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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huzhai

#1  文革杂忆

文革杂忆

方壶斋

文革开始的时候,我上小学三年级。我家是北京南城的一个城市贫民家庭,自然跟文革没有什么具有历史意义的瓜葛。本人在文革中也没有发迹,所以当然也进不了史册。

我们家是怎么经历文革的开始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好像是从看报纸上批判三家村夜话开始的吧。家里正好有一本《三家村夜话》,于是懵懵懂懂地把那里面的文章看了好几遍。小学生的我当然没有什么判断能力,不过感觉那些文章读起来没有什么可怕的。后来接着翻家里的书,还有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陶铸的《理想,情操,精神生活》。看了都觉得不错。还从一个文件柜底下翻出来孔子的拓像,挺大的。现在是知道是孔子了。那个时候不知道,家里人也不告诉我。后来放了几年之后就莫名奇妙地消失了。想想真可惜。镶在镜框里挂起来应该是很好的,或者带到美国来ebay 一下,说不定还能卖点钱。文革开始是扫四旧。我姥姥把一套线装的《三国志》拿到大街上给收废品的,被一个过路人要走了。当时街上一块儿玩的孩子说不应该给人。可是我那个时候不懂。怪都怪家里大人。我们是城市贫民,根本不是革命的对象,怕什么抄家嘛。

不过我也不是革命的主力军。当然了,参加过红小兵,红卫兵,可那都是按部就班地解决组织问题才参加的,其实就是红领巾和共青团的代替品。造反刚开始的时候,街坊一个孩子倒是想拉起一只什么战斗队,问我参加不参加,还问我什么出身。我说好像是城市贫民。他说还凑合。后来好像还印了个袖标,是油印,不是水印,也就是说那黄字是红布上的油漆,疙疙瘩瘩的有立体感。参加以后,什么活动都没有,渐渐地就没戏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文革疯狂的就是开头的三年,抄家,砸牌子,贴大字报。这一阶段,都是糊里糊涂地看热闹。红卫兵打人,在我们那条街上搭起高台子,也不知道是打谁,只记得大宽板带抽在身上,衣服打成碎片到处乱飞。

我们住的那个院子来红卫兵是比较晚一些的时候。因为有过一段平安的日子,所以出现了红卫兵来抄家的时候就让我觉得很突然。被抄的人,宣外大街200号一进院子西屋第一家,姓什么忘了。孩子叫老臭。他爸的罪名是反动资本家,还听说家里搜出了金条。红卫兵来的时候,让这个反动资本家和他老婆站在大太阳下。老臭本来也去陪绑,可是一个红卫兵说他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把他拉回到阴凉里。后来这家人被遣送回乡了。第二家是东屋的,河北人,姓齐,院里人都管他们叫老齐家。他家的孩子都比我大,两个男孩子,大树二树,一个女孩子,是他们的姐姐。小时候在一块儿玩得很好的。后来遣送回乡了,说是地主,没再听说回来过。第三家,东北角的李家,说是地主。他家几件家具倒是不错。老李头爱下棋,他爱人是个小脚。两个姑娘,大的很漂亮,二的因为跟家里赌气自杀了。三个小子,跟我们玩的是最小的。二闺女生前也爱跟我们玩。大闺女为人不错,后来在菜市口百货卖衣服。他们家定性为地主,可是没有完全遣送回乡。第四家,东屋苏姓,主人戴眼镜,文质彬彬,被定为历史反革命。遣送回乡,后来听说又让返城了。

这些邻居,住了多少年,本来都很好的。遣返以后,院子里搬来新住户,关系没有以前那么融洽了。要过了好几年才好一些。

在小学里参加过看管菜市口小学的老师,据说是国民党兵的李桂成。李桂成是一个小个子,但是看管他的红小兵还都要拿着棍棒。那时候看管坏人的口头禅是“只许你老老实实,不需你乱说乱动。” 我们几个学生还在一起研究李桂成当过国民党兵的证据,说是他走起路来,两只胳膊笔直地甩,说那是国民党兵的走路方法。我们对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了也不清楚。看着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因为他没有任何行动,可能是怕他自杀吧。不过他既然定性为坏人了,我们就觉得他怎么看怎么像坏人,说他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充满了仇恨。这当然都是小学生胡思乱想罢了。

