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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之赋

#1  [原创] 寸草春晖

#4  [旧作]寸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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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样从孩子长成大人的?就像一株野草,'寸草春晖“!


人生如草木,一世一荣枯。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寸草春晖"是我的住宅的名字,我这一株小草,是靠着春天的太阳的光辉才活到今天的。"试看青紫皆成熟,方感冬君不见私"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诗。

1943年,抗日的烽烟已燃到了江南,我的母亲那年二十九岁,她从南京来到湖南,在湖南的一个小县城--平江生下了我。我生日那天正是我母亲自己的生日。外祖母说是我母亲吃多了生日面把孩子胀出来的。世间有几人跟自己母亲同一天生日的?也许这就是我以后的苦难命运的原因。

   我母亲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我父亲毕业于清华经济系。"别人生小孩往城里跑,我往乡里跑。"我母亲常常这样说。母亲生下我后把我留在外婆家。外祖父在我父母结婚之前就己去世。他曾在湖南第一师范及长沙的几所中学教书,写得一手好隶书。外婆家堂屋里挂着一付对联"君子有酒旨且多,诗人之赋丽以则"。这付对联是我的启蒙,也是我在人生长路上的佳伴。我还看过外祖父用隶书抄的一本"金刚经"。"这里每一个相同的字都不同的写法。"外婆告诉我。到了三岁,父母接我去南京,我在那里过了两年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我还有几张在幼儿园时的照片,宋美龄还到那个幼儿园参观过。我记得有几个小朋友的名字,一个叫"小石头",一个叫"大石头"。



   1948年的一个秋天,父母带我回到长沙外婆家。一天,外婆的女佣黄妈带我上街去买"小花糖",一种包有电影明星照片的软糖。趁着这时,我的父母就乘火车往上海,再由那里坐海船去美国留学去了。从此我就开始了自己苦难的童年,苦难的人生。

   我童年最深的记忆就是日日夜夜地想着我的爸爸妈妈。外婆总是说他们会回来的。我觉得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梦里看见他们,白天也沉浸在想念中。做着与他们重逢的白日梦。有一次我从外面跑回家,很急地对外婆说:"我看见妈妈了!我看见妈妈了!她刚从我们这个巷口走过!"我看见妈妈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我要外婆快去追。…我就在这种朝思暮想中度过了我的童年, …漫长的岁月,无尽的思念…。我希望跟我的同学们一样,他们有爸爸妈妈。有时我到他们家里吃饭。看见同学的妈妈如何念叨,如何不停地嘱咐,我希望有人也这样对我。几十年后,我养了一只小猫,我们关爱小猫的一切,怕它出去了不回来。我的童年不如一只小猫。没有人挂念我,没有人关爱我,没有人企盼我,更没有人夸奖我。我不会撒娇,不会抱怨,也不喜欢打扮自己,像一个男孩子。我最喜欢读"三毛流浪记"。三毛梦见妈妈,他把自己的背上的伤给妈妈看,妈妈的眼泪流到他的背上,他醒来后发现原来是住的房子漏水。我在别人的故事中流着自己的泪。

   外婆的家里有一个小阁楼,那里堆着许多杂物,我常常爬上去翻看。那里有许多发黄的爸爸妈妈的旧照片。抗日战争中他们随学校步行到云南。经过许多地方。我在那些像片中领受着父母的气息。此外还有一些旧杂志,旧小说,如"西风""子夜",等等。我在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就喜欢读书,成天趴在书堆中,囫囵吞枣地看着。

