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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转载] 爱与性:宇宙生成的三个方式 — 谢选骏

爱与性:宇宙生成的三个方式

谢选骏, 中国学者论文集


  一
  从神话的分析,可以提炼出宇宙生成的两种观念:

  A、自然主义的"无情生字宙";

  B、浪漫主义的"激情生宇宙"。

  而后者又可分为两种方式:

  a、爱生宇宙,

  b、恨生宇宙。

  爱生宇宙,表达了一种松弛的心态,恨生字宙,表达了一种紧张的心态。

  为什么在“爱与性”的主题下,可以包涵如此复杂的内容?

  所谓“爱与性”,不仅是人的生活基质,也被认为是古代诸神的生活基质,甚至构成神创世界、宇宙生成的一个主题。分析爱与性的神话意象,以探索各民族对宇宙生成的认识,是饶有兴致的。对于信仰神话的人民来说,神话中的爱与性,决不仅是关于"美学的"或"性感的"问题,而是涉及宇宙生成的根本途径;因为在他们看来,宇宙是在诸神的性欲或劳作中挺生的,而此生成过程,又常以男女神间的生殖行动为线索。

  他们崇拜的女神形象,因此不再是个性化的女人,而是某种民族理念的寄托;他们讲述的女神故事,因此不再是艺术的杜撰,而是原始的宇宙论。

  这就构成了本文所探讨的"爱与性的主题"。如果说墨酉哥遗存的对二性至上神(Dual god)的礼赞,代表了古代人对"爱与性"在宇宙生成中的作用的浑融一体的思考,通过表达"无情生宇宙"的观念,提出了宇宙生成的第一方式;那么,希腊和日本有关"爱与性生成宇宙"的神话,则代表古代人关于"激情生宇宙"的两个观念之极----希腊之极是爱与亲和,日本之极是恨与排拒----从而提出了第二及第三方式。

  二.

  让我们先讨论第一方式即"无情生宇宙"的诸现象。

  在埃及神话中,地属阳性,天为阴性,天牛(HeavenlyCow)神话的主角----拉(Ra)神之女,神圣的母牛哈托尔(Hathor)----是作为情侣们的仁慈保护神而存在的。但是,她的功能却非现代人概念中的"爱与性"可以囊括。例如,她的形象曾被广泛雕刻在公元前1350年至前1100年之间的大量法老陵墓的石壁上。这当然不能说明,尊贵的法老们都是石榴裙的祀拜者。实际上,天牛是太阳的母亲。她不舍昼夜地哺育幼儿(太阳),使之成长为强壮的公牛,使新日生、旧日灭。正是根据这一信仰,在相当后期的民间传说中,法老仍被视为"由母牛哺育成人"。

  在这两项慈惠的使命之外,女神哈托尔还曾执行过一项十分"男性化"的破坏性任务,她奉命灭绝那些违忤神意、犯有罪行的人类,其凶暴程度到了使众神望而生畏的地步,于是,她的父亲拉神不得不于夜间在田野遍洒美酒,使女神在清晨来临之际"醉卧沙场",人类才免于灭绝。尤其重要的是,这位奇特的女神还被赋有接引亡灵的使命。而亡灵的超度与复活,正是埃及思想和埃及艺术所共同关注的焦点。

  这些似乎矛盾的角色,一方面可以理解为各种神话文本的歧异,但另方面,不正表达了死生齐一的境界吗?正是在此"爱与性----生育----复仇与惩罚----死亡"的浑融中,有关主题才格外凸现了,宇宙生成的基本力量寓于神。只不过由于埃及神话的自发性(这与希腊和日本等外生型文明的大量"引进"形成对照),因此,它的描述也就相对不清。

  可以说,埃及神话尤其是《洞窟书》(The Shrines)和《金字塔文》(Pyramid Texts)中对女神哈托尔的全能性("爱与----生育----复仇与惩罚----死亡")的描述,表达了古代人对宇宙过程的"完整的敬畏",而不是对性力的单纯崇拜。相比之下,在别的民族的神话中,爱与性的神力量也肩负生育之任(同样可以化生出太阳,如希腊的宙斯----日本的伊邪那歧----lzanagj),但却并不兼有普遍的复仇与惩罚这一死亡性使命。在比较晚出因而得以系统化了的外生型文明的神话中,诸神的"职能分工"程度已大为提高,神的角色更为单纯。