文革开始的疯狂过去以后,真地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当然,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框架,政治学习不断,政治运动不断,但是日常生活还在继续,大家都“活着”,都学毛选学得津津有味,都念语录念得琅琅上口,都早请示请得冠冕堂皇,都晚汇报汇得言不由衷,都戴像章戴的衣服上都是洞洞,都换像章换得财迷心窍,都养热带鱼养得十分专业,都做甩手疗法做得人人面壁,都看《曼娜回忆录》看得裤裆流汗,都读《一双绣花鞋》读得疑神疑鬼,都唱革命样板戏唱得腮帮子往外鼓学李玉和,都看苏联电影里的天鹅湖大腿根的特写镜头看得不知肉味,都看《沂蒙山》看得意淫红嫂的奶子,都偷偷地唱《外国名歌200首》唱得自己高兴但是要揭发别人唱黄歌。。。这就是生活,谁也没有选择它,但是人人都这样过来了。

2006/5/13

第 1 幅
小学同学


2006-5-13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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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

#2  

我对文革时期的事情蛮感兴趣的,虽然那时还没我呢,不过老是听我爸妈说起,加上阅读媒体啥的,也有一定的概念。。。他们那时好像都是造反派,我爸说好像是新疆打得第一枪,,,他说有一次他爬在地上眼看着前面一个人的脚后跟被打中了,还说亏得自己脚跟没那么长,,,他们有好多好玩的故事呢,有空我也写写。。。我妈妈说当时他们演出都架着机关枪,比较危险。。。我还学会了一些“革命歌曲”。。有一次碰到一位老师,聊的开心,我说我会唱造反有理,他不信,我就唱,“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当时那位老师就faint 了。。。


2006-5-14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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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

#3  

都偷偷地唱《外国名歌200首》

哈哈,我们家也有,纸都发黄了,,是那种小本本的,象小词典样的东东,我从小也会唱不少呢。。。。


2006-5-14 00:18
博客  资料  主页 短信   编辑  引用

余立蒙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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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开始的疯狂过去以后,真地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当然,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框架,政治学习不断,政治运动不断,但是日常生活还在继续,大家都“活着”,都学毛选学得津津有味,都念语录念得琅琅上口,都早请示请得冠冕堂皇,都晚汇报汇得言不由衷,都戴像章戴的衣服上都是洞洞,都换像章换得财迷心窍,都养热带鱼养得十分专业,都做甩手疗法做得人人面壁,都看《曼娜回忆录》看得裤裆流汗,都读《一双绣花鞋》读得疑神疑鬼,都唱革命样板戏唱得腮帮子往外鼓学李玉和,都看苏联电影里的天鹅湖大腿根的特写镜头看得不知肉味,都看《沂蒙山》看得意淫红嫂的奶子,都偷偷地唱《外国名歌200首》唱得自己高兴但是要揭发别人唱黄歌。。。这就是生活,谁也没有选择它,但是人人都这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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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十年文革的精彩总结!

北京那会子这样, 我们那嘎拉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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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开始的时候,我上小学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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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斋先生和我一样大嘛. 上次读友明的下乡故事, 也知他和咱们一般大. 亲切 ei ~~~


2006-5-14 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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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3216


#5  

  这些对我们如此遥远且又如此接近的事实,从来不曾接近过,父母也不曾谈过什么,知道这些都是从此类的论坛里。
  我们如此远离事实,背叛自己的身前。中间几十年的历史,在我们的课本里是找不到的,也体验不到的。只是知道国民时期之前,也只是知道那长长的,却十分遥远的史实。
  是好,是坏?谁知道


2006-7-3 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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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热

#6  

夜半来鞋的方先生,也能写出红小兵的检查,虽说“是红布上的油漆”,也“疙疙瘩瘩的有立体感”。

再读方先生的经典文字,仍然不能忍憋:

他有一个坏毛病: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先把外屋的灯关了,再摸黑到里屋去开床前的台灯。这天晚上关了灯,一进里屋就听见一声尖叫,接着后窗户的微光背景里,一个黑影从床上一跃而起,朝他猛扑过来。他来不及躲避,被扑个正着。接着, 一股朽气直冲他口鼻而来。马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就堵住了他的嘴。他的颈项也被一双钳子咬住了。

他摒住呼吸,把嘴挣开压迫, 说:“你漱口了没有?怎么味这么大?”接着又挣开那双钳子般的胳膊,开了灯。一看自己更生气了:“你瞧你瞧,也不收拾收拾,弄我一身土!,去去去,先洗个澡!”

说着连推带搡地把来人送进洗澡间,拧开热水龙头,把温度开到最大,把她洗了个干净,连一个缝隙都没有漏过。

洗完澡,他让来人在床上躺下,然后自己也躺在她身边。看着一年没见的女朋友,他叹了口气说:“瞧瞧你,一副骨头架子。想当年你也是肉乎乎的。去年还马马虎虎,今年就不行了。这入土才几年哪?”


2006-7-3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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