   儿童时代的我还有几件有趣的事:
     每到春节外婆就让我在红纸上用毛笔写对联。 "开门大吉,对我生财","老少言语百无禁忌。"等等。当时我舅舅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我两个姨妈已高中毕业。为什么不要他们写?而我还只有6,7 岁。外婆照老习惯过年,把满屋搞的红红火火的。大年三十要敬诸天菩萨,把大把的香烛插在一大脸盆米里,外婆要我们都对天行礼。平时每天早上外婆要念经,念经前她会用一小锤子敲响一只小罄。罄的声音很好听,回味悠长。外婆还给我讲一些趣闻,比如外公的一师的同事王季范生日,他的学生送他一幅对联:"王公季范,八德俱全,龟联合璧,子孝孙贤",此对联横着一念,即是"王八龟子"。后来我还读过一些外公的对联,如:"避暑有人邀散步,消闲由我乱翻书。"外公坟上的对联是:"万卷藏书宜子弟,群峰罗列作儿孙"。外公确实有万卷藏书,在平江乡下存在三十个书箱里,,都是些古籍,字画。1949年以后,这些书都被当作废纸失散了。
    另一件事就是隔三岔五地配合外婆求"筷子姑姑"问舅舅的生育问题。外婆和我各执三根筷子,构成一个长方框,四个筷子头相对,外婆口中念念有词:'是男孩,往中间,是女孩,往外开,是没有,往上来。"由于双方的力相对,筷子自然会有些动,好像鬼使神差。结果不是往中间就是往外开。如此多少次,而舅妈始终没有怀上小孩。外婆就带着这未了的夙愿离开了人世。
   还有就是盼着我的大姨妈带茴饼来给我吃。大姨妈住在平江。平江出茴饼。那是用红薯和芝麻做的馅,外皮起酥,十分香甜。我盼着大姨妈来除了喜欢吃茴饼外,还因为大姨妈对我很疼爱。总是说:"小松,你的鞋子要换了。""你的衣服要换了。"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弥补了我缺少的母爱。大姨母十四岁就结了婚,那是父母之命。但一直没有生孩子。我叫大姨母做"干妈","干爸爸"的家在平江,从前很有钱,说有一百多间住房,解放前夕已没有什么财产了,后来他在乡里当邮递员,一直到去世。
   四岁那年舅舅送我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读书。那是一所教会学校,名叫"三一小学"。在那里我并没受过什么基督教的教育。但至今还记得三一小学的一面白墙上写着"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每天上学下学都在心里念着这句话.这话我以后并没有读过,完全是小时候的记忆。小学时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杨绿绮,一个叫邓耀玲。邓耀玲的爸爸是医生。她常常邀我和杨绿绮去她家里玩。圣诞节的时候,邓耀玲家有圣诞树,挂着许多小铃铛,我们三个人玩得很开心,于是打算结成永远的朋友。有一天,我们各自把自己的鞋子洗在同一盆水里,用小瓷缸各人盛了一杯,喝了下去 …!三十多年后,我在武汉会见了杨绿绮。那时我们都有了儿女,她在华中工学院作教授。我和我丈夫在她家里住了几天。我们还是如从前一样,把自己看成两个小姑娘。而邓耀玲我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外婆的家在长沙北门营盘街一条叫听橘园的小巷里。巷子里有十来户人家。每到黄昏时候我就和巷子里的小朋友玩耍。陈家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小名叫"艳摩登",比我大两岁。小女儿小名叫"五摩登",比我小一岁。我们在一起"跳房子"。(后来我到了美国,发现美国孩子也"跳房子",他们叫play house。)有时小贩来了,陈家妈妈会买来一升炒蚕豆,倒在堂屋的四方桌上,分成五小堆,我也有一份。,陈家妈妈的妹妹,我们叫大姨妈,她没有结婚,大约三十来岁,她常常给我们三个小姑娘讲故事。夏天蚊子多,我们三个和大姨妈一起躲在帐子里听故事。现在还记得她讲的"孟丽君和皇甫少华",以及许多鬼故事。我才知道鬼的名目繁多,有吊死鬼,无常鬼等等。还有,如果遇到鬼,脱下鞋子扔到天上,高过鬼的头,鬼就会跪下求饶。我往往希望有这样一次遇到真正的鬼的机会,好实验一下陈家大姨妈的妙招。后来"艳摩登"嫁到了乡下,生了好几个孩子。我们也再没有见过面了。好多年后,我的儿子大学毕业时,我带着他去找过"艳摩登"的哥哥,因为他当上了环保局长,我儿子学城市规划,想请他解决分配问题。在他家客厅的墙上,我看到了陈家妈妈的遗像。思绪又让我闪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回想到那时我和陈家的孩子一起玩耍的日子,回想到陈家妈妈对我的关爱…

