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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好小伙子 [一]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文取心

#1  好小伙子 [一]

好小伙子


马克。陈绝想不到今晚回不了家,没人能想到。
他长到十七岁,每一个夜晚都是在柏林甘的家中度过的,没有道理今天会有所不同。
派对在赫斯堡的一个同学家中举行,高中最后的一场考试终于过去,接下来就是等大学的入学通知了,即将毕业的同学们照例是要欢聚一堂的,告别兼狂欢舞会。赫斯堡是湾区首曲一指的高尚地区,,父亲开车送他过去,要他玩得尽兴些。
过了午夜一点,家人有些不安了,原本马克和他父亲说好在派对结束之后打电话回来,或搭顺风车回家。已经躺下的父亲正考虑要不要开车去一趟赫斯堡?电话就在此时响起,母亲说,玩昏头了,这孩子。
拿起电话并不是马克打来的,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陈先生,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是路易警探,你儿子马克现在斯坦福医院的急诊室中,你必须尽快赶来。”
父亲第一个反应是这个警探搞错了,但是还是禁不住心脏狂跳,眼前金星乱舞。好一阵才镇定下来,哑着嗓子问道:“警官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先生,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你儿子和另一个少年受了枪伤,医院的抢救小组正准备动手术,你最好赶快过来,有些文件需要你签署一下。”
“我马上来。”父亲一面说一面在睡衣外面套上外套。
“我在急诊室外面等你,小心开车。”

深夜的二八零公路上,父亲把油门踩到底,车速已经超过九十英里。母亲的卷发器还没有除去,穿着睡衣蹊着拖鞋在一边抽泣:枪伤?怎么会?马克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朋友中也没有麻烦份子。从梅尔斯高中以全A毕业,已经被斯坦福大学录取。父母在车行里订了一部敞篷的BMW。准备在开学之日给他一个惊喜。今晚是什么样的倒霉日子?不过去参加一个派对,在有钱的赫斯堡,参加者都是些好人家子弟。
飞快的车速引来了公路警察,警车的红蓝闪灯紧咬在后面。母亲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犹豫不决道:“要不要先停一下?”
“大混话,你儿子躺在医院中等死,呃,你竟然还要我停车?”
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从没对妻子说过一句重话,今天他真是急昏了头,宝贝儿子,唯一的宝贝儿子啊,躺在手术台上,身上插满输液管,惨白的脸上扣着氧气面罩。父亲的手抖个不停,但脚下的油门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超速又怎么样?高速公路警察见鬼去吧。
追逐在医院的急诊室门口停下,父亲把驾驶证扔给警察之后拔脚向门入奔去,一个矮胖的便衣警察在门厅迎候他们:“陈先生,陈太太,我是路易警探。”他伸出手来,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他把他们引导到接待处的椅子上坐下。
“路易警官,我们现在能不能见马克?”父亲紧张地问道。
“陈先生,我非常抱歉,马克在十分钟前已经伤重不治。。。。。。”



