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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  小说:有女如花

有女如花

朱晓玲


                                          
我认识小军的时候,还不认识贾。

      但贾是小军最要好的朋友,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当时我和小军都在某院校进修中文。他是山东人,长得也是地道的山东个——人高马大。我嘛,同他走在一起时,同学们就开玩笑:“十足的小鸟依人。”说来也怪得很,我极喜欢同学们这样开我的玩笑,心里甜滋滋的。
其实,那时我与小军根本就没确立恋爱关系,只是我这南方姑娘总喜欢找小军这北方小伙子侃。爽快。

     而小军则总爱望着我的宽额,说:“长了这种宽额的女孩是十足的傻女孩。”说完,就做出一副同我交往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又无可奈何的悲壮相。

      我真的很傻吗?我不知道。不过母亲也是常常这么说我的。每每谈及我犯傻,母亲便可列举很多我犯傻时所干的一些愚蠢事。小军如我母亲一样,先说我傻,然后列举我干的傻事一二三。经他们这样那样一说,我仔细想想,那些事情也的确是十足的傻子才会去干的。

    为此,我还真是有些伤心,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会长大,是否会有成熟的那一天。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缠着小军玩,期盼母亲寄来的说我傻的信件。

    有一次,母亲的来信中,例外没有谈及担心我在外犯傻时干出蠢事的忧虑,而是对我讲了一件村子里发生的怪事。母亲在信中告诉我,我家隔壁的阿桂最近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做媳妇。听说阿桂娶了个漂亮女人做媳妇,这的确出乎我意料之外。

     说实在的,阿桂能娶上一个普通女人做媳妇,就算是他烧高香了。为他的婚事,我那在乡下村小学任教数载的母亲没少为他操心,遗憾的是,一个也没成。谁让他贫穷不说,还有满脸吓死人的累累疤痕哩。阿桂说他满脸的疤痕是一件罪恶事件的罪证,至于是怎样一件罪恶事件的罪证,他从来不对人说起。其实在此之前,阿桂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心地也善良,乐于助人。记得我和母亲被在城里工作的父亲抛弃后的那些日子,别人总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一些孩子们总是将母亲千辛万苦整弄出来的菜地破坏得一塌糊涂,把即将成熟的豆角瓜果什么的连根拔掉或掐了鲜嫩的菜苗丢在田畈的地头。唯阿桂总是不顾一切地袒护、帮助我们。后来母亲被调到离村子好几里地远的大队小学任教,照顾幼小的我,几乎成了阿桂当然的职责,母亲不在家时,他总是将我扛在肩头走东家串西家,煞是好玩。
      
        记得有一年放暑假,阿桂说他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闯荡,兴许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谁知他这一走,就有大半年不见他的踪影和音讯。半年后的有天黄昏时分,他突然出现在村口时,带回的除了他那满脸骇死人的疤痕,再就是依然的一无所有。母亲为阿桂落得如此惨境流了不少的泪。母亲说阿桂这孩子怕是打一辈子的光棍算是打定了。“可怜的孩子啊。”母亲常对村里的婶婶们谈起阿桂时总是一边落泪一边这样说。
     
      ……
     
      嗨,这次算是邪门了,鬼晓得阿桂是走了哪辈子的桃花运,小他近二十岁、长得漂漂亮亮的女孩竟然是自己找上门来的。“邪乎不。” 母亲在信中写道:“已经有了老相的阿桂怕是做这女孩子的父亲都是绰绰有余了嗫。”母亲在信中还说她很为阿桂担心,总怕这件离谱的事是谁设计的圈套。母亲在信中还说,他们成亲没过多久,女孩子的家中有人来过。来者是一个蛮魁梧的小伙子,自称是那女孩子的嫡亲哥哥。 但看上去完全不像亲哥哥对待亲妹子那样温和、亲切。满脸的愠怒,一个劲地要那女孩子跟他一起走。女孩任啥也不说,只是惨兮兮地哭,说啥也不走。那几天,闹得阿桂家鸡犬不宁。村里就有人说:“怕是阿桂要麻雀掉进灰堂里面——空喜一场哟。”“一个满脸疤子、年过四十的乡下男人,想娶这样一个鲜嫩得如出水芙蓉、弹指一包水的小妞做媳妇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哟。”有天早上,早就对阿桂媳妇垂涎三尺、肚子里多少有些墨水、村人称小白脸的大队会计,嘴中嚼着什么,眼睛一点也不老实地乜斜着人堆里几个长得俊俏一点的年轻媳妇,揶揄阿桂。
   