  印度神话曾被视为"雅利安共同体"的构成部分,和希腊神话有亲缘关系。然而,在"爱与性"母题下,二者却显示了重要差异。

  美妙的爱神卡马(Kama)虽然号称"欲望之神",但其法力却值得怀疑。一次,他坐骑孔雀,手持弓箭(弓以甘蔗制成,弦以蜜蜂相续,箭镞则为美丽的花朵),应诸神之请,诱使大神湿婆(Shiva)垂爱于雪山女(Parvati),但结果却被无情的湿婆以眼中的神火烧为灰烬----爱的企图就这样失败了。这位爱神决非无名之辈,而是幸运、财富、美惠之神吉祥天(Lakshmi)和大神毗湿奴(Vishnu,为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孩子!他的再生也并非由其尊贵的双亲之干预,而是由其妻子的哀求----湿婆只准其灵魂再生,而不准其形体复活。故印度的爱神终于"无形"。

  尤其,这位杀死爱神的湿婆,亦非禁欲之神,象征男性生殖力棱伽(Linga),即为其囊中之物。爱神卡马的遭遇提请人们注意,"爱"在印度神 话中作为两性间的中介仿佛多余:在印度,悠久的宗教传统中,大神湿婆的象征是男根而其妻子雪山女神的象征则是女阴----男根与女阴的结合,并不须爱的撮合。

  可见,"爱"的无力并不等于"性"的低能。爱与性,不可以划上等号。

  实际上,性的观念,女神与男神交媾而创造宇宙的思想,在印度神话中由来甚古。据《梨俱吠陀》记载,在宇宙初始的混沌中,产生了宇宙秩序的破坏者、恶神弗栗多(Vritra),他们无父有母(母即束缚、限制之神Danu),与他们对立并相持不下的,是宇宙秩序的建立、维护者,众善神阿底提亚(Adityas)。后者也是无父有母的,其母为无缚、无限之神阿底提(Aditi)。这位宇宙之母支撑天地、赐福儿童,予人自由。迄至此刻,"性"的观念虽巳引入创世过程,但两性相"爱"的行为则阙如。直至荣膺"杀弗栗多者"(Vritrahan)之圣名的因陀罗(lndra)诞生前夕,两性交媾与两性分离的观念才明确出现:据《梨俱吠陀》讲述,因陀罗是天父、地母交合而成,生下不久,由于痛饮神力无边的苏摩酒(Soma),顿时壮伟异常,天父地母因被他的扩张挤向上下两个方向,永无相会之期,因罗陀因此背上"让生母守活寡"的恶名声。

  在《薄伽梵歌》(Bhagavad Gita)中,大神毗湿奴(Vishnu)的第八化身黑天(Krishna)宣布:

  我待众生一视同仁,
  没有仇者和亲者之分,
  献我以忠贞之爱者,
  即与我同一,
  我亦与之同一。

  少年时代的黑天,就是情场上的好汉,既未道人冷遇,也不受人嫉恨,他吹奏横笛,与牧女交舞,把爱的乐趣领略无余。无怪印度人颂扬他”其自身就是爱",并据此认为,与这神沟通的最好方式,就是奉献出爱……

  但我们不可忘却,黑天的"爱"只是涉及神人交通,而不关系宇宙的创造,因此,这只相当于下面将提到的希腊与日本神话中"创造文化与历史的爱与性的第三重奏",至于"创造自然现象的爱与性的第一重奏"和"创造生命及人的爱与性第二重奏",则付阙如。对照一下希腊神话和日本神话就一目了然:印度神话的"爱与性",在宇宙生成中的作用是暖昧而脆弱的,其女神性格也远远达不到构成主题的强度。尽管晚期的雪山女神业已增大了性格的强度,但已无法参与创世的过程。

