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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马莱 :巴黎老区的狂乱(侦探小说)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冬雪儿

#1  

六 古宅昏灯

  第二天,我醒来头一件事就想到莫里斯·巴杜。我动身去马雷,走进一家小咖啡馆。它正对着这个怪里怪气的大学生的住所,中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午时,巴杜出家门,去布列塔尼街一家不显眼的餐厅进餐。他小心翼翼地提着他的书包,一副沉思模样,并无忧心忡忡的表情。他吃完午餐走出饭店,我始终盯着他。他前往档案馆街,我感到一阵羞槐。我向四周扫了一眼,好几次觉得扎瓦特呆在某个角落里嘲笑我。这家伙也许有道理对我的判断表示怀疑,我跟这人就像有点在捕凤捉影,正如往常一样,他进了档案馆,就像那里的常客一样,表情从容自如。我从街上看去,他穿过宽广的院子,进入阅读室。
  
足足一小时后我才头脑冷静下来。于是,我进了电话间给艾莲娜打电话:“扎瓦特对那个他盯梢的人究竟讲了些什么?他说他在档案馆里呆了一整天?”

  “一个下午。”

  “整整一个下午?”

  “是的。”

  “谢谢。”

  但愿他今天也同昨天一样。

  既然他一个下午将呆在阅读室里,我立刻到了他家。巴杜房间的门锁几乎名不符实,门上也没有门栓,用剔烟斗的工具或开罐头刀就可以把门锁打开。我开始干了起来。

  我从一只信封里翻出了一些剪报和从两本显然不同的书上取下的散页。其中一本书论述伊莎博·德·巴伐利亚的统治,另一本关于尼古拉·弗拉梅勒,剪报都是一些社会新闻,内容大同小异,如夫塔街,拆迁旧房发现一只装满了杜卡托和多布朗的箱子(二次大战爆发前,此事曾掀起大波,德军占领巴黎后,曾由法庭加以审理);另一条是较近的消息,性质相同,说童子军在圣·旧特里修道院发现宝藏;第三条消息,也是发现宝藏,地点地伏冈松街。我最终找到了一张图,还有在小本子上用速记体乱划的一些记录。这使我对莫里斯·巴杜的活动有了明确了解。

  他正在寻宝!

  寻找女王的宝藏或是这位作家兼炼金术师的宝贝,甚至两者全要寻找。他寻宝为自己,或是……或是为卡皮洛尔。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我的看法有必要加以纠正。这个行动也许并不是那样无聊。卡皮洛尔是个无所不为的人,莫里斯·巴杜曾孜孜不倦地研究过并且继续在研究那些文件……

  我这样思索着,关好他的门,离开了。这天,莫里斯·巴杜在档案馆里并没有呆到闭馆时刻。他提前出来了。他回来得早,表明活儿干完了。

  他没有回家,却穿过档案馆街朝塞纳河方向走去。他改变了安排,我并没有受影响,我仍盯着他。

  我随他朝市府商场走去。我随他到了地下商场,那里专卖种花工具,五金器材等。他买了好几样工具,其中有一把可折叠的铁锹。

  他发现了一具尸体后,现在是否又要埋葬另一具尸体?更可能是,他确定了宝物埋藏的地点?也许旧档案材料为他提供了线索,他准备着手挖掘。目前,我不知还能作什么其它解释。总之,这个宽前额的家伙大概胸有成竹,而且,宝物也许真的存在……夫塔街,圣·旺特·里耶,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也许藏着什么东西,是吗?

  我跟着他来到巴尔特塔楼,我向这幢建筑物唯一的一扇门走过去,门很矮,通向这幢阴森房屋的内室。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静悄悄,没有动静。倘若莫里斯·巴杜正在里面干着挖地的活儿,那么他准是异常小心,轻手轻脚地避免响声。

  我把门关上,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我慢慢地习惯了黑暗。室内并非漆黑一片,衔上路灯微弱的光线从上面的窗口透进来。可以肯定,两层楼之间的天花板所剩无几。