加州五号公路笔直,车辆穿梭如流。
我坐在后座看到阿伦映在反光镜中的脸,神色平静,目光炯炯,他单手夹烟操控方向盘,另一条手臂搁在蒙娜丽莎的椅背上。在翻下的遮阳板后的化妆镜中,蒙娜丽莎把嘟起的嘴唇涂得血红,细细的黑色肩带扣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抬起胳膊露出剃光的腋窝,青涩而纤细。在我的记忆中,不管是盛夏寒冬,蒙娜丽莎总是一袭薄薄的夏装。
车子在晨色中穿过中央谷地,阿伦搁在椅背上的手指缠玩着蒙娜丽莎的发梢。
我们没有告诉蒙娜丽莎我们要去哪里,她也没有开口发问。当我们今晨四点把她从住处叫出来时,她以为这又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三天周末假期,随身只带了化妆包和钥匙。
不过这次可没有什么假期的计划。
昨夜我们闯了大祸,本来一件寻欢作乐的事情给我们搞砸了。当阿伦和我混入那个赫斯堡派对时,屋子里最起码挤了八十个神情兴奋的男女,派对主人不可能认识每一个来客。最初倒也相安无事,来客大家文质彬彬,女孩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我们像俩只豪猪混在羊群之中,如果阿伦像我一样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箍着薄片火腿的芦笋或是上百种精美的奶酪上,那个晚上可能也就平安过去了,在大厅的一角设有酒吧,供应从啤酒到白兰地各种酒精饮料,这些参加派对的年轻人十有八九没到合法喝酒的年龄。我不知道阿伦到底灌了多少杯酒,但他去强邀女孩子跳舞时已经醉醺醺了,人家当然不肯和一个陌生的酒鬼跳舞,男朋友也过来干涉了,谁先动手的我没看到。不过我知道阿伦最受不了的是招人白眼,加之他喝了酒之后出手更快。平心而论,在这种灯光幽暗,气氛高雅的场合中打上一架倒也不失情趣,否则漫漫长夜如何消遣?当枪声在黑暗中响起时,我赶紧放下酒杯,在拔枪之时还不忘允了一下沾满酱汁的手指。大厅中乱成一团,像我小时候把开水浇进邻居的鸡窝里一样。大家都向门口涌去,在女人的尖叫声中阿伦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快走。”我们卸翻桌子,踢破面对阳台的玻璃长窗,跃进黑暗的花园,柔软滋润的草坪散发出清香,有人在下午刚打理过。使我大惑不解的是,当阿伦和我跃过矮矮的冬青树丛,转过弯去就是我们汽车停泊之处,我们大可以从从容容地走掉,明天一觉睡醒就把整件事情忘掉。也许在派对上有人擦破皮,最多就是屁股上嵌了颗子弹,警察不会深究,一场普普通通的争风吃醋的闹事案件而已。
我已跨出了花园的边缘,回头看到阿伦背对着我,双手平擎着他那支点四五的手枪,瞄准我们刚出来的落地窗口,二发枪声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响亮。枪声过后一阵沉肃,当耳朵又恢复听觉时,我清楚地听见女人的尖叫:“不,不,上帝,他被打中了,快叫救护车。。。。。。”
我们在加速离去时显然没时间想到上帝,如果有的话,那我们此时的上帝就是速度。当我们从黑山路出口拐上二八零公路时,一长串警车从相反的方向呼啸而来。阿伦此时反而放慢车速,在惨绿色的仪表板上,速度计的指针稳稳地停在五十五英里的刻度上。我取出我的柯尔特自动手枪,顶弹上膛,锁上保险挚,放在前面顺手的储物屉里。