  创造了金字塔的古代墨西哥人的辩证思维,似较同样创造了金字塔的古代埃及人为发达,对此,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把天空(太阳)和大地这对立的二元(阳性与阴性)视为单一的神体。这单一的终极神体不仅至高无上,同时理所当然是一位"二性神"(Omteotl一Dual god),是丰饶之父和万物之母,他(也是她)包容一切矛盾的因子,并在自体内的交媾与受孕中,生成宇宙。受到礼赞的这三位一体,是对"爱与性宇宙生成"浑融未分的思考,是高度的综合,所以在有关的礼赞如"众神之母,众神之父,至高无上之神,宛如夜和风的主宰"中,此神也就被赋予"如夜之无从窥视,如风之无从触摸"的终极属性。这种深融状态确实至高无上,它不假外求;它之生成宇宙,并不借助"异性"。因为神的自性即是异性,神的异性即是自性。此种观念,极近中国哲学(而非神话)中的"太极",即阴阳二仪浑融未分之前的宇宙状态。但在思想发展的时间表上,墨西哥人却似乎早出整整一个历史阶段。

  与此相一致,在墨西哥神话中,宇宙生成的具体过程也是理性行为而非激情的产物。相传,二性神众子特兹卡特利波卡(Tezcatlipocs)的争霸已使宇宙四次毁灭,他们静下心来,考虑结束这一混乱。在特奥提瓦肯(Teotihuacan)达成的协议使他们以克己的新思维,共同开创了第五宇宙期即现今的世界。为使世界丰富、他们首先创造了大地女神,并将其一分为二,一半造天,一半造地,世间万物均生于此神:即通常所说的"神的遗体创造了世界"。显然,这与苏美尔----阿卡德神话中新神埃阿(Ea)在老神阿普苏(Apsu)的遗体上建造居所,嗣后更新的神马尔都克(Marduk)更把阿普苏之妻、原始汪洋之神提亚马特(Tiamat)的庞大遗体一分为二、一半造天,一半造地的情节,有惊人的相似。而中国古代的盘古神话,中国西南地区若干少数民族神话,也有相似的观念。

  其区别仅在,中国的创世动力多是纯粹的自然,因而不必有名;墨西哥苏美尔----阿卡德的创世动力则是人格化的,因而有名。

  古代中国神话的宇宙生成模式如盘古所示,采取了神的化身与原始卵生的混合形态。但二者皆可归诸"无情生宇宙",且为无性的繁殖,距"激情生字宙"的爱,相去更远。有迹象显示,盘古神话晚出于东汉末年(公元2世纪),深受印度神话的影响。前于此刻的中国典籍,除零星片断的例外(如《山海经》记录了帝俊神"生十日"和"生十二月"的名目),甚至根本没有完整的创世神话。可见,诸如宇宙生成这样的玄学问题很少困扰过中国人的常规心智。在更晚的公元8世纪,中国典籍《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用的《风俗通》中所记录的女娲神造人的神话(即相当于激情生宇宙的第二重奏如阿佛洛狄忒和天照大御神的神话),也还是"抟黄土作人"的无性繁殖方式。可见中国的正统思想是如何掘弃"性"在宇宙生成中的作用(尽管在汉代马王堆墓葬的帛画中,已有"性生宇宙"的神话造型),至于"爱",更无从提起。

  在古代中国颇为丰富但又缺乏体系的前"历史化"(Eu一henerize)的神话中,提到数以百计的天神地祗的行迹,在这众神迭出的世界中,有形而下之神,如自然神中的山神、河神、日月之神;再如文化神中的酒神、农神、器物之神;也有形而上之神,如幸运之神、生长之神以及古老的"上帝"(天的统治者);还有对本文的研究富于参照意义的生殖之神、婚姻之神(如高媒神)。但是,在浩瀚的中国古籍中总是觅不到爱神的踪迹,正如觅不到"爱与性生成宇宙"的系统观念。

  与中国同属"无情生宇宙"这一神话创世类型的古代(内陆)民族如埃及、苏美尔一阿卡德、印度甚至好勇斗狠的阿兹特克人(Aztecs),都有其温情的爱神,以作为"无情生宇宙"模式的感情补充,以软化其严峻莫测的诸神世界;唯独中国是爱神世界的弃子。没有爱神的观念,迫使中国男女诸神之间的"个体的交合"(以区别于"宇宙的生成")也流于"有性而无爱"的仪节。这种状态,使中国创造了"无情生宇宙"神话事例方面的世界纪录,从而为本文所谓"宇宙生成的三个方式"提供了第一个方式("无情生宇宙")的极端典型。

  值得注意,以上"无情生宇宙"的方式,大多发生于内陆民族的思想,埃及人、墨西哥人、印度人、中国人(以及苏美尔一阿卡德人),都是如此。

  三.