  我划了一根火柴,又一根,又一根。一盒火柴几乎全划完了。

  房角上有一架摇晃的梯子,竖架在楼板之类的东西下面。梯脚边,我偶然发现一张报纸。

  我走上前去,每迈一步都差一点摔倒在凹地里,我把报纸捡起来。这是一张近期的《夕阳报》,翻开了社会新闻那一页,报纸折着,正好露着关于卡皮洛尔死亡的消息。

  梯子上端伸进天花板的翻板括门里,里面黑洞洞的,一条毯子从洞口挂下来。我登上梯子细细观看。这间小房间有人居住。房里有一张简陋的床,是用报纸和毯子制成的。里面没有人。房角有一些罐头食品,有的已吃完,有的还未动用,另有一些报纸。

  我刚回到黑暗中,便发现楼下有很微弱的黄色光。光亮并不在底层,而是更远的地方,在地窑深处。

  “喂?”我说,“那儿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我冒着滚下去的危险,俯身下去。这光线有点像一只放在地面上的大手电筒,正照着什么东西……我走下楼梯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这确实是一只很大的手电筒,电筒照着的是一只鞋,那么鞋里还有一只脚……我拾起电筒,用越来越弱的光线照了一下直躺着的躯体是巴杜未寒的尸体!

  当我把耳朵贴着门听,什么也没听见,当我进入这幢废弃的大宅时,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就已经失去了莫里斯·巴杜。

  失去,正是这个词。

  第二天,我家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来到事务所和艾莲娜闲聊,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喂,”我问。

  没有声音。连电话杂音也没有。

  我又问:“喂?”

  对方小心翼翼地挂上了电话。我也挂上了,可并不经心。

  我又拿起电话,拨了我的朋友塞多这位魔术师的电话。

  “你好,老伙计,有什么新闻?”塞多问。

  “有一件新鲜的。”我讲了一支笔的事,”又说:“你下一次要在‘冬季马戏团’演节目,是吗?”

  “是呀。”

  “你认识珍珠小姐和她的搭档吗?”

  “一般,是的,有几次,我们的名字一齐登在海报上,她长得挺漂亮。你要她的电话号码吗?”

  “可以,这些演杂技的来巴黎时住哪儿?”

  “卡尔凡修女街,那儿有一家名叫‘幽径’的旅馆。许多经常旅行的人爱上那儿去。可是,关于珍珠小姐,我可不敢保证。去年十一月份,她和马里奥住在那里,但是,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想换个旅馆……告诉我,职业秘密除外,你不会伤害他们吧,嗯?”

  “你放心吧.不会的。”

  他笑了起来,说:“好。要是不这样……给他们留条活路。尤其是给马里奥留条路,他得还我钱。”

  “他欠你钱?”

  “是的。他是个好人,可就是债台高筑!”

  “我听人说过,确实是那么回事。”

  “这不能怪他。只是……要是你我的好朋友阻止他还欠我的钱,那可就太过分啦,你明白吗?”

  “别为这事担心,”我笑了。“没准儿我会来看你的。”

  “我很高兴。再见。”

  傍晚,各家晚报,其中《夕阳报)打头阵,详细报道了莫里斯·巴杜和他寻宝的事。

  详细报道,这言过其实了。

  对住在伊莎博·德·巴伐利亚旧宅里的流浪汉一事仍保持沉默,也没再提在逃犯拉杜伊。他一定仍追遥法外。

七 元赖与婚变

  以后几天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只能听之任之。我的活儿,只是等待珍珠小姐在雅基陪伴之下返回巴黎。就这么一点事情。

  我本能地在报纸的社会新闻栏中搜寻着。星期二,《夕阳报)上有条消息说马海依的子公司被盗。盗贼是专门找钱来的。马海依的子公司似乎每天总在店里留下相当一部分现款。马海依的子公司……卖妇女装饰用品的店!……妈的!他不正是奥岱特的未婚夫吗!

  后来,我守着电话机,密切关注着案情进展。

  星期三下午,雅基夫人来电话,说想快点见我。

  我来到托里尼街。

  “是关于马海依的事……”她一进门大声道。

  “啊!我听说他被盗……”

  “他家里发生什么事。我管不着。他同我女儿断了。”

  “断了?”

