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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决定

梁二林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抽烟，吐烟泡泡，他估摸着那个叫王小妮的女人快到了。抽到1.5支烟左右的时候，有人敲门，梁二林用嗓子眼吼了一声，“请进。”接着，梁二林就看见了一个锔着黄褐色头发的时髦女人闪了进来，直觉告诉他，这女人就是王小妮。

王小妮问，“请问，你是梁二林么？”

梁二林稍微欠起了身子，说，“我是。你有什么事儿？”

王小妮说，“我刚给你打了电话，我是王小妮。”

梁二林说，“是不是性教育研究中心的那个王小妮？”

王小妮说，“是我。市里还有叫王小妮的么？”

梁二林说，“叫王小妮的多着呢。这么个大个城市，别说叫王小妮，叫李鹏的都有的是。”

王小妮冷峻地盯了梁二林一眼，不过梁二林没在乎她，又吹出一个烟圈。

半个小时之前，梁二林正坐在电脑前浏览网页，津津有味地阅读一个二奶的私人日记，那二奶是个大学生，还挺有才华的，日记写得超级棒，正读到二奶和香港老公吵架的当儿上，电话就响了。

“喂，您好。这里是市公务人员继续教育指导中心，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么？”梁二林接起电话，操持着例行的套话。

“我找一个叫梁二林的。”电话那边的女人说。

“您好，我就是。”

“我问你，你为啥不给我的继续教育成绩合格？”女人气势汹汹。

“怎么回事儿啊？你是谁呀？在哪个单位啊？我每天受理的业务多着呢，你不详细介绍一下，我哪知道你是哪位呀？”本来电话已经搅扰了梁二林的雅兴，再说找梁二林办事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有这么横的呀？听起来就是兴师问罪嘛。梁二林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极点。

“我是王小妮，市性教育研究中心的。上午我办公室的办事员去你那里盖章，你看完我的材料，就说我不合格，你记得吧？你凭啥说我不合格啊？”

梁二林想起来了，上午是有那么一单事，“市性教育研究中心的，王小妮。嗯，你是不合格，可你不合格，我有啥办法啊？你那材料就是不合格。”

“我不合格？那你说说，为什么一样接受继续教授，别人都合格，我不合格啊？凭啥呀？今天你要是不给我合格，别说我找你们领导，你吃不了兜着走。”

梁二林一听更火了，从接手这项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泼妇，从来都是找他求他的人多，来找他办事的人虽说不是低三下四的，但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看样子今天遇到母老虎了。梁二林最讨厌女人发火，没个女人样儿，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坚定了梁二林的信念，坚决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

梁二林对着话筒慢条斯理地说，“对不起，咱们照章办事，你爱找谁找谁？”

“好。那你就等着，我一会儿就到你们单位。”王小妮啪地摔上了电话。

梁二林知道王小妮肯定会来。王小妮要提拔为市性教育研究中心的副主任，组织上有规定，公务人员必须参加强制性继续教育，凡继续教育成绩不合格者一律免谈。对于一个小市民来讲，提干是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事业，能提干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那她能不为自己的事儿操心么？王小妮一定会来。

王小妮捡了个沙发坐下来，对梁二林怒目而视，“你说我那些材料怎么不合格了？你要想吃顿饭，这都好办，你不能这么干啊？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单位小道消息都炸开了，谁都知道我继续教育不合格，我到底怎么不合格？”王小妮说完从手提袋里把那些材料拿出来，甩在茶几上。

“这么的，你消消气儿，听我慢慢说。你同事参加的培训，是省计划生育委员会办的，省计生委是机关，文件上规定得明明白白的，参加省级行政部门组织的培训可以认定为继续教育。你参加的培训班呢，是上海大学办的，咱们文件上没规定到省外培训算继续教育，上海那么远，我哪知道你到底培训没培训啊？”

“我这不是有培训通知么？我参加了一个礼拜的培训。都是培训，为什么他们在省内培训的就算，我在上海培训的就不算？你们还有没有点儿道理可讲？”

“对不起。我们这里办事只讲法。你的继续教育不合格。”

“好，这话是你说的。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你们就这样为人民服务么？”王小妮说着就腾地站起来，抓起那些材料拧身走出去了。

梁二林听着那脚步声，就知道王小妮进了隔壁主任的办公室。梁二林端着茶，又回到电脑前看故事，秉住呼吸的时候，他能听见王小妮义愤填膺地跟主任投诉自己。梁二林摇摇头，笑了。

过了一会儿，办公电话就响了，梁二林知道是主任打过来的。

“二林，过来一下。”