  而下面将要论述的"激情生宇宙"的方式,却产生于两个海洋环境下的文明:希腊与日本。这两种神话的激情方向,当然有所不同,从而构成了宇宙生成的第二与第三方式,但无疑它们共通的"激情的创造模式"与内陆民族的"无情的自然模式"恰成反照。

  我们先观察一下希腊的方式。

  在希腊神话中,由爱而生宇宙(宇宙由爱创造)的情节是人所共知的。和希腊本身同样古老的爱神(Eros),是第一代爱神,据赫西俄德(Hesiod)的《神谱》(《Theogony》),他是紧接浑沌开俄斯(Chaos)、地狱塔耳塔洛斯(Tartarus)之后诞生的神话形象,实际上也是最早人格化的神。他(Eros)"是不朽的诸神中最美丽的一位。爱神(Eros)在所有的神和所有的人的怀抱中舒展肢体,降低他们的理性和智谋",使宇宙充满生殖繁衍的力量。不用这种力量去解释第一代神(如天父Uranus和地母Gaea)之间发生的强烈的感情和冲突,是困难的。实际上,这种激情甚至导致了大量的异辈之间的"乱伦"(而不仅仅是"同辈血婚"即族内婚)行为,如地母原为天父的母亲,母子交合后,才生下宇宙万物如山岳和大海及第二代神的首领、农神克罗诺斯(Cronos)以及他的较为驯服的众多兄妹。

  当然,激情的爱经常转化出激情的恨,这对世界不仅构成破坏,也造成"革命的形势"。其契机在希腊神话中是天父嫉妒成性,因为他和自己的母亲生下了既是弟妹又是子女的儿辈新神,使他感到了威胁。他把这些"爱的结晶"残忍地禁锢在地下,使地母腹胀难忍。于是,她做了一把镰刀,鼓励新神起来造反,"天宇带着夜晚而来,渴望着爱,他伏在大地身上,与地交合。那伺机而动的幼子克罗诺斯(Cronos)便伸展左手抓住他,用右手挥镰割了父亲的阳物,抛到身后。"这同样残忍的措施终于推动了神界的革命,造成复仇之神对爱神的胜利。

  然而,希腊神话并未以"恨"来结束它的篇章。那被阉割的"不朽的肉块"落入海中,从它激起的白沫,生出一位"庄严美丽的女神"----她就是第二代爱神阿佛洛狄式!这位后来被罗马人称为维纳斯的司爱与美的女神,事迹家喻户晓,她不仅掌管人类的爱情、婚姻、生育,还是一切动植物繁殖、生长的动力。显然,她不仅是文化世界之母,还兼管着自然世界,后种职能正是老神爱洛斯授予她的,据《神谱》说:"当她出生并加入天神行列时,爱洛斯陪伴她,美的'欲望'跟随她,她获此殊荣和地位,是因为能把女孩们多情的交谈、微笑、诱惑以及妙不可言的爱情,分享给众神与人。"她的使命更多侧重于创造人间的文化之美。因此,结束了爱与性的第一重奏的"恨",并没有像下面将提到的日本事例那样,为整个故事划上句号;而是直接化出第二代爱神,大大扩张了爱的活动半径。

  由于阿佛洛狄式的涵盖面如此之大,希腊神话中爱与性主题的第三重奏----海伦(Helen)与帕里斯(Paris)----也与之相关。(希腊)历史的黎明特洛伊战争,虽由这位绝代佳人、宙斯的神女(Helen)为导线而引起,但却是阿佛洛狄忒促成了这大悲大喜,尽管,海伦还是比阿佛洛狄忒更贴近人间烟火:她先嫁给斯巴达王墨涅劳斯(Menelaus),然后又与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私奔,帕里斯死后又转嫁帕里斯之弟德伊福波斯(Deiphobus)。她把"爱与性"的主题弹奏得如此出色,以致当战争临近尾声时(这时帕里斯已死),她竟然亲自引来第一任丈未杀死了第二任丈夫,从而使爱与性达到了另一种绝对……在我们看来,这位情种如此"变节"并非寻常的放荡,而是表明她正在创造历史----创造那使今人得以自豪的文明!试想,没有她的这种放荡行径,那有声有色的希腊历史又如何上演呢?