  “我是个神经错乱的人,是个白痴。别人都这么说,可我也有清醒的时候。我听信了您的甜言蜜语,您对我献殷勤。瞧,我有时就会看错人。”

  接着是一番厉声谴责。我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因为我是奥岱特的情人,马海依曾偶然看到我们在一起,这使他无法忍受……

  “我是无辜的。让我同马海依对质。”

  “这是让人极其难过的,”她说。

  接着,我们都沉默了,足有五分钟之久。

  “走吧,”雅基夫人叹气道。

  我们果真进行了对质。马海依先生是个爱摆架子的年轻人,他满脸傲慢。他说,他确实看到他的未婚妻与其它男人往来,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无赖。他完全不想恢复婚事,他让我走。

  事实毕竟是事实,对质的结果让她失望了。

  这次对质后,奥岱特在自己卧室,躺在床上接待我。她母亲跑到海滨去休息了,奥岱特脸色有点憔悴,靠在枕头上,美丽的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一副美丽的样子,更加楚楚动人。她双眼带着黑圈,闪烁着焦虑的光彩,鼻子紧缩着。她身着一件透明睡衣,睡衣里一对美丽的乳房高高隆起,十分诱人。

  “好啊,”我说,“您干的蠢事。”

  “我是个笨蛋,”她叹气道。“我头脑发昏。我太看重这件婚事了,以至我会做出任何事情来……”

  “不太象。”

  “您不明白……您不会明白……他威胁我说要披露一切……”

  “披露什么?”

  “我同他过去的关系。”

  “谁?”

  “让。”

  “马海依?”

  “不,他也叫让……”

  我冷笑起来:“丈夫和情人同一个名字!您还真有他说的那个无赖!”

  她说:“别这么胡思乱想……我需要理解……我不得不又一次……委身于他……他手上有我的一些信件,一些最要命的信……他说要把这些信交给让……让·马海依……我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排除一切可能会连累婚姻的障碍……他强迫我从他手里买下来,然后,他又要……马上……”

  “给一份奖励?”

  “别鄙视我……”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把脸埋到枕头里,我看了一眼她那用毯子裹着的身躯。

  我走出她房间,而她的那股香气久久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八 空中的殒落

  我终于应当并且能够照管雅基夫人了,也就是说处理她丈夫的问题。
 
 我早已给”幽径”旅馆打过电话,也就是那家旅行者经常下榻的旅馆。对方很客气地作了答复,说珍珠小姐、马里奥先生和古斯塔夫先生将在他们旅馆居住,直至他们和旅馆附近的那家马戏团的合同终止。

  十一点一刻,我来到了珍珠小姐下榻的旅馆。

  她同她照片一样,身材高大而灵活,清澈的蓝眼睛象在遐想,面庞清秀动人。淡金黄色的头发也许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美丽。

  当她给我开门时,我看到一个身高一米八十的大小伙子同她在一起,脚上没有穿鞋。这人不是雅基。他剃着短平头,脸长得很粗糙,下巴颏呈方形。他也穿着一件袍子,背上印着他的姓名:马里奥。他站在衣柜镜前,我从镜子中看到了他的背部。

  马里奥脸上堆着微笑给我递来一把椅子。我坐下了。

  “您想了解些什么?”女杂技演员问。

  “我想提几个问题。”

  “请吧,伙计,”她鼓励我,态度热情而诚挚。

  “好吧,是这么回事,”我接着说,“我要谈的是雅基,保尔·雅基。”

  我拿出照片,以避免弄错人。我把照片给她看。

  “是的,是的,”她重复道。

  我又给马里奥看。

  “别让我看见这张嘴脸,”他作了一个发怒的手势,“我看够了。”

  “我负责寻找雅基。”

  “很遗憾,伙计,我这儿没有他。”

  “他在哪儿?”

  “在伦敦……听着,伙计。我爽爽快快,您也该如此。您说得不错,这种谈话不会让我愉快,我给您提供情况,您也不要用这事再来纠缠我。对于她,这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指了一下女杂技演员,她象是很不自在。至少,我觉得她不自在。

  “请原谅,”我说。

  “是这么回事,”马里奥打断了我的话。“这个雅基,他先跟我们到了伦敦,后来又去布鲁塞尔,接着又去伦敦,在那里我开始有些怀疑,您瞧,我花了不少时间。他们是在那里停止来往的。就这么回事,伙计。我不知道他是否留在伦敦。”

  “在伦敦他住哪里?”

  “我不知道。”

  “您肯定,不是在泰晤士河底吧?”

  “啊!您,瞧您说的!”