阿伦驾车时,我从不问他何去何从。我们没有世俗意义的家,没有电话号码,没有固定的地址。我们一向随风而行,随缘而栖。身上有钱时,阿伦会把车驶入安巴克迪罗的凯悦大旅馆,玻璃箱笼式的电梯把我们送上三十四层楼,把晚餐叫到豪华套房里,用两个指头夹张二十元的小费给送餐的侍者。我们躺在双人房中巨大的席梦斯床上养精蓄锐,品尝着二百五十块一瓶上好的加州红酒,观赏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盘算着下一个下手的目标。我们也有蘘中羞涩的时候,那就沿着帕西第奥军营来到金门桥下,车后箱永远带有睡袋,钻进废弃的碉堡中睡一个不太安稳的觉,梦中听得海水拍击堤岸,过往的轮船汽笛长鸣。
阿伦是我的双生兄弟,我们三岁时在炮火连天的西贡失散,父母分别带了我们投奔怒海。十二年之后在香港的难民拘留营中,我们毫不费力地认出对方。带着他的母亲已经故去,一个前法国雇佣军上士带着他到处漂流,他们从老挝潜入中国,在边境上的一个小城市里生活二年之后有偷渡到北越,从那儿搭上木船来到香港。法国雇佣军上士显然是个难民营里的恶霸,这个中法越三国混血的家伙身高一米九十,满脸横肉,兼满身的伤疤,根本不把杀人当一回事。好几次震动香港的船民暴动他都有份,当局一直怀疑是他在幕后操纵,只是苦无证据。阿伦则是他的铁杆和头号打手,每次斗殴都少不了他。小小年纪却好勇斗狠,心如铁石。他曾夸口说,在他十四岁上,单独对付四五个成年人就不在话下,他用闪电般的动作向我示范;怎样招招出手取人要害,怎样在两秒钟之间放倒一条六尺大汉,怎样凭一只破啤酒瓶打得一群人血流披面,落荒而逃。我在他的带领下学会所有的狠招,也积极参加每一场斗殴,伤人无数。我们像两只狼崽子在难民营里把牙齿磨得利利的。有一次阿伦的头上挨了一斧子,他当场卸掉那人的一条胳膊。事后他脸上留下一条横过前额的伤疤,这是他在相貌上和我唯一的区别。
闹事一多,香港政府实在受不了了。我们一家和那个雇佣兵是较早被送来美国的一批。
我们先在加利福尼亚的法兰斯诺落户,那鬼地方好像一个美女身上的越南玫瑰——梅毒,而且烂透了。天气热得要死,百业萧条,民生凄凉,比越南好不到哪里去。父亲租下一个小农场种草莓,指望我们帮他一起经营。我和阿伦早已野惯了,哪里还收得住心在一个地方耽下来作庄稼汉,并且是这么一个狗屁不如的破地方。我们不想像父亲一样五十岁不到就憔悴得像块锅巴,也不想开部破卡车在人迹罕到的公路边卖水果。我们瞧不起那种活法,流离颠沛至今,只挣出了两条赤条条的性命,决不会再让他们枯萎在加州中谷的酷阳之下。在与父亲发生了几次无可妥协的激烈争执之后,阿伦和我离开了那个破败的农场,从此浪迹江湖,劫掠为生。

加州真是个抢劫者的天堂,只要你有能耐不被抓住。四通八达的交通,鱼龙混杂的种族,财富的高度集中,使得越南的游击战术在这块土地上大有用武之地。抢劫对我们说来是一种艺术,需要有电光石火般的灵感,也是一种挑战,有了灵感之后需要精密的步骤和规划。比如说我们下午三点钟在法兰斯诺加满油箱然后长程急驶两个小时去圣荷西抢一家半导体晶体公司,几个礼拜之前已经勘探过地形,研究好撤退的路线。我们设计是挑下班时动手,员工们在打道回府之时最为松懈。一冷子冲进两个蒙面人,手中大口径手枪抵着太阳芯,哪个敢动一动?我们要他们自己各自互相用胶带绑上,一古脑儿搡进厕所,没有敢反抗的。有些家伙人高马大,一个抵我们两个,看到手枪一样吓得尿裤子。我们把抢来的电子晶体管整箱整箱地卖给一个叫皮特的黑人,价格低廉得不能想象,他一转手就可以狠赚一笔,可是皮特付给我们现钞。
当硅谷的风声紧时,我们就换换目标,加州从北到南赌场密布,大的小的合法的地下的,赌场里只有一样东西——钞票。我们把车停在旧金山中国城那个叫花园角的地下停车场里,在中国城的小巷里兜一圈,各种各样的同乡会馆里传出一阵阵嘹亮的麻将洗牌声,玩牌九的人大呼小叫。中国人哪有不好赌的?所有的会馆都是地下赌场。看明白了就转去附近餐馆买几盒炒面,装成餐馆小弟送外卖上门,赚开了门之后就由不得你们了,男女老少统统给我到墙脚去蹲着,一人用枪指着,一人从容地沿桌收拾细软,末了还要地上蹲着的人们把口袋掏空,谁敢犟的话阿伦先用枪柄在头上肩上狠命地敲一下,再拉开衣领灌进一盒滚烫油腻的炒面,什么都摆平了。这些只是小麻烦,我们从来没有失手过。工作一次的报酬可以让我们过上两三个月的逍遥日子。可怜的老爸爸,在农场里大太阳底下弯腰曲背地采草莓,脊梁骨累断都见不着这么多钱。
钱财在我们说来并不是首要目标,它除了支付我们的豪华旅馆,牛排大餐和女人的帐单之外,它给了我们肯定自己及藐视众生的勇气。我们在城市的丛林里像猛兽一样自由生存,在掳取猎物之前,我们像豹一样地关节放松,脚掌软软地着地,神经在皮肉之下轻微地颤抖,那是渴望血腥的兴奋。在生死胜败的赌台上,我们押上的只有勇气和谨慎,一旦失手我们所能支付的只有生命和自由。
在突击得手之后,远遁追兵,我们先找个大旅馆躲起来,蒙头睡上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在咖啡座边喝咖啡边计算收获,同时计算如何花费这批财物。这种时候往往想起蒙娜丽莎,她是个消费专家,我们用命来赚钱的时候,她就逛遍各大百货商店,对店里所有的精品了如指掌。你看她光裸的脖子上那条卡蒂钻石项链,就是陪我们吃喝玩乐的酬奖,当然她提供的服务不止只是吃饭逛店,也包括和我们兄弟上床。别看她纤细瘦柔,一到席梦丝上可是风骚入骨,而且精力旺盛,乐此不疲。所以当我们口袋充盈之时,她就像鬣狗一样出现在狮子周围。



