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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小说连载]《玫瑰坝》(42-04)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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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篇小说连载]《玫瑰坝》(42-04)

陈素芬不愿向王守伦屈服,因为她心中只有冯东明这一个人。她也不愿意被饿死,因为她死了之后,她的孩子肯定也会因冻饿而死。再说,她也抛不下冯东明和陈进等几个亲人。然而,她现在似乎只能在这两者中间作一个选择了。她感到很惶恐。她想了又想,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作不出选择。这样的思考似乎很费体力。陈素芬很快就头晕腿软,遍体虚汗,像是患了重病一样。

    大食堂开饭的钟声敲响了。陈素芬怀着侥幸的心理,叫兒子拿着两个土巴碗,去“四类分子灶”打他们的那两份“地富汤”。她不敢亲自去。她怕自己不能平静地对待被拒绝打饭的现实,在众目睽睽之下流下泪来。

    不出所料,王守礼拿着空碗,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家中。这天晚上,陈素芬和她的兒子仅仅吃了一些苦涩的蕨根和树皮,早早地就躺下了。

    陈素芬咬着牙,含着泪,苦撑了三天。第四天的上午,她从水泉兒挑了半担水,三步两歇,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因为她的身体虚弱,这半担水就把她搞得汗水淋淋。她把水倒进水缸,把扁担和水桶放好,然后便一屁股坐在一个树疙瘩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她还没有缓过气来,一个叫做王达兴的小孩在门口出现了。他焦急地说:“四奶奶,三十七叔昏倒了。魏老师喊我来喊你。”王达兴与王守礼同岁,是王守礼的同班同学。他比王守礼低了一辈。根据旧习惯,他依着排行,将王守礼称为三十七叔。王达兴的父亲王守德是个党员,在“中灶”打饭,每顿有一个玉米馍馍。王守德尽管自己也很饿,却总是要把自己的那个馍馍分一些给兒子吃。因此,王达兴是少有的几个有力气四处乱走的孩子之一。

    陈素芬跟在王达兴的身后,慌慌张张地来到了玫瑰坝小学。

    玫瑰坝小学设在原先的王家祠堂里,总共只有三个班。祠堂的大殿中央放了几张桌椅,充当学校的办公室。几间厢房用作教室和教师宿舍,其它的厢房里堆放着公社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在寒冷的冬季,教室的窗棂上会糊上一层旧报纸保暖,使室内的光线变得非常昏暗。黑板上的粉笔字很难辨认,课本上的铅字也需要凑近了才看得清楚。教室里没有生火,冬季的气温接近摄氏零度。这些年来,为了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伟大理想,为了社员们的长远利益,公社把卖爱国粮、卖爱国猪、卖爱国蛋所得的不多的钱都用来大炼钢铁,购买奖旗奖状,购置一些根本就不能使用的“新式”农具,其目的是要迅速地扩大再生产,让社员们早日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因此,公社暂时没有给社员们分现金。社员们没有其它的收入,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添置过新的衣物了。缺衣少鞋的孩子们一边上着课,一边打着哆嗦。正像《西康日报》的记者所说的一样:“孩子们一想到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身子就暖烘烘的,心里就亮堂堂的。他们不怕困难,不畏严寒,在艰苦的条件下,正在为革命而努力地学习着。”

    这是课间休息的时间。天井里的石台阶上坐着大大小小的二十来个衣服破烂的孩子。他们个个瘦骨嶙峋,目光呆滞,面色蜡黄,正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

    陈素芬心急如焚,眼睛里根本就看不见这些在报刊杂志上所说的幸福的兒童、公社的小主人、社会主义祖国的花朵。她走进大殿,却见到王守礼好好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杯,正在咕噜咕噜地喝着热开水。

    站在王守礼身旁的程定国老师见陈素芬进来,忙笑着招呼道:“陈大……”他本来习惯地要说:“陈大姐”,却突然想起陈素芬现在已经是阶级敌人了,把她称为“大姐”显然不合适。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没头没脑地说:“已经缓过来了。魏老师刚到我们学校,还没有见到过这种情况,就叫一个学生把你请来了。”

    魏老师叫魏锦雯,只有十七岁。她在阑县中学初中部毕业后,由国家分配到玫瑰坝小学来当老师。由于这年的教师指标很晚才下,所以她在两天前刚来上任。魏锦雯在几分种前才得知王守礼是个地主崽子,此时正在为自己对这个小坏蛋表示了过多的关心而感到后悔。当她听到陈素芬对她表示感谢时,立即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角,表示她不肯与陈素芬这样的坏人同流合污,显示了一个革命教师应有的坚定的阶级立场和高尚的无产阶级气节。

    “王守礼,你要是感到不舒服的话,今天就不用上课了。你跟你妈妈回去休息吧。”程定国说。

    “我没得啥子了。我想上课。”王守礼说。

    陈素芬此时已经猜到,王守礼是因为饥饿而晕倒的。她想,让孩子回家躺一躺也好,至少可以节省一些体力。于是,她强忍着眼泪,好言好语地说服了孩子。她再次感谢了学校的两个老师,然后带着孩子,回到了家中。

    陈素芬坐在一个树疙瘩上,看着地铺上的孩子,发了好一阵呆。然后,她像是被鬼魂附了体,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门。此时,她的头脑似乎已经不起作用了。她似乎是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她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草堆上行走,脚下软软的,一点也使不上劲。

    一阵冷风吹来,陈素芬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清醒了。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糊哩糊涂地来到了王守伦家的大门口。她为自己的无耻行径感到万分羞愧。她的因营养不良而变得焦黄的脸上也浮现了两朵红云。她连忙转过身来,向家中走去。

    这时,王守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拦住陈素芬的去路,面带胜利的微笑,问道:“想通了?”

    “想通什么?”陈素芬愤怒地问。“让开!让我过去!”

    王守伦笑得更加得意了。他知道,饥饿正在陈素芬的身上施加着巨大的压力。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会向他屈服了。

    “让开!让我过去!”陈素芬又喊了一次。

    “我让,我让。”王守伦像是一个宽容的父亲在对一个撒娇的小女孩说话。他站在一旁,见陈素芬仍然嫌恶地盯着他,似乎要他再退后几步,就说:“之楷宽都过不去?我又不是癞子,怕啥子嘛?”

    好像王守伦真是一个麻风病人似的,陈素芬远远地躲着他,绕了一个大弧,这才走了过去。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离开王守伦以后很久,她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的力气已经消耗得太多了。她扶着一棵树站了一阵,以恢复一点体力。


2006-6-30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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