  爱洛斯----阿佛洛狄忒----海伦:

  自然的创造----文化的产生----历史的黎明。

  这就构成了"宇宙生成的第二个方式"。

  下面,我们再观察一下日本的方式。《古事记》(Kojik即"Records of Ancient Matters")和《日本书纪》(Nihongi)所载的日本爱与性的第一重奏则表达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感情----以爱始,以恨终:

  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是第一代天神中的第八对兄妹神,作为天神的代表,这兄妹夫妻以"天沼矛"(镶着玉饰的长矛)搅动混沌的海水,创造岛屿。他们在岛上立柱、修殿、相爱,交媾,并生育八岛和30余神。伊邪那美因生火神而烧伤阴部,她的病逝令伊邪那歧悲痛欲狂,可见爱之深。但很快,爱的深渊却被恨的高峰所填平……原来,伊邪那歧决心去黄泉国寻找爱妻,他不顾拦阻闯入宫殿,却看见伊邪那美满身是蛆。伊邪那歧如此的厚爱,却使伊邪那美恼羞成怒,她命令8个雷神和1500黄泉军追赶他,但伊邪那歧还是逃脱了。最后,她亲自赶来,两神在阴阳分界处面对面发出了诀绝的誓言,她发誓每天杀死阳世1000人;他发誓每天诞生1500人。誓言完毕,兄妹夫妻永不相见。"Izana"的原意是"引诱",以引诱开始的爱,化出排拒而结束的恨。

  "爱与性主题"的第二重奏的主角,是姐姐天照大御神(太阳神)和弟弟素盏鸣尊(Susanowo,海神或世界主宰)。

  这姐弟两神由善意而结为夫妻,立誓生下许多儿女,据《古事记》(Kojiki)说,其中一切男神生于天照大御神,一切女神生于素盏鸣尊。尽管他行为乖戾,不守规矩,那爱情却使她谅解,并为他辩护。但素盏鸣尊并不领情,乘机大闹天宫,杀死天照大御神的织女,并拆毁织房,从而破坏了原先的誓言,结果导致太阳女神遁入石屋,世界陷于长夜。这无疑是与素盏鸭尊的最终诀别,从而宣告了又一轮由爱到恨的循环。为此,众神会议决定惩罚这位"暴烈的男子",让他交出赎罪物,割去他的胡须,拔去他的手脚指甲,然后从天界永远放逐。这次,典籍上虽未注明姐弟夫妻如何发誓永别,但"事实胜于雄辩",结局再次凸现了"恨生宇宙"的主旋律。

  与希腊的情形相似,日本典籍"爱与性的第三重奏的主题",与其说是神话,毋宁说更接近于英雄传奇。天照大御神的孙子迩迩艺命(Ninigi)被认为是日本皇族的先祖,开创了"现人神"(化身为人的神)在人间的统治。他的幼子火远理命(Fireshade)本操猎人职业,却与哥哥火照命(Fireshine)更换渔夫的工作,结果,不仅一无所获,还失落了鱼钩。弟弟想以五百个鱼钩作为赔偿,但哥哥却要他归还原物。弟弟正陷入绝望,航海之神却送他到了海神的宫殿。他与海神之女丰玉毗卖(Toyotama Hime)相爱并结婚,并在海神的法力助佑下征服了自己的哥哥。然而,这段一度美满的姻缘也像他的祖先(如他的曾祖母弟素盏鸣尊和天照大御神的父亲伊邪那歧)的爱情与婚姻一样,由于破坏约定而趋于破裂----火远理命违背海神之女的告诫而偷看了她的分娩,结果看到了她的原形:一条14.544米长的鳄鱼!深感羞辱的妻子潜回海中,不再与丈夫相见。尽管两人藕断丝连,仍以情诗赠答,比先祖们的反目成仇略为温和,但两性排拒的含义,却一脉相承。


  总的说来,伊邪那美、天照大御神、丰玉毗卖这三位女神对其"情侣----配偶"的诀绝方式(其契机皆由男神的"不受约束"或毁弃诺言),尽管在态度上一个比一个软化,但主动与男神分道扬镳的事实,显然不同于希腊女神的"离不开男人"。