  她眼光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她同我握手,我感到她把一张纸塞在我手心里。

  当我走出“幽径”旅馆,离开这对夫妇后,我看了一眼她塞给我的东西:一张马戏团演出的优待券。

  我想,珍珠小姐有话对我讲,请我去看她在马戏团的演出,也许,在那里她有机会能避开她的搭档,同我交谈。

  我便去看戏,马戏团场内挤满了快活的人群,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我看了一下节目单,珍珠小姐大约在下半场中间登台演出,紧接着魔术师米歇尔·塞多。这之后,在杂技演员节目结束后,就是马里奥上场了,他和另一个搭档有一场演出,我应当趁这机会到后台去找珍珠小姐。

  幕间休息到了,我们去后台找我的魔术师老朋友。一个小伙子给我指了指方向。

  “你好,”塞多看到我就打招呼。

  “马里奥还我钱了。那么……”

  “啊!”

  “是的。一路巡回演出中,他大约存了一些钱。但愿长此以往。”

  “你知道珍珠小姐的化装室在哪里?”

  “珍珠和马里奥合用一间。只有古斯塔夫,另一个搭档,他一人单独用一间。”

  我们说话之间,珍珠小姐同她的搭档们在柔和的乐声中走上台来。空中飞人在大篷下慢悠悠地摆动起来。

  在音乐声中,杂技演员灵巧地升到了平台上,从平台上,他们将起飞,开始表演美妙的空中芭蕾舞。现在,音乐声越来越轻,几乎听不到了。两千名观众抬着头、嘴张得大大的,注视看他们每一个动作。空中飞人飞了出去,又被接住,又在空中交叉。乐声完全停了下来,只有一面鼓发出沉闷的声音,突然间,鼓声也停了。

  全体观众站了起来,发出惊恐的呼声。

  原来,空中对接出现了误差,一公分,也许还不到。但是,这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对空中飞人来说却是性命攸关。当珍珠小姐向他飞奔而来时,马里奥没有能接住她。她摔下来,躺在在舞台中间,象一个散了架、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台上的擦鞋垫被德国女郎的鲜血染红。

  马里奥从一条绳索架上滑下,全然不顾他的皮肉会被磨破。他扑向少妇的身体,把她紧紧抱住,抽泣起来。古斯塔夫和其他人硬是把他扶起来送到后台去。

  我走进化妆室,马上奥坐在沙发上,低声地叹息着。

  我问了他一些情况,他惊叹起来,又说:“那么,您在找雅基?”

  “是的。”

  “您该上别处去找他,别在这里纠缠好人,这已经够烦人的了。去年十一月,确实,这个雅基盯着珍珠,还给她写信,等等。他甚至还想跟着我们走。可是,他没有跟。”

  “啊?”

  “听着,伙计,”马里奥说。“我是个蠢蛋,是个可鄙的人。这一切,全是为了这肮脏的钱。妈的!可是您要知道……我不会害死珍珠的。伙计们……”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不同意……她不愿意我参与这种勾当中去……我没有听她的劝告……她为这事十分紧张……神经紧张,她才没抓住,您明白吗?……她出了闪失,摔了下去……全为了这臭钱……”
 
 “什么钱?”

  “今天早上。一叠钞票,有十万。我用这笔钱还清了债……您可以去问这是不是真的……问我是不是还了债……总之,一部分债……”

  “我知道。”

  “哦,好吧。还有,我接到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

  “一个人对我说,我该做些什么才可动用这笔写着我的姓名、留在‘幽径’旅馆的钱。”

  “他要你做什么?”

  “告诉他,是不是有人向我们打听过关于雅基的事,问他是不是跟我们一道去了国外,还有在国外我们不知他的去向啦?”

  “是这样。”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您吸什么冷气?”

  “白痴!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不道德吗?有人要你告诉他这些事,那是因为雅基出了事。你本该留着这些钱,可不能惨和进人家的阴谋诡计里去。”

  “是啊,”他说。“不道德!……我已到了这一地步,我可以把一切全说出来,嗯?要是我一丝不差地照他们的指示去做,他们答应再给我一笔钱。”

  “那个打电话给你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是个男的?”