今夜是个异数。
在我们几年刀口舔血的生涯中,从没有真正搂动过枪机。没有真正伤过人,我们要的只是钱。说到底只是个派对,阿伦犯不着在临走之前射击惊慌的人群。当我们逃离那个富豪居住的城市,在深夜向旧金山急驶时,我忍不住开口抱怨了一句:“你今晚怎么了?”
“什么意思?”
“我是指的你临走的那两枪。”
“他妈的,就跳个舞。你不知道那个女的看我的眼神,我又没有要扒她裤子。她那个男朋友,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跑过来把我推开,一面还用卑夷的眼光把我从头看到脚。好,我是下三滥。我这个下三滥倒要看看你这种有钱的兔崽子多有能耐?哼,枪一响不还是照样带头逃命?狗娘养的,他以为自己是谁?”
“问题是你最后两枪打到的并不一定是他。”
“都一样,我腻透了这票货色,爸爸妈妈的乖宝宝,学校的好学生,每个人都喜孜孜地上名牌大学,在高科技公司上班,在柏莱阿图买房子。好日子都给他们占尽了,好逼都给他们操去了,还自以为了不起了,看什么都高人一等似的。狗屁。这两枪就是要他们知道子弹打在身上一样会痛,一样会死翘翘。管你是读斯坦福大学或家里有再多的钱。都一样。死翘翘。”阿伦的牙齿磨得格格响。
我摇摇头:“事情搞大了,警察不会善加罢休的。”
阿伦的眼光离开路面,盯在我脸上:“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你害怕了吗?”
“当然不,但事情好像不值得。问题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把蒙娜丽莎叫上,去南面躲几个礼拜。”

