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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徐娘半老(校对版)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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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徐娘半老(校对版)

老方来到敦士酒吧,进了门把双肩背往吧台上一放,说:“来一杯咖啡。” 老方是这里唯一喝咖啡的人。第一他不会喝酒。连啤酒也不会喝,第二咖啡最便宜。老方与其说是来这里花钱的,不如说是来这里消磨时间的。在网上的几个中文网站瞎混了几个小时以后,老方心情极度沮丧。他知道自己是在吃饱了混天黑,是在浪费本来已经不多的生命。他不是没有事情做,比如要不要海归就是一个需要很多时间考虑的问题,还有屋里那么多书,哪些该卖给旧书店,哪些该送给图书馆,都需要时间清理,但是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他感到自己像是跟命运下围棋被围死了,做什么都没有用,索性什么都不做。

图书馆关了门,骑车来到空旷的街头,他感到像是一个流浪汉。他决定到酒吧消磨两个小时,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就是喝点咖啡,看看人。

咖啡馆的厚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是寂寥清冷,里面是热热闹闹。几张台球桌都在忙碌着。两排吧台边坐满了人,而且大多数是女人。都是来这里赚男人聊天费的。有的来自一两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城市。老方搞不懂这里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能吸引这些女人不辞辛苦跑那么老远。

他扫了一遍女人们,发现大都是没有见过的。当然,老方很少来,但是他以前来的时候,见到过几个熟面孔,今天只有一个。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以前问过。忘了。他端了咖啡,经过她的时候说了一声你好。如果他不说,那个女人也不会先跟他说话的。她知道老方这里讨不到什么油水。

老方找了个高凳坐下。对面一个年轻女孩喝着旁边男人买的啤酒。对面的吧台坐着两三个还没有人给她们买酒的女人。自己吧台的一侧,几个女孩排成一线坐着,中间没有男人。其中一个高个,披肩发的女孩,似乎面容姣好。毕竟是在酒吧的暗色里,老方不敢肯定,但是他估计年龄在25岁以下。

老方啜饮着咖啡,跟着DJ音乐微微摇晃着身体。对面女孩在跟着唱歌。老方发现她嗓子不错。唱完了,恭维了她一句,才发现她英语说得还不错。老方问她哪里人。她说是杜朗哥地方的人。老方伸出右臂,大臂带小臂地在空中划了几个小圆圈,说杜朗哥的舞,很好玩呢。女孩笑了,说你怎么知道。老方说学过,又忘了,就记得这个圈圈。

说完了没话了。女孩继续唱着她的歌。老方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对面吧台边等着男人买啤酒的女人们,心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同行竞争,如果有,可以写点故事。

今天酒吧的服务生小姐打扮得端庄素雅。贴身的卡腰蓝色夹克勾勒着她漂亮的曲线。大概是因为有点凉,没有穿暴露的服装,跟以前见到的竟是别有一番风度。其他女人们则能少穿就少穿。大多数都年轻,都有夸耀的资本。

熟面女人则穿得很保守。她历来如此。以前,老方第一次见到她跟一个男人喝酒,还以为他们是两口子消闲来了。后来才知道她也是在这里“工作”的。她从来都是圆领衫在里面,外罩白色夹克。别的女人乳沟暴露百分之五十,她的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老方记得她说过自己40多岁了。

她在酒吧里来回走了几次,坐的地方换了几次,两个多小时了,终于没有男人跟她聊天,给她买酒。别的女人,都先后陆续等到了主顾,只有她在耍单。

一年多以前老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和另外一些年龄比较大的女人还有主顾。可是随着年轻女人的涌入,她们的市场显然地萧条了起来。朝来暮去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 ,老方不由得想到了白居易的诗。

披肩发美女站了起来,老方注意到她的腿长和身长的比例简直完美无缺。女孩的长相有点像东方人,雾里看花让老方觉得颇有点诱惑力。给这样的女孩买啤酒是可以的,老方想。然而他终于没有动。十几块钱可以买到她跟你聊天,跳舞,so what? 末了还不是一个各走各的?你可以短暂地忘却孤独,出门之后却将是更为深刻的寂寞。

当然,老方不是没有逢场作戏的能力。曾经有人问过他,在海外的人,就算是有家室留在国内的,找个情人也不算过分吧。老方说当然。在北京的时候,老方听过大龄女人这样说“大家都是人”,用这个来给自己向情欲低头开脱。其实何必呢?越是要这样理论的有夫之妇,越让老方觉得感情的表里不一而索然无味。谁能说得准在这样的游戏中,自己是否是别人的玩物呢。倒是像他这样无牵无挂的反而有机会认真一些,哪怕是一夜露水。

不过,那跟用钱买来的又不是一回事了。

DJ换上了一支显然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舞曲。不但舞池里的人跳得更欢快了,就连吧台边的人们也跟着唱起来。突然,对面的一个女孩子猛地撩起了衣衫,闪露了一下她那对丰而白的乳房。周围看到的人都欢呼起来,鼓励着她。一两分钟后,女孩又秀了一次。

因为是正对着老方,叫他看得真切。老方突然想起来某地方言把乳房叫什么水果,不禁莞尔一笑。那个词曾经让老方想到去搜集各地方言对乳房的称呼,但是后来没有着手这个project,只是胡乱看了一些。还记得山东话叫梅梅,天津话叫得得,北京话叫咂儿,有的地方还叫斋斋,估计是咂儿的变体,纽纽,大概是跟卓别林学的把乳房看成螺丝帽了。但是大部分的叫法还是围绕着妈字,说明了乳房的本来功能。外国学生学这个词的时候,直译成MILK HOUSE虽然让他们大笑,不过他们都说中国话 make sense.