  “说话嗓音象个搬运工。”

  “是吗?”我狠狠道。

九 深闺内外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才起身。我检查了一下雅基的照片是否一直在身上。我便动身去珍珠街,我要向拉肖铸造厂的工人打听一些情况。

  铸造厂的工人在通红的炉火前忙碌着,炉温达1700度!真不是闹着玩的啊!正象一个工人说的:可别把手放进去。

  我毫不费力就弄到了去年十一月那个不幸发病的铸造熟练工人的姓名和地址(他叫查理·塞巴斯梯安,住梅兰街),另外还打听到一些有关他病情和发病情况的消息……好像他怕火。

  我去梅兰街找他。

  我走迸他的房间,可是,我看着他,心里禁不住涌出一种难言的痛苦。他坐在一张皮倚子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电观机的乳白色银屏。他只不过三十五岁,身体还很健壮,可是头发的颜色像是个老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靠近这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塞巴斯梯安,我想同您谈谈。”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突然把照片出示在他眼前。

  “雅基,”我说道。

  他嘀咕了一声,声间很轻。

  “先生,不该提这个人,”他母亲责怪我,“他不爱听这个名字。”

  她背朝着我去哄他。我拿出烟斗,划燃火柴。

  “我的天呀!”老妇人高声道,转过身来看着我。“您难道不知道吗?火……火……”

  病人坐在椅子上,像被电击一样抽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用钩形的双手伸到白发里发出阴沉的吼叫。

  这次探访除空惹烦扰外一无所获。

  到了晚上,九点左右,我前往托尼街;造访雅基夫人。她不在,她女儿身着浅绿色丝睡袍,没有化妆打扮,出来见我。看样子她有点累。她还没有完全从她的感情纠葛中恢复过来。

  “您是个撤谎的人,”我说。

  她脸色变得刷白,道:“我?”

  “除了您,我还对谁说?是的,就是您。他不叫让。您明白我说的是谁?”

  “可是,这是马海依先生,当然罗!”

  “不,不是马海依。我指的是拉杜伊。要是我忘了他的名,我还记得他的姓。拉杜依,那个弗雷斯内监狱的越狱犯,杀死卡皮洛尔的凶手……”

  我对她耳语道:“……坐牢前,他是您的情夫。您准是在与卡皮洛尔往来的那些人之中认识他的。由于您父亲是这个高利贷商人的朋友,您认识了他;而他认识卡皮洛尔,那是盗贼与窝主之间往来中认识的。那天,当您到卡皮洛尔家时,他也在那里。我并不认为您目睹这件凶杀案,可是,他却是您与卡皮洛尔之间发生争执的见证人。他杀死卡皮洛尔,有钱的问题,也有嫉妒的因素。而现在,他要挟您,威胁说要报告当时您也在场。他在逃窜中躲进了伊莎博·德·巴伐利亚的废宅,企图在那里呆到事态平息下去。可是,十分不幸,巴杜发现了他,巴杜因此死去。于是他便来您家里藏身。”

  她一时呆了,突然间,她在我怀中瘫了下来,我知道她恼了。

  “要是拉杜依在这里,那正因为我说得很对,他在这里?”

  “是的,”她稍犹豫一下便小声道。

  “我在这儿,先生,”一个混浊放荡的声音说道,令人厌恶。“请转过身来。”

  我听从了。我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一支大口径手枪,上面装着消音器,正对准我的脑袋。

  可是,他那边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像是他对着镜子瞄准一样,除了我的模样没有那么可鄙之外。我动作很敏捷,听他命令转身之际,我已经把枪掏了出来。我的枪使他吃了一惊。

  “咱们是平等的,”我冷笑道。“别再演闹剧了,把这玩意儿收起来吧。”

  我和他都把枪放进袋里。

  我们三人都坐下了,奥岱特神经质地扭着手指头。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先生?”他用刺耳的声音称呼“您”。

  “我计算过。当我明白巴杜之死使你无法在那里栖身,我心想不用多久你就完了。这案件拖着。我想你已经找到另一个更可靠的藏身之处。马海依偶然发现奥岱特正同一个无赖模样的人发生通奸行为,我马上就想起了弗雷斯内监牢。为什么?因为马海依所经营的那些妇女服装的饰品是监牢里犯人生产的。马海依必然经常去弗雷斯内取货和送货,这样的他在里面见过你,可能还记得你。好,正如我所说,我想起了弗雷斯内监牢,我捉摸,他在奥岱特·拉肖家里碰见的那无赖相的人是不是拉杜依?如果是他,那便藏在那里。”

  “那又怎样?”

