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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记（3）安纳西

安纳西(Annecy) 位于阿尔卑斯山区法国境内东南，最早历史可以推至公元五世纪, 从一八六零年起便是上萨瓦省(La Haute Savoie) 省会。人口不过四五万，但这个山区小城却城小名气大。它依山傍湖，小桥流水，天鹅流连，玲珑剔透，精致秀丽，一直很受文人雅士风流才子青睐。卢梭从前在那儿生活过十多年，称之为美伦美奂，并在《忏悔录》中说 “我的心灵被安纳西的湖水荡涤至净，正好忏悔。” 如此看来要是没有安纳西，就不一定会有《忏悔录》。如今的安纳西，美人迟暮般优雅端庄，中产云集，商业发达，旅游兴旺，美食著名，集古典深沉和现代享受为一体，如同法国这个国家一样，尽全力融历史和现代于和谐，虽未能事事如意，但却处处用心良苦。使人每次到安纳西都如沐春风，心旷神怡，不得不感叹：法国之所以法国，有她的理由啊！而安纳西就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写照。安纳西地区山青水秀，山谷层峦叠嶂，除通向里昂和日内瓦的高速公路外，多为蜿蜒曲折的普通公路，许多滑雪温泉胜地便隐藏在这片郁郁葱葱山岭的乡村小镇中，在此地生活真应了法国谚语所说：要想幸福，莫过隐居。(Vivre heureux, vivre caché)。

从日内瓦出发，上法国的高速公路往南朝欧洲最高峰勃朗峰(Mont Blanc) 方向行至六十公里的第一个出口出来，拐下山坡便达安纳西了。法国人把这段路命名为白色高速，一来此路通往所有的阿尔卑斯山区滑雪胜地，二来因为几乎一年四季沿途都可以欣赏到道路尽头勃朗峰的终年皑皑白雪和冰川。我母亲特别喜欢这条路边的露天餐馆，老太太坐下来吃完饭后，一杯咖啡在手，就不想走了，恨不得在餐馆里住下，好分分秒秒欣赏阿尔卑斯山半山的秀丽与山顶的白雪。的确，对原来并不喜欢山的我来说，阿尔卑斯山几乎彻底修正了我对山的印象和感情。若是在周六去安纳西，不可错过的是城边的集市，上市的多为新鲜农产品，山珍蘑菇，和当地人自制的各类野味香肠腊肠，奶酪等。因为地处山区，这里的人有用野猪肉野鹿肉做香肠的传统，有一种香肠里面还加有干果，多为榛子，核桃和黑榛子，吃到嘴里有种奇异的香味。整个阿尔卑斯山区一带，包括意大利北部，瑞士，法国东南部都喜欢这种奇特的生吃的香肠片，是佐开胃酒的最佳选择。

在安纳西的湖水里，天鹅自由嬉戏，湖上的近十座石桥两端进入临街建筑的一层，形成许许多多的过街楼，过街楼里是安静的小商店。临水处大多是咖啡馆和小餐馆、小书店。小城中心便由安纳西湖水流出的几道小河流水人家和几座小桥组成，河岸石阶上置满了盆花，连河中间水闸的坝上也放满了花盆，每家的窗台和过街楼的门洞上都挂着盆花，让人仿佛走进了写实派画家的画中，满眼姹紫嫣红。远处是巍峨的阿尔卑斯雪山，近处是错综的小屋顶和塔尖及湖对岸小村庄忽隐忽现的轮廓。古城的圣克莱尔街一带已改为步行区，两侧的商店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走在石子铺就的老街上，鞋子和刻满岁月痕迹的石街会磨出轻微的咔嚓声，于是，仿佛所有怀旧的情结便随着脚步的节奏缓缓泛出。安纳西至今保留的还有卢梭街(Rue Rousseau)，这位大名人曾住过的神学院，学习音乐的唱经班的圣皮埃尔教堂也还在。《忏悔录》中他写道“我要把一个人的真实面目，赤裸裸地揭露在世人面前，这个人就是我！往日的全部情爱，曲折而有意义的生活经历，欢乐和痛苦、追求和挫折，无一不以真实面目展示在人们面前。” 这都是卢梭在安纳西生活时的感受。可见安纳西就有那么大的本事，全凭一湖水就能造就个哲学家兼文学家。虽人说一方水养一方人，可同样由阿尔卑斯山融化的雪水和雨水形成的几十公里外的日内瓦湖，居然就没有给卢梭如此灵感，且不说卢梭还出生在日内瓦，而且日内瓦一直把他看作本地特产的的名人呢。