1954年我考上了长沙市二女中。从此离开了我童年的玩伴们。

   长沙市第二女中的前身是福湘女校。因为是美国人办的,建筑都留有些洋气。校园里绿树成荫,白果树上常有鹭鸶栖息。李淑一老师教语文。彭俊明老师教数学,范琯老师教外语。唐文禄老师当班主任。何梅英老师教体育。王颖之老师教音乐…李淑一老师冬天喜欢戴一顶黑色尖顶的棉帽,当有一篇文章中讲到"飞吻"时,她潇洒地对学生们送来一个个飞吻。彭俊明老师讲直线是无限长的,他用手指着无限的远方。还有一位语文老师刘锦祥老师,讲到杜甫的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联想到他在听到抗战胜利的消息时,他们如何兴奋,如何在重庆街头奔走相告,老师的眼里闪着泪花。老师们在我们眼中是那么神圣,是我们言行的楷模。然而就在1957年,有些我不能理解的事发生了。先是有些大字报贴在走廊墙上。后来是有些老师被打成"右派"。。我们这些学生被送到乡下支援春种和夏收。我们睡在一家农民的牛棚里,底下铺的稻草。白天跟着农民去插秧,水田里时有蚂蝗爬上脚。晚上我们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讲话。有同学告诉我说某某老师打成了"右派",某某老师劳改去了。语文老师刘锦祥老师就是一个。听着这些,我就像在帐子里听陈家大姨妈讲鬼故事一样,既害怕,又觉得茫然。后来刘锦祥老师劳改回来作了油漆工,竟在我的一个同学,即他的学生家里油漆。后来长大了,我才知,李淑一如果不是跟毛泽东的关系,也会被打成右派的,因为她在"鸣放"时也写过不少大字报。

   1960年我高中毕业。外婆在那一年去世了。她弥留时对我说:"小松,你考上了清华?"我怎么能上清华?成绩再好也别想。我班的一个同学,成绩好得很,因为出身不好却没有被录取。我常常为一个同学补课,她却上了北京大学。这叫"阶级路线"。因为我有"海外关系"--我父母在美国。能够上师专已经很不错了。"阶级路线"为我们订了终身!

   在长沙市二女中我读了六年,(后来改名为长沙市十中)同学们实在是情同手足。我们书读得不多。但劳动不少。初中去烟厂选烟。后来去建湘瓷厂括毛胚。在郊区洞井乡开荒。我们要举起十多斤重的锄头,实在勉为其难。后来又去参加修筑京广复线。汗水和泥水伴随着我们。 "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我们的精神食粮。

   1960年我十七岁。当别的同学过长江,跨黄河,落入清华园内时,而我却踏上了去邵阳的路。虽然前路茫茫,但只要有读书的机会,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第一次离开长沙,坐七八小时火车到了邵阳,我已十分疲劳。第二日我就去接别的新同学。我接来的第一个新同学是一位高个子的男同学,一脸的稚气。旁边一位女同学说:"这是师院附中的杨小璋"。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晴天的夜晚。我也没有想到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接过他的行李,带他到了男生宿舍,就完事了。然而,却不知那是茫茫宇宙中经风玉露一相逢的佳期!后来我和那位"男同学"结婚生子,风风雨雨,相依相傍快半个世纪!是上天的作和?是命运的安排?知否?知否?



寸草春晖



(二)



   邵阳是湖南中南部的一座小城。历史上出的名人不少,如“万里南天鹏翼的”蔡锷,如“卖报歌“的作者贺渌汀等等。从湘水之畔的长沙来到邵阳我觉得陌生又新奇。一到邵阳师专就是一个星期的建校劳动。挑红砖,抬树条,样样都辛苦。我读的俄浯科,班主任是来自黑龙江外语学院的万孝友老师,他也是邵阳人。教语法的是湘潭人赵甄陶老师。赵老师对于我们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后来他“逼”着我们学了英语。图书管理员是北京来的尤在老师。每当看到尤老师我就想起李煜的词:”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尤老师是从北京电影制片厂打了右派”下放“来的。除了上课外,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里。除了俄语外,我还涉猎群书。马克思和弗罗伊德,庄子和老子,列夫.托尔斯泰和欧.亨利等等。六十年代过苦日子,我则”以书当食“。每天吃饭时,我都是最后一个到食堂里,让别的同学选走大一点的饭钵子。我尤其喜欢读刘少奇的“论...修养”,“慎独“是我常用来鞭策自己的。我把自己沉埋在书中,也许我”面黄肌瘦“,但精神却十分满足。我既勤于学习,又易于伤感,既愿意勇往直前,又觉得前路茫茫。这种心情伴我从青春年少一直到老。

   邵阳师专座落在资水河畔,河上有帆船来往,坐在河岸边读书是我的享受。在那里我背诵过许多俄文的名著:高尔基的“海燕之歌”,莱蒙托夫的“帆”,马雅可夫斯基的梯形诗,奥斯托洛夫斯基的关于人生的名言…还有一些苏联卫国战争时的文学作品。至今我还能背诵它们。有一次,我在西雅图中心图书馆外文部背诵俄文的“帆”给一位俄国读者听,她说:‘你还有什么可背诵的吗?“我的脑海中突然涌上这样几行诗:”等着我,当所有的人都不再等待的时候…”这是西蒙洛夫的诗。我自巳都吃惊还能背下这首诗。在邵阳师专记下的东西巳进入了我的血肉,终生不忘。