     于是,村里几个忌妒阿桂媳妇的年轻婆姨们就撇的撇嘴、摇的摇头、指指点点、前仰后合、添枝加叶地附和着会计谈论起阿桂家的媳妇是如何如何来路不正,在外面肯定是个卖货、是个娼妓……谁家的孩子哇哇地哭也没人管,二只狗围着人群追逐着汪汪地叫……

      母亲在信中还说,说村东头那棵歪脖子老楝树更加地歪扭了……
那女孩子最终还是没走。谁也不知阿桂是如何将那男人打发走的。反正那几天人们见阿桂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寸步不离他的媳妇。

     那男人走后没多久,阿桂家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使人们既诧异又忌妒又羡慕的变化。
先是从不同阿桂往来的大哥二哥突然间同阿桂打得火热,接着发生的另一件事就是阿桂同他的媳妇外出了一次。等他们由外面回来时,阿桂同出走时完全判若二人,神采奕奕,脸上的疤痕也像见少了许多。脸上溢满幸福之色的阿桂,对用满腹狐疑目光瞄瞧他的乡亲们说,他这次外出是整容去了。他说,以后他还要到省城医院去整几次容。“到那时,我脸上的疤痕比现在还要少。”阿桂喜滋滋地说。说得全村的小伙子们都羡慕阿桂羡慕得要死。

      他家还要盖房子哩。这更神啦。村里人谁个不知那个不晓阿桂的家穷得叮当响,哪还有钱盖房子哟。村里的老人们惊诧地说,说阿桂娶的女人怕是窑子里出来的贱货嘞,那钱一定来得不干净。

      阿桂却一点也不在乎沸沸扬扬的议论和长舌妇们的点点戳戳,还是每天用自行车驮着媳妇进城赶集,做媳妇娶进家门后做起的服装生意。

      母亲在信中还说,看见阿桂家的年轻媳妇,就想起了在外读书的我,怕我不懂人间险恶,随便找个男人嫁了,遭人非议。母亲在信中罗里罗嗦、颠三倒四地叮嘱我的一些话虽然使我有点烦,但是母亲讲的阿桂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倒是使我很感兴趣,使我的思绪陡然地亢奋起来。许多奇奇怪怪的联想、情节如潮水般向我涌来。那些情节就是按“爱的基本属性就是说不清”的逻辑和脉络演绎开去的。我躺在双层单人床上,反复地读着母亲的信的同时,变幻、安排着人物的出场、迭更着故事情节的秩序。想象着一篇绝美的纯情小说的诞生。

    真的,我有些自鸣得意。

     但是,细细想想,又觉阿桂的婚姻还是来得有些蹊跷,是爱情到底还是阴谋?不禁我又为阿桂担忧起来。可是阿桂既不是暴发户,又无海外关系,更谈不上权势地位,连个小本生意都不会做的地道庄稼汉,那女孩到底图他什么哩?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想去找小军分析分析其中的玄机。阿桂吃了亏我可受不了。除了我是在他的肩头长大的不说,他对我们母女俩的照顾,恐怕是我这辈子都无法还清的。

     于是,忧心忡忡的我拿上这封搅得我六神无主五神不定的信准备去找小军。

     出了寝室,我径直往小军他们住的九号楼走去。

     我乘看男生宿舍的肖大爷不注意,悄悄地溜进了男生宿舍的楼道。可是小军不在寝室。他同寝室的斯小华说他刚被人叫走了。“是岳果吗?”我问。“不是不是。听口音像是他们老家来的。”斯小华解释说。
没找着小军,我好懊丧。

     懊丧的我只好折转身回女生宿舍。可是心中老是疙疙瘩瘩的不好受。不知是放不下阿桂的那件事,还是气恨小军中午外出也不对我讲一声这档子事,就不自觉地向我和小军常去的那片杉树林走。

