”
“这很可能又是贝利亚玩的把戏。他就是喜欢整人。”
他感觉到那双手在他的脖子上停了下来,只见他妻子脸上吓坏了的表情。
“尤里,你不要乱讲。搞不好会有人在偷听的。”
“可这是事实。你知道我们这个国家安全机构的首脑是怎么寻找刺激的吗?他的司机马拉科夫告诉过我。他开着车子兜风,贝利亚看中一个漂亮女孩,可能是十四岁或十五岁。他就捏造一个罪名逮捕她并把她给强奸了。要是这个女孩敢不从,他就把她给毙了。有时候不管这个女孩是否顺从,他最终都把她给枪毙了。没有人管得了他。”
“尤里,求求你了。斯各可夫会偷听的。”
每一幢工房楼里,每一个住宿号里,都有它的克格勃治安情报员。斯各可夫,住在楼底下的大楼管门人,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把耳朵贴在别人家的门上是他的正当的工作范围之一。路金看见他妻子害怕的眼神便用手捧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前额。
“我来给我们弄点咖啡吧。”
娜蒂亚摇着头。“看看你的样子。你太紧张了。你需要比咖啡更好的东西。”
“那你倒说说还有什么代用品?”
娜蒂亚嫣然一笑。“当然是我喽。”
路金看见她举臂脱掉她的睡袍,展露出她那薄如蜂翼的粉红色内衣。尽管她的身子很是娇小,但她仍有着修美的大腿和浑圆的臀部,而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甚至更添几分性感、挑逗的风姿,使得路金脸上感到发燥。
她妩媚地笑道:“给你一个意外,尤里•安德洛维奇。我在黑市上买的。”
“你可真的会胡闹。”
“那莫斯科其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样的女人内衣?我才不管它是不是违法呢。每个人都会到黑市上去买东西。你不会认为斯大林同志会为了这一套内衣裤而送我去西伯利亚吧?”
路金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法国人有一句谚语吗?”
“不知道,但我想你会告诉我听的。”
“当一个女人朝一个男人展开她的两腿时,她的魅力也就象蝴蝶一样飞走了。”
他深情地看着她的脸。“不过你却不是,你的魅力一直在增添。”他吻着她的前额和环绕在他颈上的那双玉臂。“我爱你,娜蒂亚。”
“那就快到床上去吧。”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腹部。“你就不怕做爱会伤害到肚里的孩子吗?”
“才不会呢,傻瓜,那只会对宝宝更有好处。”她咯咯地笑了。“你就尽情发挥你的本领吧。接下来几个月你可就得束好你的裤钮了。”
她牵着路金的手将他引进卧室。那张床仍保持着微温,路金和他的妻子在那上面尽情欢娱着。而头上方的窗户,已经透进早晨交通的车噪声,莫斯科开始苏醒了。
八点过后,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的少校尤里•路金终于酣睡入梦,他全然不知道这个凌晨逮捕行动的消息—— 也就是日后在共产党国家里广为流传的“医生阴谋案件”会很快就越过五千哩发到华盛顿。


2008-2-18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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