  “我便前来验证我的推理。现在,它已经得到了证实。”

  他点了点头。

  “喔!够了,开口闭口的先生。要不我叫你小姐。”

  他不再说话。

  我起身,奥岱特仍坐着,可拉杜依站了起来,手上仍握着枪。

  我退着离开房间,然后关上门。她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我漫不经心地穿过埃尔柴维街和巴尔贝特街来到寺庙老街。当我走在巴尔贝特街上时,差不多可以断定有人在后面,保持一定距离盯着我。我来到伊莎博塔楼晨,停住脚步。我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贴在墙角,也停住了。

  我注意着大门,看到打开又关上。一个身影印在微弱光线照着的墙上,接着,又不见了。

  “我在这儿,拉杜依。”我说。

  他发出低沉的叹气声,说:“是您,比尔马?”

  我听到一声脆响,就像把鼓起的纸球拍破一样,并不很响。手枪口冒出短促的火光,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向我飞过来。很幸运,我早已没出声地换了地方。我开枪还击,现在,我是合法自卫。我听到一声沉闷的叹气声,接着一阵响声,就像什么东西倒下,我击中了他。

  我摇晃着去看拉杜依究竟怎样。他现在蜷缩成一团,我把他口袋里的东西全掏光,把一张一百法郎的票子放在他手指间,然后来到街上,把他那装着消声器的手枪也拿走了,这东西在弗雷斯内监牢里是弄不到的。

  星期天,各报休息,但是,都出一份体育消息为主的周刊。我在《夕阳报》星期日版上看到:“罗歇·拉杜依,弗雷斯内监狱的越狱逃犯,曾一度消声匿迹,现已死于宿敌之手。他的尸体在巴尔贝特塔楼的废墟里被人发现。朗·布加乔尔街的抵押商人萨缪埃勒·卡皮洛尔正是被他杀害。自那件命案之后,他躲进这个被人造忘的废宅,以避开黑帮的惩罚。可是,警方发现了他的行踪。由于在那里发现了莫里斯·巴杜的尸体,拉杜伊便无法在里面藏身了。莫里斯·巴杜是一位与人无争的寻宝者。自那以来,拉杜伊便不知去向。很可能他又在本地区干了好几起撬门行窃的犯罪勾当。”

  “警方至此保持沉默,现在并无理由继续对这件离奇案件不表态。有一点可以肯定。莫里斯·巴杜并不是完全死于意外事故。这个老实的学究在同杜拉依搏斗中受了伤,他本来也许能能获救,如果他没有危及这个坏蛋安全的话。他的安全是极无保障的,因为黑帮有自己的‘警察’,不幸得很,这些‘警察’比正派人为警察来得高超。我们假定拉杜依杀害卡波洛尔,因为卡皮洛尔没能归还他一笔在他他入狱前存放在那里的钱。拉杜依便被列在‘嫌疑’之中。一流窝主卡皮洛尔之死给势力强大的黑帮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因为卡皮洛尔,可以这么说,经管着这帮人的财物,从这几天被捕的亨利·特鲁耶案中就可以证实这一点。罗歇·拉杜依必然被除掉。死者手里的一张钞票就是这一类处决的特征。”

十 可怕的逻辑

  星期一,我的事务所只有我和奥岱特。

  我拿出了玫瑰色纸包,里面有短裤。

  “上帝啊!真是的。我的天,我忘了这东西。”

  “我很包歉,没有早点把它还给您”,我说,“这东西放在我这里,可以发挥我的想象。我留下标签,作纪念。上面都标明:价格、售货员号、购买日期。日期十分有意思……我在楼下完全偶然遇见您,那时您刚买了这小巧可笑的小玩意,日子是四月六日。真正的购买日期为5-4,四月五日……瞧!您手头这短裤的日期是我们完全偶然相遇的前一天。现在,您有话要说明吗?”