我们把车停在萨特街的二十四小时停车场,在一个小旅馆中待了二个小时,洗了澡,打电话给蒙娜丽莎,要她四点钟在公寓楼下等我们。在去她家的途中,阿伦在黑暗的街道上几次停车,用螺丝起子在路边停泊的车辆上撬下几块车牌。
当旧金山的居民还在这个起伏有致的城市怀中恬睡之时,我们已经滑过海湾大桥,在利物摩尔的山谷中穿行。在东方升旗第一线曙光时,我们已经踏上五号公路笔直的双线车道,以时速八十五英里向南疾驶。
阿伦驾驶一辆九三年份的黑色宝马,那辆车是他在一个通宵豪赌之后从香港人手上赢来的,阿伦一直没去汽车监理所把车主的名字转到他名下,所以警察应该不会起疑心。除了蒙娜丽莎过分嚣张的坐姿,她放肆地把穿着超短裙的两条腿高高跷起,搁在前面的仪表板上,别的驾驶人经过我们车时都用一种猥亵的眼光多看几眼。
“蒙娜丽莎,我说,妳把腿举得那么高干吗?阿伦车都开得歪歪斜斜的,路都看不见,他只看见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了。”
阿伦平视着前方,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她,老子还有什么是没见识过?”
蒙娜丽莎挑衅道:“喔,你就百分之百肯定?本姑娘还有好多手段没使出来呢,要不要见识一下?”
我们还真想不出这婊子有什么新奇玩艺儿,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腿一伸一缩,飞快地拉下内裤。手一扬,电动窗一闪,那条薄薄的织物就像一只白色的鸟儿疾飞出去。
“妳疯了,要是妳的骚劲上来了,赶快爬到后座去,让山姆好好的干妳一场,别在高速公路上丢人现眼的。”
说真的,蒙娜丽莎就是真的爬过来投怀送抱。我他妈的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要知道我们是在逃亡,警车随时可能在后方呼啸着出现。昨晚阿伦说带她一块走,我就说会不会是个拖累?阿伦争辩说有个女的可以遮遮警察的眼目。这不,闯祸精在高速公路上乱扔东西,还有什么比这一招更容易引来警察?
阿伦气得脸色发青,几次要发作结果还是忍下了。
我们此行打算好去找雇佣兵大哥,大哥来美之后在南加州河边市落户,还娶了个肥胖的墨西哥女人。不过我们知道他并不会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此罢手,这家伙当了一辈子杀手,哪会开个小烟杂铺子过安分日子,听说他在做军火生意,把美国陆军的剩余步枪卖到哥伦比亚去,换回海洛因,这买卖赚钱,我们去也学着点。
南加州是个避风头的好地方,人山人海,可进可退,警察去哪儿捞我们?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再干一票,然后往墨西哥一钻,花天酒地混上半年,到时候风头也过去了,我们再大摇大摆地回去湾区。

时间还早,我们又不急着赶路。
中午时分,我们的黑色宝马已掠过加州平原,开始攀爬进入洛杉矶的那座斜坡。
时值五月暮春,公路两边山坡上的荒草枯黄一片,南加州的天气已经非常闷热,爬坡需要马力,阿伦关上冷气,打开车窗,风立刻灌满整个车厢。
当我们超越一辆吉普车时,正好吹进来的风撩起了蒙娜丽莎的裙子。吉普车上坐了三四个眼尖的黑鬼,哇地大叫一声之后就跟定了我们的车。阿伦加大油门想甩开他们,但这几个家伙发疯似的轰大油门紧咬着我们。我们慢下来他们也慢下来,还把头从车窗伸出来对我们吐口水,骂下流话,扔空汽水罐,我们车顶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阿伦忍无可忍:“这些黑鬼们找死,山姆,看你的了。”
“好吧。”
我们忘了这是在逃亡途中,凡事都该收敛点,这些黑人小混混其实不值得跟他们计较。问题在前一天阿伦刚问过我害怕了没有。我怎么能在这个关头装歹种呢。我拿出藏在座垫底下的手枪:“蒙娜丽莎,把裙子撩得再高些。”
正午的骄阳下五号公路上车辆不多,在一个大角度的转弯之前,我前后左右观望了一下,确定没有车子近得足以看清我们的车牌。我放下车窗,伸出用衣服盖着的枪管,从出其不意地开了火。第一枪不偏不奇地击碎了档风玻璃,看到裂纹像涟漪一样荡漾开来。前轮胎也中了子弹,吉普车一歪,像只狗熊般地一头向路边撞去。两辆车挨得近,我们可以看见那车里惊慌失措的黑面孔,嘴张得像只喇叭,却听不见叫喊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二秒钟之内九颗点四五的子弹飞出我的自动手枪枪膛。阿伦看我完事,一脚狠踩油门,宝马车绝尘而去。
接下去好长一段路程内,大家都屏息凝神,一句话也没有,阿伦不断地注视着反光镜,看有没有警车追上来。没有,一切正常。但我们知道大意不得,吉普车撞毁在路边有人会报警,警察在几分钟之内就会赶到。那些黑鬼们如果还有一口气的话就会告诉条子们发生了什么事。再下来就是沿途通报,要所有的条子们注意一部黑色的宝马,里面坐着一个不穿内裤的女孩。
幸好已经接近大洛杉矶地区,我们必须在下午二点钟就开始的大塞车之前离开公路,潜入市区。那里有数千辆骚包的黑色宝马。
我们在西好莱坞出口下去,沿着活希大道途经拜佛利岗之时停下加油。阿伦在我们的掩护下飞快地在车尾换了张从旧金山偷来的车牌。