我喜欢安纳西的另一个原因是它的法国味，虽说曾经拥有共同的历史文化甚至语言，安纳西偏偏就较比它才大气粗的日内瓦雅致细腻，更温馨，或者说更有小资情调，法语也没有日内瓦法语的山区味，简言之，仅仅因为是法国。同样的古城，日内瓦的小店装潢呆板，经营的多以珠宝手表古玩为主，再者就是巧克力。而安纳西不一样，每个小店都不重复，有些店面小得来只容得下一两个顾客，来个美国胖子能否挤进门都成问题。同样卖首饰，安纳西见到的多为个人设计作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同样的全国同名书店，这儿的店内设计会让你忘记这是家连锁店。更主要的是这个小城的石头小巷，弯弯小桥，潺潺流水，其悠闲从容如岁月的柔风细雨，居然能将商业的气味驱散，等你反应到囊中空空时为时已晚。可就这样，过一阵，我又会想该去安纳西了，春夏秋冬毫不例外，安纳西就是这么一个令人留恋的地方。

安纳西因其地理位置上与日内瓦相近，历史上深受日内瓦的影响。很长时间内直到十四世纪末都是日内瓦伯爵的领地，而日内瓦州加入瑞士联邦则是很晚以后的事了。从十五世纪起整个阿尔卑斯山区一带包括今日的意大利北方，日内瓦地区和法国上萨瓦省都属萨瓦王国，萨瓦家族后来甚至横扫意大利，曾为意大利国王。但安纳西却能与邻居相安无事，十六世纪加尔文奉行的新教在日内瓦大获全胜，至使许多天主教迁居安纳西。法国大革命其间，一部份萨瓦地区加入法国成为一个省，安纳西理所当然成其为省会。

总之，安纳西因其秀丽精致，很多人便把它奉为“法国最美的小城”，安纳西湖理所当然被认为是全法国最美丽的湖了。这湖呈不规则长方形状，方圆可能最多三十平方公里，沿着安纳西城往西湖畔多为零星散布的小村子和临湖的小旅舍和餐馆，安纳西城为这一带人口最多的小镇。我过去曾不辞辛劳从巴黎坐三小时的高速火车来安纳西，沿着湖边近二十公里的自行车道骑车，把湖以南的小村子兜个遍。歇至湖畔咖啡店，看着湖中的天鹅悠闲戏水，见对岸青山豁口里偶有滑翔伞忽悠，真担心那伞若不小心掉进湖中惊吓了天鹅。而对我父母那一代地道的昆明人而言，在亲眼目睹了中国最大的高原湖泊滇池沦为今日的目不忍睹之惨状后，安纳西湖给他们的感受除美丽安详外，更多平添的却是对昔日滇池无尽的惋惜和凭吊。他们认识的滇池曾经是清末文人孙髯翁笔如此描述的滇池：“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芒芒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苯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孤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我不知道其它中国湖泊的命运是否好些，反正我知道我父母记忆中的滇池正在一去不返。初秋某日，我们曾在安纳西湖边一家小餐馆午餐，父亲享受的是他喜欢的一道当地菜，黄油蒜泥香芹煎青蛙腿，而我妈则选了黄油干煎湖中特产小鱼加清蒸胡萝卜和米饭。饭后我们在湖边散步消食，微风皱起，偶有小舟轻轻驶向湖中，一群水鸟贴着水面缓缓飞至水中临岸几个木桩上歇脚，停泊的船舟桅杆在风的吹动中发出轻微悦耳的叮当声。 “过去的滇池水就是这样的, 除了没有天鹅，水一样的清澈见底，哪象现在。”我妈不胜感叹。可怜的滇池，连我都记得我上大学还可以游泳的地方，而现在，谁还敢涉足啊！谁愿意自动折寿吃滇池的鱼啊！

有个朋友后来告诉我说安纳西湖约三十年前曾经是欧洲污染最严重的湖之一，现在的美景是治理的结果。我忙着将此消息转达我父母，顺祝他们健康长寿，等着有生之年重睹滇池还真容，那时候就再也不用去安纳西看湖了。2006.12.

眼见为凭，这是安纳西市政府网址的照片。

http://www.lac-annecy.com/fr/albumphoto/index.php?start=0&album=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