  她神经质地笑起来。

  “拉杜依杀害卡皮洛尔和巴杜,现在他自己也死了。不过,我们之间也应当把事情弄清楚。您在小田野街买的这条短裤,目的在于证明您来过这条街。您在五号买的,因为从五号起,您在我的事务所周围来回走动,您想在这里完全偶然地遇见我。由于五号没有碰见,您就在六号再次前来。您也许会七号再来,可是,我们在六号碰见了,完全是偶然。”

  她十分愚蠢,还想抗辩。

  “杀死卡皮洛尔的是您!”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自,瘫在椅子里,发着低声的呻吟。

  “您别昏过去,”我说。“您想装出像上一次那样,也许办不到了。”

  她并没有昏过去。她从座位上跳起、站在我面前,离我的脸仅几公分的距离,双手撑着办公桌。她的喉咙微微颤动着,向我狠狠地发泄道:“不错,是我杀了他。您知道为什么吗?为的是一些再也不会发生的事。因为他阻止我同马海依结婚,他要独占我。”

  她指了指电话,嘴噘起说:“请吧!叫警察。”

  “闭上嘴,我有话讲,”我说。“别去打扰警察。对他们来说,杀人凶手就是拉杜依。既然他们已经了结此案,我们不要再给他们提供新情况,迫使他们重开始。这会使他们感到十分复杂。”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卡皮洛尔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那一天,他自以为很精明,家里虽已堆满了许多其它东西,还收下了一个缺钱花的姑娘拿来的长毛绒熊作抵押——这家人家已经走投无路了,才把小孩玩具也拿出来作押——他觉得自己聪明,开了个有趣的玩笑,但却犯了个大错。他同杀死他的凶手一起了结了。总之,杀他的人,并不会由我下令来逮捕他。相反,要是这个人有某种用处呢?这以后发生的事件正好使一个杀害了一个可怜虫的凶手充当替罪羊。他一人可以抵上两条人命,案子便圆满告终。”

  我停了下来。一片静穆。她叹了一气,道:“那怎样呢?”

  我接着讲:“巴杜发现卡皮洛尔的尸体,报上发表消息,但是,没谈到内斯托·比尔马。当然,巴杜来到佛朗·布加乔尔街时,被打昏倒地的侦探不会再在那里了。事实上,内斯托·比尔马被打昏在地,并不是死人干的,而是已经在卡皮洛尔家中的人干的。这个人是您犯罪的见证人。您很想弄清这个人的身份,以便在需要时为您所用,内斯托·比尔马也想知道打闷棍的人是谁。既然他似乎也在同警方捉迷藏,那么,同他串通一气的可能性并不能排除。并且,给他编一套完全站得住脚的故事,可以从他嘴里套出一些机密情况来。必要时,向他献点媚。不过……不能太露骨,要高水平的,让他神魂颠倒,还得做出一副羞涩样。绝不可敞开胸脯或是亮出大腿。要不时地拉拉短裙遮住膝盖。然而,为了做到瓜熟蒂落,您便选了一个物虽轻情意却重的东西,这东西就是饰花边的黑尼龙短裤。这能促使想法成熟。这确实使我想法成熟了,但是另一种性质的。”

  她脸红了。

  我在桌上敲了一拳,又说:“……这儿,事情变得麻烦起来。我自问该走哪一步棋。正是这儿,我也许被愚弄了。总之,我同您一样,我什么也不后悔。您趁我昏倒在地,翻了我的皮夹,记下了我的地址,因为您知道您母亲最近打算请一名私人侦探来寻找失踪的丈夫,因为您在卡皮洛尔家发现我。您没想到她没有告诉您就着手做起来,而您很不愿意看到我的调查会把我引向典押商家里,因为您期望的是心安理得。”

  “因此,您几乎确信您母亲并没有委托我办任何事情。即使我送您回家以便证实您的住所和身份,即使在这时,我遇见您母亲,问题也不严重,互相问个好,也就过去了。可是,事情出在这儿:我对巴杜感兴趣,我从各处打听有关巴杜的情况。您母亲认识卡皮洛尔,我想卡皮洛尔认识巴杜,您母亲也许会给我提供关于巴杜的有价值的情况。我同您母亲谈了很长时间,对巴杜的事仍一无所知,可您母亲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这样,我就去寻找起雅基来了。至少,当他和杂技女演员一起回来时,我负责同他接触。您母亲很容易就把这个差使交给了我,因为她找到了既可靠又不失面子的办法来收买我,要我保持沉默(代价不高昂,但意思却很明白)。她以为我是您的情人,她不希望您同那个生产小玩意儿的制造商的婚姻遭破坏。她让我去找雅基!您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当我去找珍珠小姐时,我得知雅基根本没有跟她一起出去。您应做的事情,就是孤注一掷。收买那些人,要他们说他们离开了雅基到国外某地去了。这样,线索就给搅乱了。您身上没钱,至少钱不多。没钱吗?是的。钱却从天上掉下来,或是说几乎从天上掉下来。”