“山姆,我看要找机会换辆车,虽然换了牌照,但开着还是心惊肉跳的。昨天今天连出两件事,条子们早晚会嗅出味道来的。”
“昨天你们又出了什么事?”蒙娜丽莎插嘴问道。
“跳舞去了。”我诳她。
“跳舞又怎么了?”
“跳到一半,阿伦的裤子掉了下来。”
在蒙娜丽莎的一阵痴笑中,一辆警车笛声大作地掠过我们,拦下前面一辆闯红灯的汽车。我们一行赶紧收敛起笑声,规规矩矩地滑过那个正在开罚单的警察身边。
吃晚饭时阿伦抽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脸色就不对。我乘去厕所时跟他嘀咕一阵。消息真是不怎么样乐观。电话是墨西哥女人接的,阿伦一再说他是大哥的好兄弟,墨西哥女人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雇佣兵在一个礼拜前被人用枪打死。警察说是酒吧斗殴,谁知道呢,干这一行的人谁没有几个冤家?墨西哥女人也不肯吐露更多的祥情,只说警察今天还去家里询问雇佣兵生前的交往。
“好一条汉子说没就没了。兴冲冲投奔他来,一个扑空。”
“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大哥不在了,我们就没了保护伞。至少墨西哥去不成了,一有案件警察就在边境等,我们此时过去是自投罗网。向东去拉斯维加斯?也不行,十五号公路在沙漠中,出了事无路可逃。”阿伦沉思了一会,一拍额头:“这样吧,杀它个回马枪,从五号开回去,直接北上西雅图,风头紧的话就去加拿大。条子们不会太注意北上的车辆。”
我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对了,你准备把蒙娜丽莎怎么办?”
“暂时留着。”
“但留着她够麻烦的。”我申辩道。
“也许到时候可以做一块肉盾牌。”阿伦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还有,先弄辆车。”