     远远地,我见小军和一个陌生男青年坐在我们常坐的那条石凳上谈着什么。气氛有些低沉、伤感。

     我怀着恶作剧的心情,蹑手蹑脚地向他们走过去,本想吓他们一下的,可是没等我走近,小军不动声色地说:“知道你来了,别做鬼,傻女孩。”小军的话,倒是吓了我一跳。

     我走近他们后,小军起身将我揽进他的怀中,向那个仍处在悲伤中的男青年介绍说:“她就是我常在信中提起的那个傻女孩。她可从来没用牛奶冲蛋花我喝哟。”说这话时,小军脸上的神情明显的有幸福感。之后,他又指着精神萎靡的男青年对我说:“他就是我常对你说起的朋友,贾政。”

      “噢,他就是贾政。他就是那个自己爱谈哲学、谈黑格尔、谈叔本华、谈罗素什么的、而讨厌女孩子谈哲学、谈人生的贾政?他的未婚妻每天的牛奶冲蛋花怎么没有将他喂养得健壮一些,倒是显得如此瘦弱不堪呢?”我看着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贾政,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小军许是看出了我的窘态,他将我和贾政相互介绍过后,接着又对我说了贾政已经辞去了山东某大学之职,准备到海南去谋职等一些七零八碎的事情。正在此时,有一对恋人甜蜜地相拥着由我们面前走过。望着那对甜蜜恋人的背影,我借题发挥地说:“瞧这对恋人多甜蜜呀。你和你未婚妻也一定是这般甜蜜恩爱吧。小军总在我面前夸你有福气,找了个会疼人的老婆。他说他找了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哎哟,你干嘛呀,你干嘛踩我呀?”我的话没说完,小军狠命地踩了我一脚。疼得龇牙咧嘴的我怒目瞪着小军吼。在我吼他时,他还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看他那神态,好似我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是啊,我是有福份,这福份让我消受不起了。只想逃,宁肯孑然一身去浪迹天涯,也不想在那个充满幸福的地方呆下去了。”在我又气又痛得差点要流泪的时候,贾政突然说话了。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我们诉说。他那双黯然神伤的眼睛望着别处,一字一顿地说得很是伤感,语调也很缓慢。
     ……
     
       是贾来的当天晚上,小军来叫我和我同寝室的茜茜去跳舞,说是陪陪贾,让他散散心。
     尽管小军一下午惹得我生气、难堪,但他那英武的身影在我的眼前一出现,我就掉了魂似地把一切烦恼抛得九霄云外。
     
      我们去的那个舞厅门票虽说贵了点,但环境倒也雅致。所有男士女士个个如公子、小姐、太太般风度翩翩,雍容华贵、温文尔雅。茜茜这天晚上,打扮得如天仙般耀人眼目。略施薄粉的脸庞光彩照人。荷色大摆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原本窈窕婀娜的身姿。相形之下,从不会打扮收拾自己的我,就显得如同一个令人厌的邋遢的小丑妇。
   
     我的这种感觉真还没错。当我陪贾跳了一曲华尔兹后陪小军跳恰恰时,小军就对我说:“我的懒女孩,你也该学学人家茜茜,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一点,也好让我长点脸面啊。”“嗬,你嫌弃我了。嫌弃我你就不要叫我来呀,免得让你丢脸。”我鸭子死了嘴还硬地为自己强辩。在我与小军闹得有些不愉快的时候,茜茜穿插于人缝间向我们走来。走到近前,她对小军说:“你的那位朋友跳到中途不跳了。他说头疼,他在舞厅门口等着你们咧。”茜茜说完,没等小军和我有任反应,就向不远处等着她的一男子走去。
     ……

      待我和小军找到贾时,他说他头疼得要死,想回去休息。我们只好陪着他回去。一路上,他默默不语,心思重重。我和小军的情绪也像受了他的感染,都很低落。一路无语。
   
     “其实我们每个人,在人生的旅途是要忘记很多东西的。是吗?贾。”我在与小军和贾分手的时候,竟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这一夜,不知为什么,我辗转反侧,彻夜失眠。
   