  同我一起坐在资江边背诵的还有另一位,两年后我便和他一起分配到湖南南部的一个小县-城步苗族自治县。并一同在那里的第一中学教俄语。

  由长沙而邵阳,由邵阳而城步,我们一步步走向“深山更深处”(杜荀鹤有诗云“便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谣“) “四面云山来眼底“,城步虽然地僻人稀,但却山清水秀,民风纯朴。城步一中也傍着一条江,名叫”巫水“。每天清晨我们在江边打太极拳,然后对着飘着晨雾的河水大声朗诵。除了俄语外,我们还背诵古典诗文。像现在还能背诵”岳阳楼记“等等。从此我每天开始练习毛笔字,抄的是颜体的文天祥的正气歌。。

  1963年十一月九日,我们结婚了。那时他二十一岁,我二十岁。学校为我们隆重地操办了婚礼。由总务处一位老老师写了喜词“时当秋令,节届阳春,东床王女,招徕北廓杨君。两小情深,青梅竹马。…”照当地习俗,瓜子花生扔了一地,鞭爆鸣响送入”洞房’.。从此,我们一同踏上了漫长的共同的人生旅途。

   遥远的记忆是那么美,我们虽没有亲人的祝福,但却有青春作伴。星期天我们喜欢去山里玩。青枝绿叶,小溪,山涧。“哪里有一树杨梅,哪里有一树桩可以歇脚”我们知道,我们清楚。有时好客的学生家长会请我们喝油茶。油茶是花生,玉米,黄豆,干糯米炒香冲入茶汁里。每次必喝四碗。有山里民谣说:“一碗是强盗,二碗是贼,三碗,四碗才是客。”归来时还要给我们的衣袋塞满瓜子,花生。十一年后,当我们的行李巳装车,我们即将离开城步到长沙市一中工作时,我看着这小小山城,心想“我们把自己青春最好的时光留在了这里,我们也永远不会忘记这里人们的纯朴的友情。”又过了十几年,当我们要离开长沙去美国时,一位从前的学生在长沙市交通大队工作,邀我们去她家,由她母亲打了一次地道的城步油茶请我们吃。我至今响往着能有再吃城步油茶的机会。这使我想起一首古诗:“客舍并州己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我们离故乡是越来越远了…









   “便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谣”。一九六六年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也来到了这个小小县城。我们的出身及社会关系当然是首当其冲。这一年的十二日三十一日,我们的女儿出世了。年轻的爸爸妈妈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尽管斗争会开到深夜,尽管一大早就要参加军训,我们依然可以做到一切。当时我们请了一位保姆。我们称她“赵伯娘”,她疼爱我们的小女儿就像亲奶奶一样。她年轻时嫁给一位江浙逃难来的修鞋匠。后来老鞋匠死了,她又嫁给了老鞋匠的弟弟。弟弟又死,她就嫁给了城步的一位油漆匠。是她教我如何作母亲,如何作妻子。后来当我们回到长沙,我还每年给她寄些钱。得到她去世的消息,我写了一首诗:“在群山那边,从此一切空空”。



4/8/2008 于西雅图











(三)



    群山那边,有不少的人和事使我们难忘:

   一九六六年开始的运动给我们带来的许多痛苦是微不足道的。“千村辟藜人遗矢,万户萧簌鬼唱歌”。但纯朴的人民心中自有良性在。

1968年我被送到生产队,住在一家寡妇家里。她有四个孩子,最小的女孩因为没有被子,跟我睡。那时这孩子还只有五六岁。后来我“解放”了,带着学生从她家门口过,见断壁残墙。院子里不见鸡鸭。而今不知她们好不好?

我在生产队住的是竹编茅屋,邻家也姓杨。我们叫“家门大哥”。每天家门大哥从山里回来,总要带一大瓷缸白杨梅给我们。那白杨梅之水灵,落口消融。此后再也见不到哪种白杨梅了!不知他们好不好?

还有那会唱山歌的“毛山叫”老娘,“过山飚”大叔。那教我捆柴的七妹子…他们好不好?

   那人,那山,是否换了新颜?