梁二林捏灭烟卷，拿着笔记本，箭步跑出去，跑到门口，又返回来在桌子上拿了支笔。

谢主任郑重其事地对梁二林说，“小梁，咱们的工作得要细致，得对市里各部门的公务人员负责。王老师继续教育的事儿，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梁二林说，“王老师是在上海培训的，按照市里的文件规定，就是那个公务人员继续教育规定，里边没说给省外的培训进行认证。就这么回事儿，所以她不合格。”

王小妮说，“我这培训也是单位派出去的，你们要是这样卡我，那不合理啊？谢主任你说说，那能合理么？”

谢主任说，“是有点儿不合理，不过这文件是在我调任来之前就有的，都是上届班子起草然后市里面通过的。如果要是我们小梁说的这个情况，我们就研究研究，你先回去吧，把电话留下来，等我们研究完让小梁给你个电话，也免得你来回跑，够辛苦的。”

王小妮给谢主任留了一张名片，鞠了半个躬，略带胜利表情地瞟了梁二林一眼，走了。

谢主任对梁二林说，“咱们现在用的这个文件是有点儿问题，当时拟文件的人考虑不周全。小梁，那你看看怎么办？”

梁二林说，“主任，咱们受人事局委托做这个事，得依法行政。刚才这女的太牛了，在电话里就给我一顿训，没见过这样的。咱现在不都学美国么，法律上写了，凡是各种规范性文件里没规定的，机关部门不能做，你要做了，你就是违法。咱们要是给那女的合格了，那咱们就是违法。”

主任说，“那你的意见就是维持原来的证明，不合格。那行吧，给她个电话，不合格。咱得依法行政啊。”

梁二林又翘起了二郎腿，把电话线抻得长长的，按了两次，王小妮的手机终于通了。

“喂，王小妮吧？”

“我是。”

“我是继续教育中心的梁二林。对不起，再次通知你，继续教育成绩不合格。”

“啊？这谁定的？你们主任定的？”

“不是。这是集体决定。”

“那你们谁是集体啊？我还找谁说了算啊？”

“你不用找了。集体决定就是大家开会一致通过的，你找谁都没用。”

“那我这事儿就没办法了？”

“有。”

“什么办法？”

“等着新文件出台。”

“等多长时间？”

“文件修改，审批，得一、两年吧。”

“那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吧？凭什么啊？我再跟你建议一次，重新处理我的事儿，听见没？”

“对不起，经集体研究决定，你的继续教育成绩不合格。”

梁二林听到那边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挂了机。现在梁二林可以消消停停地上网了，他想着那个王小妮真是不识时务，如果当初好好讲话，很可能就不会有现在的后果。梁二林一边读着二奶的故事，一边想，如果不和王小妮闹翻脸，认识了她，有空儿到她那里接受一下性教育，该有多好，谁知道整到现在这一步？

第二天梁二林刚一到办公室，谢主任的电话就来了，要他过去一趟。

谢主任从文件里抬起头，敲了一下烟卷上的灰，“小梁，你坐。”
梁二林就坐下了。

谢主任说，“小梁，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昨晚上，人事局陈局长把电话打到我家，专门说王小妮的事儿。这王小妮呢，是陈局长朋友的朋友，因为这次要提干，肯定成的事儿。陈局长的意思呢，就是不能让人家那么大的事儿耽误在咱们这块儿。咱们的文件得承认好几年都没修订了，是有点儿过时，王小妮有特殊情况，咱得给考虑，人家合情合理啊。”

梁二林说，“主任，那咱们没法律依据啊？”

谢主任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小梁，你这头脑是不是有问题？陈局长是老局长了，就那个继续教育规定当初也都是陈局长批的，法不都是人定的么？陈局长的意思很明白，我也赞成，你应该懂民主集中制的意思吧。”

梁二林说，“那我们把原来出具的证明作废？让她合格？”

谢主任说，“那多开一个证明不就是废咱一张A4纸嘛，有啥了不起的？”

梁二林给王小妮打过去电话，还没等说话，就感觉出王小妮的喜庆劲儿。

王小妮那边说，“是梁老弟吧？是不是给我送好消息来了？”

“好消息。你的继续教育成绩合格了，来取新证明，原来的证明作废。”

王小妮近乎揶揄，“这次怎么合格了呢？”

梁二林说，“集体决定。”

梁二林说完就要放电话，王小妮那边赶紧说，“梁老弟，晚上给我带过来吧，请你吃个便饭。”

这回轮到梁二林惊讶了，“这，这干什么呀？”

王小妮说，“我也跟谢主任说好了，我们中心请你们中心吃个便饭，大家交流交流，我们这也是集体决定。”

2008/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