       隔天一大早,贾来找我,并要我出去一下,说是有话要对我讲。临出寝室,我托茜茜帮我在教室占个位子,“我出去一下,等会直接去教室听课。”我说。说完就带着贾向外走。我们刚走上学院的那条林荫道,贾就对我说,说他昨天晚上失态了。他说对不起我和小军:“还有那个叫茜茜的女同学。”贾说。他说:“我受不了那支歌对我的刺激,这歌词对我来说太残酷、太熟悉、太陌生太遥远了……她唱这支歌时是多么动听啊……‘再也没有爱的沙漠’胡扯蛋。我怎么感觉到的是茫茫无际的沙漠呢?我看到的就是沙漠……”贾发出一声令人悚然的冷笑。他折断一枝斜伸到路边的枯萎了的月季花,随手又抛丢在地,接着又说:“什么是爱?鬼才晓得。我曾爱过,全心身地爱过,然而结果呢?一切如同过眼烟云,来去匆匆、烟消云散。金钱才是爱情才是主宰才是一切,知道吗?阿玲。”“不,不不不是。”我摇着头,竭力否定。我害怕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被金钱所左右,我害怕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如同商人看货物的眼光那么挑剔、贪婪,我害怕爱因金钱而变得龌龊不堪。
   
     “不,我的小朋友,你涉世太浅,太浅。”他居然称我为他的小朋友。多少有些恼火的我,把他对我不公正的称谓看在他因失恋而造成的神精质般的失态上原谅了他。
    “你愿意听我讲吗?讲一个并不久远的老故事。”
      我点点头,表示愿意听。
     “男人有时是很可怜的,也很脆弱。”贾开始讲述的同时要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他说边走边讲使他的思绪难以集中。
     
       我们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与此同时,我只好决定放弃今天上午的现代文学课而静心地听一个男人向我剖露他的心迹……
  
     “我曾爱过,疯狂地、昏天黑地地爱过。”贾又重复着刚才他对我讲过的一些话。他好像完全忘了他已经讲过这些话。我为他感到十分悲哀。小军对我讲过,他是一个机敏聪慧过人的人。可是现在……现在的他却如一个怨妇一样对我讲着他的爱情悲剧:“她是我的学生,一个不仅貌美心地也很善良的好女孩。”
   
    “我与她的变故发生在去年的秋末。”贾紧蹙着眉头,眯缝着双眼遥望着林荫道的深处,缓慢地讲:“那是去年秋末的事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说:“一向天真得如仙子般的她一改往日的活泼,突然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同我讲话时也老是走神。我就问她,怎么变成这样。开始的时候,她并不对我讲,后来被我逼急了,才无限悲痛的说她们家发生了不幸。她将一封家书拿出来让我看。信中说,她的小弟身染重病,需要很多的钱治疗才有生的希望。看着这么沉重的家书,囊中羞涩的我也束手无策、无计可施。由此,我深感愧疚。”
   
    “在那些日子里,我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高兴,让她笑。我做怪相,学狗叫、猫叫、学猪在地上爬行哼哼。可是,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也难博她一笑。琼君的不快,真比杀了我还难受。我恨死了自己的无能恨死了自己的贫穷。就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为了让她放松一下,我请她去跳舞。鬼使神差呀,就这么一个普通的晚上,我与她之间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戏剧性变化。是我双手将她奉送给别人的啊。不是吗?我为什么要同意她去同那个腰缠万贯的肥头大耳的家伙跳舞呢?如果我不同意,如果没有那个周末的舞会,一切不是依然如故么?在情与钱之间,琼君为了她的弟弟选择了钱,屈服于钱。舞会的第二天,琼君就在我的生活中、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她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就跟那个自称在香港拥有巨资的男人走了。爱情是个什么东西?爱情有什么能耐?谁说爱情不能买卖。琼君不是将她的爱情卖出了吗?那港商不是买进了吗?……阿玲,琼君走了,狠心地走了。她抛弃了她的学业,抛弃了她的爱情,走了,她会幸福吗?”
   