   我们在1974年又回到了从小生长的长沙。外婆已去世多年,舅舅舅妈仍住在听橘园。童年的玩伴都各奔四方。只有邻家的一对儿女成天吹着萨克斯,声音悠扬。我们带着一儿一女住在长沙市一中宿舍。孩子们由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都在一中校园里度过。我们在师专学了第二外语英语。一直教英语。

   八十年代初我开始写诗。第一篇是“我播种未来”。当时湖南省文联主席谢璞写了评论“绿叶无私,春风无尽”,接着每年教师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要广播。这是我几十年教师生涯的结晶。也是我十多年乡村生活的体验。“太熟悉了,我的赤足熟悉那被独轮车碾碎的小路”,“我的臂膀熟悉那粗糙的纤绳,沉重的山柴,憨厚的石磨…”,“历史一笔谱写下两部乐章,你的万里征程,我的生命脉搏…”。我相信,给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八十年代,我的第一本诗集出版了,题名为“绿叶春风桃李”。我只是一颗默默无闻的小草,我默默无闻地耕耘着,不问收获,但问耕耘。但我的诗很注重用词。我从中国古诗中吸取营养。有些诗句有对仗。如:“我播种萍水相逢的旅人间的友谊,我播种朝夕共处的邻居间的谦让”。等等。我的诗还被选入吴奔星主编的“当代抒情诗拔萃”。除了语言工整外,我的诗还适合朗诵。后来湖南音像出版社出了一本有声读物“我播种未来”,其中选用了我的诗。

    1986年我四十三岁,通过考试,我到了湖南教育出版社做英语编辑。六年后,我和丈夫决定去美国。1992年,我四十九岁,他五十岁。这几十年的梦,如今竟在我们知天命之年要变成现实。有人说“你们这是冒险”。不幸而言中。正当我们要通过亲属移民来美国时,我母亲来信说:“我不能够做经济担保。”这就是我从小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母亲!我以为我的思念到了尽头,有了归宿…却原来是这样!

人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我们无所措时,我接到一封美国来信,信上写道:“我是你母亲的同学严倚云。我已经替你们做好了经济担保,并已直寄美国驻广州领事馆  。…“这真是绝处逢生!严倚云何许人也?她是华盛顿大学东亚语言系的教授,人称”为东西方文化搭桥的人’   。她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曾受过胡适的表扬。中国第一位翻译家严复的孙女。

      就这样,我们在严教授的帮助下顺利地来到了美国。悠悠岁月已经过去,往事如烟。我们在美国开始了自己人生的新的一页。我想如果我们当年不离开城步去长沙,我如今还在那个小小山村里,学会了打油茶,学会了种包谷,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人生是可以改写的吗?希望我们回首往事时,不因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不因过去的虚度年华而悔恨….我要十分感激那些善待过我的人,那些在黑暗中为我点一盏灯的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04/11//2008 于西雅图





寸草春晖(二)
文/诗人之赋
2008年10月29日,星期三

     我们在广州领事馆获得签证后,马上回长沙办理退职手续。通知

亲友,做各种准备。那些旧日书稿成堆,我用箩筐将他们拿到楼下空坪里

烧毁。看着自己的手稿被火焰吞没,成灰,散去,好像在烧着自己。

有一天,当我们到了生命的尽头,也会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然而,

现在我们正要开始新的生活。“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

日生“。

    连日来家里一团乱麻,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学生,同事,亲友,络绎不绝。一天,一位高高

瘦瘦的年轻人进来,他就是我丈夫的学生杨小洲。"杨老师,王老师,请把鞋袜脱下来,让我给

你们检查一下。" 我们让杨小洲替我们检查了脚底。他说:”你们身体很好,还可以再拼搏十

几二十年。

“这大概是人们共同的的担心。我的一位中学同学在我们离开长沙前夕守在我家整整一天。“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所有的情谊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这不是生死别,却有

着生离死别似的心情。

     深圳海关外,我们的两个儿女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爸爸妈妈,你们要小心啊!”女儿隔

着门喊着。我们把心留在了身后,虽然他们都已长大,而我们的千里之行,却使我有切肤之痛。

前路茫茫。“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我不由得想起李煜。几十年来我们生死与共的这

一片熟土这许许多多往事难舍难离啊。



(小璋在等公共汽车,93年)

   从飞机上俯望脚下的白云蓝天,我心上浮起这样的诗句:“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故乡水送我出