现在,乳房的审美功能跟哺乳功能平起平坐了,不过,年轻时再好的,以后也会不再张扬,除了在那地方植入篮球以外。

想到植入篮球,老方觉得很好笑。他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些洋妞的假胸,真地跟篮球差不多。他不明白,难道会有男人喜欢?就是谦虚一点的植入,摸起来也应该跟真的不一样吧。不过男人贱,凡是平面上的凸起他都要摸一摸,要不然天安门大门上的馒头钉怎么锃光瓦亮呢?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老方想别光来这坐着,也该活动活动手脚了。他借着上厕所回来的机会,留在舞池那里一个人独自扭起腰来。男男女女在他眼前闪过。老方看着那些漂亮的和不漂亮的女人们,想起这些人的老祖宗那华特人写的诗:

造物啊,你用花朵作画
你用歌声给大地颜色,你用歌声给大地生命
以后你则会摧毁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
我们在地上只活在你的画中
友谊,手足情分,权贵你都将一笔抹消
你让活在地上的人看到阴影
我们在地上,只活在你的画册中

是啊,今天的美女,明天的徐娘,生命就是这样无情。眼前的这些尤物,都是造物的作品,转瞬之间,就将被造物废弃。

老方看了看表,消磨时间也有个限度。他走出去时候,看见熟女人还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茫然地坐着。

“生意怎么样?” 老方停下来问道。女人笑了笑:“怎么,你想给我买啤酒吗?” “今天不行,明儿还上班呢。怎么现在这里都是不认识的?” “唉,今非昔比啊。不过嘛,这风水轮流转,该这帮小丫头片子风光风光了。” 她的语调里带着些许的埋怨。“那你应该当妈妈了。” “我? 我才不操那份闲心!我也不想蹲监狱!”

老方轻轻地拍了一下女人的肩膀,安慰她说:“这酒吧的江湖也不完全是年轻人的战场。再说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会有主顾的。”

女人脸上一派茫然:“什么徐太太? 谁是徐太太?” 老方这才注意到自己忘乎所以了,以为是跟同胞姐妹说话呢。看客,要知道刚才女人说的风水轮流转的话,都是老方自己的理解。老方说:“我糊涂了,梦里不知身是客。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年纪比她们大,但是宝刀不老。姜还是老的辣嘛。再说了,客人找人聊天,都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瞧,我就不嫌弃你年龄大,这不是跟你聊天着吗?”

女人听懂了最后那句话,说:“可是你光占我时间,又不给我买酒喝。你良心大大地坏了的!” 老方一笑说,“我这不是不能陪你喝酒吗?如果我喝多了,我那自行车是两个轮子的,比汽车的稳定性差多了。回头我倒在马路上,不情等着让警察抓吗?你不知道,这里的警察一到晚上个个跟恶狼似的,到处转悠,逮机会就罚你!这样吧,我给你买一瓶'他急啦',你悠着点喝,我先走了。”

他到吧台要了一瓶'他急啦',回来拿给女人。女人说:“我看你老来这儿,是不是想找个对象?” 老方说:“哪里哪里,找了对象我就来不了这里了。我是喜欢你们这儿的音乐,带劲!嘿!?我们单位不少人背后说我一天到晚忙着跟你们的人谈恋爱。哪儿的事啊!都是看我的小说看的。哎,还别说,我倒是真想谈一个呢,你们的人信天主教,不讲究离婚,娶了放心,可是你们的人有种啊。自己没身份,看着我这么一个有身份的大教授大作家也不动心,宁可站柜台,然后下了班上街游行,要求政府给你们身份。”

女人说:“我们在自己的国家上街惯了。那,你小说写你自己找对象了吗?那岂不是自毁长城?” 老方哈哈一笑:“该毁的,就得毁。毁了就没麻烦了。人生如梦,何必烦恼。你看那边那个高个子女孩,长得跟林妹妹似的。等着,要不了多久,跟你一样颜色老去。对了,昨天刚得着消息,我们的林妹妹死了。”

女人说:“林妹妹?谁是林妹妹啊?” 老方觉悟到又说走嘴了,不过也懒得解释,就说:“甭管了,反正是好花不常开。就跟你们的老祖宗说的,造物画了你们,也一样毁了你们。”

“我们的老祖宗,谁呀?” “得得得,我不能再泡了,要不明天起不来了。下回再跟你细说。回头见。” 说完,老方出门骗腿上车,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方壶斋,1955年出生于武汉,长大于北京。曾居宣武门外。1975.4-76.12在大兴插队。后调北京邮局工厂。一年后高考入解放军外语学院。1985年硕士毕业留校任教。90年转业,任教北京。96年留学加拿大。1998年获人类学硕士,但是找不到相关工作。辗转找到加州教中文,业余时间以诗文自娱。



是非是我非我
2007-12-4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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