  她颤抖起来。我所要讲的事,并没什么可怕的。我停了一下又说下去,一边把烟斗塞满。

  “拉杜依被逐出了伊莎博·德·巴伐利亚府第,他躲进了您家里,他威胁说要告发您的罪行,倘若您不满足他提出的条件,马海依突然进来看到了你们,于是同您吹了。拉杜依控制着您,但您也终于用甜言密语哄住了他,您利用他那种贪婪的本性,要他去偷马海依的商店,您知道店里每天都留下相当数量的现钞。您把到手的那部分钱用来堵杂技演员的嘴,或更确切地说,要他们按您的意思来说。您自己或让人把一叠钞票送到幽径旅馆。您当然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然后,您就打电话给马里奥,向他口授您的意图,马里奥告诉我说,是搬运工的嗓门。您瞧!嗓音在电话里是会变调的。马里奥因他妻子摔下来而精神崩溃了,他向我全部承认了。”

  我点燃了烟斗,吐了口烟,调节了一下气氛。

  “说这样。也许,有罪的是您母亲。她头脑发热,从来没有认真地照管过您。我想您是在去年十一月的某天某晚开始同卡皮洛尔睡觉的。但是,您肯定早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早成了他的同谋。卡皮洛尔很需要拥有一个铸造厂。他收下金器,并不把它出售,他把金器溶化了。因此,偷的东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他不铸造金条时,他就制造赤身舞女这一类巴黎的精制小物件。您正是用它刺进了他的胸口。至少还有一名工人——查理·塞巴斯蒂安,咱们不必对他指名道姓——便是他的同谋犯。有一个晚上,雅基发现了你们的把戏和你们的勾当,您当时在场……我并不是说您杀了他……”

  她沮丧着脸望着我,眼里含着泪,喉咙哽咽。下巴颤抖着像个老妇人一样。确实,她显得老了许多。

  “不,我并不认为是您……”我说。

  “谢谢您……”他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微弱,失真,我几乎分辨不出来。“我接着听您说吧……马上就明白了……金戒指、金别针,全是金的东西放在桌上……而我们在正熔炼……开始搏斗时我就晕倒了……后来,我见他倒在地上……死了……卡皮洛尔把我带到他家,……把我锁在屋里……他又走了。我必须保持沉默……他有各种办法证明我是唯一有罪……我始终不清楚那天夜里他们干了什么……除了我必须委身于他之外……我还记得他说,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他已等待很久了……”

  卡皮洛尔他们肢解尸体,把这个碍事的人一烧了之。查理·塞巴斯蒂安经受不住这种令人毛骨耸然的活儿的刺激,逐渐神经错乱,患了畏火症。”

  “很好!”我说,“您并不是……至少,我希望如此。”

  我站起身,说:“卡皮洛尔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死了活该。拉杜依杀了一个与人无害的可怜家伙,他自己也许是个牺牲品。只有雅基让我心里难受。可是,这肯定是卡皮洛尔干的。另外,还有珍珠小姐,当然……”

  我说:“……啊!还有上星期六的事。这事给案件划了个句号。我曾想把拉杜依引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同他谈一谈,以证实您的罪行……我不明白……我再也不想弄明白……”

  “……我永远不会知道,”我低声接着道,“拉杜依是完全出自本人意愿跟踪我,从而落入陷井,还是您要他来跟踪我……倘若是您要他来跟踪我,我也不会弄明白,是要他来除掉我还是要我把他干掉……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起身,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把尼龙短裤塞进她的包里,又把包塞在她腋下。她晃晃悠悠朝门口走去。

  次日,《夕阳报》登了一条社会新闻:

  “布斯塔尼街发生车祸。年仅22岁的奥岱特·拉肖小姐,家住托里尼街,纵身投入车轮子下。这个不幸的人被送进医院后不久就死去。这显然是自杀。但是,司机当时微醉,案件的调查由警察局进行。”

(全文完)


2010-7-4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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