      我劝慰贾说:“贾,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就要承受很多苦难的。比喻……” “不,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同情我。我感谢你。可是我不要,我不要同情,你知道吗?我只想逃离。逃离那间小屋逃离我同琼君睡过的小床,就这样孑然一身漂流异乡多好、多洒脱。”不等我话讲完,贾就打断我的话说。贾猛吸了口烟,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
   
       面对贾的叙述和痛苦,我无言以对。我知道此时此刻对贾而言,任何语言安慰都是徒劳、苍白的。我无端地对那个抛弃贾的女孩子有了怨恨,同时,也为她深感惋惜。
     
      我和小军为贾送行的那天,天格外的晴朗。我心情极好地说,这是贾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好兆头。贾却惨淡地摇摇头说:“这只是你的美好愿望。而生活是不会为我展示多少艳丽色彩的。我已将爱真诚地付出过,再要产生那样的爱,恐怕是不可能了。我虽然恨琼君,但我又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想念着她。这种复杂的感情会陪伴我终生。”
     
        我默然。
   
      说话间,火车站就到了,我们买了站台票,一直将贾送上火车。当贾上车后,在车窗里向我们挥手道别时,不知为啥,我泪流满面……
      
      贾走后不久,就给我和小军一人来了一封信。他在给我的信中居然夸我切菜的刀功好(哦,忘了交待,贾在我们这儿的时候,我们为了给他以家的温暖,在学院附近租了间房子,我几乎每天必有一餐亲自下厨给他们做饭),“切的萝卜丝儿均称又细致。烹饪手艺也不错。味道鲜美的佳肴将会给我无穷的记忆。你定然是个好妻子,我真是由衷地为小军拥有你而感欣慰……”看着这封看上去很超然的信,我的心依然酸酸的,总觉得贾一人漂泊在外,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孤独而冷寂。收到信后,我同小军商量,以我们俩人的名义给贾写封信。在信中我们将阿桂中年得娇妻的事儿讲给他听,并在信的末尾说:“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农民都能中年走上桃花运,想必才华横溢的你也一定会有交上好运的时候。”
   
       信是我执笔写的。我以诚挚的心情将信写得既温暖又不失体统,劝慰又不流于说教。我想让贾在我的信中多少感到一点点女性的温暖和爱意,但绝不是施舍。
     
      可是,事实证明我失败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收到过贾的回信了。后来我们连续给他去过几封信,但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为此,我很难受了一些日子。尽管小军为他作了很多解释,说他就是这么个懒男人。他说:“我在这儿上学好几年了,给他去过无数封信,他总共没给我回过三封信,平均一年一封都没达到。”小军的解释并没缓解我心中的多少忧悒。我的忧悒全是为了贾吗?我也说不清。
      
      这种坏心情一直持续到我们快毕业时,我被另一件事情困扰。
      
       临近毕业前夕,小军到我们家去了一次。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小军去看阿桂和阿桂家的媳妇。
        阿桂家真的盖房子啦,好气派、好亮堂。我们去的时候,阿桂不在家,他媳妇腼着大肚子正在猪栏里喂猪。
      
        当那女人腼着大肚子走出猪栏回到亮堂的堂屋给我们让座时,小军吃惊不小地小声对我说:“她好像那个弃贾而走的女孩子咦。见鬼了,她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哩?”小军满脸狐疑地小声嘀咕。我一点也不相信小军说的话,我小声挖苦他说:怕你是烧糊涂了说糊话哟。说完我伸手摸摸他的额说:你没发高烧呀,那你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说:“世上怪事奇事是多,但是怎么也不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呀。”我们小声的争论是乘阿桂的媳妇上楼去拿暖水瓶下来之时进行的。“等会我们侧面地问问她,不就清楚了吗?”小军也很固执地说。结果,在阿桂的媳妇给我们斟茶,小军旁敲侧击地问她认不认识山东夏津的琼君或贾政时,阿桂的媳妇很坦然地说她是山东人,但从未到过什么夏津,更不认识什么贾政也不认识啥子琼君。”她在讲这些话时,态度相当平静。但平静里面有很强硬的抵抗情绪和反感情绪。女人对我们无言的反感使我和小军都为自己的唐突行为感到尴尬、语塞。一时间,三人都陷入沉默。是母亲来叫我们回家吃午饭时,才解了我和小军的窘境。
   
      回家后,小军仍然执拗地对我说:“这女人我看着真的好眼熟。”末了,他说他要写信叫贾政来。小军说他也不怎么拿得准这女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同贾政谈过恋爱的女孩。他说他只见过贾政女朋友一面,而且是在晚上。“但是,她挺拔精致的鼻梁却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个女人的鼻梁特像贾政女朋友的鼻梁。”小军说。
     