东海,故乡水流入太平洋,流到天涯之外...“我们既不寻求幸福,在这遥远的异地,也不逃避幸福,在自

己的故乡...“——莱蒙托夫的”帆”。(“我们的儿子取名“帆”)。我们俩在飞机上静静地让思绪萦回。

    西雅图是个美丽的城市,1989年我来美看望生病的父亲,住了一个月,那次写了一篇“西雅图随感”登

在人民日报上。这次来,西雅图仍然是美丽的。我们的机票是女儿买的,但买错了。应该在西雅图入关,却

在旧金山入关了。在旧金山我们想打一电话给西雅图严教授的侄儿报告我们来的消息。居然我们不知如何在

公用电话打长途。请教一位旁边的美国人。那人随即放了好几个角子进去,教我们打电话。这给了我们在美

国的第一好印象。

    我们知道,来到西雅图,不会有人来接我们,(严教授已经在一年以前去世了。)她的侄儿也觉得我们

的到来十分意外。好在我两年前来过一次,认识父亲的一位福州同乡汤伯母。当晚汤伯母就为我们安排了住房

。来西雅图的第二天,我就请汤伯母开车带我去了西华报。我从国内带来一小片剪报,说吴静雯获世界杰出

妇女奖。

我想见见她。从此我开始为吴静雯(西华报主编)翻译她的专栏“西城小镜“ 。汤伯母高兴地说我一来就

找到

了工作。吴静雯借了一个传真机给我。每天深夜吴静雯的电话响起,她总是问:”王小松,你还没有睡?

“我当然没有睡。接到她的传真我就起来翻译,连夜又传真过去。我直到现在还留着当年的传真稿。后来

我们不断在西华报及“海外学人”上发表自己的文章。有一些这样的篇目:“处处无家处处家”,“美中

两代同堂”,”美国孩子唱中国歌“,”餐馆打工十八天“,”申请,申请,申请“等等。其中有三篇文

章被“海外学人”纳入了集子。我们在一家叫“熊猫'的餐馆做过洗碗工,我在基督教青年会做过保育员。

后来我还在人家家里带过四个小孩。我们申请过"share house program",跟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住在一起



省去了房租和饭钱。而这时,对我们重要的是找一个长期稳定的工作。恰巧有一个保险公司要职员。小璋就

去应了聘。对于保险我们在国内一无所知,这家公司给他免费培训,让他去考执照,还派人来上门辅导。从此

他就干起了保险这个行业,一干就是十五年。如今,他代表三十多家大保险公司,客户已有两千多人。小璋

作保险从来没有打过广告,客户却不断进来,都是人家口口相传,找上门来。那位第一次接纳他的保险公司

经理现在何处?我们找过许多次,都无从知道,那家公司已不在原处了。只记得经理叫彼尔。我们还留有他

请我们在红狮旅馆吃饭的照片。我们不断打听他的消息。也许,他早就忘记了我们,而我们却不会忘记他...

    来美之初我在西雅图的岸线社区大学图书馆开过一次画展。我把画展取名为”Homesickness"(思乡)。

由图书馆替我制作了海报及宣传小册子,展出我的国画作品,花鸟,山水,虫草等等。我不是专业画家,在国

内更没有名气,而在美国却有人接纳,是因为美国人单纯,质朴,重视人的价值。我记得经手这次画展的是

岸线图书馆工作人员叫汤姆。后来我陆续在西雅图,塔科玛等地的中学,大学及艺术学校教过中国画。画画

对于别人是一种欣赏,对于我自己是一种享受。人生不应是那么苦涩,世界有多少美好的东西。我们该去占

有它,利用它。我的画多半送了人。有一次我为一位中国医生画了一幅”八骏图“,想拿去装框,那画廊老

板建议我去参加比赛。结果在一次画马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这真是奇迹。我家有三匹马:我的丈夫,我的

女儿,我的孙子都属马,所以我学画马。我的画上常常喜欢题写:“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

而伯乐不常有也”!

     经过了八年的苦苦等待,我们的女儿和儿子才得到签证来美国。我们在西雅图机场迎来自己的儿女,这

是互相牵挂的八年,这是两地相思的八年,我们终于熬过了八年!





画展主题画,也是我在美国画的第一张画。



第  1 幅
我小时候



第  2 幅
我23岁,他24,孩子1岁



第  3 幅
小璋在等公共汽车



第  4 幅
我家大门,字是我写的



第  5 幅
来美国画的第一张画

第 1 幅

第 2 幅

第 3 幅

第 4 幅

第 5 幅


2012-9-5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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