  这就构成了宇宙生成的第三个方式。

  女神们的世界,不仅构成"爱与性"主题之半,而且,由于深深楔入男神们的世界(一如在人类生活中的女性与男性那样),所以几乎囊括了爱与性母题的全部。试以女神们对爱与性的不同态度来象征性地说明以上三个宇宙生成的方式:

  中国的女神冷若冰霜。
  希腊的女神多情倜傥。
  日本的女神易怒仳离。

  在希腊神话中, "爱与性"主题的三重变奏是很清楚的:

  即第一重奏,产生了自然神系,如天父、地母的子嗣;第二重奏,产生了文化神系,如奥林匹斯诸神的风流韵事;第三重奏,则以英雄传奇开辟"历史的黎明"。日本神话虽未作出如此条缕清晰的分界,但其"爱与性"的第一重奏也仍以自然神为主,如日本国土的诞生,石沙之神、泡沫之神、火神、河川海洋之神、矿山之神、溪谷女神、气息之神的创造;而兼有农神、门神、屋神、灌溉之神、交通之神、食物女神等文化神。其第二重奏,虽然不乏文化神,如被素盏鸣尊击中阴户而死的织女神,以及停船场女神等;但也生出了雾神、急流女神以及数位和太阳及火相关的自然神。其第三重奏中唯一的爱之结晶,却未有明确交代的后裔,正如海伦泛爱也并无确指的结晶----她们孕育的,实为人类以后的英雄业绩;她们生下的,实为悲苦的爱之悼念。其绳延至今,犹未为绝。

  拆开上述的"三重奏",无论是其中的希腊事例还是日本事例,作为单个的故事看,无疑可以归入其他母题,并与其他民族的各故事互为参照,但是,在那些可以找到大量的类似情节的地方,却难以在"爱与性"的创世主题下发现如此具有内在一致性的线索。实际上,这些希腊和日本事例是"神谱"(Theogony)意义上的功能,与那些貌似雷同的普通神话,是截然不同的。例如,伊邪那美夫妇在黄泉国的经历就具有苏美尔----阿卡德的伊什塔尔、希腊的欧律狄克以及中国少数民族珞巴族的阿巴达尼(Abadany)的类似经历,所并不具有的神谱价值和创世意义。

  四.

  对以上涉及的神话现象,可以作出众说纷坛的解释。然而我们注意到,其神话属于"激情生宇宙"的希腊与百本,其人民皆生长在岛或半岛的海洋环境中,而神话属于"无情生宇宙"的埃及、印度、苏美尔----阿卡德、中国、墨西哥等,其人民皆生长在内陆区域。而且极可以引起研究者兴趣的是,尽管在苏美尔----阿卡德神话和印度神话中,有明显的记录表明"宇宙生于海洋"的希腊式或日本式观念,支配过其人民的思想(前者如化身创世的原始汪洋提亚马特,后者如毗湿奴创世所倚坐的宇宙海),然而,由"爱与性"的主题望去,这些神话依然属于"无情生宇宙"型的,即仍与其他内陆民族(埃及、墨西哥、中国)一致,而与海岛民族(希腊、日本)相反。

  可见,仅从神话的字面(如是否具有"宇宙起源于海洋"的描述)去诊断神话的涵义,将是草率的。在此,我们在"生活区域"的影响以外,再提出一个"文化处境"方面的参考:

  埃及、苏美尔----阿卡德、中国、墨西哥等内陆民族均为独立起源的内生型文明,他们的神话,自发性大于继承性。而印度神话作为"雅利安"文化与前雅利安的哈拉巴(Harappa)文化时复合体,其独立起源的性质则比较模糊。

  希腊与日本的神话正如它们的文化一样,是在外部来源的刺激下发展起来的外生型。如希腊从腓尼基、小亚细亚和埃及等广泛来源输入了文明的同时也输入了神话,日本与朝鲜半岛、中国大陆和波利尼西亚诸岛的关系,一度(如公元6世纪以前)也曾如此。而作为"文化命运的隐喻"的神话,在讲述宇宙生成时,楔入强烈的感情契机,如希腊式的"爱"或日本式的"恨",并不说明其真正原始,反倒表明距原发的神话意象相去已远。即,能够如此旁观地对激情作描述,表明其自然的感情受到了外来高级文明(如希腊人面对的"东方文明"和日本人面对的中国文明)观念的强行切入。而在真正原发的内陆文明,其神话的表达反而通常是零乱的,自然主义的,即,不那么人格化的。

