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级台阶
朱晓玲
我只想告诉您，这世上，有人在这样生活着。
——题记
妮子嫁到渡口村来的那一年，不满16岁。妮子结婚的时候，小学还没读完。
山里孩子读书晚，尤其是女孩子，父母亲能让她读几年书，已经是天恩了。
妮子的家穷。妮子是妮子家唯一的女孩。妮子是妮子家兄妹中最小的一个，妮子是幺妹。妮子的上头，有三个哥哥。可是妮子从小到大，就没有穿过一件像样子的衣服。妮子结婚的头一天，脚上还穿着一双肥大的男式黄解放胶鞋。那是她哥哥穿小了给她的。如果没这双鞋，她只有打赤脚。她穿的、肩头和胳膊肘补了补丁的毛蓝底色、白碎花棉布对襟褂子，是母亲的嫁衣改做的。屁股后面补了两块补丁的裤子，很不合身，显得肥而长，也是小哥穿小了转给她的。她的头发，一年四季总是梳理得不是那么像样子，有点蓬乱。可是这个一年四季穿破旧衣服，顶着一头蓬乱头发的女孩子，认真看去，长得很是清秀的。她的眉毛弯弯的，是那种柳叶眉；她的眼睛水灵灵，是那种丹凤眼，像是会说话；她的鼻子小巧而高挺；总是紧抿着的嘴，虽然不是那种好看的樱桃小嘴，但唇线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一种很调皮活泼的样子。而事实上哩，妮子却是一点也不活泼，更不调皮。话语也极少。是那种典型的，笨口掘舌、讷于言表的山村女孩子。遇到陌生人，往往话还没说出口，脸就先红到了耳根子，好看的鼻尖上，即刻会出一层细密的汗。
妮子的家，在大别山腹地一个叫青石口村的村子。
青石口村有40来户人家。40来户人家，不一定集中居住在一起，而是零零星星如星罗棋布般地散落在山峦起伏、蜿蜒绵长的大山腹地。有一处悬在半山腰的小盆地，倒是住了十来户人家。这十来户人家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依山而建。这块不大的小盆地，算是青石口村的“集镇”了。这个“集镇”通往山外的那条崎岖、陡峭的山路，是大小不一的硪卵石和沙砾铺就。村前有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游及河床中颜色迥异的卵石、还有落在水中的树枝呀藤蔓瓦砾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青石口村村委会呀，青石口村小学呀，还有一爿卖烟酒糖果饼干、女孩子缠头发用的橡皮筋呀写字本铅笔等一些七七八八货物的小商店，还有一个不大的篾匠铺，都集中在了这块“巴掌大一点”的盆地。小学哩，说是小学，其实就是几间土木结构的、缺门少窗的土坯房子。土墙布瓦房子的屋顶，有几块玻璃亮瓦稀稀落落地镶嵌在布瓦其间，算是天窗了。天晴时，有太阳由亮瓦照射进来，如舞台上的光柱，暖暖地照在孩子们的身上，有时闪着耀眼的金光。这样的破烂教室，在夏天，热风穿堂过，倒也没什么。到了冬天可就难了。冷啊。老师就动员学生，由家中带些草席子或废旧门板纸箱什么的。孩子们带来这些物什后，老师就破草席子做门帘，挂在没有门的门框上，算是挡风的门。不大的窗口，是用蛇皮袋或一块破木板钉牢，教室内就一下子黑暗了下来。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黑咕隆咚，光线不充足了，室内倒也暖和了许多。课桌是没有的，凳子也没有。孩子们上课时用的课桌，是他们自己由各自的家里拿来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小木凳或竹椅，坐的哩，有的拿块土砖垫坐，或有的学生干脆就席地而坐。到冬天了，学生由各自的家中带一把稻草，垫在屁股底下，也算是给屁股取了温。全校只20多个学生，五个年级。老师只两位。一位是刚初中毕业的佟安娃，再一个老师是腿有残疾的佟季华。佟季华是这个学校的创始人。在这所学校教书足有三十年了。
妮子的家不在“集镇”上住。而是独门独户，依山而建在离小盆地更高一些的山坳。妮子家依山而建、占地面积有100多平米的屋，是用清一色的青石板筑成的。青石板屋四四方方，平顶、低矮，没有窗口，结构既古老又笨拙。妮子家的石屋据说建于清朝末期，还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大官派人来建的。因此，这石屋于方圆近百里地的民宅就有很大的不同。石屋的后山上，泉水四季叮咚，险峻的山峦树木苍翠茂密。栖息在林中的各种叫得上名或叫不上名的鸟儿四季歌唱。风景真是如画一样的美。可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如画风景中的山民，感觉不到这大自然的美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好处。他们守着好看的风景，依旧过着贫穷的日子。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