吃完饭我们去梅西百货,为了替蒙娜丽莎买内裤,我们吃不消再发生像早上的事故。哪知道这小婊子进了店里就不肯走,看到柜台里的珠宝,眼睛都放出光来。你由着她可以无止无休地一直逛下去直到打烊。我们哪有那个时间跟她耗,只得连哄带拉地把她弄回车上。
接下来的事是要物色一辆车,一辆大马力的车,籍以逃亡。
抢车对我和阿伦说来是小技一件,还在十五六岁时,对汽车兴趣浓厚的我们就抢了第一辆车,那时只是为了过车瘾,开了二三个小时,汽油耗尽,就把车扔在任何一个大型停车场。管理人员要过了好几天之后才发觉,警察才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们来到洛杉矶中国城附近,把宝马停好。顺着街道往前逛去,三人都空着手,蒙娜丽莎晃着她的手提包,一行人看来像刚从餐馆吃完饭散步闲逛的游客。
洛杉矶华埠萧条得很,街道像所有中国城的街道一样肮脏不勘。店家的生意也不好,九点不到,就没什么行人,几家餐馆从玻璃窗口望进去也就小猫两三只,侍者们正在扫地准备打烊了。
我们看中一辆凌志四百型轿车,深灰色,泊在商场后面停车处的阴影中,从街道看不到停车的位置,阿伦左右看看,从地上捡了块石子把路灯打灭,然后我们就四散埋伏准备下手。
抽了一支烟,就看见一个东方女人从餐馆里走出来,直趋灰色凌志,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们让蒙娜丽莎在车场门口放哨,如果有车过来就让她装着跌倒缠住人家。我和阿伦猫着腰,籍矮树丛的掩护,一左一右地逼了上去。
车子的引擎已经发动,车窗摇下一半,那女人籍着遮阳板上的镜子正在涂口红,她显然没发现我们在黑暗中靠近。
我一把拉开车门,黑色的枪管顶着惊愕不已的女人“小姐,出来,我们要借妳的车用用。”阿伦也从另一边进入车厢,在乘客座上把枪逼着女人。
在我们的经验中,到了这个地步一辆车就已经算是到手了,任何人在枪管逼迫之下都会乖乖听命,哪怕你是江湖亡命之徒,黑道上的彪形大汉,三头六臂的狠角色,到了这份上一点戏也没有。乖乖地双手把车钥匙送上来,毕竟汽车只是身外之物,生命来得贵重得多,什么东西都可以再买回来,命呢,咳,上帝老子只给你一条。大伙儿,你们碰上有人要借车子去玩玩时可千万别犯傻。
你看,这个女人就没搞清楚孰轻孰重,害得我们多费不少手脚。当她被两支黑洞洞的枪管抵住时,怔了二三秒钟,看到我们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她并没有听命离开驾驶座,口红拍地掉下,她双手紧抓方向盘,扯尖喉咙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鸡一样大叫,尖锐的女高音划破暗夜的寂静。
我们倒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玩法,不过已经上来了,当然不能拍拍屁股走人,妳尖叫我得要妳闭嘴,妳赖在车上不肯下去总有办法弄妳下去。我拿枪的右手伸过去扼着她的脖子,希望能控制她疯狂的高声贝。另一只手去扳开她紧抓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面用力把她从车外拖。那女人死命和我挣扎,先是想咬我的手,又像一只猫似的用尖尖的指甲来抓我的脸。
一分钟过去了,这女人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顽强,还在车座上跟我纠缠不休,随时会有人从外面走进停车场来。。。。。。
阿伦用枪抵着女人的耳后,“闪开,山姆。”我不及多想,一松手,往后退出一步,枪声就闷闷地响了一下,女人的尖叫突然刹住,头垂了下来,手也松开了。整个人软软地滑到驾驶座下面。
我们扛头扛脚地把死尸抬进矮树丛后面,车子里没多少血迹,周围也没什么动静。只听见高速工路上传来疾驶的汽车声,人们就是听见那一声闷响也以为是汽车逆火的爆响吧。
我跃进驾驶座,阿伦则钻进后座躺平。在停车场的入口处让蒙娜丽莎上了车之后,几个拐弯就上了高速路桥。
我坚决不让阿伦再掌方向盘,倒不是为了他已开了十几小时的车,我们兄弟都有这个本领;能不吃不喝不睡不拉不撒地开上二十四小时的车,这是流窜抢劫生涯中必备的技能。我不放心的是他这两天的神经绷得太紧了,碰不碰就用枪来解决问题。这不是个好现象,多做一件案子就多了一批警察来追捕我们,我们可不愿意把余生花在圣昆顿岛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远远地,远远地离开这块天使之地,乘那些警察还没有搞出个头绪之前。
这辆凌志驾驶起来得心应手,机件宁静顺畅,爬坡马力强劲。黑暗中我们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市,向北遁去。
在圣伯伦地诺的岗峦上,一轮新月血红,像划在地平线上的一痕伤口。



V。F。
2006-11-9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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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  

Two thumbs up!


2006-11-10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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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  

I ZT it.


2006-11-10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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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取心

#4  

老兄热情洋溢,一直捧场,在下多谢了。


2006-11-10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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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5  

不谢。


2006-11-10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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