  日本与希腊的区别在于,在处理与其深居内陆的"宗师"的关系时,所持态度大相径庭。如果说,希腊倾向于精神的同化,那么,日本则注重技巧的运用。体现在神话系谱的形成方面,这种区别构成了希腊神谱的"融合性"和日本神谱的"组合性"。也就是说,从异族那里吸取的神话,希腊人所作的改造要大于日本人。其结果,希腊神话像是浑然一体的雕像,日本神话像是精致的组合家俱。故《古事记》的开篇处,戴上了一顶中国式的观念之帽;希腊神话则一开始就与众不同。融合性使希腊神话被"爱"所同化,组合性使日本神话被"恨"所切断。不同化则不足以融合,不切断则不足以组合。故希腊爱与性的三重奏,皆以阿佛洛狄忒为枢纽;日本爱与性的三重奏,则绝然独立。这种来自结构的压力,使其各自天神的行为趋于不同的定势,即,融合性,促使"爱与性"的主角在希腊神话中采取了亲和式行为;组合性,则使他们在日本神话中采取了排拒式行为。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以抽象模糊的"民族性"去解释日本女神的易怒性格与希腊女神的多情性格在神系形成中的功能,而以更具体的途径去理解上述现象,则发现不同的行为与性格,是与神系的扩延走向相楔合的:日本的神系遵循着排拒而后组合的原则,希腊神系遵循着亲和而后兼容的原则。其结果,前者趋于简炼和"万世一系",后者趋于庞杂"世界化倾向"。这是两种神系编制上的压力在面临共同的"爱与性"的挑战时,选择了不同的态度,确立了不同的行为走向----日本之纵(万世一系)与希腊之横(世界化倾向)。横向扩张使"宙斯的子孙"(古希腊贵族)经不起时间的磨砺、革命的颠覆;纵向垂统使"天照大御神的后裔"绵延至今。

  可以为此佐证的是,中国的女神们,是各自独立,互不为伍的,她们仅仅分属自己的"夫"或"子",所以在神族谱系的意义上,则毫无独立神格之可言。所以,她们完全有理由甚至有必要在"爱与性"的问题上采取冷若冰霜、无所作为的态度。其结果(或原因)是,中国并无希腊式的或日本式的神族谱系的存在,甚至连"历史化"(Euhemerize)了的三皇五帝系谱,也是断烂不全的。

  如果再追问一句,为什么独立起源的内生型文明大多遵循了"无情生宇宙"的创世方式,而希腊、日本等外生型文明却采取了"激情生宇宙"的创世方式?

  ----那么,以下基于比较

  神话学而作出的文化人类学上的推论也许是有益的:

  (一) 作为"最古老的意识形态",神话的结构方式实际上是"世界观"的结构方式的集中表达。

  (二) 对独立起源的文明来说,神话一直是本土的、因而是自然的,但对非独立起源的文明来说,神话则一度是外来的,因而是不自然的。自然的东西无须意志的努力,不必通过激情来实现,故"无情生宇宙"的自然主义意识形态可以其非条理、无系统的形式,而斑驳陈列。不自然的东西需要意志的努力,必须通过激情来实现其人格性的条理化和系统化,故"激情生宇宙"的浪漫主义意识形态,应运而生。

  (三) 对外生型文明,其编织神系的方式实际上是对"外来的神"(即"外来文化"的人格化隐喻)的态度。如希腊神话的"爱"、亲和倾向、融合性,表明古代希腊人对外来文化采取了一种松弛的世界主义态度。而日本神话的"恨"、排拒倾向、组合性,表明古代日本人对外来文化采取了一种紧张的、本土主义态度。虽然同属浪漫主义,但日本式的本土主义却比希腊式的世界主义,更接近那些独立起源的内生型文明所持有的自然主义文化观。

  (四) 对希腊式的世界主义而言,国际化可以成为一种新的自然;随着希腊文明的迅速国际化,世界也很快希腊化了;其状态有如现今的美国。希腊式态度容易导致民族特性模糊,因而促使文明本身的暴兴暴灭。对日本式的本土主义而言,国际化难以成为不言而喻的东西,因此只能是以组合的方式,部分地、层面地进行。因此,日本不会很快地国际化,世界也不会日本化。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尽力而为。
2007-8-15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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