     不知是出于对贾政的怜悯还是对阿桂的同情,我竭力阻挠着小军。我说:“你将贾政叫来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你将事情弄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哩?一切都已成为既定事实,你就让阿桂保持这个残缺而完整的家吧。这个家对阿桂太重要了。”
      小军许是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因此他没有再讲什么。
      
      明天早上,我和小军坐在家中爬满葡萄藤的小院内,沐浴在晨曦和煦的光环里,我双手肘搁在小军的腿上,双掌托着腮帮,静心听着小军朗读《简.爱》中第十九章的一个章节:
   
     “罗契司特先生靠近我站着,他拉住我的手,仿佛领我到一把椅子前,我说话时他的手在我的手腕上痉挛地紧紧一握,他嘴唇上的微笑冻结了,显然一阵痉挛停止了他的呼吸。
       ‘梅森——西印度群岛!’他说。声调使人幻想起一架说话的自动机吐露着单独的字。‘梅森——西印度群岛!’他重复说。他把这些字音说了三次。在说话间,脸色变得比灰还白,他似乎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
         ‘你觉得病了吗?先生。’我问。
         ‘简,我受了一个打击,我受了一个打击。简。’他站立不稳。
         ‘哦,靠着我,先生。’
         ‘简,以前你有过一次助我一臂,我现在再来求你吧。’
          ‘是了,先生,是了,我还有胳膊。’
          他坐下来,让我坐他旁边,双手握着我的手,他摩擦它,同时带着最痛苦的神色凝视着我。
         ‘我的小朋友!’他说:‘我愿意只和你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岛上……’”
     
          小军念到此处停了下来,正欲喝茶,母亲就慌慌张张地由外面走了进来。脸色很不好,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似的惨白。我问:“妈,你咋啦,脸色这难看。”母亲满脸悲戚地说:“阿桂家的媳妇昨晚失踪了。她是把晚饭做好后离家出走的。这会儿,阿桂像是断了气似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我和小军听了,同时吃了一惊。小军用拳猛击了一下自己的头,懊悔地说:“怪我怪我都怪我。”母亲诧异地问:“咋怪你呢?”“……”小军张嘴正欲说什么,我将他的衣服拉了拉,示意他不要讲。我吱吱唔唔地说:“妈没甚,没甚么……走我们到阿桂家去看看。”说完就拉起小军一起向院门外走。
   
       阿桂真的没起床。他家的门口、窗子旁、屋子里都站满了人。宽敞的堂屋里,有几个男人共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耷拉着头抽闷烟。卧房里,顶爱洁净的张婆婆斜着身子坐在阿桂的床边,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柔声细气地劝说着脸色蜡黄、双目紧闭的阿桂。床头柜上放着一碗早已没有一丝儿热气、不知是谁送来的荷包蛋面条。此情此景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鼻子酸酸的我走到阿桂的床边,弯下身子伸手摇了摇他的肩头说:“阿桂哥阿桂哥,起来嘛起来嘛,不要这样。兴许秀秀姐因急事回娘家去了,明天或后天就会回来的。”我的话音刚落,就见阿桂紧闭着的双眼不易被人察觉地轻轻颤动了一下,鼻翼也歙了歙,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伸手在枕头底下拿出一封鼓鼓的信,递给我,说:“她不会回了,她不会回了。”声音是 嘶哑的。说完,竟像小孩般放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打开信封,展开折叠得很别致的信笺,立刻,一行行隽秀的字迹映入我眼帘:
        阿桂:
           我走了。我原本不想走,也没准备走。但是命运却是这样狠毒地不轻饶我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我想,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吧。
            我欺骗了你。但欺骗的本身不是为了欺骗,我只想借你这一席之地进行深重的忏悔,为被我伤害得颠狂了的另一个灵魂。然而,上苍却连这点权力也给我剥夺了。昨天,隔壁家的阿玲带回的那个男孩子我认识。他说对了,我就是那个叫琼君的女孩。当我见到他时,我是何等激动啊,见到他如同见到深埋于我心中的那个人。可是,我为什么不敢承认我就是琼君呢?是没资格吗?是没勇气吗?是的,是没勇气。天啊,上帝就是这样会捉弄人,我抛弃了爱我也被我爱的人,然后又被别人抛弃,真是一个空前绝后的恶性大循环呵。我知道,这就是生活对我进行严厉惩罚的方式。
            一切我不愿多讲了。唯要告诉你的是,我这次出走,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匣子里面还有张五万元的存折,这笔钱作算是我对你收留了我的一点补偿吧。
           我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去了结残生。
              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骨肉,我会在一定的时候将他送回到你的身边,让他陪伴你终生。
              感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收留了我并给了我无限的温暖和细心的照顾,我会记住这一切,并在遥远的地方永远为你的平安祈祷!
XXXX年X月X日
                     一个不曾想过会做你妻子而事实上又做了你妻子最终还是不是你妻子的女人秀秀(琼君)呈上
                                                   
       看完信,我无限悲戚地对小军说:“他们都受到打击了,他们都受到打击了……”
小军说:“阿桂痛哭之后会站起来的。因为他有期盼。他期盼孩子的到来,将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
     “那么贾呢?那么琼君呢?”我困惑地说。
      ……
      说实在的,无论我怎样图解,怎样排列组合,也难以将贾和阿桂曾拥有同一个女人平衡在同一个天平上……


2006-8-13 04:40
博客  资料  信箱 短信   编辑  引用

weili

#2  

朱晓玲的小说的确老道,我喜欢这一篇,把三对恋人引进了一个悲剧。

悲歌,你们的短篇不是缺篇数吗?我推荐这个“有女如花”。


2006-8-13 19:07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金凤

#3  

晓玲写得好。

一女三段情。第一次是爱情,第二次是金钱,第三次是同情或绝望之后的苟活。


2006-8-14 01:49
博客  资料  信箱 短信   编辑  引用

weili

#4  

母亲在信中还说,他们成亲没过多久,女孩子的家中有人来过。来者是一个蛮魁梧的小伙子,自称是那女孩子的嫡亲哥哥。 但看上去完全不像亲哥哥对待亲妹子那样温和、亲切。满脸的愠怒,一个劲地要那女孩子跟他一起走。女孩任啥也不说,只是惨兮兮地哭,说啥也不走。那几天,闹得阿桂家鸡犬不宁。村里就有人说:“怕是阿桂要麻雀掉进灰堂里面——空喜一场哟。”“一个满脸疤子、年过四十的乡下男人,想娶这样一个鲜嫩得如出水芙蓉、弹指一包水的小妞做媳妇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哟。”

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这个“蛮魁梧的小伙子”是贾政吗?

第二个问题,现在人们总把好女人堕落的原因,写成父母、弟妹得了重病,需要金钱。有没有不重复、更好的原因?


2006-8-14 18:44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冬雪儿

#5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金凤 at 2006-8-14 06:49 AM:
晓玲写得好。

一女三段情。第一次是爱情,第二次是金钱,第三次是同情或绝望之后的苟活。

感谢金凤丰富了我作品的内涵!


2006-8-15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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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6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6-8-14 11:44 PM:
母亲在信中还说,他们成亲没过多久,女孩子的家中有人来过。来者是一个蛮魁梧的小伙子,自称是那女孩子的嫡亲哥哥。 但看上去完全不像亲哥哥对待亲妹子那样温和、亲切。满脸的愠怒,一个劲地要那女孩子跟他一起走..

感谢为力那么认真地看了我的小说,心存万分的感谢.另外在下面我回答你提出的二个问题:
其一,那个"蛮魁梧"的小伙子肯定不是贾,这个人物是我有意识模糊的个角色,但是我在模糊他的时候,绝对不曾想让读者感觉到他是贾,而且在后面的情节中,我也有这方面的交待,如果是贾,那这个故事就不会是这样发展了;其二,小说中使秀秀堕落是因家贫所致这一理论依据,为力认为,是很多文学作品中流行的故事情节又一次的重复,并指出,可否换一种,当然可以换成这女孩子根本就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等等情节,我想应该很好转换过来吧.
还要感谢为力对我<有女如花>小说的钟爱和推举,此小说无论是否能被悲歌接纳,我依然由内心深深感激为力的热忱!!冬雪儿


2006-8-15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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